摘要：第一次去深圳送女儿，火车上我和老伴坐在硬座上，膝盖抵着前排座椅背。那年是2007年，我还没退休，县城信用社工作了二十多年，手头总算有点积蓄。

第一次去深圳送女儿，火车上我和老伴坐在硬座上，膝盖抵着前排座椅背。那年是2007年，我还没退休，县城信用社工作了二十多年，手头总算有点积蓄。

女儿大学毕业分配到深圳一家外企，月薪三千多，在我们县城已经算不错了。她却嫌家乡发展慢，非要留在深圳打拼。

“小兰，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不方便啊。”我记得我这么劝她。

窗外的风景在倒退，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像是在敲打我的心。老伴从布袋里掏出卤鸡腿，硬塞给女儿：“多吃点，火车上饭贵。”

小兰没接，反而给我们拍了张照片：“爸妈，等我在深圳站稳脚跟，一定接你们去玩。”

七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到深圳时我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去深圳，高楼大厦把天空切成一块块蓝色的碎片。小兰租的房子在一个叫做龙华的地方，和六个女孩合租一套两室一厅，她的床位只有四平米大，连开箱子都困难。

晚上，院子里有人在放歌，隔壁房间的姑娘们笑闹声不断。我和老伴挤在女儿的小床上，盖着从家里带来的棉被，久久无法入睡。

“爸，这里不比家里，你们将就两天就回去吧。”女儿倚在门框上，脸色憔悴。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是她的负担。

第二天，我假装有急事要回去。临走前，我偷偷塞给她一个信封：“这是爸妈的一点心意，你先拿着用。”

信封里有8万块钱，几乎是我在信用社工作二十年的全部积蓄。

女儿没有拆，只是把信封夹在了一本《深圳地图》里。

“爸，我会靠自己的。”

那天下午，她送我们到火车站。站台上人来人往，广播里播报着各种车次。小兰突然红了眼眶：“爸，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回程的列车缓缓启动，我看着站台上渐渐变小的女儿，泪水模糊了视线。

老伴在我耳边轻声说：“闺女长大了，你要学会放手。”

从那以后，小兰很少回家，每次只呆三四天就急着返回深圳。她说工作忙，我知道是车票贵。

2010年，她在电话里说认识了一个做电子产品生意的男孩，小伙子踏实肯干。后来她发了张照片，那男孩瘦高个，戴副眼镜，看起来老实。

“爸，他叫阿强，家里是湖南的。”

我问她要不要带回来看看，她支支吾吾说阿强工作忙，下次一定带回来。

但直到2012年他们结婚，我和老伴才见到阿强本人。他们的婚礼很简单，在深圳一家中档酒店举行，来的都是年轻人，笑声不断。我感觉自己像个异乡人，和老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婚礼后，小兰拉着我和老伴的手说：“爸妈，我们在深圳买了小房子，以后你们可以常来住。”

我问她房子多少钱，她说首付用了四十多万，还贷款一百多万。

“你们哪来那么多钱？”我惊讶地问。

阿强笑着说：“叔叔阿姨放心，我做电子产品这几年，生意还可以，没问题的。”

饭桌上，阿强喝了点酒，脸色通红。他突然对我说：“叔叔，小兰告诉我，您当年给了她8万块钱，她一直没动用，现在全投到我们的生意里了。”

我愣住了，看向女儿。小兰给我倒茶的手微微发抖：“爸，那是我的本金。”

阿强摸了摸鼻子，继续说：“她说那是她创业的启动资金，一定要加倍奉还给您。”

深圳的夜晚霓虹闪烁，酒席散后，我站在酒店门口，感到一阵恍惚。一晃十几年，我的小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而我还是不习惯这座陌生的城市。

女婿送我们回县城的路上，我才知道他们的”小房子”其实只有60平米，月供要七八千。女儿每月工资一万多，几乎大半都用来还房贷了。

“叔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兰的。”阿强认真地对我说。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车窗上，我看到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

回到县城后，我和老伴的生活依旧平静。我退休了，每月三千多的退休金，在县城生活绰绰有余。老伴喜欢在小区的花园里种些蔬菜，我则喜欢在傍晚沿着河堤散步。

女儿的电话渐渐少了，从一周一个变成半个月一个，有时候连微信都是三两天才回一次。我知道她很忙，也不想打扰她。

就这样，时间静静流逝。

2022年初，疫情反复，一天晚上，女儿突然打来视频电话，屏幕里她的脸色很差。

“爸，你们最近还好吗？”

我说挺好的，小区里管控严，但生活用品都有。

她欲言又止，我看出她有心事：“怎么了，闺女？”

“没事，就是…阿强的工厂停工了。”她勉强笑了笑，“现在外贸不好做，很多订单都取消了。”

我心里一沉：“那你们……”

“我们没事！”她急忙说，“我还在上班呢，公司虽然降薪了，但还能维持。”

视频那头传来孩子的哭声，是我三岁的外孙女醒了。小兰匆匆挂了电话：“爸，我去看看孩子，明天再聊。”

那晚我失眠了，想给女儿转些钱，但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第二天一早，“闺女，爸这里有些积蓄，你们如果需要…”

消息发出后石沉大海。

直到三天后，才收到她简短的回复：“爸，我们真的没事，你别担心。”

老伴看了手机，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别太操心了。”

我点点头，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六月的一天，我收到一个快递，是从深圳寄来的。打开一看，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信很短：

爸：

这是您当年给我的8万块钱，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些年我把它投资到了阿强的生意中，现在原原本本还给您。

别担心我们，阿强在找新的机会，我也在努力。我们会好起来的。

女儿 小兰

2022.6.10

我拿着银行卡，手微微发抖。十五年了，她居然还记得这笔钱。查询余额，正好8万整。

当晚，我做了个梦，梦见小兰刚上初中时。那时候她不爱学习，我常常批评她。有一次，她考试没及格，我气得摔了碗。

她哭着跑出家门，我追了半个县城才找到她，她蹲在河边的石头上，眼睛红肿。

“爸，我是不是很笨？”她抽泣着问我。

我蹲下来，抱住她：“不，你只是还没找到学习的方法。”

从那以后，我每天下班回家辅导她功课，一直到她考上大学。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老伴在厨房忙活，香味飘满了整个房子。

“醒了？别睡了，孙子都来了。”老伴的声音传来。

我愣了一下，披了件衣服出去。客厅里，小兰正抱着她的女儿坐在沙发上。

“爸。”她朝我笑了笑，眼里有泪光。

我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你们怎么回来了？”

“阿强去湖南老家了，说要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机会。”小兰说，“我想带孩子回来住几天，不打扰你们吧？”

孩子好奇地打量着我，胖乎乎的小脸蛋，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小时候的小兰。

我赶紧说：“怎么会打扰呢，这是你的家啊。”

晚饭时，小兰把那张银行卡放在桌上：“爸，这钱你收回去吧。”

我摇摇头：“不用了，你们现在更需要。”

她坚持道：“爸，那是你的血汗钱。现在阿强的厂子停了，我们打算先缓一缓，把深圳的房子卖了，等他找到新机会再说。”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们是要……”

“嗯，我们打算先回县城住一段时间。”小兰低下头，“深圳的房贷太重了，现在这情况，实在撑不下去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的工作呢？”

“我申请了远程办公，公司同意了。”她轻声说，“工资会降一些，但在县城开销也小。”

老伴在一旁插话：“回来挺好的，我帮你看孩子，你们安心工作。”

饭后，小兰帮忙收拾碗筷。厨房里，水流声哗哗作响。她忽然说：“爸，我一直记得那8万块钱。那是我在深圳最困难的时候，心里唯一的底气。”

我擦了擦手上的水：“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了，那也是你应得的。”

她停下手中的活，转身抱住我：“爸，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我拍拍她的背：“傻孩子，什么期望不期望的，你平安就好。”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小兰哄孩子入睡的声音，恍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十五年前，她也是这样被我们哄着入睡的啊。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习惯性地去买早点。买完油条豆浆回来，看见小兰正站在小区门口打电话，神色凝重。

“怎么了？”等她通话结束，我问道。

她勉强笑了笑：“阿强说湖南那边有个朋友想找合伙人做电商，问我们有没有兴趣。”

“那挺好啊。”我递给她一杯豆浆。

她摇摇头：“需要投资二十万，我们现在拿不出来。”

我心里一动：“那8万块钱还在卡里，你先用着。”

“不行！”她断然拒绝，“那是你的钱。”

我失笑：“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再说了，我和你妈现在花不了多少钱，退休金都攒起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爸，你真的……不缺钱吗？”

我看着她疲惫的脸，心疼地说：“你爸我在信用社干了一辈子，怎么会缺钱？那8万只是我的一部分积蓄，你尽管用。”

她低下头，豆浆在阳光下冒着热气：“爸，当年我刚去深圳时，你给我的那8万，我真的一直没动。我把它当作我人生的起点，告诉自己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在深圳站稳脚跟。”

我鼻子一酸：“傻孩子……”

“后来我和阿强结婚，我们拿那8万投资做电子产品贸易，生意越做越大。”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最好的时候，月流水有几百万呢。”

“那很棒啊。”我由衷地说。

“可是去年开始，一切都变了。疫情反复，好多国外客户取消了订单，工厂只能停工。”她叹了口气，“我们的积蓄几乎都用来还债了，只剩下深圳那套房子，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当初你给我的8万。”她微微一笑，“爸，这些年无论多困难，我都没动过那笔钱。我一直觉得，那是你给我的本金，总有一天要还给你的。”

我忽然想起她十二岁那年，我们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给她上学用。她骑了三年，车子都快散架了，却坚持自己攒钱修，从不向我们要一分钱。

血脉里的倔强，从来都是相似的啊。

“闺女，爸问你个问题。”我轻声说，“你后悔去深圳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后悔。虽然现在困难，但这十五年，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也认识了很多人，学到了很多东西。”

“那不就得了。”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你妈当年嫁给我时，家里连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还不是熬过来了？”

她的眼圈红了：“爸……”

“钱都存银行卡里了，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把早餐递给她，“人啊，遇到挫折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重新开始的勇气。”

晚上，小兰和阿强通了视频。我从房间路过，听见她说：“爸同意了，我们可以先用那8万试试。”

阿强在那头说：“叔叔真好。等生意做起来，我一定加倍奉还。”

小兰笑了：“爸说了，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我们好好的，他就放心了。”

我悄悄走开，没有打扰他们。

几天后，小兰和女儿回深圳收拾东西，准备搬回县城住一段时间。临行前，她拥抱了我：“爸，谢谢你。”

我笑着摇头：“跟爸妈还客气什么？”

车子缓缓驶离，我和老伴站在路边挥手。阳光很好，小区里的紫荆花开得正艳。

“闺女会好起来的。”老伴说。

我点点头：“会的，她比我们强多了。”

那天晚上，“爸，那8万块钱我会好好用的，这是我们家新的本金。”

我回复：“好好干，有困难就回家。”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爸，我一直想告诉你，当年您给我的不只是8万块钱，还有面对困难的勇气和重新开始的信心。这才是最宝贵的本金。”

屏幕外，县城的夜色安静而温暖。我望着窗外，思绪飘回了十五年前，那个送女儿去深圳的夏天。

谁能想到，人生的旅途如此跌宕起伏？但无论怎样，家永远是避风的港湾，而爱，才是生命中最珍贵的本金。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