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哥,他都十多年没回来了,怎么村里每家红白喜事的礼金都收得到?"我疑惑地看着正在整理账本的大伯。
"大哥,他都十多年没回来了,怎么村里每家红白喜事的礼金都收得到?"我疑惑地看着正在整理账本的大伯。
大伯抬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眼睛盯着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账簿,嘴角微微上扬。
"娃啊,人在哪儿不要紧,心在哪儿才重要。"大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老柳树的根,看不见却深深扎在土里。
我的童年是在浙东一个叫李家村的小山村度过的,那时候的乡村还保留着最原始的模样。
青砖小瓦房,门前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屋后是层层叠叠的梯田,田埂上种着谷子和瓜果。
八十年代中期的农村,虽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进来,但我们村子里除了几台黑白电视机和几部手摇电话,依然保持着质朴的面貌和传统的人情习俗。
我家是个大家庭,爷爷奶奶带着四个儿子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各家各户有各自的房间,但厨房和院子是共用的。
大伯是长子,在村里德高望重,是村里的生产队长,后来改制成了村委会主任,忙起来脚不沾地,但他处理村里大小事务总是公平公正,村里人都敬他三分。
二伯当过兵,退伍后在县城开了个小加工厂,做些简单的农具,逢年过节回来,总会给我们几个孩子带些小零食和城里的新鲜玩意儿。
我父亲是老三,中专毕业,在乡镇企业做会计,那时候能在企业上班已经是村里人羡慕的对象,大家都说我爹吃上了"铁饭碗"。
四叔,也就是我口中的"大哥",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比我大十二岁,我们年纪相差不多,所以我一直喊他大哥而不是叔叔。
四叔从小就聪明,念书像饿狼扑食一样,村里的小学老师常说他是块"读书的料"。
1985年夏天,闷热的天气里,四叔穿着一件发白的蓝布衬衫,挎着爷爷用草绳缝的布包,坐上了开往南方的绿皮火车。
他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南方一所知名大学,成了李家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
村里人挨家挨户送鸡蛋庆贺,有的甚至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老黄酒,乡亲们脸上的笑容比夏日的太阳还要灿烂。
"我们李家村终于出了个大学生啦!"老支书手持大喇叭,在村口的榕树下宣布这个喜讯,声音洪亮得传遍了整个山谷。
四年后的1989年,四叔再次打破了村里的记录,成为第一个出国留学的人,去了遥远的加拿大。
那时候,出国对我们村来说,简直如同登天一般遥不可及,比登上县城报纸的头版还要让人震惊。
村里人甚至不知道加拿大在哪里,只知道那是个比省城还要远得多的地方。
"加拿大在地球的另一边,那里的白天是我们的黑夜,那里的冬天比我们这里冷得多。"听过露天电影《洋气的世界》的老支书拿腔拿调地向村民们解释。
四叔走后的头两年,家里偶尔会收到他的信,那些来自异国他乡的信封上贴着奇怪的邮票,村里的邮递员老张都舍不得把那些邮票撕坏,总是小心翼翼地把信送到我家。
信中四叔总是写得很简单:学业繁忙,生活还好,不用挂念。
偶尔会有一两通电话,那时的国际长途要到镇上的邮电所打,一分钟就要几十块,相当于农村人小半个月的收入,所以四叔总是说得很急促,生怕多花钱。
渐渐地,四叔的音信越来越少,但每逢村里有婚丧嫁娶的大事,他的礼金总会准时送达,从不曾落下。
"你大哥虽然人在国外,心却一直牵挂着家乡。"大伯一边翻着厚厚的账本,一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你看这上面,从1989年至今,村里每家有喜有丧,甚至谁家盖新房、谁家孩子考上大学,他都有礼金送来,一笔都没落下。"
我凑过去看那本发黄的账簿,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户主、事由和金额。
从1989年开始,直到现在1997年,整整八年时间,竟没有一次遗漏,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大伯的字迹工整有力,像是刻在纸上一般。
我惊讶地发现,四叔寄回来的礼金数额,总是比当地标准高出一些,从不马虎。
"娃啊,你四叔这个人啊,从小就懂事。"大伯放下笔,摘下老花镜,目光变得深邃,"他说过,离家越远,越要记住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村口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那是村里通知开会或有要事宣布时才会用的。
"喂喂喂,通知大家,明天咱村西头的张德财家要办喜事,他儿子从城里带了媳妇回来,请大家伙儿明天中午去吃喜酒!"
大伯听到广播,立刻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仔细数了一百块钱,然后郑重地记在账本上:1997年8月15日,张德财儿子结婚,礼金100元。
"我这就给张德财送去。"大伯站起身,拿起那个装着钱的信封。
"大哥等一下,"我拉住大伯的袖子,好奇地问,"大哥怎么知道村里谁家办事?他在国外那么远,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大伯放下信封,望向窗外,目光穿过村口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仿佛能看到遥远的加拿大。
"你四叔每个月都会往家里打电话,问村里的情况。"大伯的声音低沉而温暖,"电话费贵啊,他总是说得飞快,生怕多花钱。"
"每次通话不超过三分钟,但他从不忘问村里最近有没有人家办事或有什么变化。"大伯说着,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有时候电话刚打来,村里还没通知,等第二天村里一广播,他的钱就已经准备好了。"
那时的我还不太懂事,只觉得四叔既然有本事出国,应该过得很好,这点礼金算不了什么。
"我去送礼了,你在家把账本放好。"大伯拿起信封,戴上他那顶洗得发白的草帽,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了院子。
晚饭后,我坐在院子里乘凉,看着邻居家的孩子在泥地上追逐打闹,不知为何想起了四叔年少时的模样。
大伯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容,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喜糖和喜饼。
"张德财家的喜糖,尝尝。"大伯把糖果分给我们几个晚辈,"他家可高兴了,说多亏了你四叔还记得他家。"
"张德财说了,等他孙子满月,一定要亲自给你四叔写信感谢,还说要把满月照片寄去加拿大让你四叔看看。"
我接过喜糖,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苦涩。
"大哥,别人都亲眼见过四叔的好,可四叔自己呢?他在国外这么多年,谁又记得他的好呢?"我忍不住问道。
大伯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望着远处的天空,久久不语。
月光下,我看到大伯眼角有泪光闪烁。
"所以我才记这个账啊。"过了好久,大伯才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道,"我怕等他回来的时候,村里人都忘了他,忘了有这么一个李家村的儿子,虽然人在远方,心却从未离开过家乡。"
日子在平静中流淌,就像村口那条日渐干涸的小溪,虽然不起眼,却滋养着两岸的庄稼。
1998年的春天,我考上了大学,成为继四叔之后家族的第二个大学生。
那天全家人都高兴坏了,爷爷甚至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老白酒,说是他结婚时的陈酿,一直留着等大喜事才喝。
临行前,大伯神秘地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说是四叔特意寄来的。
"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在这里了。"大伯说道,眼神中满是欣慰,"你四叔说,他当年上大学靠的是全村人的支持,现在有能力了,该他回报家族了。"
我拿着沉甸甸的信封,心里百感交集。
四叔的面容在我记忆中已经模糊,但他的存在却如此真实,像是一阵看不见的风,吹拂着我成长的每一步。
"你大伯记了八年的账,为的就是等你四叔回来时,让他知道,虽然人不在家乡,家乡却一直记着他。"母亲为我收拾行李时柔声说道。
大学期间,我经常收到四叔的来信。
与给家里的简短不同,给我的信总是很长,洋洋洒洒写满好几页,讲他在国外的见闻,讲他对学习的建议,也讲他对家乡的思念。
"小军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也很复杂。"他在信中写道,"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信中很少谈他自己的生活,更多的是鼓励我好好学习,将来回报家乡。
每次信的末尾,他都会写上同一句话:"近乡情更切,不敢问来人。"
每当读到这句诗,我总能感受到他对家乡深深的牵挂,那种被思乡之情折磨的痛苦与无奈。
大学二年级的暑假,我回到李家村,发现村里变化很大。
几户人家盖起了小洋楼,村口新修了一条水泥路,甚至连老支书家都装了一部座机电话,不再需要跑到镇上去打电话了。
"这些变化,有你四叔的一份功劳啊。"大伯指着村里的新路,骄傲地说,"他每年都会寄钱回来,专门用于村里的公共建设。"
"村里的小学操场是他出钱铺的水泥地,自来水管道也有他的一份捐助。"大伯说着,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他从不让我们声张,说是做好事不留名。"
我从没想过,远在异国他乡的四叔,默默为家乡做了这么多事。
"四叔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呢?"我忍不住问大伯,"既然他这么挂念家乡。"
大伯叹了口气,望着村口那条通向外面世界的水泥路,沉默许久。
"他说他会回来的,但不是现在。"大伯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等他站稳脚跟,有足够的能力了,他就回来,回来帮助更多像他一样的山里娃走出去。"
2000年的冬天,彩电进入了我们家,那是二伯从县城买来的,据说花了整整两千块钱。
全村人都来围观这个神奇的盒子,里面居然能放出彩色的图像和声音,比黑白电视机好看多了。
我们全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着春节联欢晚会,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
就在这欢乐的气氛中,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节日的祥和。
是四叔打来的,他每年春节都会打电话回家拜年,只是今年来得特别早。
"爸,妈,大哥,二哥,三哥,新年快乐!"电话那头传来四叔热情洋溢的声音,虽然有些失真,但依然充满活力。
全家人争着和他说话,电话被传来传去,每个人都只说几句,生怕多占用时间让国际长途的账单增加。
轮到大伯时,他拿起电话,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远方啊,别光顾着工作,身体要紧。"
"大哥,我没事,挺好的。"四叔在电话那头笑着说。
"快十二年没见着你了,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大伯问道,眼睛湿润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四叔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大哥,再等等,再等等就回来。"
2001年初,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平静。
大伯突然病倒了,医生说是肝病,早些年落下的,一直拖着没好好治,如今已经很严重了。
我立刻从学校请假回家,看到的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老人。
曾经高大魁梧的大伯,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眼睛深陷,但依然坚持要处理村里的事务。
"给你四叔打电话了吗?"这是大伯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母亲点点头:"打了,他说会尽快回来。"
大伯听了,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回来了啊,老四。"大伯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解脱的欣慰。
我坐在大伯床边,看着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那本发黄的账簿。
那本记录着四叔所有礼金往来的账簿,已经成了大伯最珍视的宝贝,比他自己的病情还要重要。
"知道为什么要记这个账吗?"大伯突然问我,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我摇摇头,虽然已经猜到几分。
"因为我怕你四叔回来时,村里人忘了他的好。"大伯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最是难记。"
"你四叔这些年,从没忘记过家乡的一草一木,可有多少人还记得他呢?我怕他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家乡遗忘,那该有多痛心啊。"
大伯说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你四叔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很苦,他从不在信里说,但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边冬天冷得刺骨,他打工的餐馆在地下室,又湿又冷;他租的房子在城市最远的角落,坐公交车要两个小时;他省吃俭用,就为了能多寄点钱回家乡。"
我心头一震,从没想过四叔在国外的生活会如此艰辛。
在我的想象中,出国就意味着光鲜亮丽的生活,衣食无忧,前程似锦。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大伯苦笑一声:"因为他怕被家乡遗忘,怕失去归属感。"
"在异乡做客,最怕的就是回不了家,不是身体上的回不了家,而是心灵上的回不了家。他怕自己在外面待久了,连家的感觉都忘了。"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四叔要坚持给村里每家每户送礼,为什么要默默资助村里的建设,为什么要在每封信的结尾写"近乡情更切,不敢问来人"。
那不仅仅是对家乡的思念,更是对自我身份的确认,是他在异国他乡保持自我的方式。
三天后,四叔从万里之外赶回来了。
十二年未见,当他出现在村口时,我几乎认不出来。
曾经的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中年人。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夹克,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脸上布满了疲惫和倦意。
没有想象中的衣着光鲜,没有西方人的傲慢做派,他看起来就像是镇上回来的普通工人,只是眼睛里透着一股异乡人的警觉和迷茫。
村口聚集了不少村民,有认识四叔的老人,也有不认识他的孩子。
"那就是李远方啊?"一个年轻妇女好奇地打量着四叔,"看起来不像在国外待过的人啊。"
"是啊,我还以为他会开着洋气的车回来呢。"另一个年轻人附和道。
我听了这些话,心里一阵难过,看来大伯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十二年过去,村里已经有很多人不记得四叔了,尤其是年轻一代,对他充满了陌生感和距离感。
四叔似乎没有听到这些议论,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被人评头论足,他只是微微点头向村民们致意,然后直奔我家。
他风尘仆仆地走进院子,径直跪在大伯床前,失声痛哭。
"大哥,我回来了。"四叔哽咽着说,声音里满是悔恨和痛苦,"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大伯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四叔,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床头的账簿,那本记录了十二年情感的账本。
四叔会意,轻轻拿起那本厚重的账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大伯端正的字迹:1989年9月15日,李远方出国前寄回礼金,刘德贵子女满月,50元。
账本的每一页都记录着四叔对家乡的牵挂,每一笔数字后面都承载着一段不忘本的深情。
四叔的眼泪滴在账本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大哥,我回来了。"四叔再次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
大伯微微点头,眼中含着泪水。
"远方...你终于...回来了..."说完这句话,大伯永远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我们按照当地习俗为大伯办了丧事,整个过程简朴而隆重。
讣告发出后,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不仅有村里人,还有乡政府的领导,甚至县里的几个干部也赶来了。
让我惊讶的是,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来了,甚至连那些早已搬出村子的人,也专程赶回来送大伯最后一程。
"李大队长是个好人啊,从来不假公济私,心里装着全村人。"
"可不是嘛,我家盖房子缺钱,是他东拼西凑帮我借来的。"
"我女儿上学的学费,也是他偷偷垫付的,从没让我们家难堪过。"
听着村民们的话语,我才知道,原来大伯这些年不仅仅是在记账,还在默默地帮助着村里的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晚上,我和四叔坐在院子里,看着挂在屋檐下的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四叔拿出那本账簿,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大哥把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四叔喃喃道,眼中噙着泪水,"他这人啊,看着粗犷,心思却细腻得很。"
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大哥,这些年你在国外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从不说自己的情况?村里人都以为你在国外过得好着呢。"
四叔抬起头,月光下,我看清了他脸上深深的皱纹和憔悴的神情。
"小军啊,出国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风光。"四叔苦笑着说,"刚到加拿大那会儿,什么都不懂,语言不通,又没有亲戚朋友,真是举目无亲啊。"
"白天上课,晚上洗盘子,周末去超市当搬运工,冬天那么冷,常常冻得手脚发麻,脸上的皮肤都龟裂出血。"
四叔说着,撸起袖子,我看到他的手臂上布满了伤疤和老茧,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好几次想放弃回国,但又不敢,怕村里人笑话我没出息,更怕辜负了全村人对我的期望。"
"那你为什么每次还要寄这么多钱回来?"我不解地问,"如果生活这么艰难的话。"
四叔苦笑一声:"在国外,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有根啊。"
"我每天面对的都是陌生人,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过着格格不入的生活。只有想到家乡,想到这个我生长的村庄,我才感觉自己是个完整的人。"
他抚摸着账簿的封面,继续说道:"每次寄钱回来,不是为了显示我有多富有,而是为了维系我与家乡的联系。"
"我怕自己被遗忘,更怕我忘记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你不知道,异国他乡的孤独有时候比贫穷更可怕。"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伯要如此郑重地记录每一笔礼金,为什么四叔要在每封信的结尾写下"近乡情更切,不敢问来人"。
第二天,村里的老人们聚在一起,与四叔叙旧,谈起了往事。
我才知道,原来四叔这些年一直在资助村里的贫困学生,已经有五个孩子在他的帮助下考上了大学。
大伯病重期间的医疗费,也是四叔远程联系并支付的。
更让我感动的是,村里修路、建学校、安装自来水,四叔都默默地捐了钱,却从不让大伯张扬。
"你四叔这人,从小就懂事,长大了更是记挂着乡亲们。"村里的老支书抽着旱烟,感慨道,"你大伯生前最骄傲的就是有这么个弟弟,常说他们李家出了个好种。"
丧事结束后,四叔在村里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走访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就像补偿这十二年的缺席。
每到一家,村民们都会热情地留他吃饭,但四叔总是婉拒,他说:"我不是来吃饭的,是来看看乡亲们的。"
他甚至去了村里的学校,给孩子们讲外面的世界。
孩子们围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就像当年的四叔一样。
"外面的世界很大,但家乡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四叔对孩子们说,"无论你们将来走得多远,都不要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临走前的晚上,四叔和我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繁星。
村里的夜空特别美,没有城市的灯光污染,星星多得数不清,像是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大伯走了,你还会经常回来吗?"我问。
四叔沉默片刻,说道:"我在加拿大已经扎下根了,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但这里永远是我的家乡,是我的根。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看看,不会再让十二年过去了才踏上故土。"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大哥生前让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本存折。
信中,大伯写道:"远方虽然人在国外,但他的心从未离开过家乡。这些年他寄回的钱,除了给村里人送礼,我还攒下了一部分。"
"这钱是给你创业用的。记住,不管走多远,都别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做人要像你四叔一样,心里装着家乡,装着乡亲。"
存折上的数目让我吃惊,竟有五万多元。
在2001年的农村,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够在县城买一套小房子了。
"大哥一直很看重你,说你像我年轻时的样子。"四叔拍拍我的肩膀,"他希望你能像我一样走出去,但又不像我一样,十二年才回来一次。"
"大哥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他明白'落叶归根'的道理。他希望李家村的后辈们能够飞得更高更远,但也不要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四叔回到加拿大后,我辞去了大城市的工作,回到县城开了一家电脑培训学校。
每个周末,我都会回村里,教孩子们使用电脑,让他们通过互联网看到外面的世界。
我还把四叔寄回的每一封信整理成册,放在学校的图书角,让孩子们知道,有一个叫李远方的人,虽然身在异国他乡,心却从未离开过家乡。
2008年,四叔又回来了。
这次,他带回了妻子和两个孩子,一个七岁的男孩和一个五岁的女孩。
他的孩子虽然从小在国外长大,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甚至能唱几首中国儿歌。
"我每天都会给他们讲家乡的故事。"四叔骄傲地说,"让他们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有一个叫李家村的地方,是他们血脉的源头。"
四叔的妻子是个温柔的加拿大人,她虽然不会说中文,但学会了包饺子和做中国菜,还带来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记录着他们在国外的生活。
翻开相册,我看到了四叔在餐馆打工的照片,看到了他们一家人挤在狭小公寓里的合影,也看到了他们后来买的第一栋房子,甚至是四叔开的那家中餐馆。
"他这些年在国外真的很拼命,"四叔的妻子用蹩脚的中文说道,"他总说,要为家乡争气。"
看着四叔的孩子在村里和其他孩子嬉戏,跑前跑后说着中英文混杂的童言童语,我忽然明白了大伯为什么要郑重地记录那些礼金。
那不仅仅是为了让村里人记住四叔的好,更是为了让四叔知道,无论他走多远,家乡永远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是他可以随时回来的港湾。
如今,村里的变化越来越大,房屋一栋栋拔地而起,道路越修越宽,甚至有了自己的工业园区,许多年轻人不再需要外出打工了。
当然,依然有人选择离开,去追寻更广阔的天地。
但每逢节假日,他们总会回来,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走亲访友。
而我,则继承了大伯的习惯,为每一个离开村子的年轻人记录着他们的往来,让他们知道,无论走多远,家乡都记得他们。
有时候,我会坐在院子里,翻看那本已经泛黄的账簿,仿佛能听到大伯沉稳的声音:"人情冷暖,最是难记。"
而我,则在心中默默补充:"但只要有人记着,温暖就不会消失。"
每当夜深人静,望着窗外的星空,我总会想起四叔说过的话:"不管走多远,根永远在这里。"
是啊,无论世界如何变化,无论我们走多远,心中的那份牵挂,就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线,永远连接着我们与家乡,与我们的根。
而大伯那本记录十二年情感的账簿,如今被我珍藏在柜子里,它见证了一个游子对家乡的深情,也记录了一个兄长对弟弟的守望。
每当我翻开它,就如同翻开了一本关于"根"与"归途"的厚重史书,一本只属于普通人的平凡却深刻的情感教科书。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