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东头那间青砖小屋住了三十多年,墙角长出几棵野草,门前的石槛被磨得锃亮。每天早上四点半,她准时起床,摸黑去村口摆早点摊。豆浆、油条、小笼包,一摆就是三十年。
村里人都叫她李寡妇,其实她有个好听的名字——李秀兰。
村东头那间青砖小屋住了三十多年,墙角长出几棵野草,门前的石槛被磨得锃亮。每天早上四点半,她准时起床,摸黑去村口摆早点摊。豆浆、油条、小笼包,一摆就是三十年。
村里人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像习惯了村口那棵老槐树,默默立在那里,从不声张。
我是去年从城里搬回老家的。退休后,城里的房子给了儿子,我和老伴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刚回来那会儿,村里人还有些陌生,唯独那碗豆浆的味道,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
“李寡妇的日子不算太苦,”我家隔壁的张大娘一边剥豆角一边说,“儿子小虎在深圳打工,每月按时寄钱回来。前几天还买了辆电动三轮车让他妈少跑点路。”
村头那间小屋门前确实多了辆崭新的红色电动三轮,车筐上还绑着塑料花。但李寡妇还是每天早出晚归,推着她那辆吱呀作响的旧车。新车停在院子里,擦得锃亮,一尘不染。
“那电动车是小虎孝顺他妈妈买的,她舍不得用。”李寡妇的邻居王婶子说,“存着呢,等小虎回来骑。”
小虎,李寡妇唯一的儿子,今年三十五岁了。村里人记得他十八岁那年去了深圳,此后就很少回来。每年春节,村口的小屋里才会亮起一盏不一样的灯。
“小虎这几年在深圳混得不错,好像是做什么工程的。”村里人这样猜测着。因为每次回来,他都会带些城里人用的东西。去年是一台液晶电视,前年是台冰箱。但李寡妇的生活习惯没变,冰箱里只放着几根青菜和一小袋咸鸭蛋。
这天早上,我去村口买早点,看见李寡妇坐在摊位旁发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不停地搓着围裙角。
“秀兰,豆浆还有吗?”我问。
她回过神,笑了笑,“有有有,我给您盛。”
舀豆浆的时候,她的手有些抖。我注意到她的眼圈红红的。
“小虎要回来了。”她忽然小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那不是挺好的吗?”
她点点头,嘴角牵起一丝笑,却又很快消失了。“他说这次要在县城买房子,接我过去住。”
这个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李寡妇的儿子要在县城买房子,还要把他妈接过去住。村里人纷纷议论着,有羡慕的,也有不信的。
“县城那房价,没个几十万下不来,小虎哪来那么多钱?”有人怀疑。
“指不定是要跟他妈要钱呢!”又有人说。
但李寡妇早点摊的生意更好了,不少人专门过来打听消息。她只是笑笑,说不知道具体情况,一切等小虎回来再说。
一个月后的一天,村口停了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走下来。村里几个孩子围着车转,他们很少见到这么漂亮的车。
“是小虎回来了!”有人喊。
我正在院子里浇花,听到喊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西装男人拎着两个大箱子,大步向李寡妇家走去。
晚上,张大娘神神秘秘地敲开我家门。“听说了吗?小虎真的要买房子了!县城江景房,一百八十万!”
“这么贵?”我有些吃惊。
“可不是嘛!”张大娘压低声音,“听说定金都付了,五十万!”
李寡妇家那晚灯亮到很晚。第二天一早,我去买早点,发现摊位空着。路过她家时,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妈,这些年苦了您了。”是小虎的声音。
“傻孩子,妈不苦。”李寡妇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不好意思偷听,正想走开,忽听见小虎说:“房子下个月就能交付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
“那么大房子,妈一个人住着多空……”
“谁说您一个人住?我回来了,以后就在县城工作。”
我心里为李寡妇高兴。这么多年,她把儿子拉扯大,如今终于熬出头了。
两天后,小虎去县城办事,李寡妇重新摆出了她的早点摊。
“秀兰,你家小虎真有出息。”我由衷地说。
她笑得合不拢嘴,“是啊,我儿子争气。”
“以后搬去县城,这摊子还摆吗?”
她犹豫了一下,“到时候再说吧。三十年了,突然不干,还真有些不习惯。”
这时,村东头的王婶子走过来买油条。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寡妇,欲言又止。
走出几步,王婶子忽然回头小声对我说:“老谢,你中午有空吗?我有话跟你说。”
中午,我去了王婶子家。她家老头儿去镇上赶集了,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老谢,你是城里回来的,见多识广。”王婶子给我倒了杯茶,“我想问问你,小虎这买房的钱,你觉得可能是他自己挣的吗?”
我一愣,“不然呢?”
王婶子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个旧盒子,里面是一沓照片。“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二十多岁的李秀兰站在一个年轻男人旁边,怀里抱着个小男孩。
“这是李秀兰、她丈夫和小虎。”王婶子指着照片说,“三十年前,她丈夫出车祸去世了,小虎才五岁。”
这我知道,所以村里人都叫她李寡妇。
王婶子又拿出一张照片,“再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站在一栋高楼前。
“这是……”
“这是县城开发商赵老板,十年前的照片。”王婶子意味深长地说,“你再仔细看看。”
我盯着照片,忽然倒吸一口冷气。那个赵老板,和李秀兰丈夫长得极为相似!
“你的意思是……”
王婶子点点头,“我怀疑小虎不是李秀兰亲生的。”
“这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
“三十年前那场车祸,村里很少有人知道详情。事发地点在县城。”王婶子声音更低了,“我有个表姐在县医院做护士,当时亲眼所见。李秀兰丈夫出了车祸,送医院时已经不行了。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个孩子,和小虎差不多大,但不是小虎!”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那小虎呢?”
“小虎当时在家,和他奶奶在一起。”
我开始明白王婶子的暗示了。“你是说,李秀兰的丈夫可能有外遇,那个车祸死去的孩子是他和别的女人的?”
王婶子点头,“不只如此。那个赵老板,很可能就是原配家的孩子!”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真是这样,赵老板和小虎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这又怎么解释小虎在县城买房子的钱?
王婶子继续说:“十年前,赵老板来过村子一次,很低调。我亲眼看见他站在李秀兰家门口,犹豫了很久,最后没进去。那时小虎已经去深圳好几年了。”
“你的意思是,赵老板认出了李秀兰,但不知道该不该相认?”
“或许吧。后来我听说,小虎去深圳不久,就在一家大公司做了管理。那公司,就是赵老板的亲戚开的。”
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消化不了。
“你凭什么认为小虎不是李秀兰亲生的?”我追问。
王婶子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既然说到这里,就说清楚吧。”
“二十年前,李秀兰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我去照顾她,无意中听见她说梦话。她喊着’对不起’,还说’我会把他当亲生的养大’。当时我没多想,现在想来……”
我起身告辞。这些猜测,没有实际证据,我不想参与传播。回家路上,恰好碰见李秀兰推着三轮车回来。她脸上带着笑,跟我打招呼:“老谢,小虎说明天带我去县城看房子呢!”
我勉强笑笑,“挺好的。”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她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是中午吃多了。”
她笑了,“我做了些咸鸭蛋,待会给你送两个过去。我家鸭子下的蛋,童叟无欺!”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无论王婶子的猜测是否属实,李秀兰这三十年的坚守和付出都是真的。一个女人,把一个孩子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这个孩子甚至不是亲生的……
第二天,李秀兰和小虎去了县城。傍晚回来时,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房子真漂亮,客厅朝南,阳台能看见江景!”她逢人就说,“小虎给我选了间朝东的卧室,说早上有阳光照进来,暖和。”
村里人羡慕不已。有人开始打听小虎在深圳做什么工作,能挣这么多钱。
“他说是做工程管理,我也不太懂。”李秀兰笑着回答,眼神中满是骄傲。
又过了几天,小虎要回深圳处理辞职的事情。临走前,他给李秀兰买了个新手机。
“妈,这个会视频通话,咱们可以天天见面了。”小虎教她使用。
李秀兰爱不释手地摸着新手机,“这么贵重的东西,妈怕弄坏了。”
“坏了再买就是了。”小虎笑着说。
送走小虎后,我在村口的小树下遇见了李秀兰。她正坐在那里发呆,手里攥着那个新手机。
“秀兰,在等电话?”我问。
她回过神,笑了笑,“不是,就是坐坐。”
我在她旁边坐下,“小虎真有出息,你这些年的辛苦没白费。”
“是啊。”她望着远方,“从他五岁起,就是我一个人带着他。日子再苦,我也没想过改嫁。”
我犹豫了一下,“那时候,小虎还小,你一个人带他,肯定很辛苦吧?”
她点点头,“可不是嘛。那时候家里穷,我什么活都干过。摆摊、洗衣、做零工……小虎从小懂事,从不让我操心。”
我试探着问:“王婶子说,小虎五岁那年,他爸出车祸……”
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慢慢点头,“是啊,那场车祸……改变了我们母子的命运。”
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但她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
“老谢,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苦笑一下,“村子就这么大,有些事,瞒不住的。”
我愣住了,“你是说……”
“三十年了,我本以为这些事会随着时间被埋葬。”她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是有人记得。”
“我不是有意打探……”
“没关系,反正小虎很快就要接我去县城住了,这些事说出来也无妨。”她的声音很平静,“小虎确实不是我亲生的。”
尽管有所准备,听她亲口承认,我还是震惊不已。
“当年我丈夫在外面有了情人,还生了个儿子,就是小虎。”她继续说,“他出车祸的那天,是去看那个女人和孩子。结果路上出了意外,他和那个女人都没能活下来,只有小虎活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要把小虎接回来抚养?”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刚开始,我是恨的。恨我丈夫的背叛,恨那个女人,甚至恨这个无辜的孩子。但当我看到小虎的那一刻,我恨不起来了。他那么小,那么无助,和我丈夫长得那么像……”
我默默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当时想,这孩子毕竟是他的血脉,就当做个善事吧。可日子久了,我慢慢把小虎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他也把我当亲妈,从来没让我操过心。”
“那县城的那个赵老板……”
“是我丈夫原配家的孩子,小虎同父异母的哥哥。”她点点头,“赵老板这些年一直在偷偷资助小虎。上学、工作,甚至是买房子的钱,都是他帮忙的。”
“那小虎知道这些吗?”
“知道一部分。十年前,赵老板找到了他,告诉他们是兄弟关系。但赵老板不知道我已经知情,一直以为小虎是我亲生的。”
“所以这次买房子……”
“是赵老板出的钱。”她苦笑,“他想补偿小虎这些年的苦楚。但他们兄弟俩商量好了,对我隐瞒这件事,怕我心里难过。”
夕阳西下,李秀兰的脸上浮现出释然的表情。
“老谢,答应我,别把这些告诉村里人,尤其别告诉小虎我已经知道了。”她请求道,“让他以为自己靠本事买了房子,让他骄傲地接我去县城住。”
“我答应你。”我郑重地说。
“其实知道真相后,我心里反而踏实了。”她望着远处,“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虽然小虎不是我亲生的,但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儿子。我为他骄傲。”
后来,李秀兰真的搬去了县城,住进了那套江景房。小虎在县城找了份工作,经常回家陪她。赵老板偶尔也会来看望他们,三人相处得很融洽。李秀兰在县城也没闲着,在小区门口开了个早点铺,生意红火得很。
村里人都说李寡妇命好,儿子有出息,老了有福气。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命好,而是她用三十年的坚守和爱,换来的回报。
有时我去县城,会特意去她的早点铺吃碗豆浆。豆浆的味道没变,但李秀兰脸上的笑容比从前更灿烂了。
“老谢,谢谢你当初替我保守秘密。”有一次,她悄悄对我说。
我笑着摇摇头,“你用一生去爱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这份情比亲情还珍贵。秀兰,你是我见过最伟大的母亲。”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老谢,你又来取笑我。妈妈爱孩子,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伟大的。”
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洒在她的脸上。我忽然明白,爱一个人,从来不需要血缘关系做纽带。李秀兰用三十年证明了这一点。
而生活,总会善待善良的人。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