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坠落的那一刻,林阔之扑过来想抓住我,我毫不犹豫地一脚将他踢开。
我从悬崖边一跃而下,开心地笑着,一脚踢开了原本要救我的丈夫。
上辈子,我丈夫林阔之死在北方边疆时,我才刚满二十岁。
我听从婆婆的安排没有再婚,用我的嫁妆供养着丈夫的弟弟妹妹。
等到我年老病重,却被他们扔到了乱葬岗,最后被野狼分食。
这一次,我让他们直接死在了他们父亲的肚子里。
1
清风崖上。
当我意识到自己重生时,脚下的石头已经松动。
坠落的那一刻,林阔之扑过来想抓住我,我毫不犹豫地一脚将他踢开。
清风崖上。
林阔之震惊地看着我坠入悬崖。
我却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真好!
这一次,我没有被他救下。
不必因为那些可笑的礼教,被迫嫁给他。
不必因为欠他一条命,忍受他纳回二十多个小妾。
更不必,在他身染恶疾时,还要强忍着恶心和恐惧与他同房。
他还总是说,他心里只有我一个,其他的不过是玩物罢了。
呵!
谁稀罕似的。
2
我急速下坠,风在耳边呼啸。
越落越快,眼前却越来越黑。
阳光无法照进这深渊的底部,这里只有一片漆黑,就像我前世的一生。
但我不怕。
我知道崖底有一条河。
前世,为了躲避狼群,我拖着病重的身体,从乱葬岗爬到这悬崖边,纵身一跃。
落入水中后,我以为是劫后余生,结果狼群也紧随其后。
我刚上岸,就被它们扑倒咬死。
……
“扑通!”
这次落入水中,没有狼群了。
水潭极深。
我憋住气,等待坠落的冲力消散,才缓缓浮上水面,抹了一把脸,打量四周。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下游远处有一丝光亮。
我顺流而下,离开那片漆黑的峡谷,不久后爬上河岸。
此时夕阳西下,虽然才刚入秋,但湿透的我被晚风吹得直打哆嗦。
岸边多乱石,乱石后面是森林,森林里多有狼群虎兽。
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往下游走去,希望能在天黑之前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忽然,我的右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我一惊,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我的右脚。
原来是人啊?
比蛇好多了……
我松了一口气,试图抽回脚。
啧!
抓得真紧。
手的主人被杂草掩盖,我拨开大片割手的茅草,扒拉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黎王?”
前世英年早逝的黎王君墨。
他的母妃花贵妃,出自镇国公府花家,是一位武功盖世的奇女子。
黎王自小被花贵妃逼着练功,又和花国公学习兵法谋略,十五岁便和花国公去西北军营历练,因谋略惊人屡立奇功,在军中声望极高。
可这样一个人,却在回京述职的路上失踪了,陛下心痛不已,驾崩之前还嘱咐我父亲寻找黎王的下落。
算了一下时间,刚好吻合。
我使劲掰开他抓住我脚腕的手,望着他后背纵横交错的刀伤,陷入了沉思。
我现在自身都难保。
这人救还是不救?
如果要救又该怎么救?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一走了之。
但想起父亲曾经十分惋惜地说:“黎王才是最合适的帝王人选。”
前世太子君覃登基后,大肆文字狱,修建行宫,横征暴敛,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他在位中期,江南一带倭寇横行,温州府的百姓几乎被倭寇屠杀殆尽,他和满朝大臣竟是毫无办法。
剿匪的军队去了一波又一波,都被倭寇打得抱头鼠窜。
当时父亲感叹:“倘若我们的战神黎王殿下在,天下百姓哪里需要受这般苦楚。”
想起父亲晚年佝偻的腰背,稀疏的白发。
最不喜欢惹事的我,做了一个违背本性的决定。
我拼尽全力将君墨搀扶起来,一步一步地往下游走去。
他一袭白衣被血水染红,浑身滚烫,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状态。
和他的听天由命比,我的求生欲简直不要太强。
3
百姓喜欢沿河而居。
沿着河边走,总能找到人家。
可君墨坚持不住,才走了半个时辰,他就越发虚软无力。
我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河岸,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往四周打量,想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避一晚。
谁知,转眼就瞧见一头目露凶光的黑熊,正猫在矮树丛里,紧紧盯着我们。
也不知道它盯了多久了,黏稠的唾液不停地从嘴边溢下来。
我:“……”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浑身一哆嗦,急忙把手伸进君墨的衣襟里,掏了掏。
嗯,肌肉硬邦邦,身材怪好嘞!
别误会,这种紧要关头我可没心思非礼他。
而是我一个弱女子,身上没有带武器的习惯。
君墨是武将,常用的武器应该在打斗中遗失了,我找找有没有备用的。
我掏啊掏,掏出一个火折子,还有一把造型精致的匕首。
额……
好像没什么用!
而这时,黑熊已在慢慢靠近。
很小心很小心地朝我们靠近……
我来不及多想,把君墨一丢,捡起一条枯树枝,撕下君墨的破裙摆,做了一个简易火把。
眼看着黑熊准备发起攻击,我点燃火把冲过去,在它错愕的目光中,点燃它附近的杂草。
现入秋,岸边有不少枯枝败叶,火势一下子就起来了。
黑熊惊跳起来,嘶吼两声,拔腿就跑。
待它跑得不见踪影,我看着半死不活的君墨,后怕地拍了拍胸。
“好家伙,敢情你前世是被熊吃了!”
4
我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石洞。
把君墨拖进去后,捡来一堆树枝和助燃的树叶,在洞口烧上了两个火堆,脱了外衣插在火边上烤。
肚子饿得咕咕叫……
饿着吧!
老娘野外求生技能为零。
不过,在捡柴火时,看见一些止血草,顺手撸来捣碎抹在君墨的伤口上。
“啧!死马当活马医吧!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你这条命硬不硬了!”
他被我扒拉光,浑身涂得绿油油的。
我拿指尖戳戳他的腹肌,一块两块……八块。
“这肉好有弹性啊!胸比我还大……”
“啧!你小子,若能活下来,可一定要好好感谢我祖母。”
祖母以前是宫里的医女,我小时候跟她一道住时,她教过我一些药理。
但我不喜药理,她教的东西大多记不住。
唯有止血草和鱼腥草,是她拿着鞭子逼我记得。
一边回忆着“慈爱”的祖母,我一边用湿布条,不断给君墨擦身,想把他滚烫的体温降下来。
无聊时,戳戳他的肌肉。
林阔之和他比起来,就是细狗。
夜半时,君墨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胡话。
他高烧不退会呓语,很正常。
可山里忽然响起虎啸声时,我就恨不得把他的嘴缝上。
这种猛兽,最是敏感,万一引来……
呵呵哒!
夜深时,我忽然察觉到石洞附近有大型野兽徘徊的脚步声。
我猜不出是什么动物。
只能盯着两个火堆,必要时给它们添柴,以免它们熄灭。
心里不放心,又做了两个火把放边上备用。
后半夜,君墨的体温总算降下来。
我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石壁上,刚打算休息一下,忽然洞外一声低吼惊出了我一身冷汗。
老虎?
它还是来了,就在洞口附近。
我急忙到火堆前,点燃一根火把。
眯着眼睛,警惕地盯着洞口。
片刻之后,果见一头白色的庞然巨兽从石洞边的草丛里窜了出来,凶狠地扑向我。
说时迟那时快。
容不得细想,我就地一滚躲开它的攻击,顺手把火把扔到它肚皮上。
火焰爬上它的皮毛。
火光中,它吼叫着扑在地上,恰巧落在火堆上,烫得它嗷嗷直叫。
我立即点燃另一根火把,抓住时机在它身上点火。
白虎疼疯了,一爪子就拍飞火把冲出洞口,一路打滚嘶叫,直到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我重新点燃火把,抓着匕首死死盯着洞口。
打算跟它搏命。
但白虎没再回来。
天蒙蒙亮时。
我心有余悸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看向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君墨。
觉得他欠我好几条命了……
5
清风崖上。
当我意识到自己竟然重生了,脚下的石头已经松动。
身体急速下坠的那一刻,林阔之扑过来想抓住我,我毫不犹豫地一脚将他蹬开。
站在崖边的林阔之,目眦欲裂地看着我坠入悬崖。
真好!
这一次,我没有被他救下。
呵!
谁稀罕似的。
2
我急速下坠,风在耳边呼啸。
越落越快,眼前却越来越黑。
但我不怕。
我知道崖底有一条河。
我刚上岸,就被它们扑倒咬死。
扑通!”
这次落入水中,没有狼群了。
水潭极深。
岸边的乱石...胡话。
他高烧不退会呓语,很正常。
这种猛兽,最是敏感,万一引来
呵呵哒!
我猜不出是什么动物。
后半夜,君墨的体温总算降下来。
老虎?
它还是来了,就在洞口附近。
我急忙到火堆前,点燃一根火把。
眯着眼睛,警惕地盯着洞口。
说时迟那时快。
火焰爬上它的皮毛。
打算跟它搏命。
但白虎没再回来。
天蒙蒙亮时。
觉得他欠我好几条命了。
一晚没睡,又没吃东西,此时我已筋疲力尽。
靠在君墨身旁不远的石壁上,斜着眼睛打量他。
除了身材好,他的五官长得也怪好看的,形容不来,就是看了能长寿那种。
眼下他脸上已恢复几分血色。
止血草挺管用的,难怪祖母无论如何也要我记住。
咕噜噜……
“唉!这荒山野岭的,你再不醒来,我要是饿极了,说不定能把你吃了。”
我自言自语,压根不认为他能回复。
不想,他抽了抽嘴角,眼皮还是半耷拉着,却有气无力地说:“早醒了,没力气……辛苦给口水喝。”
“噢!”
自己捡的麻烦,伺候着呗!
出洞口时,便见洞口这一块草地都被昨夜那只大虫滚平了,遗落着不少烧焦的白毛。
我心有余悸地走到河边,就看见河里有一群鱼贴着岸边游,追着一些被风吹落水中的白毛。
“我天!饭来了!”
我急忙脱下外衣一扑。
得,自己衣裳又湿了,鱼一条都没搞到。
只能灰溜溜地用荷叶装一捧水回去,喂着君墨喝完。
喝完水,他长吁了一口气,尽量睁开眼皮看我。
他好像做这个动作都非常困难。
“我中了软筋散,药效还没过,可能还要熬个一日左右。”
“抱歉,只能继续麻烦姑娘保护我一日了!”
我:“……”
这就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吗?
就说嘛!
我最讨厌管闲事儿了。
6
我们在石洞里又窝了一日。
期间,又给他涂了一次药,顺手摸了几把他的腹肌,这家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耳朵却烧红了。
后来,我实在饿得不行,只能又去河边逮鱼。
大概抓了一下午那么久吧。
一条都没抓到,累得我都站不住了。
“嗤!”
君墨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低头瞧着我笑。
想来是药效退了,他的眼皮不再耷拉着,而是明眸皓齿,笑起来宛如天上的太阳。
随后,他捡起一根树枝往水里一插,提起来时,树枝上已插了一条鱼。
我:“……”
够嘚瑟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法炮制地插起十来条鱼,越发觉得他之前是在嘲笑我。
插够鱼,他把匕首要回去,熟练地开膛破肚。
见我神色有古怪,他轻咳了一声。
“瞧你那一身穿着,定是个千金小姐,不会这些才合理。”
我眨眨眼,古怪地问:“殿下不认识我?我是云相嫡女云清音,每次宫廷宴会我都有去。”
他一愣,抬眼静静瞧了我好一会儿之后,摇摇头。
“本殿,脸盲!”
我:“……”
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一点后悔救他。
不过他做的鱼确实很不错,烤得外焦里嫩。
吃完鱼后,他在附近的河岸找了许多野草,锤成汁液敷在伤口上,有一些野草是直接吞服的。
这些或许是药草吧!
在我眼里也就是野草……
倘若我把这话说给我祖母听,她能用鞭子把我的屁股抽烂。
我都能想象到她拿着小皮鞭暴躁的模样。
“我教你二十多遍了,你怎么一个药草都记不住?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知不知道多学几个药理,对女人有多重要?”
唉!
既然重生回来了,有机会回老家的话,一定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前世我被迫与林阔之同房,感染了脏病。
不敢看大夫,只能偷偷顺林阔之的药,实在不行就嚼点他的药渣。
那时候我是后悔的,后悔没有好好跟祖母学医理。
7
君墨一日日好起来。
他虽然脸盲,但不路痴。
带着我左拐右拐,不出半日,就走出这一片森林,并在官道边一个小驿站里找到他的属下。
在驿站里洗去一身浮尘后,我和他一起坐马车回京。
快到京城时,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你既救了本殿一命,本殿自该报答。本殿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与父皇实话实说这段经历,本殿娶你为妃。”
我眨眨眼。
“还有一个呢?”
君墨轻笑。
“你多日未回,必定遭人诟病,视为不洁。是以,第二个选择是,你被须弥庵的法慈师太所救,为了养伤,在须弥庵住了两日。”
我轻啧了一声。
“这还用选?肯定第二个。”
君墨一愣,瞧着我的眼神略有些复杂,好似还有一点点失望。
额……
“难道殿下经过这两日与我的相处,已经对我情根深种了?”
不愧是活了两辈子的我,毫不要脸。
君墨:“……”
他无语了一瞬,随即捂脸低笑。
“你这相府嫡女,未免太……”
我挑眉。
“粗糙?”
“不,没有,本殿没有那个意思。”
呵!
我信你个鬼。
随后君墨离开马车,与我兵分两路。
而我的车夫不知何时已变成须弥庵的法慈师太,她见我掀起帘子,便笑着喊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姑娘,咱们快到家了。”
我感激地道谢。
而后,我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心中无比雀跃。
距离我上一次见爹娘,已过去二十年了。
真的很想他们。
只是没想到,马车进城到了相府门前,我先遇到的不是我的家人,而是林阔之。
他是被我哥哥打出来的,鼻青脸肿。
看到我从马车上下来时,眼前一亮,扑过来就要抱我。
“清音,清音,你还活着,太好了!不管你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嫌弃你。”
8
「嫌弃我?」
我冷笑,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你们永昌侯府的人可真是厉害,嘴张张合合,就想把我一个好姑娘的贞洁编排了。」
林阔之摔蒙了,目光愣愣地看着我,紧接着他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落下悬崖失踪两个日夜,谁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说不定……」
「啪!」
我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把他的脸打偏了过去,也打断了他的话。
「呵!好一张巧嘴,别说我没发生什么,就算我真的丢了贞节,我宁愿去做姑子也不会嫁给你。」
「对!我云倾鹤的妹妹,即便真丢了贞洁,也自有相府养着,不需要你们永昌侯府来捡便宜。」
我哥从大门内走出来,向来清高傲物,极具修养的他,手里居然拖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显然他已经被这个混蛋气得有些失去理智。
「哥!」
前世哥哥去得早,加起来我已三十五年没见过他了,如今看着他挺拔的身姿,不禁热泪盈眶。
哥哥瞧见我时双眼一红,急忙将我拉到身后护着,咬牙切齿地瞪着林阔之。
「这混人硬说你掉下悬崖死了,还说之前你们已互许终身,死后你也是他的妻,他要娶你的灵牌。永昌侯府为了攀附我们云家,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呵!
我冷眼瞧着林阔之。
「真不愧是你,这么卑劣的主意也想得出来。」
林阔之自知无理,却还是无比委屈地看着我,仿若被我始乱终弃一般。
「前日——你即将落崖时,我扑来拉你,你却将我踹回崖上,你若不是爱重我,不愿意拖累我,又怎会如此?」
我抚额叹息。
「有没有可能,我是宁愿去死,也不要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林阔之听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们从小青梅竹马,只差互许终身了,你为何突然如此厌恶我,你不会是被妖邪附身了吧?」
「阿弥陀佛!」
法慈师太忍无可忍,走到林阔之身前,静静盯着他。
「施主,云小施主跌落渊底时,人十分清醒,周围有一只白虎和一头黑熊。」
「她能与熊虎搏斗,自不是一般女子,又怎么瞧得上施主这种……蜜罐子里长大的男子。别再纠缠了,你们无缘罢了!」
法慈师太只差没说他是个草包了。
「你……」
林阔之看了看我们,深知今日他讨不着好了,但他还是不信邪。
冷眼盯着法慈师太。
「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太的意思是她后来一直跟您在一起?」
法慈师太点点头。
「正是!」
「是吗?你敢对佛祖起誓吗?」
林阔之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抹极致的恶劣。
我气笑了。
「呵!林阔之!看来你今日就是非要说我不洁,好让我配得上你这坨在烟花柳巷得了脏病的烂泥,是吧?」
他梗着脖子说:「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得脏病。我想娶你,那是因为我心悦你,所以才不嫌弃你!」
若不是杀人犯法,我真想一刀宰了他。
想想真是冤孽。
上辈子因为一个救命之恩,我不想让爹娘被人诟病忘恩负义,我忍着恶心嫁给了他。
他死后还帮他养偌大一个侯府,就是想着前生不欠,今生不见。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会重生,还会遇到这个混人。
我从我哥手里抽来木棍,恶狠狠地瞪着他。
前世,他一身脏病却还要让我服侍他的场景,像一条湿滑恶心的蛇缠上我的心头。
「滚,不然我废了你!」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于凶恶,他留下一句狠话就灰溜溜地走了。
「呸!悍妇,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愿娶你!」
9
林阔之转身离开时,我的眼神依旧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整个人紧紧绷着。
比我面对猛虎和黑熊时,还要紧张百倍。
我不是怕他,我是恨他缠着我,以各种目的接近我,甚至我怀疑上次我在崖上看风景,脚底下那一滑也有他的手笔。
他虽不会武功。
但他是永昌侯世子,他身边武功高强的暗卫不在少数。
可是我没有证据。
哪怕前世我在他的府里待了一辈子,也没有触碰到那些暗卫。
因为他们都跟随林阔之死在北疆了。
「音音?」
哥哥轻拍我的肩膀。
「放轻松,有哥哥和爹爹在呢!」
我摇摇头。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等永昌侯从北疆回来,必然会请陛下赐婚。」
前世我无意中听到,如若我没有因为救命之恩主动嫁给林阔之。
永昌侯就会利用军功,请求陛下给我和林阔之赐婚。
因为永昌侯嫡妹,是如今的皇后娘娘,他们看上的不是我云清音,而是我背后的相府,我父亲云相。
前世,我为了不让父亲为难,出嫁之后渐渐和云府断绝来往。
但父亲可怜我,时常关照。
明明是一个纯臣,却因为我,在太子登基时违背良心帮了一把。
这应该是他一辈子最大的污点。
是我不孝。
是前世的云清音太年轻,考虑得不周全。
「放心吧!」
哥哥温柔地看着我,伸手轻轻帮我理了理耳边的发髻。
「我云倾鹤的妹妹,想不嫁就不嫁。除非是你自己想嫁,否则没有人能逼你。」
「嗯!」
我吸了吸鼻子,泪水夺眶而出。
仿佛前世一辈子的委屈,都在这时候宣泄而出。
「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哥哥拭去我的眼泪,随后看向法慈师太,请她进府休息。
法慈师太摇了摇头,看着我轻笑。
「阿弥陀佛,贫尼还要进宫一趟,便不在此耽搁了。」
师太驱赶马车离开后,我被哥哥扯进了相府大门。
「你出事这两日,娘又犯了病,便没告诉她了。」
娘心脏不太好,最是受不得气,还是要娇养着才好。
但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她。
10
在相府主院里,娘面色苍白地靠在贵妃榻上。
爹的三位妾室,正轻声和她絮叨这个月的开销和收成,见到我来,她们面上一喜,急忙拉着我上上下下地打量。
发现没什么伤处,才齐齐舒了一口气。
想来我这两日的遭遇她们是知道的,独独瞒着娘罢了。
我娘瞧着我们眸光一转,轻叹了一下。
「你们又瞒着我了,我就说这两日——你们三个总围着我,是怕我从下人嘴里听到消息吧!说吧!这一回是什么事儿?」
娘亲长了一个七窍玲珑心,又美得宛若九天仙子,可惜打小身体病弱,心脏不好,多走几步都喘气儿。
后来嫁给身强体壮的父亲,外祖母怕娘亲受不了,便从家里选了三个漂亮的家生子陪嫁。
父亲怕外祖母担忧,便都收了。
只叹息,终究要对不起三位妾室。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的娇娇,这天上地下无人能及。」
是以,这三位姨娘,只有在爹被娘勾的实在忍不住,偏偏娘又无力承恩时,才有机会侍寝。
且为了能够随时承宠,她们自己寻祖母要了绝育的药。
说是娘亲对她们有恩,绝不能出幺蛾子气到娘。
可娘知道此事之后,却狠狠骂了她们一顿,又抱着她们哭了一夜。
我曾经问过娘,爹找姨娘们时会不会吃醋?
娘笑着说:「你且看你哥成年后会纳几门妾,就明白娘亲非但不醋,还想放鞭炮庆祝了。」
那时我还小,是不能理解的。
后来,哥哥纳了七个妾,我嫂子也不吃醋,我悄悄问了。
她说:「都说没有被耕坏的田,只有累坏的牛。可万一这一牛顶十牛呢?我还是惜命的。」
额……
想来我们家的男人,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啊!
据说娘怀上哥哥时,爹爹偷偷买了不少堕胎的药,跟家里人再三确认,不想让娘生孩子。
就怕娘心脏不好,分娩时香消玉殒。
这事被娘晓得后,大半年没理他,直到哥哥在祖母的帮助下出生后,才勉强理了他几句。
后来好不容易感情又养回去,我又来了。
爹这一回直接说:「娘子,我们有一个孩子就足够了,不能拿命去拼。」
娘又不理他了。
第二年我出生了,爹爹瞧着我和娘亲相似的容貌,喜欢得不得了,挨家挨户去敲门。
「看,我有闺女了!」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有闺女了,我闺女健健康康,白白胖胖可好看了!」
「林兄,晚上来我家小酌几杯,顺便让你看看我闺女,可好看了。」
……
秋高气爽,屋里却已经生了炭火,可见娘的身体越发积弱了。
我久违地和她絮叨了许久。
明明如今的我,内里年龄比她大了许多,但在她眼前,我却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依偎在她怀里时,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娘,女儿想当官!」
若我当了官,在陛下面前得脸,永昌侯想诬陷我与他儿子私定终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娘黛眉微皱,伸出细白的手,敲了敲我的脑袋。
「以你的身份,这辈子注定富贵,是别人求不来的气运。你如今是不想要这一份气运,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想起前世麻木不仁的一生,轻叹。
「娘,女子一辈子被困在后宅,不知天大地大,不知天高地厚。而男子却可以逍遥天地间,将秩序法则玩弄于股掌之间。太不公平了!」
娘温柔地看着我,纤纤素手在我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娘年轻时,也曾臆想身为女子最快意的事,莫过于执手中笔,量天下事。可这终究是臆想,成不了真的。如果你真的想,那唯一的机会,便是成为那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
「皇后?可是后宫不得干政……」
「那得看……你能不能拿得下君主。」
从娘屋里出来时,天将将黑下。
她的饭菜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一向以药膳为主,她又闻不来任何荤腥,是以,她都是躲在屋里一个人享用。
夜里,和爹爹哥嫂一起吃完晚饭,爹爹带着我去了书房。
关起门后问我。
「你对林阔之确实无意吧?」
我点头。
「那就好,今日黎王来找为父,让为父早日给你定亲,免得永昌侯府那群阴人总是纠缠你。为父觉得很是有理,并且觉得他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到时你随他驻军西北,便可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
我:「……」
我脑海里闪过黎王君墨那张俊俏的脸。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故意在爹爹面前露个脸,让爹爹觉得他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到底谁才是阴人啊?
11
君墨确实是难得的好男儿。
可是爹不知道,再有半年陛下就会突发绝症,时日无多。
彼时,几位皇子都会按捺不住,使得整个局势变得动荡不安。
前世君墨早早失踪,没有参与。
今生,他会如何选,我们谁也猜不到。
「爹,我想入宫!」
「啊?」
爹抽了抽嘴。
「陛下……五十多了……」
我翻了个白眼。
「我想进宫做医女。」
「就你?」
他大抵是觉得这两字,过于伤我的心,立刻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委婉地说。
「音音,为父觉得太医署不适合你,你若真想进宫找点事做,为父可以推荐你去藏书阁。也可以去给张天师做学童,给他烧个炼丹炉什么的……」
我目光定定地盯着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老头故意的,只挑一些边缘的,毫无作为的。
他分明懂我的意思。
我想接近权力中心,太医署已经是作为一个女子能够到的最高的部门。
娘说成为皇后。
我知道,如果我嫁给黎王君墨,有我父亲的支持,这一步并不会很难。
可我心里莫名地抵触。
女人真的只能依附男人吗?
和父亲的谈话不欢而散,可次日父亲下朝回来,却喜滋滋地给我带来了一份圣旨。
「音音,来,爹爹给你讨了一件给陛下研墨的差事。」
我急忙接过圣旨,看着上面「第一女官」四个字,瞬间热泪盈眶,静静看着年迈的父亲。
父亲要花多大的代价,才能给我求来这么一个位置?
别看不起这么一个研墨的差事。
这是直达天听,是陛下身边最得势的公公,才能揽到的事儿。
12
正式上职那日,我穿着宫里送来特制的衣袍,跟着爹爹早早上朝。
哥哥羡慕地看着我们,气哼哼的。
「臭老头,我寒窗苦读十载,本来能考个探花的,非逼我隐藏实力考个同进士。混了五年,还是个不能上朝的七品小官。眼下你居然带着妹妹直接上朝,你就偏心吧你!」
爹上马车前丢了个白眼给他,话都没给他留一句。
我也故意翻了个白眼。
「若非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你以为我会考得比你差?爹让你好好盘着,你就好好盘着,瞎蹦跶啥!」
当然我们也只是嘴嗨!
树大招风这么个事,谁心里不明白呀?
而我只是一个女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13
入宫后,我没有机会跟着爹去早朝,而是被一名小公公带到御书房外。
「女官且在这候着。」
旁的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这一等,我便从五更天等到了辰时,御膳房提来早点,在偏殿布置妥当时,陛下才缓缓走来。
陛下看到我时并没有意外,轻笑了一声。
「云相夸你有颗七窍玲珑心,朕是不信的,除非你帮朕解个惑。」
「臣女愿为陛下效劳。」
「早上有报,温州府附近,有倭寇横行,朝廷是否要增兵?又如何增兵?」
我眉梢一挑,这事居然这么早就有了迹象,那肯定要趁早解决才好。
「陛下,臣女想要纸笔!」
陛下点点头,带我进了御书房,指着桌案上的笔墨。
「用吧!」
我画了一份地图,这是前世后期经过无数将士的验证,才得到的一份舆图。
「这是高句丽?」
陛下看着这图,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高句丽的对面这片海岛,可是东瀛?」
我点点头。
「倭寇的老巢其实就在东瀛,但是他们非常聪明,为了不连累本国,让人猜不出他们的来处,便以海岛为据点,侵略我们南方海岸。」
陛下看着舆图挑了挑眉。
「你是如何推断出的?」
「其实这个怀疑,在军中应该不算秘密。但是只要东瀛不承认这些倭寇出自他们国家,我们就没有办法对付东瀛。」
「确实,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据说东瀛有一座神山,山上冰雪包治百病。皇后娘娘素有心疾,陛下派使者访问东瀛想讨一点冰雪,结果使者迟迟未归,陛下有理由怀疑附庸国东瀛包藏祸心。」
话罢,陛下瞧着我的眼神变了,轻啧了一声。
「好缺德的计谋。」
随后拿起地图,认真瞧了瞧,片刻之后点点头。
「虽缺德了点,但此战之后,倭寇可解。嘶……云相说得不错,确实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可你怎偏偏是个女娃子?」
我无语,这话叫我怎么接?
是喊着:「谁说女子不如男?」
还是说:「陛下是让臣女回炉重造吗?」
其实七窍玲珑心,就是爹爹胡编乱造的。
这本就是前世后期,将士们用命换来的经验之说。
我提前说出来,倒可以少一些牺牲。
至于缺德这点,我也认。
前世嫁给林阔之后,瞧着他们家做尽了缺德事儿,还真学了些。
但我认为对付东瀛这种有小节而无大义的小国,缺德就对了。
14
次日,皇后就病了。
去东瀛的使者光明正大地坐船出了天津卫。
同一时间,天津卫的各大船厂,开始暗中大量造船,培养水军。
一个月后,御书房里。
陛下在批改奏折,我在旁边安静如鸡地磨墨。
这可是个细致活。
作为相府千金,以前我真没干过,要用时,自有人会磨。
是以,我起初磨的墨,陛下用了嘴直抽抽,说我德不配位。
命令我归家好好学。
我只好找来以前给我磨墨的碧鸳,一心一意学了许久。
本来以为是一个简单的活计,没想到磨个墨还有那么多学问,搞得我最近一直腰酸背疼。
我偷偷揉腰的功夫,陛下忽然斜了我一眼。
「咳!咱们的将士一上船就晕,这到了东瀛海岸如何还有作战能力?」
我听后一哆嗦,来精神了。
「取江南沿海的壮汉,令他们每日不带任何粮草出海,寻找大鲲,一条鲲鱼赏金千两。」
「别出心裁地以战养战?」
「海上作战和海上生存,其实生存更为重要。不带吃食出海,自是要拼尽全力与海搏斗,如此训练,才能够赶得上海盗的思维。」
「有道理,就是心够狠的。」
陛下抚了抚须,冷哼了一声。
「作为一名女子,你还真是半点妇人之仁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不满的,我只当他夸我了。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秋日快过去了。
前世,陛下是崩于今年冬日。
「陛下,找个太医给您把把脉吧!」
陛下一心批改奏折头都没抬。
我扯了扯嘴角,冲着在屋外的李公公喊了一声。
「宣太医!」
李公公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没吱声。
我无力,闭眼。
算了,这陛下爱死不死吧!
陛下忽然抬头,见我那一副摆烂的模样,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随后瞪向门外。
「李德子,没听到吗?宣太医!」
李公公急忙告罪,匆匆忙忙地去找太医了。
太医署里今日当值的赵太医,是国医圣手。
他给陛下把完脉后,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陛下面色微变。
「怎么,脉相不对?」
「脉象稍沉,有轻微晦涩感,不太妥当,又不像病了。陛下,以防万一,还是让微臣扎一滴血,验个毒吧!」
「妥!」
我也想不到,前世陛下不是病死的,而是中毒而亡。
好心有好报!
赵太医查出陛下确实中了慢性毒药,及时给陛下服下解药后,我得了百两赏金,还有早朝旁听的机会。
15
是以,再次和黎王君墨见面。
就是在太极殿上,我站在陛下身侧,他和爹爹以及太子站在下首。
我的出现让底下不少官员窃窃私语,甚至有些人面色难看。
毕竟女子上朝听政,古来少有。
若是有,在史书上也是祸国殃民之辈。
特别是刚刚归来的永昌侯,他原来是想用军功让陛下给我和他儿子林阔之赐婚。
可眼下,我就站在陛下身侧,如此殊荣。
他赐婚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毕竟,谁能肯定我是不是已经成了陛下的女人?
若真是如此,他还请求赐婚,岂不是虎口夺食?
太冒险了。
他的面色自然好看不了。
这其实也是我进宫的目的之一,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
另一个目的嘛。
我看着下面穿着精致官袍的大臣们,清一色的糟老头子中,混了几个还算年轻男子的面孔。
倘若哪日,这里面夹杂着半数老妇,几名年轻姑娘,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啊。
可惜历史的长河中也未曾出现过。
我听着父亲在下首对诸事加以评判,又看永昌侯把西北的军功说得难如登天,不禁轻蔑一笑。
陛下似有所感,侧脸看了看我,挑了挑眉。
当时陛下没问什么,待回到御书房,便立即问。
「方才为何讽笑,有何感触?」
我想起前世,永昌侯战死边疆的猫腻,轻叹了一声。
「北疆有一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名叫诸葛剑,是守关大将诸葛宏的儿子。」
永昌侯在北疆,只知吃喝玩乐,何曾好好打过一仗?
真正为我们守住边疆的自然另有其人,可惜一身军功皆被永昌侯借走。
后来新帝登基,一道军令让诸葛剑改守西域敦煌,北疆兵权彻底交给永昌侯,却不知这只是一个酒囊饭袋。
导致北疆彻底失守,永昌侯和林阔之两父子被敌军乱箭射杀在逃亡路上。
「你的意思是永昌侯的军功有假?」
陛下的面色,渐渐阴沉。
作为一个君主,最容不得的便是欺骗。
我摸了摸鼻子。
「陛下让人去探查即可,或者抓一个东突厥的人问一问,他们最畏惧咱们大庆国哪一位将军。」
「呵!」
陛下忽然抓起桌上的奏折,没好气地摔在我脸上。
「拿朕当枪使,你这个杀人不见血的狠丫头。」
我当即匍匐在地,默不作声。
咱不辩解,没意思!
陛下在位置上闭着眼坐了许久,一只手揉着太阳穴,片刻后突然睁开眼睛,冷冷地看向我。
「朕能许你的位置,如今便是最高的。倘若朕让你在众多皇子中选一个,你待如何?」
我摇摇头。
「皇子们都很好,奈何臣女心中早有心上人。」
陛下忽然坐直身子,颇感兴趣地俯视我。
「谁?」
「李公公!」
「哈?」
「李德子,李公公,我小时候被他救过……」
站在边上的李公公毛都炸了,急忙跪下。
「陛下,天可怜见!奴才自打进了宫,就未出去过……」
我毫不含糊地说:「在御花园里救的,那时我落水了,你抱我出来的。」
「闭嘴!」
陛下在我脑门上狠狠拍了下,气得吹胡子瞪眼。
「云司礼那个老古板,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一点亏都不吃的滑溜丫头。」
他喘了一口长气。
「难怪他要把你送宫里来,多半是嫌朕命长了!」
「陛下恕罪,臣女错了!」
「滚,滚回家去好好反省,三日后来给朕一个回复,如若不然,朕就将你指给永昌侯府的林阔之,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
事已至此,我只好跪安退下。
唉!
陛下是什么都知道呀!
能当皇帝的人果然不可轻视。
16
出宫途中,偶遇几名官员。
我积极地向人打招呼,人家连眼神斜视都懒得给我。
很显然,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陛下的玩意儿,得不到任何尊重的。
其实想要得到他们的尊重,也很简单。
只要我嫁给某一位皇子并扶持那位皇子登基,我成为一国之后。
可如果那般,他们尊重的是我吗?
不是。
就比如我娘,如果她不是云相夫人,就得不到任何人的敬畏。
这便是女子。
即便你满腹才华,在那些男人眼里也是低到了尘埃里。
我不服!
上辈子我已经低到尘埃里,为夫家谋虑一辈子。若不是我坚决不入林家祖坟,我的墓碑上一定会被刻上林阔之妻云氏之墓。
连个名字都不配被后人惦记。
可在旁人眼里,我已经守住正妻的位置,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样的一生,难道还不够好吗?
而我却觉得,这不过是羔羊的胜利罢了。
我不急着回相府,带着心头的一股子憋闷在街头慢慢闲逛,到了南城时,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驻足停留。
这里是京城下九流聚集之处,烟花柳巷,赌场当铺,更多的是在此处谋生的贫民。
冬日的风,如刀子刮在脸上。
一个卖油饼的摊子上,有一名穿着单薄布衣的女子,正在和面团。
她男人穿着崭新的棉衣和鞋子,正兴高采烈地吆喝着。
「油糖饼喽!卖好吃的油糖饼喽!」
他们有四个孩子,三个男孩一个女孩。
三个男孩手里都拿着一个油糖饼吃着,满嘴流油,都吃得白白胖胖的,身上的衣服也很厚实。
那个女孩面黄肌瘦,和她娘一样,穿着单薄的破衣裳,在寒风中冻得嘴唇发紫,却还在帮她娘和面。
她偶尔会偷偷看一眼那三个哥哥,羡慕地吞了吞干巴巴的口水。
「看什么看,你个赔钱货,还想吃油饼?小心一会儿揍你。」
其中一个男孩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女孩子匆匆回头,把头压得低低的,小手不住发抖。
爹曾经跟我说,这样的女子已经过得很不错了。
在乡下,还有典妻呢!
就是把妻子典当给别人家生孩子,如果被典当的妻子之前生过男孩,典当的价格会高一点。
典妻一般是两年左右,生完孩子就会被退回原来那家去。
如果那家人又没钱了,可以继续典妻给其他想要孩子的人家。
我站在街头,目光静静地看着卖油饼那一家子,那对母女明明也是那个家庭的一分子,可是看起来好像只有她们母女在相依为命。
这样的女子,这里有很多……
在我考虑着要不要争皇后之位时,这里的女子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17
回相府时,半路遇上从烟花柳巷里走出来的林阔之。
见到我时,他挑了挑眉头,眼眸中充满了恶意。
「哟!这不是云女官么?听说今日还混上朝堂了,难怪那么嫌弃我,原来是早就想着要攀高枝呢!可惜啊!陛下那么多妃子,如今皇子们也都成了气候,等陛下百年之后,你大抵也只有陪葬的份了!」
我瞧着他脸上的红晕,只觉得恶心得要命。
前世他便是如此日日流连烟花柳巷,据说最喜欢拿小鞭子抽人,被他玩过的女子,大多数都是伤痕累累。
我听闻这事儿,曾经委婉地劝过他,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那些女子命苦,何必让她们苦上加苦?
他却说,贱人就该有贱的活法,而我是宰相嫡女,是万里挑一的贵女,他自然不会那般作践我。
呵!
这种人渣,真该千刀万剐。
一刀宰了,都太便宜他了。
「呵!」
我冷笑一声,没有理他,绕过他就走,完全不顾他在身后犬吠。
走了许久,直到听不到身后的叫声,才拐进了一个小巷里,找到一间成衣铺子,要了一身黑衣服和蒙面巾。
18
次日,永昌侯哭上了殿前。
「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他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昨日我儿回家途中,被黑衣人袭击,那黑衣人打晕他之后还用……还用重物击碎了他的……命根子。陛下,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呀!」
陛下还未说话,我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原来城东梨园那三个兄弟,不是您的孩子啊?可他们对外说,他们娘是您的外室嘞!」
永昌侯脸一黑,抬眼便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一个女子因陛下恩宠,出现在太极殿上也就罢了,眼下还要指点江山不成?」
我摇了摇头,一脸冤枉。
「我只是想提醒侯爷,您不止一个儿子而已!哪里扯得上指点江山啊!这分明是市井八卦!」
「你……」
永昌侯气急,他的岳家乃是琅琊王氏,朝中有不少王氏子弟担任高官。
此时,这些人望着永昌侯的眼神,一个个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王氏女外嫁,带走的可不仅仅是嫁妆,更多是整个王氏家族的帮衬。
如此还换不来,永昌侯对王氏女的敬重吗?
居然敢养外室?
陛下向来不管家务事,可永昌侯的妹妹是皇后,完全不管也是不行。
淡淡道:「先让太医看一看吧!至于行凶之人,朕会让人去查的。」
「谢主隆恩!」
退朝回到御书房时,陛下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我。
「何来这么大的冤仇?非要把人家搞得断子绝孙,你让朕怎么跟他们交代?」
我刚想抵赖,陛下冷哼了一声。
「昨日——你出宫,朕一直让暗卫跟着,朕就想看看你这一天天都是咋想的,咋心眼这么黑呢?」
我:「……」
「李德子,去把朕的儿子们都叫来。」
我心里就一咯噔。
果然,紧接着,陛下就冷冷地说:
「本还想让你自己选,可你这丫头,心思真是一点都不在情爱上。朕这几个孩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你瞧不上谁呢?」
我:「……」
我也不知道爹跟陛下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总之,当五位皇子和太子都站在我面前时,我忽然觉得好荒谬。
这么一副好牌,我前世究竟是哪个神经抽错了,打得稀烂?
非要因为贞节二字,被林阔之那个人渣缠上?
大抵那时还是太年轻,脑子里的坑比较多吧!
人果然是不作不死。
19
六个好大儿,最小才八岁。
「你们谁愿意娶云相嫡女云清音为妻?」
六个好大儿,最小才八岁。
不出所料,四个在摇头,一个目光深沉地盯着我打量,还有一个看着我呵呵笑。
开玩笑,这里除了太子,谁点头谁傻。
爹爹权倾朝野,点头娶我就是把夺嫡两字挂脸上。
如今陛下还活得好好的。
他们若是嫌命长,倒可试试。
那个看着我呵呵笑的,自然是黎王君墨,我觉得他在看我笑话。
因为太子也不敢娶我,我这背景,他日太子登基,必然外戚当政,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所以太子本来的计策,是让他外家表弟林阔之娶我,如此一来也算把爹爹扯进他的阵营。
至于君墨……
「陛下,您看根本没一位皇子要我,我这就去当姑子罢,我也要脸的!」
「噗!」
陛下喷了一口茶,急忙拿帕子压了压嘴。
「无妨,他们不选你,你选就是。」
「我是非嫁不可吗?」
陛下点点头。
「非嫁不可!」
「那就六皇子。」
我指着年仅八岁的小皇子君和,看着他装满错愕的大眼睛,挑了挑眉头。
「六皇子这么可爱,配我正合适!」
所有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陛下冷哼了一声。
「行,李德子,立即拟旨,黎王君墨才德兼备,忠勇可嘉,云相之女云清音,温婉贤淑,端雅秀丽。二人姻缘天赐,朕心甚悦,特赐婚于君墨与云清音,择良辰完婚,望其夫妇相敬如宾,和乐安康。」
不是!
陛下,耍我很好玩?
20
出宫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君墨慢悠悠地行在我身侧,大概是顾及我此时心情复杂,一路上没开口。
就安静地陪我走到宫门口,看着我坐上回家的马车,然后……他也爬了进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他摸了摸鼻子,侧着脸看向马车外。
「本王的马跑了,让你这个准王妃送一程,不过分吧!」
我看了眼宫门口那匹特别神骏的粉白色汗血宝马,嘲讽地笑了笑。
「殿下莫不是瞎了?」
他咧嘴一笑,当着我的面,打了一个响指,那匹马撩起蹄子就跑,「踢踏踢踏」地跑远了,粉白色的皮毛在月光下如珍珠一般迷人。
而后腼腆地朝我笑。
「跑了!」
我:「……」
要不是真打不过他,他今儿个少不得被套上麻袋揍一顿。
我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急着让我嫁给殿下,是想废太子了吧!」
他闻言一愣,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涩,干脆不演了。
「你爹不适合成为外戚,我外祖父坐拥二十万西北大军,父皇也颇为忌惮,照理说我们俩不应该凑在一起。」
我点点头,我们俩凑在一起,那必定是要夺嫡的,前提是陛下不行了。
可眼下陛下好好的……
只有一个可能。
他也发现太子不是个储君。
废储不是一件小事,第一个不满的就是皇后,以及皇后身后的永昌侯府和琅琊王氏。
陛下需要给他们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让他们斗,最后渔翁得利。
真阴险啊!
「如果我猜得没错,陛下有意六皇子吧!」
「父皇老当益壮,再活二十来年不成问题,太子恐会熬不住。老八聪颖,年纪又小,外祖父是当世鸿儒季夫子,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我无力吐槽。
「我只想当女官!」
「我只想打仗!」
我们面面相觑,很显然陛下那淌子浑水,与我们而言没什么吸引力。
我看着他清俊的脸,努力回忆前世这个时间段发生了什么,片刻后灵光一闪。
「吐蕃这些年来十分张狂,近来恐有异动,殿下去河西走廊吧!这婚推迟几年,陛下或许就改主意了。」
宰相和大元帅搅和在一起,哪个皇帝不头疼?
君墨听闻吐蕃之事,眸光闪了闪,却盯着我抿了抿嘴。
「可这次,许是本王能娶你的唯一机会。」
我惊得直起腰背。
「殿下莫不是对我……」
「本王对清音情根深种,民间有说法,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本王这身子,清音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总得给个说法。」
「我那是为了救殿下!」
「所以,本王要报恩。」
扶额,我算明白了,又遇上狗皮膏药了。
所以说,我最讨厌管闲事儿了。
「林阔之认识不,知道他什么下场吧!你不怕吗?」
他轻咳了一声,面色微红,又似在憋笑。
「随时恭候!」
21
三个月后。
我的婚讯,传得满城风雨,太子党和我父亲斗得难分难舍时。
南方传来好消息,陛下在御书房里兴奋得来回走。
「江南新训练的水军,才按你的法子训练了两个多月,初见成效。日前和倭寇在海上偶遇,我们的水军勇猛如斯,竟将对方的船打沉了。清音,你若是男儿该有多好!」
我面无表情地研墨,如今我研的墨,又细又润,陛下再也找不着错处了。
「清音,接下来该怎么做?」
「陛下应同内阁大臣商量,臣女就是个研墨的。」
我虽是女官,却无官印,无非就是得了陛下青睐,有几分红人的味道。
算不得一个官,是以只能自称臣女。
「啧!」
陛下没好气地扫了我一眼。
「还在为赐婚的事闹脾气?那群内阁大臣若有你半点黑心肝,朝廷还对付不了区区倭寇?都是一群读圣贤书读呆了的。」
我不急不慢地跪在地上,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臣女不敢闹脾气!」
「嘁!你这坏丫头!」
陛下翻了个白眼,全然不顾帝王威仪,撩起裙摆在我面前席地而坐。
「你帮朕把东瀛打下来,朕就许你参加明年的科举。」
「当真?」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君无戏言!」
陛下似乎特别看得起我,我想父亲的功劳一定很大。吹耳边风这种事情,也不是夫妻才能做嘛!
翻了那么多史书,确实也没见过这么信任宰相的皇帝。
听闻父亲和陛下相识于微末,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估计交情之深非我能理解。
这之后么,出访东瀛的使者,在东瀛失踪,遭到大庆国的强烈谴责。
东瀛小国君主不堪重负,让使者送来黄金、宝石还有富士山的雪水。
可是使者才出东瀛海岸没多远,便被海盗洗劫一空,使者逃回东瀛跟君主哭诉,取了黄金、宝石还有雪水,再次起航。
这一次,他们鸡贼地绕了远路,可依旧在海上被劫。
春节之后,皇后病重。
大庆国君左等右等等不来雪水,一怒之下,派水师登上东瀛海岸,攻城略地。
不出半月便拿下东瀛国都,囚禁东瀛君主,坐等倭寇回岛救主。
如此,仅用一月,江南沿海一带的倭寇销声匿迹,东瀛君主营救战,大庆水军迎来倭寇最凶猛的进攻。
但在大庆水军特意带过去的投石车下,也不过是被砸成一块又一块的肉泥。
大庆地大物博,不缺能人异士。
只是开国厮杀那一批狠人的后代,而今皆以仁义立身,把骨子里的血性藏了起来。
但是这一战,整个大庆朝廷都为之一震。
这是大庆建国以来,第一次扩张意义的战争,这一战的胜利,点燃了这些人心中的野火。
是以水军班师回朝时,顺手把高句丽也推了,如此版图扩张得毫无压力。
好消息一个一个地传回京城,在群情激昂最为鼎盛的那一刻。
陛下将我推了出去,告诉那群大臣,这一战的馊主意全是我出的,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缺德到冒烟。
太极殿上群臣错愕,唯有我父亲老神在在。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
「不愧是云狐狸的女儿,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全京城都说我这样的女子谁娶谁倒霉,特别同情黎王殿下。
同时,让我参加科举之事,也被传扬出去。
那日陛下在朝上是这么说的。
「清音这事儿,让朕瞧出了些许端倪,这世间女子或许并非全是肤浅愚钝之辈。不如让大伙儿的女儿,只要是识字的都来参加科举,比一比谁家女子更优秀,朕的公主也要考。」
只说考试,没说职位。
并且放了彩头,得了魁首,可得黄金百两,郡主身份一个。
这事儿,与平民百姓无关。
只当权贵间的一种游戏,并未引起百官抵触,反而增加了官员对女儿的重视。
若是自家女儿能在这次科举中获得一些成就,自然能替家族争光,也能提升身价,选个好夫婿。
比如太子妃还空置着,几位皇子也逐渐到了纳妃的年纪。
众人心思活络,而我还在御书房里,静静研墨。
陛下冷冷斜了我一眼。
「别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能让你科举已是开历史先河,你还想当官,梦里啥都有!」
科举制度本就是我大庆朝新出的一个制度,历史上是没有的。
说什么开历史先河,也不过是大庆百年历史而已。
我无力和陛下争辩,只能默默忍耐。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徐徐图之。
22
林阔之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高人。
那位高人掐指一算,说当日将他打残的人是我。
于是,他爹永昌侯就带着他哭上早朝,不给他一个说法,他就在地上打滚,撒泼耍无赖。
满朝大臣对此见怪不怪,永昌侯本来就是父辈打下来的爵位,世袭罔替。
本人没多大能耐。
派他去镇守北疆,也是因为北疆本来就有猛将,他过去只要不出错,就可以靠着爵位和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恩泽,平平淡淡地混着。
可惜这混人就是没摸透陛下的意思,愣是想找存在感。
「陛下,你要为臣做主呀,臣在北疆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儿孙呀!臣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只想着身后的妻儿能够好好过日子,如今臣得到了什么?」
「啧!」
看着满殿打滚的永昌侯,陛下面色越发难看,干脆从桌子上掏出两张奏折,扔到了他脑袋上。
「啪」的一声,永昌侯愣了,群臣也为之一静。
「你哭嚎个啥?在北疆吃喝嫖赌一样不落,抢了人家诸葛小将的军功,吆喝到朕面前来了。你是把朕当猪吗?」
永昌侯急忙捡起奏折,翻开看了看,一张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好不精彩。
「陛下,臣冤枉啊!一定是有奸人陷害。」
「哼!犯了欺君之罪,还敢喊冤?」
永昌侯水灵灵地被夺了爵位,林阔之断根后,人越发的阴沉。
我偶尔会在下朝的途中遇见他,他就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目光阴阴地看着我。
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我和黎王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23
科举考试定在六月十五,我的婚事定在五月初六。
如今我仅剩最后一个月,绣嫁衣……
这事儿本该难不倒我,毕竟前世在后宅子里不是钩心斗角,便是与账本和针线为伍。
夜里,在娘亲和三位姨娘的盯梢下,我再度拿起绣花针,却是一针也绣不下去。
我不想过前世那种日子。
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只要拿起针线,前世那种家长里短,满地鸡零狗碎的画面,就会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嫁衣,我不绣!」
我扔掉针线,从闺房里跑出来,三位姨娘想要追出来,被我娘叫住了。
「我们绣吧!清音她有事瞒着我们呢!她不快乐!」
果然,真正拥有七窍玲珑心的是我娘。
许是婚礼近在眼前,扰得我心里烦躁,我只是觉得这偌大的相府也憋闷得很。
便跨出府门,游荡到街上。
京城繁华热闹,哪怕已经入夜,街头小吃络绎不绝,行人如织。
家家户户挂着漂亮的灯笼,行人手里也会提着各种莲花灯,兔子灯,或者最常见的气死风灯。
我在一个凉茶铺子,喝下一碗酸梅汤,才觉得心头的躁意,稍稍被压下去一些。
大庆风气开放,夜里也会有女子出门,只是一般都会带上家丁侍卫。
贫苦人家的女子,家里的杂事都做不完,自然不会到街上闲逛。
回府时要路过一段小巷。
我出来时,巷口的人家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归程时灯却灭了,小巷子显得十分悠长。
我在巷口驻足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提着一盏小兔灯慢悠悠地走进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所以当麻袋从头上套下来时,手上的兔儿灯晃都没晃。
我后颈上一痛,我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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