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杨建国,你别装睡!"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伴着夏夜瓜香,我猛地坐起身,月光下,杏花的面庞近在咫尺。
瓜棚之夜
"杨建国,你别装睡!"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伴着夏夜瓜香,我猛地坐起身,月光下,杏花的面庞近在咫尺。
那是1966年的盛夏,我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华。
生产队安排每家轮流守护瓜田,那晚刚好轮到我家。
父亲整日在田里弯腰割麦,腰椎落下毛病,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腰来,这守夜的差事便落在了我的肩上。
瓜田在村东头,与王家的院墙只隔一条小路,晚上的风从田埂吹过来,带着成熟西瓜的甜香。
杏花,全名王杏花,比我小两岁,是村长王大柱的独女。
从我记事起,她就总穿着打着补丁的蓝布衣裳,蹲在我家院门前的老杨树下和我一起玩泥巴、捉蚂蚱,这一晃,就是十多年过去了。
"你怎么来了?"我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杏花身上的蓝布褂子,月光下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形。
夜色中,她脸上那股子倔劲儿依旧,只是眼圈有些泛红,像是哭过。
"建国,我不能嫁给李家那个二流子!"杏花猛地抬头,眼里泛着泪光,"他在县城早就有对象了,只是看中我爹的关系才跟我订亲的。"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
瓜田里的青蛙此起彼伏地叫着,远处生产队的狗也吠了两声,像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夜访伴奏。
"我爹说了,这个月底就要我跟李国强相亲,定了就没有回旋余地。"杏花声音低了下去,"我娘又说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我递给她一块手帕,心里翻江倒海。
杏花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倔丫头",小学时就敢和男孩子打架,初中毕业后坚持到公社当广播员,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打开广播站的设备,用那清亮的嗓音播送新闻和政策,村里男女老少都爱听。
"你爹不是一直挺疼你的吗?"我试探着问道,"连高小都让你念完了,在咱们村里算是开明的了。"
"哼,表面上是这样。"杏花擦了擦眼角,"你是不知道,自从李家提亲后,我爹就变了个人似的,成天跟我念叨李家条件多好,他爹是公社会计,多吃得开,将来能分到县城一套家属楼,我嫁过去就能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我沉默了。
李国强是公社会计李主任的儿子,去年在县棉纺厂当了车间主任,是村里人眼中妥妥的"香饽饽"。
上个月,他爹亲自登门向王家提亲,村里人都说杏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消息传来时,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像咽了块冰,又像含了把火。
"建国,你说话呀。"杏花轻轻推了我一下,"我爹非要让我嫁给那个花花公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月光下,杏花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星星。
我深吸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从小到大,我和杏花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邻居们都说我们是一对"青梅竹马"。
可我家里条件差,爹是生产队里的普通社员,娘在大炼钢铁那年累垮了身子,常年有病在身,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活,勉强糊口都费劲,哪里敢肖想村长家的女儿。
"建国,我有个主意。"杏花突然靠近,神秘兮兮地说,"村里不是有句老话——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能怎么办?我爹再厉害,也不能让熟饭再变回生米。"
我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杏花轻轻地"噗嗤"一声笑了:"瞧把你吓的,脸都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让村里人以为我们..."
她声音渐低,像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你明白的。这样我爹就不能再逼我嫁人了。"
月光下,杏花的眸子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我想起小时候她为了一颗糖葫芦能跟村里的男孩子打架,初中时为了保护被欺负的同学差点被劝退学。
这个女孩子,从来不是随波逐流的性子。
"杏花,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刚想说完,远处传来几声呼喊,接着是手电筒的光束在田间晃动。
"谁在瓜棚里?"是村长王大柱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响在夜空中。
杏花慌了神,抓住我的手:"建国,帮帮我..."
她的手心湿漉漉的,不知是紧张出的汗,还是夜露沾湿的。
我一时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
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原来村里的守夜人刘铁柱晚上绕村巡逻时,见到杏花摸黑进了瓜棚,便跑去告诉了王大柱。
现在,村长带着几个生产队的男社员气势汹汹地赶来了,手电筒的光束像刀子一样刺穿夜色,直指瓜棚。
在那个讲究"名节"的年代,一个姑娘夜访男子的瓜棚,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杏花,你爹来了,快从后面溜走!"我慌忙拉她起身,想让她从瓜棚后面的田埂逃走。
杏花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走。"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坚定。
当王大柱的手电光照进瓜棚,看见我和杏花并排而坐时,他气得浑身发抖,手电筒都拿不稳了。
"好啊,杨建国!我待你不薄,你却糟蹋我闺女!"村长的脸在手电筒的映照下扭曲成一团。
杏花站了起来,声音清亮如同每天早晨在广播里响起的那般:"爹,是我自己来找建国的。我不嫁给李家,宁可跟杨建国一辈子守瓜田!"
我没想到杏花会当众这么说,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脸上一阵火热。
可看着她倔强的侧脸,我明白了什么是共同抵抗的勇气。
"好你个不争气的丫头!"王大柱气得直跺脚,"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就是盼着你有个好归宿吗?李家条件那么好,你不知好歹!"
杏花寸步不让:"好归宿?爹,你知道李国强在县城有对象吗?他只是看中你村长的位置,才来咱家提亲的!"
"胡说八道!"王大柱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这是人家李主任亲自登门提的亲,怎么可能有假!"
"是真是假,你去县棉纺厂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杏花针锋相对,"女儿的终身大事,你怎么连调查都不调查一下!"
村长一时语塞,转而把怒火对准了我:"杨建国,你小子好大的胆子,敢勾引村长的闺女!告诉你,这门亲事没门!"
我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道:"王叔,我和杏花从小一起长大,我..."
话还没说完,王大柱就挥手打断:"什么你和杏花!你爹就是个普通社员,你家里还有病人要养,拿什么娶我闺女?"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是啊,我家里一贫如洗,拿什么来娶村长的闺女?
我低下头,心如死灰。
杏花却不依不饶:"爹,新社会了,不兴看家境说亲事!建国人品好,肯吃苦,这些年帮家里照顾弟弟,还要伺候生病的婶子,比那些只会花言巧语的阔少爷强多了!"
就在争执最激烈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新社会,女子也有婚姻自主权。《婚姻法》明文规定,禁止包办买卖婚姻,男女双方必须自愿。"
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是上个月刚从北京大学回乡的张教授儿子张志远。
张志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对襟褂子,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显得既朴素又知识分子气派。
"张知青,这是我们村里的家事,您就别掺和了。"王大柱皱着眉头说道。
张志远不急不缓地走到瓜棚前:"王叔,现在是新中国了,早就不兴父母包办婚姻了。再说了,您女儿杏花在公社广播站工作,也算是个干部了,更应该带头执行国家政策。"
他这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哑口无言。
村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们俩..."
杏花挺直了腰杆:"爹,我就是喜欢建国,不愿意嫁给李国强,您要是不同意,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
我被杏花的表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耳根发烫,心跳如擂鼓。
从没想过,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家境贫寒的农家子弟,也会有被心爱的姑娘当众表白的一天。
张志远看着僵持的局面,和气地说道:"王叔,今天天色已晚,这事不如明天公社开个座谈会讨论讨论?最近上级正在推广婚姻自由的政策宣传,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大家伙儿都学习学习。"
王大柱被这番话噎住了,他身为村长,总不能公开反对上级政策。
最后,他冷哼一声:"好,那就明天公社见!杏花,跟我回家!"
杏花却坚决地摇头:"不,爹,我不回去。您要是还逼我嫁给李国强,我就离家出走!"
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张志远出面调解:"这样吧,今晚杏花就住在我姐家里,明天咱们公社好好把这事说清楚,行不行?"
张志远的姐姐是公社妇联主任,在村里很有威望,让杏花住在她家,也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王大柱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明天上午公社见!"
说完,他瞪了我一眼,转身带着人走了。
杏花临走前,悄悄握了握我的手:"建国,明天见。"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像是笑又像是哭。
那一夜,我在瓜棚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杏花那句"我就是喜欢建国"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让我既甜蜜又忐忑。
我喜欢杏花吗?当然喜欢,从小到大,村里没有哪个小伙子不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可我从未敢奢望能和她在一起,我家的条件摆在那里,娶媳妇连一张新床都置办不起,哪敢肖想村长家的闺女?
次日一早,我刚回到家里,就听说公社要召开一个关于婚姻自由的座谈会,村里的年轻人都被通知参加。
"建国啊,昨晚出啥事了?咋听说你和村长闺女..."娘一见我回来,就拉着我小声问道,眼里满是担忧。
我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娘。
娘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杏花那闺女是个好的,可咱家条件你也知道,你爹常年在地里干活,腰都快弯不直了,我身子骨又不好,家里两个弟弟还没成家..."
我打断娘的话:"娘,我知道咱家条件不好,我没想过要..."
"傻孩子。"娘拍了拍我的手,"娘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杏花是个有主见的好闺女,要是她真心愿意,娘不会拦着你们的。咱家虽然穷,但你爹我一辈子清清白白,你也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后生,不比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差。"
娘的话让我心头一热,眼眶有些湿润。
上午九点,公社礼堂里已经挤满了人。
前排坐着公社领导和各村村长,后面是闻讯赶来的社员们,杏花坐在张志远姐姐身边,看起来精神不错。
我悄悄地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心跳得厉害。
公社书记高福贵先讲了话,肯定了婚姻自由的重要性,然后读了一段《婚姻法》的条文。
接着,张志远作为刚从北京大学回来的高材生,给大家讲解了关于婚姻自由的政策和意义。
他讲得生动有趣,引用了许多新中国成立后的先进事例,台下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最后,他邀请杏花上台分享自己的想法。
杏花走上台去,穿着一身简朴的蓝布衣裳,却比穿花裙子的姑娘还要亮眼。
"乡亲们,我叫王杏花,是村长的女儿,也是公社广播站的播音员。"她的声音清亮,像早晨的阳光一样温暖人心。
"我今天要说的是,我不同意父母包办的婚姻。我们现在生活在新中国,是新时代的年轻人,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爱的人,而不是被当作交换利益的筹码。"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年轻姑娘的勇气所震撼。
"我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为我好,希望我嫁个有钱人家过上好日子。但是,什么是真正的好日子?是住在县城的楼房里,可心里装着不爱的人?还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哪怕生活清贫也不悔?"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我选择后者。因为我相信,只有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才能携手共同建设美好的新生活!"
掌声如雷,特别是年轻人,更是激动得站起来鼓掌。
接下来的发言越来越热烈,许多年轻人都站出来支持婚姻自由,反对家长包办。
甚至有几对年轻情侣当场宣布了恋爱关系,引得现场一片欢笑与祝福。
座谈会结束后,王大柱找到了我,脸上的表情已不似昨晚那般严厉。
"建国啊,你是个老实孩子,我知道。"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杏花从小就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们俩要是真心相爱,我这个当爹的...也不好强行拆散。"
我惊讶地看着村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大柱叹了口气:"只是你家条件确实困难,我担心杏花跟你受苦..."
"王叔,"我郑重地说,"我保证会好好对杏花,哪怕再苦再累,也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王大柱看着我真诚的眼神,慢慢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不会强行阻拦你们了。不过,你得答应我,要好好念书,争取考上工农兵大学,将来有出息了,才能给杏花更好的生活。"
我连忙点头:"王叔,我一定会努力的!"
就这样,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我和杏花的爱情得到了认可。
后来的事情像是一场小小的革命。
张志远带头在村里宣传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的新思想,公社举办了一次关于婚姻观念的辩论会,许多年轻人纷纷支持新思想。
三个月后,公社组织了一次集体婚礼,我和杏花与其他五对新人一起,在公社礼堂里交换了誓言。
婚礼很简单,没有奢华的排场,只有公社发的一条红绸带和一本《婚姻法》小册子,但对我们来说,却比任何豪华婚礼都要珍贵。
杏花穿着她自己缝制的红色棉布旗袍,美得像朵盛开的山花。
我们的新房是村里集体出工帮忙盖的,虽然简陋,却充满了乡亲们的祝福与期望。
婚后的日子并不轻松,我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点着煤油灯复习功课,为了考上工农兵大学的目标而努力。
杏花依然在公社广播站工作,每天早晨,村里人都能听到她清亮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每一个角落。
她还利用工作之便,向公社妇女宣传婚姻法和女性权益,成了村里年轻姑娘们的榜样。
1970年冬天,我接到了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通知书,那天,杏花激动得整晚没睡,一遍遍抚摸着那张珍贵的通知书。
"建国,你终于要实现梦想了。"她眼里含着泪光,"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杏花,这都是因为有你。如果不是你当初勇敢地站出来,我可能这辈子都不敢向你表白。"
她笑着靠在我肩头:"你就是个傻子,难道看不出我从小就喜欢你吗?"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在童年的嬉戏和青春的懵懂中悄然生根发芽。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里的农业局工作,杏花也通过考试成为了县广播电台的正式播音员。
我们在县城安了家,生活渐渐好转起来。
每当回村探亲,看到那片曾经守护过的瓜田,我和杏花总会相视而笑,想起那个改变我们命运的夏夜。
那个瓜熟蒂落的夏夜,不仅改变了我和杏花的命运,也在我们这个小山村播下了新思想的种子。
如今,村里的年轻人都有了自主选择婚姻的权利,不再被父母包办,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我们这代人争取来的成果。
每当有人问起我和杏花的爱情故事,我总会笑着说:"那是一个瓜棚守夜的故事,一个关于勇气和坚持的故事。"
杏花则会调皮地补充:"还记得吗?我说要把生米煮成熟饭,结果差点把你吓死!"
每当此时,我们都会开怀大笑,就像当年在瓜棚里的那个夏夜一样,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和对未来的憧憬。
岁月流转,时代变迁,但那份纯真的爱情和勇气,却永远铭刻在我们的记忆中,如同那个月光照耀下的瓜棚,见证了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
来源:青柠衬酸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