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时候,三叔每年都会回老家两三次,每次都会带些城里买不到的东西:糖果、罐头、香蕉,那可是八十年代初稀罕物。
"三叔,奶奶八十大寿,你真的不回来吗?"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
那是1992年的冬天,我们家那台老式黑色转盘电话机旁,母亲攥着话筒的手有些发抖,眼角隐隐透着失望。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院子里枯黄的落叶,拍打着贴了窗花的玻璃,仿佛也在诉说着某种无声的失落。
我出生在东北一个普通的县城,那里的冬天漫长而寒冷,雪花像鹅毛一样从天而降,覆盖了整个小城。
家里祖辈务农,父亲在县纺织厂当车间主任,母亲在街道办当会计,日子过得紧巴却踏实。
在我们这一支老陈家族里,最出息的要数我三叔陈建国。
三叔是我爷爷奶奶的幺儿,从小聪明过人,在我们县一中读书时就是响当当的尖子生。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三叔以全县第三的成绩考上了省城重点大学,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那时候的老陈家,因为有了三叔这个大学生,在县城都算得上有面子,街坊邻居谈起来,眼里满是羡慕。
三叔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省城一个机关单位,从此在省城站稳了脚跟。
小时候,三叔每年都会回老家两三次,每次都会带些城里买不到的东西:糖果、罐头、香蕉,那可是八十年代初稀罕物。
记得有一年,三叔还带回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顿时让我们老陈家成了全院的焦点,每到晚上播《西游记》的时候,院子里的小伙伴们都挤到我家来看。
三叔西装革履,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像个衣锦还乡的使者,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三叔就是成功的代名词。
奶奶最疼这个小儿子,三叔回来那几天,奶奶的脸上总是堆满笑容,絮絮叨叨地张罗一桌好菜,嘴里念叨着:"我家建国有出息,有本事,娘这辈子算是没白活。"
那时候的三叔待人也亲切,和族里的长辈嘘寒问暖,跟父亲大伯二叔他们谈笑风生,和我们这些小辈打打闹闹,常把我扛在肩上满院子跑,逗得我咯咯直笑。
每次他来,我家的小院就成了亲戚们聚会的地方,大人们围坐在炕头上,听三叔讲述省城的新鲜事,孩子们则在院子里疯跑,热闹非凡。
有时候,邻居家也会特意过来串门,借机向三叔打听省城的情况或者请他帮忙捎带些东西。
那时候,三叔总是来者不拒,有求必应,在整个老陈家族里,他就像是一座连接乡村与城市的桥梁。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逢三叔要走的时候,奶奶总会站在巷口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然而事情从1985年开始有了变化,那年,三叔晋升为科长。
这年春节,三叔回来时,带回来一件稀罕物——一台索尼录音机,这在当时是个新奇玩意儿,他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惹得全家人啧啧称奇。
但不知怎的,他回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一年到头只回来过年那一次。
电话里总说工作忙,走不开,每次通话不超过三分钟,而且常常是在背景嘈杂的环境中匆匆结束。
即使那年回来过年,也是初一就匆匆离开,不再像从前那样和亲戚们闲话家常,更不会陪我们这些小孩子疯闹了。
奶奶察觉到了,但只是默默叹气:"当官了,忙,能理解。"但每每提起三叔时,她的眼神中总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父亲和大伯私下里也小声嘀咕:"建国这孩子,出息了,眼界不一样了,咱们这老家估计是看不上了。"
我听见大伯媳妇在厨房里嘟囔:"翅膀硬了,就嫌弃自个儿窝了。"但被大伯一个眼神制止了继续说下去。
院墙外的大槐树依旧年复一年地抽枝发芽,凋叶落黄,而三叔与家人的关系,却像那树叶一样,渐渐飘远。
1988年,三叔升为副处长,买了省城的商品房,还从单位领导那弄到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了不得的排场。
那年过年,三叔果然回来了,让人惊讶的是,他开着那辆桑塔纳一路轰鸣着开进了我家窄窄的胡同,引得左邻右舍都出来围观。
三叔从车里走出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我们陌生的气息:深色的西装革履,金丝边眼镜,整齐的背头,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说话时眼睛总是望向别处,仿佛我们这些亲人不值得他专注的目光,谈话内容也大多围绕他的工作成就和省城的高干生活。
"现在改革开放了,机会多了,有能力的人就能闯出一片天!"三叔手指夹着一支中华烟,吐着烟圈,一脸自得地说。
饭桌上,三婶向大家展示她新买的金手镯和钻戒,语气里满是炫耀:"现在国家政策好,有能力的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不像以前,大家都一样穷。"
这话刺痛了很多人的心,因为就在前一年,父亲工厂效益不好,年终奖都没发多少,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三叔则不停地接听大哥大,那黑黢黢的大家伙在八十年代末可是身份的象征,他嘴里念叨着"项目""投资""审批"之类的词汇,一副大忙人的样子。
"建国,别老工作,多陪陪娘,你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奶奶轻声说,满是皱纹的手抚摸着三叔的胳膊,眼神中既有心疼又有抱怨。
"妈,现在不比以前,我这个位置,电话不敢关啊,下面有几十号人等着我拍板呢!"三叔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依然盯着手中的大哥大,根本没看奶奶失落的表情。
那顿年夜饭吃得很不愉快,父亲和大伯几次想和三叔聊天,聊聊老邻居王大妈的儿子当兵立功了,聊聊老同学李铁柱开了个小卖部生意红火,都被三叔草草应付过去。
"这些小事有什么可聊的?格局小了不行啊!"三叔一副教训人的口吻,让父亲和大伯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二叔喝了几杯白酒,壮着胆子问他能不能帮忙解决儿子的工作问题,二叔家的小子技校毕业,一直没找到好工作。
"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想着走后门?按程序来嘛,有能力自然有出路。"三叔皱了皱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办的,你们别看我是处长,位置还不够高。"
这话说得二叔脸上挂不住,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连筷子碰到碗的声音都显得特别刺耳。
吃完饭,三叔就借口有紧急会议,连夜赶回了省城,甚至没有在老家过夜。
奶奶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的车影,寒风中,她的背影显得格外瘦小和孤独,眼里闪烁着失落的泪光。
"建国这孩子,以前多贴心啊,现在..."老人摇摇头,咽下了后半句话,但那份心酸,谁都看得出来。
此后三年,三叔再没回过老家,连过年都是借口开会不能回来。
逢年过节,只是打个电话,或者让秘书送些礼品回来——保健品、补品、高档烟酒,无一例外都是些显摆身份的东西,但却没有我们真正需要的那份亲情。
那些礼品堆在家里的角落里,奶奶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每天站在院门口,远望着省城的方向发呆。
亲戚们私下里都说,陈建国当官后变了,连亲爹娘都不认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陈家,哪里配得上人家省城的大干部。
听到这些话,奶奶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三叔辩解:"建国有本事,是咱老陈家的骄傲,他工作忙,咱们要理解..."但她的眼神骗不了人,那份思念和失落,如同她手中那串佛珠,一颗颗拨过,却永远走不到尽头。
父亲每次听到这些话,总是沉默不语,叼着烟斗坐在院角的小板凳上,望着天空发呆,好像在回忆过去的日子。
有一次,他对我说:"你三叔这些年是变了,但人在官场打拼,身不由己。咱们理解就行,别多说闲话。"但他眉间的皱纹和叹息,透露出的却是深深的无奈和失望。
我记得很清楚,大伯家盖房子那年,全家人都去帮忙,早出晚归地搬砖挑沙,累得腰酸背痛,唯独三叔借口工作忙推辞了。
大伯打电话找他借点钱周转,三叔支支吾吾说最近手头紧,让大伯再想别的办法,可转头我们就在报纸上看到三叔单位组织出国考察的新闻,照片上的三叔西装革履,笑容灿烂。
二叔生病住院,三叔只是打电话问候,连面都没露,二婶气得直骂:"当初你找工作,还是老二垫钱买的火车票,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就连父亲的五十大寿,三叔也只是派司机送来一个保健品礼盒,人却没回来,这让父亲闷闷不乐好几天。
奶奶嘴上不说,但我能感觉到她的伤心,每每望着三叔小时候的照片发呆,眼中含着泪水。
每当族里有人提起三叔,她总是勉强笑笑:"建国工作忙,当官不容易。"可那笑容背后,藏着多少失望与心酸,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如何看不出来?
家里人渐渐地也不再提起三叔,好像默认了这个亲人已经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了。
那张三叔大学毕业的全家福,从正堂的墙上取了下来,被奶奶珍藏在她的木箱底,她说:"等建国想起这个家的时候,再挂回去。"
1992年初,奶奶在去集市的路上摔了一跤,卧床半月有余,腿脚不便,整日靠人搀扶才能下地。
我们都很担心,父亲给三叔打了电话,三叔只说派人送些补品来,自己抽不开身,说是有个重要项目要谈。
母亲放下电话,撇撇嘴:"老太太都这样了,儿子连看都不来看一眼,算什么事啊!"
父亲叹口气:"算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但看得出,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那段时间,奶奶常常望着门外,坐在门槛上擦着写满老茧的手,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有时候,邻居王婶来串门,看见奶奶这样,会安慰道:"老姐妹,别想太多,儿女有儿女的路要走,你身体要紧。"
奶奶只是摇摇头:"我这把老骨头不争气,要是再能多活几年,能等到建国回心转意就好了..."
这话让我们听了都心疼,母亲抹着眼泪说:"妈,别这么说,您身体硬朗着呢,会长命百岁的。"
转眼到了年底,奶奶的八十大寿将至,按照我们老陈家的传统,老人八十大寿是大事,全族人都要团聚庆贺。
父母商量着要好好给奶奶过寿,父亲再次给三叔打了电话,这回是在我面前拨的号,嘀嘀嘟嘟的忙音响了好久,才接通。
"喂,建国啊,是我,你大哥。"父亲的声音有些局促,甚至带着一丝恳求,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电话那头的三叔声音冷淡:"哥,什么事啊?我这正开会呢。"背景音里果然嘈杂,听着像是在什么公共场合。
"妈过几天八十大寿,我们准备办几桌,你..."父亲吞吞吐吐,似乎在斟酌用词。
"哦,这样啊,我这段时间真的很忙,有个重要项目..."三叔的推脱让父亲的表情越来越尴尬。
父亲递给我一个眼色,我接过电话,鼓足勇气说:"三叔,奶奶八十大寿,你真的不回来吗?"
沉默了许久,电话那头传来三叔疲惫的声音:"工作走不开...你们帮我好好祝福妈。"
我正要说什么,电话那头又响起一个女声:"陈处,会议要开始了。"
"知道了,马上来。"三叔应了一声,然后对着电话说,"小虎,我晚点再打给你们。"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母亲放下电话,摇摇头,眼中满是失望:"这个建国,真是被官位迷住了眼,连亲娘的大寿都不回来过,还是人吗?"
父亲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出了门,院子里传来他咳嗽的声音,仿佛被哽住了似的。
奶奶的寿宴在老家的院子里摆了十几桌,族人几乎全都来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家门口贴着大红的"寿"字,院子里挂满了红灯笼,大红的剪纸贴在窗户上,喜庆非凡。
邻居们也来帮忙,有的帮着贴对联,有的忙着切菜,村里二大爷得知消息特意带来他拿手的二胡,要给老太太拉几曲。
这是1992年的冬天,天气格外晴朗,暖阳洒在老房子的青砖上,熠熠生辉。
唯独不见三叔的身影,那个曾经最让奶奶骄傲的小儿子,如今只在几张泛黄的老照片里,年轻的面庞在岁月的风霜中显得那么陌生。
奶奶穿着我们特意买的大红色绣花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眼神却时不时地望向门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宴席上,有亲戚不小心提到:"建国怎么没回来?是不是嫌咱们这些穷亲戚配不上他的官架子了?"
旁边的二婶也帮腔道:"可不是嘛,当年他上大学,全家省吃俭用供他,现在翅膀硬了,连娘的大寿都不回来过,这算什么儿子?"
奶奶听了,放下筷子,勉强笑道:"孩子工作忙,理解理解。"可那笑容怎么看都勉强,眼角的泪花在灯光下闪烁。
父亲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天是娘的好日子,咱们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说着举起酒杯,"来,敬娘一杯,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纷纷举杯,气氛又热闹起来,但那份缺失感,却像一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寿宴过半,院子外突然响起了汽车喇叭声,那熟悉的"滴滴"声,打断了院子里的嘈杂。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缓缓驶入院子,车灯在昏暗的小院里画出两道金黄的光柱。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辆车上,连筷子碰撞的声音都消失了。
车门打开,三叔走了下来,身后跟着提着礼品的司机,那是几大包精美的礼盒,包装光鲜亮丽。
三叔今天没有穿平日里的西装,而是一身朴素的灰色中山装,看起来没有那么光鲜,但却多了几分亲切。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三叔身上,有惊讶,有疑惑,也有不屑。
三叔站在院子中央,脸色异常憔悴,眼中透着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形的战争。
他环顾四周,眼神从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坐在上首的奶奶身上。
"妈..."三叔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全家人宣示什么。
奶奶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眼泪夺眶而出:"建国...你来了..."
三叔快步上前,跪在奶奶面前,双手抱住奶奶的膝盖:"妈,儿子来晚了...对不起..."
这一跪,让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有人惊讶,有人感动,也有人冷眼旁观,窃窃私语。
"这是真心悔改,还是做做样子呢?"二婶小声嘀咕,被二叔瞪了一眼才闭上嘴。
父亲和大伯二叔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是欢迎这个许久未归的弟弟,还是继续保持距离?
三叔脸上的泪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裹的盒子:"妈,这是我专门给您准备的寿礼。"
奶奶接过盒子,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块金色的寿桃挂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金子太贵重了,不敢要..."奶奶摇摇头,想把盒子推回去。
三叔握住奶奶的手:"妈,没什么比您的健康更珍贵,我这些年对不住您,今天能回来,已经是您的宽容了。"
这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动容了,连一直冷眼旁观的亲戚们也不自觉地点点头。
晚饭后,亲戚们渐渐散去,留下三叔一家人围坐在炕头上,气氛比刚才融洽了许多。
三叔坐在奶奶房间的炕沿上,低声说着什么,我好奇地在门外偷听,隐约听见三叔说:"妈,这些年我太忙于工作,忽视了家人,特别是您老人家...前段时间,我的一个老同事赵明突然去世,才四十多岁,临终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母亲生前尽孝..."
三叔声音哽咽:"那天,我站在他的灵堂前,看着他母亲痛哭的样子,我才猛然醒悟...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忙也要顾家,再大的官位也换不来亲情啊..."
奶奶只是拍着他的手,眼泪簌簌落下:"建国,娘不怪你...只要你还记得这个家,记得你的根在哪里...娘就心满意足了...娘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
"妈,是儿子不孝,让您操心了。"三叔的声音里满是悔恨,"以后,我每月都会回来看您,不管工作多忙。"
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见证这感人的一幕,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炕头上,勾勒出母子俩相依的温馨剪影。
那天晚上,三叔久违地住在了老家,他甚至没有接一个电话,整晚都陪着奶奶说话,听奶奶唠叨家常,像小时候那样。
第二天一早,三叔没有像往常那样匆匆离开,而是带着奶奶去了镇上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还特意让师傅洗了两张大的,一张挂在奶奶房间,一张带回省城自己家里。
之后又陪奶奶在老街上走了一圈,买了她喜欢的麻花和糖葫芦,奶奶吃得满嘴是油,笑得像个孩子。
"建国啊,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咱们家日子苦,但我每次赶集回来,都会给你买个糖葫芦,你吃得满嘴是糖,跟我说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奶奶眯着眼睛,沉浸在回忆里。
三叔点点头,眼中含泪:"记得,妈,我都记得...那时候您把好吃的都留给我们,自己却什么都舍不得吃。"
"那不是应该的嘛,"奶奶笑着说,"你是我的儿子啊。"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三叔红了眼眶,他搀扶着奶奶,步履蹒跚地在老街上走着,仿佛要把这些年缺失的亲情都补回来。
路上遇到熟人,三叔主动打招呼,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官架子,而是当年那个亲切随和的陈建国。
邻居王大爷看了,啧啧称奇:"这陈建国,还是有良心的嘛,知道回来看老母亲。"
回到家,三叔把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叫到一起,郑重其事地说:"这些年,三叔对不住大家,尤其是对不住奶奶。人在官场,难免会被名利迷了眼,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但三叔现在明白了,官再大,也大不过亲情。以后,三叔会常回来看望奶奶和各位亲人,有什么困难,也尽力帮忙,但不是走后门,是正大光明地帮。"
父亲在一旁笑道:"建国,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你有能力,有本事,我们都为你骄傲。但别忘了,无论你当多大的官,在这个家里,你永远是娘的儿子,是我们的兄弟。"
三叔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大哥,这些年是我混账,以后我一定多回来看望父老乡亲。"
送走三叔后,奶奶坐在院子里的老椅子上,望着天空,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她轻声对我说:"小虎啊,你三叔这人,从小就聪明,就是太要强,太爱面子。当官后更是怕别人说他走后门,反倒对自家人疏远了。其实他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个家的,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我点点头,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了几分人情世故:"奶奶,您说得对,三叔还是那个三叔,只是暂时被官位遮住了眼。"
奶奶欣慰地笑了:"孩子,你懂事了。记住,咱们老陈家的根在这里,不管将来你们飞多高,多远,都要记得回来看看,别忘了自己是谁家的孩子。"
那天下午,奶奶拿出了珍藏在木箱底的那张全家福,重新挂回了正堂的墙上,对着照片里年轻的三叔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从那以后,三叔确实变了。
他开始定期回家看望奶奶,每月至少抽一个周末回来陪老人家说话,听她唠叨,还会亲自下厨做几个拿手菜。
族里有什么事,他也会尽力帮忙,但不再像从前那样高高在上,而是低调行事,看重的是实际解决问题,而不是彰显自己的权力。
我记得有一次,村里修路需要批文件,三叔没有走什么关系,而是按正规程序帮忙申请,亲自带着村委会主任去跑手续,最终把事情办成了。
村里人都说:"陈建国这人,还是有良心的,没忘本。"
1994年春节,三叔再次回家过年,这次他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朴素的便装,带着三婶和刚上初中的表弟一起回来。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没有开那辆气派的桑塔纳,而是坐长途汽车回来的,说是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席间,他主动向二叔道歉,说已经帮侄子联系好了省城一家国企的工作,但强调这是看在侄子能力的份上,不是走后门。
"二哥,后门我是不会走的,那样对单位不负责,对侄子也不好。但我会尽力帮他创造公平的机会,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三叔诚恳地说。
二叔激动得老泪纵横,握着三叔的手久久不放:"建国,二哥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们这些亲人的。"
酒过三巡,三叔举杯对着满屋的亲人说:"这些年,我被官位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他声音哽咽:"直到去年,我才明白,官再大,也大不过亲情;钱再多,也买不来亲人的笑容。今天,我在各位面前承认错误,以后的日子,我陈建国不管官做多大,都不会忘记,我是奶奶的儿子,是你们的兄弟!"
众人纷纷举杯,院子里洋溢着欢声笑语,那是多年来老陈家最温馨的一个春节。
奶奶坐在上首,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幸福的笑容,时不时地用衣角擦擦眼角的泪水。
她对我说:"小虎啊,你记住,人这一辈子,钱再多也带不走,官再大也大不过棺材板。只有亲情,才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你们年轻人将来出息了,可千万别学你三叔犯过的错。"
那年夏天,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三叔亲自开车来接我,这让院子里的邻居们又是一阵羡慕。
路上,车窗开着,微风吹拂着我们的脸庞,三叔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他放着邓丽君的老歌,跟着哼唱。
忽然他关小了音量,对我说:"小虎,三叔有句话要对你说。人活在世上,难免会被名利冲昏头脑,会迷失自我。但无论走多远,都不要忘记自己从哪里来,不要忘记那些曾经陪伴你走过艰难岁月的亲人。"
他的眼神望向远方:"因为血浓于水的亲情,才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我差点儿为了虚名,丢掉了这笔财富,幸好还不算太晚。"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金黄的麦浪在阳光下翻滚,农民们弯着腰收割的身影,勾起了我无数童年的回忆。
那景象像是一幅生动的画卷,也像是我们老陈家曾经起伏跌宕的亲情,历经风雨,终归平静。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奶奶早已离世,三叔也退休多年,鬓角的白发提醒着我们岁月的流逝。
每逢清明节,三叔都会带着全家回到老家,为奶奶扫墓,那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站在奶奶的墓前,他总是沉默良久,然后低声说:"妈,儿子回来看您了。"那是他这一生最真诚的告白。
我常想,人生在世,总有这样那样的迷失,有人迷失在金钱里,有人迷失在权力中,也有人迷失在虚荣的追逐里。
但无论如何迷失,只要能及时醒悟,回归本心,亲情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就像三叔那句被他刻在书房墙上的格言:"官再大,也大不过亲情;路再远,也远不过回家的路。"
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归家的路,永远是最踏实的依靠。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