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提到 "弗兰肯斯坦",多数人脑海中会浮现出一个头戴螺栓、面色铁青的缝合怪形象。这个诞生于1818年的文学形象,在200多年的传播中经历了深刻的流变,以至于大众认知与原著产生了显著偏差。
提到 "弗兰肯斯坦",多数人脑海中会浮现出一个头戴螺栓、面色铁青的缝合怪形象。这个诞生于1818年的文学形象,在200多年的传播中经历了深刻的流变,以至于大众认知与原著产生了显著偏差。
首先是名字的张冠李戴。那个脖颈插着金属柱的怪物在玛丽・雪莱的原著中无名无姓,仅被称作 "Creature"(怪物),而 "弗兰肯斯坦" 本是创造它的科学家维克多的姓氏。
这种错位始于19世纪中期的戏剧改编 —— 为了舞台效果,剧作家直接将 "弗兰肯斯坦" 安在怪物头上,这个误植从此深入人心。
其次是类型认知的偏差。许多读者初读原著时会疑惑:这部充满哥特式惊悚氛围、大段自然景物描写的作品,为何被称作 "科幻小说的鼻祖"?
事实上,这种困惑源于对19世纪科学语境的陌生。当我们抛开21世纪的科学标准,便能发现小说中充满了对当时尖端科学的回应:从炼金术到电疗法,从自然发生论到解剖学争议,玛丽・雪莱的 "科学" 正是她所处时代的 "前沿"。
在日内瓦湖畔的迪奥达蒂别墅里,玛丽・雪莱构思出科学怪人诞生的场景,其背后是18-19世纪科学革命的狂飙突进。小说中看似荒诞的 "生命火花" 理论,实则植根于当时科学界的热烈辩论。
1791年,意大利科学家路易吉・伽伐尼的 "动物电" 实验震惊欧洲:他用金属刀触碰青蛙腿神经时,尸体会突然抽搐。
这个现象引发了持续数十年的争论 —— 生命究竟是像亚历山德罗・伏打所说的 "电流传导",还是伽伐尼主张的 "生物自带电能"?玛丽・雪莱将这场争论提炼为小说中激活怪物的 "生命火花",而1818年出版的小说附录里,甚至详细引用了伽伐尼的《论肌肉运动》。
除了电学,炼金术的遗产也贯穿全书。维克多・弗兰肯斯坦痴迷的三位炼金术士 —— 大阿尔伯特、阿格里帕、帕拉塞尔苏斯,并非随意选取。大阿尔伯特传说中用黄铜制造会说话的机械人,帕拉塞尔苏斯提出的 "瓶中小人" 理论,都暗合了小说 "人造生命" 的核心设定。
这些在启蒙时代被逐步祛魅的 "古老科学",在玛丽笔下成为现代科学的前史 —— 正如小说中一位导师所说:"现代科学只是为炼金术的成果重新命名。"
解剖学的进步则为怪物的诞生提供了技术细节。18世纪的欧洲,解剖学从禁忌走向流行,约翰・亨特等解剖学家公开收集尸体,甚至尝试用伏打电堆复活绞刑犯。
玛丽・雪莱童年居住的伦敦斯金纳街,邻近屠宰场与外科医院,耳濡目染的场景后来化作小说中 "从停尸房收集肢体" 的情节。当维克多将 "优美的五官" 拼接成怪物却发现其丑陋时,折射的正是当时解剖学与美学的冲突 —— 科学的精确性与生命的不可预测性初次碰撞。
玛丽・雪莱的创作基因,深深植根于她所处的激进知识圈层。她的母亲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是启蒙时代的女权先驱,父亲威廉・戈德温是无政府主义哲学家,家中常客包括诗人柯勒律治、科学家伊拉斯谟・达尔文(查尔斯・达尔文的祖父)。这种环境塑造了她对科学与人性的独特视角。
1816年的 "无夏之夏" 是关键转折点。由于坦博拉火山爆发,欧洲陷入持续阴雨,玛丽与丈夫珀西・雪莱、拜伦勋爵等友人被困日内瓦别墅。在朗读德国灵异故事《死神寓言》后,拜伦提议 "每人创作一个恐怖故事"。正是在这种压抑氛围中,玛丽构思出科学怪人的雏形 —— 一个被创造者抛弃、在孤独中觉醒的生命。
值得注意的是,珀西・雪莱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小说的重要灵感来源。这位痴迷电学实验、曾用电流刺激姐妹的 "疯狂雪莱",将自己对科学的狂热投射到维克多・弗兰肯斯坦身上。而玛丽本人的悲剧经历 —— 夭折的孩子、早逝的母亲,则化作小说中弥漫的死亡气息与对生命的敬畏。
200多年后的今天重读《弗兰肯斯坦》,会惊讶地发现它早已超越了哥特小说的范畴,成为一面映照人类科技焦虑的镜子。当维克多在北极冰原追逐怪物时,他的呐喊 "我创造了一个恶魔",与当代对基因编辑、人工智能的担忧形成诡异共鸣。
小说中怪物要求 "创造伴侣" 的情节,预言了生物技术的伦理困境。1818年,玛丽・雪莱让维克多在最后一刻撕碎女怪人的躯体,担忧 "新物种的繁衍将威胁人类";2018年,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引发全球争议,人们惊恐地发现,小说中的伦理难题已成现实。这种对 "扮演上帝" 的恐惧,贯穿了人类每一次重大科技突破 —— 从19世纪的电疗法到21世纪的脑机接口。
更深刻的是,小说对 "他者" 的思考具有永恒价值。怪物的悲剧源于人类以貌取人的偏见:当它救人反被误解、求爱遭拒后,才从 "高贵的野蛮人" 变为复仇者。这让我们想起今天对人工智能 "外貌" 的执着 —— 从索菲亚机器人的仿真面容,到ChatGPT的人格化设计,人类始终在以 "像不像人" 评判技术产物,却忽略了技术与人类的真正关系。
在玛丽・雪莱的时代,《弗兰肯斯坦》因 "缺乏科学" 备受质疑;而在科技爆炸的今天,它却因 "太过前瞻" 被不断重读。这部诞生于启蒙晚期的作品,用文学的形式完成了对科学的哲学追问:当我们掌握创造生命的力量时,是否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
或许,弗兰肯斯坦的真正遗产,是提醒我们:科学从来不是冰冷的公式,而是人类良知的试金石。正如200年前那个在日内瓦湖畔构思怪物的少女所揭示的:比技术突破更重要的,是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 "人性"。当我们在AI绘画、基因治疗中寻找 "生命火花" 时,或许更该听听北极冰原上那个孤独怪物的低语 —— 那是对每个创造者的永恒拷问。
来源:故事小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