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周明,县城一中毕业后考上了农业大学。这个选择让全村人都意外——一中出了名的难考,每年也就那么几个能上本科的,我怎么偏偏选了个种地的专业。
我叫周明,县城一中毕业后考上了农业大学。这个选择让全村人都意外——一中出了名的难考,每年也就那么几个能上本科的,我怎么偏偏选了个种地的专业。
村口的大爷摇着蒲扇笑着问:“娃啊,城里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许是因为小时候跟着爷爷在田里摸过泥巴,知道黄豆发芽时的清香;也许是因为邻村李家的桃树,春天开花时整条山路都是粉红色的。
大学四年,我学的是现代农业技术与管理。室友们大多奔着毕业后进农业局、种子公司,最不济也能去个化肥厂做技术员。但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回家种地,但不是老一辈那种靠天吃饭的种法。
毕业那年夏天,我背着行李回到了村里。
“明娃回来了!”村口王婶正在晾晒辣椒,看见我就大声喊。
家里的老房子还是那样,堂屋桌上摆着我小学三年级拿的奖状,边角已经发黄,爸妈硬是把它贴在了最中间的位置。电风扇上套了个塑料袋,妈说是怕落灰。
“儿子,考虑好了?城里不待了?”爸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酒,是那种塑料瓶装的,却倒进了家里唯一的玻璃杯里,那是我高考时买的。
“嗯,决定了。”
妈妈没说话,只是往我碗里夹了块肉,然后又夹了一块,直到肉堆成了小山。
晚饭后,坐在院子里乘凉。隔壁二婶过来串门,一脸神秘地说:“你表哥昨天回来了,在县城银行工作,听说工资特别高。”
我表哥叫张海,比我大两岁,从小学习就好,考上了省重点大学金融专业。我们小时候关系不错,经常一起钓鱼、掏鸟窝,但上了初中后就渐渐疏远了。他爸妈总拿他来比我,我爸妈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明天你表哥请客,你也去吧。”妈妈突然说。
第二天,我穿着唯一的衬衫去了县城最好的饭店——锦绣大酒店。
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基本都是亲戚。我表哥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他身边坐着个漂亮姑娘,听说是他女朋友,在同一家银行上班。
“哟,大学生回来了。”表哥看见我,笑着打招呼,声音特别大,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
席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我身上。
“明娃,听说你回来要种田?”舅舅问。
“对,我想试试新技术种植。”
包厢里突然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大学文凭回来种地?那上什么大学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表哥摇着高脚杯里的红酒:“明子,我托人给县农业局留了个位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工资虽然不高,但比种地强啊。”
我笑笑没说话。杯子里的啤酒已经没了气泡,桌上的鱼也凉了,油漂在上面,凝结成一层白色的膜。
“算了吧,我表弟有理想,要做’新型农民’呢。”表哥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他女朋友捂着嘴笑了。
吃完饭,表哥送我到停车场,他指着停在角落的一辆黑色小轿车说:“看,我贷款买的,怎么样?”
我点点头:“挺好。”
“你真要回去种地?那荒着的老田?”表哥点了根烟,“大学四年白读了。”
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映在他锃亮的皮鞋上。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不像村里。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吧。”
表哥拍拍我的肩膀:“行,有志气。不过到时候种不下去了,来找我,我帮你介绍工作。”
回村后,我租了村西头十五亩地。那是村里水利条件最差的地方,以前常年荒废,租金便宜。
花了半年时间,我把地整理好,又跑了不少关系办了个农民专业合作社,拉了几个年轻人一起干。开始试种有机蔬菜和水果,主打绿色无公害理念。
第一年很艰难。曾经在大学实验田里轻松种出的东西,到了实际操作中遇到了各种问题。病虫害比课本上描述的顽固得多,村里老农看我们用新方法,都摇头说这些娃娃不懂行。
晚上回到家,全身总是酸痛的。手机震动,是表哥发来的微信。
“怎么样啊,种田专家?”
我没回复,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那个春节,我没敢回家。十几万的启动资金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地里的东西却还没到收成的时候。妈妈打电话来,我只说忙,其实是不想看到亲戚们的眼神。
表哥倒是发了不少微信炫耀:晋升了、搬新家了、又换车了。每次我都简单回复”恭喜”。
风水轮流转这句话,我突然有点理解了。
第二年春天,我们的努力开始有了回报。
无意中在网上发布的一些耕种视频,竟然吸引了不少城里人的注意。他们喜欢看我们耕地、播种、收获的过程,说这比都市生活里的钢筋水泥有生命力多了。
我们开始尝试”认领农场”的模式——城里人可以认领一小块地,我们负责耕种,定期给他们寄新鲜蔬果。没想到反响特别好,半年时间就有了两百多个客户。
村里人的眼神也慢慢变了。以前他们不理解我们那些”奇怪”的种植方法,现在看到城里人周末开车来参观,还住在我们新建的农家乐里,态度就完全不同了。
曾经笑话我的王大爷,偷偷来问我能不能帮他家的老母鸡也卖到城里去。“你们那些客户,应该喜欢吃这种柴鸡蛋吧?”
夏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地里查看西红柿的长势,远处停了辆车。透过叶子的缝隙,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
是表哥。
“这就是你的地啊?还挺大。”表哥环顾四周,西装外套已经脱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但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我嗯了一声,问他怎么突然来了。
“听我妈说你这边发展得不错,专门过来看看。”他蹲下来摘了个小西红柿塞进嘴里,“哎,味道真不错,比超市的香多了。”
接下来的对话让我有些意外。他问了很多关于有机种植的问题,又聊到了互联网销售渠道。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反而像是真心求教。
临走时,他在车里拿出一瓶红酒:“听说你偶尔也做点农家乐,这是送你的,可以招待客人。”
我没接:“工作得挺顺利?”
“嗯,还行吧。”他犹豫了一下,“最近银行压力挺大的,业绩指标一直在涨。”
天渐渐黑了,庄稼地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蛙鸣声。远处的山被夕阳染成金色,这种景色在城里是看不到的。
表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上了车,走前说:“有空常联系。”
又过了一年,我们的农场已经小有名气。
与其说是种田,不如说是在经营一种生活方式。我们把农场做成了体验基地,接待城里来的家庭和学生,让他们亲手种植、采摘,还开发了农产品深加工。
农场的社交媒体账号有了十几万粉丝,每到周末,前来参观的车辆会排成长队。我们又流转了附近的三十亩地,雇了二十多个村民务农。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给一群小学生讲解蜜蜂授粉的知识,忽然看见停车场上开来了一辆黑色SUV。
车门打开,表哥走了下来。和之前不同,他穿着休闲装,看起来很随意。旁边是他女朋友,如今已经成了他妻子。我答应过妈妈,要是表哥来了好好招待,于是让助手继续带小朋友,自己过去打招呼。
“你这里真不错啊,比我想象的规模大多了。”表哥环顾四周,目光在农场入口的电子显示屏上停留——那里正滚动播放着我们的销售数据和游客量。
我带他们参观了整个农场,从育苗温室到深加工作坊。表哥的妻子对蔬果酱特别感兴趣,买了好几瓶。
晚上,我请他们在农场的餐厅吃饭。菜都是现摘的,鱼是池塘里现捞的。厨师是从县城请来的,但做法保留了农家风味。
酒过三巡,表哥突然说:“明子,我其实是有事来找你的。”
“什么事?”
“我想和你合作。”表哥放下筷子,神情变得严肃,“我准备辞职,专门做农产品营销。你这边提供产品,我负责销售渠道和品牌推广。”
我愣了一下:“你不是在银行挺好的吗?”
表哥苦笑:“好什么啊,天天被KPI追着跑,一个季度完不成指标就扣奖金。我一直在想转行,看到你这边发展这么好,就动了心思。”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做的策划案:“我研究过农产品市场,现在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优质供应源和我手上的销售渠道结合。我认识很多高端酒店的采购,还有几个连锁精品超市的负责人。”
我忍不住问:“你不是一直看不起种田这行吗?”
表哥的脸色变了变:“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这几年在城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他妻子插话:“你表哥这两年压力特别大,晚上经常睡不着觉。上个月体检,医生说他得了轻度抑郁。”
表哥低下头,笑了笑:“在银行七年了,实在熬不下去了。买了房贷了车,每个月还贷压力大。你看看我头上,都有白头发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鬓角确实有几根白发,眼角也有了细纹。
“前段时间我一直在研究你们这个模式,越看越觉得有前途。城里人对食品安全和田园生活越来越重视,市场潜力巨大。”
窗外是星空,夏天的虫鸣声此起彼伏。餐厅的灯光很暖,照在每个人脸上。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给他倒了杯茶:“尝尝,这是我们自己种的茶叶,不加农药,产量低,但味道好。”
表哥接过,喝了一口:“确实不错,清香回甘。”
“你的合作建议我会认真考虑,不过有个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表哥急切地问。
“你得先在农场待一个月,从种地开始学起。这行看着光鲜,实际上很辛苦的。”
表哥犹豫了一下,但很快点头:“没问题!我可以先休年假过来。”
他妻子在一旁笑:“他这人就是这样,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
我也笑了:“那是,从小就这样。记得那年钓鱼,非要比谁钓得多,结果一整天没吃饭。”
“你还记得啊!”表哥突然变得兴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抓到的那只大甲鱼?足有五斤重!”
“记得,后来被你妈做成汤了,全家都喝了一遍。”
我们笑着,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些被遗忘的细节一点点浮现出来:谁家院子的杏树最好爬,哪条小溪的鱼最多,夏天晚上在谁家屋顶看星星…
表哥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我们小时候一起下河摸鱼时那样。
几天后,表哥真的辞了职,带着简单的行李住进了农场的宿舍。
开始的几天确实很艰难。第一次下田,他被太阳晒得头晕;第一次给鸡舍消毒,被呛得直咳嗽;第一次摘辣椒,手上起了好几个水泡。但他从没抱怨过。
半个月后,原本白净的他黑了一圈,但精神却好了很多。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聊天,他说:“城里工作的时候,看见的都是数字和报表。来这里后,才发现其实天地之间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一个月过去,他兑现了承诺,拿出了详尽的合作计划。我们商定共同成立一家公司,他负责品牌和销售,我负责生产。
那辆曾经让他骄傲的豪车,如今经常载着各种农产品往返于城乡之间。他的社交圈和资源确实帮我们打开了不少销路,半年内,营业额翻了一番。
表哥也变了不少。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计较得失,开始真正享受这种贴近自然的生活。有时候我开玩笑说:“没想到你一个金融高材生,现在却变成了卖菜的。”
他总是笑着回答:“我这不是卖菜,是卖生活方式,卖健康。”
今年春节,我们一起回了老家。全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爸妈看着我们俩,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饭桌上,舅舅问起我们的生意。表哥兴致勃勃地介绍,手舞足蹈,完全没有了当初在银行工作时的拘谨。
饭后,我和表哥坐在院子里乘凉,就像小时候那样。
“明子,”他突然说,“还记得三年前我嘲笑你回乡种田吗?”
“记得啊。”
“那会儿真是井底之蛙。”他抬头看着满天星星,“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醒来都很期待。在银行时,每天睁眼第一反应是’又要上班了’,现在却是’今天农场会有什么新变化’。”
我笑了笑:“这就是选对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吧。”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兜了一大圈才明白。”他转过头看着我,“谢谢你。”
村口的大樟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爬的树。如今我们都长大了,选择了自己的路,又在某个路口重新遇见。
表哥举起茶杯:“敬我们的田园生活。”
我也举起杯子:“敬每个人心中的梦想。”
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悦耳。
远处传来孩子们放鞭炮的声音,天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花。我们的农场,我们的梦想,也正如这烟花一般,在黑夜中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