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别以为你退休金多,一个月五千就牛气了!要么就帮带孙子,要么老了自生自灭吧!"儿媳赵香云站在我面前,手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
"别以为你退休金多,一个月五千就牛气了!要么就帮带孙子,要么老了自生自灭吧!"儿媳赵香云站在我面前,手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
那是1992年初秋的一个午后,我刚从县城的自由市场买了半斤五花肉和几把青菜回来,塑料袋勒得手指生疼,红痕深深地印在皮肉里。
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泛黄,秋风一吹,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像一只只枯黄的蝴蝶,无声地停在青石板路上。
我叫陈守义,今年五十二岁,从县城纺织厂退休刚满两个月,三十年的工龄,换来每月五千块的退休金。
在这个物价还不算太高的年代,这笔钱足够一个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可在儿媳眼里,这点钱却成了我的"原罪"。
"香云,你这话说得..."我抬头望着这个曾经温婉的姑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塑料桌布,发出"啪啪"的响声,像是在为这凝固的空气打着节拍。
"爸,我们家小乐都三岁了,该上幼儿园了,可幼儿园离我单位远,我每天接送不方便,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帮忙接送一下怎么了?"赵香云的声音软了下来,但言语间的强硬依旧。
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是妻子李淑兰生前最喜欢的那一款,棕色木框,罗马数字,时针分针是两片金色的树叶形状。
淑兰走得早,十年前因肝病去世,那时候医疗条件差,乡镇医院的大夫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等送到县医院,已经是晚期了。
"好吧,我明天去接送小乐。"最终,我还是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菜刀落在案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城区的广播喇叭里传来欢快的曲子,紧接着是播报员刻板而热情的声音:"现在是下午五点整,各位市民朋友们..."
我手里的菜刀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看着窗外发呆。
这个时间,以前在厂里,我已经收拾好了工具,准备下班了。
三十年如一日,从学徒做到技术员,再到车间副主任,我的生活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按部就班,从不曾有过波澜。
那时候我常常幻想,退休后的生活该有多么惬意啊!
早上不用听闹钟,睡到自然醒;可以钓钓鱼,下下棋,和老友们喝喝茶,聊聊天;或者在老家的小院子里种几畦蔬菜,养几只鸡...
可现实却是,退休前记工分、盯产量的疲惫,和退休后当"全职保姆"的劳累,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爸,今天的肉怎么还没炒啊?我都快饿死了。"赵香云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这就好,这就好。"我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油锅热了,放入蒜末,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饭桌上,儿子陈国强终于从单位回来了,他在县供电局上班,最近提了副科级,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爸,听说您答应帮忙接送小乐了?太好了!"国强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碗里,笑着说。
"嗯,我闲着也是闲着。"我低头扒饭,不愿多说。
"对了,爸,明天我们单位组织体检,能不能麻烦您顺便给小乐做个早饭?"国强又开口了。
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夜里,我躺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辗转难眠。
陈旧的柜子散发着一股樟脑丸的气味,床头的台灯投下一片昏黄的光。
那是我和淑兰结婚时,单位分配的第一盏台灯,样式老旧,灯罩边缘已经发黄,但我一直舍不得扔。
"淑兰啊,你走得早,看不到国强出息了,有了自己的家,生了那么可爱的孙子..."我轻声自语,像是在和妻子对话。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床头的相框上,那是我和淑兰在省城照的结婚照,黑白的,她穿着简朴的白衬衫,我穿着借来的中山装,两人都笑得羞涩而幸福。
"你说,我这样做对不对?我是不是太软弱了?"我摸着相框,声音哽咽。
照片里的淑兰依旧微笑着,仿佛在说:"守义,别想那么多,咱们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女吗?"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床,给小乐做了鸡蛋面,然后送他去幼儿园。
"爷爷,你以后每天都来接我吗?"小乐牵着我的手,奶声奶气地问。
"是啊,爷爷每天都来接你。"我摸着他的小脑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从幼儿园回来的路上,我路过县城新建的文化广场,那里有一群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老人,有的打太极拳,有的跳广场舞,有的下象棋,都是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
"陈守义,是你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一看,是王德海,我厂里的老同事,退休前是车间主任,比我大几岁。
"老王!"我惊喜地喊道,一把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你小子退休了还不来找我们玩?大家可想你了!"王德海拍着我的肩膀说。
"这不是忙着照顾孙子嘛。"我苦笑着说。
"哎,退休了就该享清福,孙子有他爹妈管,你操那么多心干啥?"王德海摇摇头,拉着我走向一旁的棋盘,"来,陪我下盘象棋!"
面对老友的邀请,我犹豫了:"今天就算了吧,改天一定来。"
"你啊,还是老样子,太实在了!"王德海摇摇头,眼中满是惋惜。
回到家,我开始做午饭,擀面条、切菜、炒菜,一切都是那么熟练,却又那么乏味。
窗外的喇叭又响了起来:"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整,各位市民朋友们..."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被切割成碎片,每一块都有既定的安排,没有惊喜,没有期待,更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开始习惯了每天早上送小乐去幼儿园,下午去接他回家。
小乐很懂事,从不哭闹,每次看到我都会高兴地喊"爷爷",然后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地讲幼儿园发生的事情。
"爷爷,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说我画的房子最好看!"小乐兴奋地说,小脸蛋红扑扑的。
"真棒!爷爷为你骄傲!"我牵着他的小手,心里涌起一阵欣慰。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这种生活。
带孙子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累,反而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意义和乐趣。
我会带小乐去公园玩,教他认识花草树木;会给他讲我小时候的故事,讲他爸爸小时候的趣事;会陪他搭积木,拼拼图,看动画片。
在这个过程中,我仿佛也找回了童心,世界在我眼中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爷爷,蚂蚁为什么排队走?"
"爷爷,云朵为什么会变来变去?"
"爷爷,树叶为什么会从绿色变成黄色?"
面对小乐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我总是耐心地解答,有时候我也不知道答案,就会和他一起翻老旧的百科全书,或者去图书馆查资料。
冬去春来,转眼间半年过去了,我和小乐的感情越来越深。
儿子国强因为工作出色,被提拔为部门主管,工资也涨了不少。
赵香云也在县百货大楼的化妆品柜台当上了主管,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架子也越来越大。
看着儿子儿媳事业蒸蒸日上,我心里也充满了欣慰,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然而,好景不长。
六月的一天,我正在厨房做饭,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我扶着墙壁勉强站稳,额头上冒出冷汗,手脚冰凉。
"爷爷,你怎么了?"小乐站在门口,小脸上满是担忧。
"没事,爷爷就是有点累了。"我勉强笑了笑,不想吓到孩子。
但事实上,这种头痛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开始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头疼,吃点药就好了。
可最近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甚至痛得我想撞墙。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又不想给儿子儿媳添麻烦。
"他们正是事业上升期,有自己的烦心事,何必再为我操心呢?"我这样安慰自己。
那天晚上,国强和香云下班回来后,我把小乐哄睡了,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老电影,是讲一个老人晚年生活的故事。
老人辛苦一生,子女却各忙各的,无暇顾及,最终孤独终老。
我看着看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爸,您怎么了?"国强从卧室里出来,看到我的样子,惊讶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看电视有点感动。"我擦了擦眼泪,笑着说。
国强坐到我身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爸,我和香云商量了,想送小乐去上那个双语幼儿园,离家有点远,可能以后就不用您送接了。"
"双语幼儿园?那要多少钱啊?"我有些惊讶。
"一个月三千多吧,不算贵。现在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国强的语气中透着骄傲。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心里却五味杂陈。
一方面,我为孙子能上好学校感到高兴;另一方面,我又有些失落,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重心。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头痛越来越严重,有时甚至会突然眩晕,站都站不稳。
这天赵香云带小乐去参观新幼儿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趁着这个机会,我终于鼓起勇气,独自去了县医院。
县医院新盖了一栋大楼,白墙蓝瓦,气派了不少,但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让我想起了淑兰住院的那段日子。
"陈师傅,您这情况需要做个全面检查。"医生看了我的症状,严肃地说。
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告诉我,我的血压异常高,已经达到了180/110,需要立即住院控制。
"如果不及时治疗,很可能会引起脑血管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您一个人来的吗?有没有家属陪护?"医生问道。
我摇摇头:"我儿子儿媳工作忙,我自己能行。"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着隔壁病房病人的呻吟声,看着窗外的月光洒在泛白的墙壁上,心里有说不出的孤独。
我给国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住院了,但让他不要担心,好好工作。
电话那头,国强明显很惊讶,连声说要马上来看我,但背景音里传来小乐的哭声和赵香云催促的声音,让我心里一阵酸楚。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忙你们的,我住两天就出院了,没啥大事。"我轻声说道,然后挂了电话。
国强第二天中午抽空来看了我一眼,带了些水果和日用品,匆匆待了半小时就走了,说单位还有事。
赵香云始终没有露面,只是让国强带话说她会请保姆来照顾我。
保姆是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姓李,人倒是勤快,但毕竟是雇来的,总有种隔阂感。
她每天按时给我送饭,帮我洗衣服,但从不多说一句话。
住院的第三天,小乐放学后吵着要来看我。
国强无奈,只好带他来医院。
小乐穿着新幼儿园的小制服,胸前挂着一个闪亮的小红星,一进病房,就扑到我床前,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被角。
"爷爷,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新幼儿园的老师教我们画画了,我画了一幅画送给你,可是爸爸说你在医院,我就没带来。"小乐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爷爷很快就回家了,等爷爷好了,一定去看你的画。"我摸着小乐的头,心里暖暖的。
国强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疲惫和歉意:"爸,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家里的事您别操心,等您出院了,我和香云商量一下,看怎么安排。"
"行,你们忙你们的,我这没啥大问题,休息几天就好了。"我笑着说,不想让儿子担心。
国强和小乐走后,我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
医院对面是一个小公园,有老人带着孙子孙女在那里玩耍,欢声笑语隔着窗户传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住院一周后,我的血压终于稳定下来,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但要按时吃药,定期复查。
出院那天,国强请了半天假来接我。
车子刚驶出医院大门,他就开口了:"爸,我和香云商量过了,觉得您这身体状况,可能不适合再照顾小乐了。我们打算请个全职保姆,负责照顾小乐和家务。"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我呢?"
国强有些尴尬:"您就好好养病,别的不用操心。"
"你们是嫌我添麻烦了吧?"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爸,您别这么说,我们也是担心您的身体。"国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以您这身体情况,再操劳,万一有个好歹,谁负责啊?"
我侧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不再说话。
那种"被嫌弃"的感觉,比高血压带来的头痛还要难受。
回到家后,赵香云正在客厅里和一个陌生女人谈话。
看到我回来,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介绍道:"爸,这是张阿姨,以后她会负责家里的事情。"
张阿姨看起来四十多岁,笑容可掬,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我,好像在评估我这个"病人"会给她增加多少工作量。
"您好,陈爷爷,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客气地说,但那声"陈爷爷"叫得我浑身不自在。
从那天起,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变了。
张阿姨承包了所有家务和照顾小乐的工作,我仿佛成了多余的人。
每天早上,张阿姨会准时送小乐去新幼儿园;晚上,她会把小乐接回来,给他洗澡,辅导功课。
小乐也渐渐地黏着张阿姨,而不再像以前那样和我亲近了。
有一次,我给小乐削了个苹果,他却说:"张阿姨削的苹果像小兔子,爷爷削的不好看。"
这话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我的心里。
儿子和儿媳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偶尔回家也是疲惫不堪,对我的关心仅限于例行公事般的问候:"爸,今天感觉怎么样?药吃了吗?"
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看书,听听收音机,偶尔出去散散步。
我试图重新融入到小区老人的圈子里,可是半年没去,很多事情都变了。
王德海搬去了儿子家住,原来那群下象棋的老朋友,有的去世了,有的搬走了,有的记忆力不好了,几乎认不出我来。
每天清晨,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着天空从黑暗变成鱼肚白,再变成湛蓝,却找不到半点生活的期待。
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陈,真的是你啊!我老远就看到一个人影,觉得眼熟!"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李师傅,以前厂里的老工会主席,现在也住在这个小区。
"哎呀,李师傅!"我惊喜地站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李师傅在我旁边坐下,掏出一包"大前门",递给我一支。
我们点上烟,在夜色中静静地抽着,谁也没说话,只听见远处传来的戏曲声和偶尔飘过的摩托车轰鸣。
"听说你病了?现在好了吗?"过了一会儿,李师傅开口问道。
"嗯,血压高,没什么大事。"我淡淡地回答。
"老陈啊,咱们这把年纪了,身体是第一位的。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也要有自己的。你知道吗,现在老年大学挺好的,我就在那里学书法呢!"李师傅语重心长地说。
我点点头,没有回应。
李师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拍拍我的肩膀:"老陈,明天我们厂退休工人有个聚会,你要不要一起去?大家挺想你的。"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
那晚回家,我翻出了衣柜深处的那套西装,是结婚时买的,如今已经有些旧了,但还算合身。
我又找出了那只淑兰留下的手表,擦拭得锃亮,戴在手腕上,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洗了个热水澡,刮了胡子,穿上那套西装,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
"爸,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赵香云看到我这身打扮,惊讶地问道。
"去见几个老朋友。"我简单地回答,心里有种久违的期待和兴奋。
我来到约定的地点——县城新开的一家茶馆。
茶馆装修得很古朴,木质的桌椅,墙上挂着书法和国画,角落里放着一架古筝,偶尔有客人抚弄几下,悠扬的音符在空气中飘荡。
一进门,就看到十几个熟悉的面孔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看到我走进来,大家纷纷站起来,热情地招呼我。
"老陈来了!好久不见啊!"
"听说你病了,现在好了吗?"
"来来来,坐这里,给你留了位置呢!"
久违的熟悉感和归属感涌上心头,我不禁红了眼眶。
聚会上,大家谈笑风生,回忆着过去在厂里的日子,分享着退休后的生活。
我这才知道,很多老同事退休后都找到了新的乐趣:有的在社区当志愿者,有的学习书法绘画,有的组织老年合唱团,还有的开始写回忆录。
李师傅退休后学了书法,现在在老年大学当老师;王厂长的儿子在深圳开了家电子厂,前段时间邀请他去参观,他还亲自操作了电脑;老赵自学了摄影,去年还在文化馆办了个人摄影展...
听着他们的故事,我心里既羡慕又惭愧,羡慕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惭愧自己这一年来浑浑噩噩,活得像个影子。
老钱是我们中最年长的,已经七十多岁了,但精神矍铄。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老陈,咱们这把年纪了,不能总指望孩子。要让自己活得有尊严,有价值。我现在每天在社区教太极拳,虽然没钱拿,但心里踏实,晚上回家,一头倒在枕头上就睡着了,睡得特别香。"
聚会结束后,我的心情异常激动。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路边的花草树木,路过的行人,我仿佛重新看到了生活的色彩。
天空是那么蓝,云朵是那么白,路边的小吃摊传来阵阵香气,一群中学生从我身边跑过,青春的朝气扑面而来。
我忽然觉得,退休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一进门,就看到赵香云坐在客厅里,脸色不太好看。
"爸,您去哪儿了?我们都担心死了!"她一见我就质问道。
"我去见了几个老同事,聚了个会。"我平静地回答。
"您这身体,还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赵香云的语气中带着不满。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疲惫:"香云,我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赵香云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回应。
就在这时,国强回来了,看到气氛有些紧张,忙打圆场:"爸,您回来了就好,我们正准备给您打电话呢。来,吃饭吧,张阿姨做了您爱吃的红烧肉。"
那顿饭吃得很沉默。
饭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边,摸着淑兰的照片,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淑兰,我想明白了,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得找回自己,活出自己的样子来。"我轻声对着照片说。
第二天一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每月需要吃的药,我最喜欢的几本书,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淑兰的照片。
然后坐在饭桌前,等着儿子儿媳起床。
"爸,您起这么早?"国强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
"国强,香云,我有事要和你们说。"我严肃地说。
赵香云也从卧室里出来了,疑惑地看着我和我身边的小包袱。
"我决定搬回老家住。"我直截了当地说。
"啊?为什么啊?"国强惊讶地问。
"老家那房子虽然简陋,但是我一个人住足够了。而且那里有我的老朋友,有我熟悉的一切。"我解释道。
"可是爸,您这身体,一个人在那边怎么行啊?"国强担忧地说。
"我已经和老家卫生所的医生联系好了,每周去检查一次。而且我这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按时吃药就行。"我早就想好了对策。
赵香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爸,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让您不开心了?"
我摇摇头:"不是你们的问题。只是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们有你们的忙碌,我也该有我自己的生活。这里我住得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老家虽然条件差点,但起码我能做自己。"
国强和赵香云对视了一眼,脸色变了几变,似乎在无声地交流着什么。
小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我的行李,马上明白了什么:"爷爷,你是不是要走?不要我了吗?"
我蹲下来,抱住他:"爷爷永远爱你,只是爷爷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等放假了,你可以来爷爷那里玩。"
"真的吗?那爷爷要给我留好多好多好吃的!"小乐破涕为笑。
当天中午,国强特意请了假,张阿姨也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饭桌上,气氛有些奇怪,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敏感话题,只是谈些天气、小乐的学习之类的琐事。
吃完饭,国强执意要送我去车站。
路上,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爸,您要是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我和香云商量过了,以后每个周末我们都去看您,节假日就接您来城里住。"
他的语气中带着歉意和不舍,让我心里一阵酸楚。
"行,你们工作忙,别耽误正事。"我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
在车站,国强帮我买了最舒适的座位,又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爸,这是我和香云的一点心意,您拿着。"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现金,足足有五千元。
"这...这太多了..."我有些哽咽。
"爸,这些年您辛苦了。您的退休金您自己留着用,有需要就给我们打电话。"国强的眼睛也红了。
上车前,国强紧紧地抱了我一下,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这样拥抱我,让我想起了他小时候,那个会紧紧抱着我大腿不让我上班的小男孩。
我拍拍他的背,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上了车。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城市,我心里既有不舍,也有期待。
小时候,我从这个小县城出发,去省城求学;毕业后,我又回到这里,在纺织厂工作,结婚生子,度过了大半生;现在,我又从这里出发,回到出生的村庄,开始新的旅程。
人生就是这样,总是在离开和归来之间循环往复。
回到老家后,我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那是一座坐北朝南的老房子,青砖灰瓦,有些年头了,但依旧结实。
院子里有棵老枣树,是我小时候亲手栽的,如今已经长得比房子还高了。
院墙外是一片菜地,再远处是起伏的山峦,秋天到了,山上的树叶开始变黄,远远望去,像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每天清晨,我会被鸡鸣声唤醒。
穿上旧棉袄,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迎接第一缕阳光。
早上,我会在菜园里忙活一阵,种些青菜白菜,浇水除草;中午,自己生火做饭,简单可口;下午,或者去村里的小学教孩子们写毛笔字,或者去老支书家下下象棋,聊聊天;晚上,看看书,写写日记,听听收音机里的戏曲节目。
村里人知道我回来住了,常常会送些自家种的蔬菜水果,或者刚宰的鸡鸭过来。
我也会回赠一些书法作品,或者帮他们写写对联、填填表格。
这种互相往来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村里人虽然穷,但邻里之间就像一家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现在城里人都住在高楼大厦里,门对门却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少了许多人情味。
一个月后,国强、赵香云和小乐如约而至,带了满满一车的东西:米面油、水果蔬菜、新衣服、还有小乐的玩具和画册。
"爸,您瘦了。"赵香云看着我,竟然有些哽咽。
"哪有,这不是挺好的嘛。"我笑着说,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小乐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他摘下枣树上的红枣,捉院子里的蚂蚱,追赶飞过的蝴蝶,一会儿工夫,小脸就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么原生态的农村生活,眼中满是好奇和惊喜。
"爷爷,这是什么树啊?"
"爷爷,这个虫子会叫,好神奇啊!"
"爷爷,天上的星星怎么这么多啊?城里看不到这么多星星!"
面对小乐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我耐心地解答,看着他天真的笑脸,心里无比满足。
这一天,我们一家人在老房子的院子里吃了一顿团圆饭。
我用自己种的蔬菜,做了几个家常菜;赵香云从城里带来的熟食,摆了一大桌;国强买的啤酒和汽水,在老水井里冰镇着,喝起来格外爽口。
饭桌上,我们聊起了各自的近况。
国强在单位又有了新的进步,被提拔为科长,工资又涨了一截;赵香云在百货大楼做得风生水起,还开始学习电脑知识,准备跟上时代的步伐;小乐在新幼儿园也适应得很好,已经能用英语数到二十了。
听着他们的分享,我心里充满了自豪和欣慰。
"爸,您呢?这一个月过得怎么样?"国强关切地问道。
我给他们讲了我的新生活:教村里的孩子写毛笔字,和老支书下棋,帮村民写对联,种菜养花...
"您还会写毛笔字啊?我怎么不知道?"赵香云惊讶地问。
"年轻的时候在厂里当过宣传委员,写过不少标语和黑板报,后来忙着工作和家庭,就搁置了。退休后又捡起来了。"我笑着说。
"爸,您这字写得真不错!"国强指着墙上挂着的几幅我的作品,赞叹道。
"一般,一般,还需要多练。"我摆摆手,但心里却美滋滋的。
晚上,小乐缠着我讲故事,直到睡着。
赵香云轻轻地把他抱到床上,然后回到客厅,坐到我对面。
"爸,我...我想对您说声对不起。"她突然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
"那天我说的话太过分了,其实您一直对我们很好,照顾小乐也很辛苦。是我太自私了..."赵香云的眼泪落了下来。
国强也走过来,坐到我身边:"爸,这段时间我们想了很多。您不在家,我们才发现家里少了什么。小乐天天问您,连张阿姨都说,您是个好人,我们不该这样对您。"
我深吸一口气,拍拍他们的手:"孩子们,我明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其实我搬回来,也是想给自己找个新的开始,不想总麻烦你们。"
赵香云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爸,我们商量了,想请您回去住。家里有个空房间,我们已经重新布置好了,给您当书房和休息室。您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需要帮忙带小乐的时候,您愿意就帮帮忙,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个月的独处,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既需要家人的陪伴和关爱,也需要自己的空间和尊严。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缓缓地说,"你们可以经常来看我,我也可以去城里住几天。但这里是我的根,我在这里生活得很自在。"
国强和赵香云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失望,但也尊重我的决定。
"那...那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事情立刻给我们打电话。"国强叮嘱道。
"放心吧,我这老骨头还硬朗着呢!"我笑着说。
那个周末过后,我和儿子一家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每月都会来看我一次,逢年过节更是会提前几天来,帮我收拾房子,做一顿丰盛的饭菜。
小乐放假时,更是吵着要来爷爷这里住,说这里有蓝天白云,有小鸟和蝴蝶,还有爷爷讲的故事。
我也会时不时去城里住几天,帮忙照看小乐,但不再是全职保姆,而是有了更多的尊严和自主权。
在城里的时候,国强和赵香云总是尽可能抽出时间陪我,带我去公园散步,去新开的商场逛逛,或者一起看电视,聊天。
我也会给国强把把脉,提些建议;给赵香云做做可口的家常菜;给小乐辅导功课,教他写毛笔字。
我和他们的关系,从单向的付出变成了双向的交流,从"负担"变成了"财富"。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今年春节,全家又聚在了一起。
小乐已经上小学了,懂事了许多。
他拉着我的手,神秘地说有礼物要送给我。
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贺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亲爱的爷爷,感谢您的爱和教导,我会努力学习,做个像您一样的好人。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您的孙子:陈小乐。"
读着这些话,我眼眶湿润了。
这些年,小乐从一个只会奶声奶气叫"爷爷"的小娃娃,成长为一个懂事的小学生,能够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感谢,这是多么大的变化啊!
赵香云在厨房里忙碌,不时地探出头来问我:"爸,这菜咸不咸?您尝尝看。"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只顾自己的年轻女人,而是学会了关心他人,尊重长辈。
国强坐在我对面,给我讲他工作上的趣事,眼里满是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
他已经从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人,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主见的中年男子,能够平衡工作和家庭,事业和亲情。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满是温暖和感动。
这可能不是最完美的家庭关系,但却是经过时间磨合、相互理解后的真实情感。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到晚年最大的幸福吧——不是依赖,不是退让,而是互相尊重下的陪伴与关爱。
窗外,春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而短暂。
就像人生,有起有落,有聚有散,但在这短暂的旅程中,我们学会了如何相处,如何爱,也如何放手。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退休金五千,不多不少,够我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儿子儿媳的关心,不多不少,刚好温暖我的晚年;孙子的爱,单纯而真挚,照亮我前行的路。
人生如茶,苦尽甘来。
黄昏的阳光虽然不再耀眼,却有着别样的温暖与从容。
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里,我不再执着于付出和索取的平衡,而是学会了接受生活的馈赠,感受岁月的恩典。
因为我明白,真正的幸福,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而在于你内心的踏实与满足;不在于别人如何对待你,而在于你如何看待自己和生活。
就像那棵枣树,经历了春夏秋冬,饱经风霜雨雪,却依然挺立,默默地生长,默默地开花结果,滋养着这片土地,也滋养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人生亦如此。
钱,难得糊涂;情,随遇而安;人,淡定从容;心,简单清澈。
这,大概就是我这大半辈子摸爬滚打后领悟到的人生真谛吧。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