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小子,你还真有本事,这一篮子挑得可真专啊!"老瓜王手里掂着我偷的西瓜,嘴角微微上扬。
"老小子,你还真有本事,这一篮子挑得可真专啊!"老瓜王手里掂着我偷的西瓜,嘴角微微上扬。
我低着头,却没想到这次的"掉进坑"竟成了改变我一生的转折点。
1987年的夏天,热得像蒸笼。
我那会儿刚从技校毕业,在县城一家拖拉机厂做机修学徒,每月工资只有二十八块五。
厂子离家远,我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四人间,铁架子床,床板下面各自放着一个木箱,用来装点个人物品。
宿舍里的电扇跟不上转,只是把热气搅得均匀些,晚上睡觉时还得把汗湿的蚊帐掀开散热。
这年头物质匮乏,我们这些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宿舍里有个老乡叫马大勇,比我大两岁,人精明,点子多,爱穿一件褪了色的蓝色确良衬衫,袖口总是挽得高高的,像是时刻准备着要大干一场。
那天晚上,宿舍里的灯光昏黄,只听得见蟋蟀的叫声和远处夜市的喧嚣。
马大勇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身上散发着肥皂混合着汗水的气味:"明天休息,咱们去偷西瓜去?"
我一听就急了:"胡闹什么!"
马大勇笑嘻嘻地说:"哎呀,你急什么,咱们也就是解解馋,又不是去搬家。"
"再说了,农村里谁家没摘过别人地里的瓜啊?城里孩子没这口福,咱农村娃懂这个门道。"
宿舍其他两个人也跟着起哄,什么"小时候谁没干过这事"、"就摘几个尝尝鲜"。
最后我也被说动了,毕竟年轻气盛,又想着老家那边谁家地头上的西瓜确实常常被过路的孩子们摘了几个,农民们也就骂骂咧咧了事,并没有当大事处理。
"行行行,就你们鬼点子多。"我无奈地同意了,心想反正就是解解馋,又不是真要偷人家的财物。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四个人骑着自行车,顺着公社的土路往郊外去了。
马路两旁的玉米青纱帐高过人头,晨露挂在叶子上,映着初升的太阳,闪闪发光。
马大勇说他前几天发现了个好地方,一片西瓜地,长势喜人,而且没有人看守。
"那片地是老瓜王家的。"马大勇边骑车边说,"他家种的瓜可甜了,我小时候就偷过。"
"老瓜王是谁啊?"我好奇地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就是咱们这边有名的种瓜能手张德福,谁不知道他家的'德字牌'西瓜?"
"方圆十里都闻名。"
"不过他人挺凶的,脾气像他的名字一样,一点就着,你们可得小心点。"
我心里犯嘀咕:"那咱们还去干啥?"
"怕啥!"马大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这会儿是吃饭点,他肯定回家吃早饭去了。"
"咱们过去,三下五除二,拿了就跑。"
我们把自行车藏在路边的树林里,然后顺着田埂摸到了那片西瓜地。
果然,地里没人,一个个墨绿色的西瓜躺在藤蔓上,像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孩子。
蒲公英和蓟花在瓜地边缘开着,几只蜜蜂在花丛中忙碌地穿梭。
"看这个,敲起来声音闷的,准熟了!"马大勇指着一个大西瓜说,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露出一副行家的模样。
我们四个人分头行动,各自挑选目标。
我一边摘瓜,一边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这事不地道。
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瓜,一大早就要下地干活,还得顶着烈日除草、浇水,我们这么偷,确实说不过去。
但看着同伴们欢天喜地的样子,我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正当我抱着一个大西瓜起身时,突然听到一声怒喝:"站住!你们干什么呢?"
我们四个人都吓傻了,循声望去,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站在地头,手里拿着一把锄头,瞪着我们。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脚上蹬着一双解放鞋,头上戴着顶草帽,帽檐下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
"跑啊!"马大勇一声喊,其他两个立刻扔掉西瓜,撒腿就跑,像惊弓之鸟一般窜入了玉米地。
我不知怎么的,腿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从小就听爸妈教导要诚实,总之,我呆站在那儿,手里还抱着那个大西瓜。
老瓜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看着我手里的西瓜笑了:"老小子,你还真有本事,这一篮子挑得可真专啊!"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对不起,叔叔,我错了。"
他没有发火,而是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个被马大勇他们扔掉的西瓜,用手帕细细擦了擦:"可惜了,这瓜还没熟透呢。"
"这些娃娃,眼力见儿都不行,连瓜熟不熟都分不清。"
然后他抬起头,上下打量着我:"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手上全是老茧,指甲缝里还有泥土。
"我在县城拖拉机厂上班。"我老实回答,心中有些惊讶他并没有大声呵斥我。
"哦,城里人啊。"他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那你知不知道,我们种地的人多辛苦?"
"从春天开始整地、播种、除草、施肥、浇水,天天起早贪黑,就为了秋天能有个好收成。"
"你们一偷,可不就白费我半年的心血了吗?"
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比烈日炙烤还难受:"叔叔,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赔钱。"
"赔钱?"老瓜王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不是钱的事。"
"年轻人,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
"这样吧,明天你来我地里干一天活,就当还我这个瓜了。"
我连忙点头答应,心里暗自庆幸老瓜王没有揪着不放或者报公安。
那时候,偷窃可是要受到严厉批评甚至处罚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车来到了西瓜地。
一路上,骑过那段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闻着路边野花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倒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村的日子。
老瓜王已经在地里忙活了,他蹲在地里,正仔细地检查着瓜秧。
见我来了,脸上有些意外的神色:"嚯,真来了?我还以为你会赖账呢。"
"我说话算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自行车支在地头的大槐树下。
"那行,把车放一边,跟我学着干活去。"
那天,我跟着老瓜王学会了辨别瓜熟不熟的窍门。
他教我用手指弹瓜皮,听声音;教我看瓜蒂和底部的颜色变化;还教我如何识别不同品种的西瓜。
"你看这个花皮瓜,皮厚瓤甜,但得等蒂部完全干枯才算熟。"
"而这种青皮的,瓜瓤红得透亮,籽少肉多,稍微提前摘一点点更好吃。"
他的讲解细致入微,那是书本上学不到的经验。
一天下来,我浑身酸痛,手上磨出了几个血泡,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收工时,老瓜王递给我一个刚摘的西瓜:"拿去吧,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好瓜。"
我接过瓜,突然鼻子一酸。
一个偷瓜贼,却得到了瓜农的馈赠,这让我感到既愧疚又感动。
"叔叔,我能不能明天再来帮忙?"我鬼使神差地问道。
老瓜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了:"行啊,来就来吧,正好这几天瓜成熟了,要忙着采摘。"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嘴馋了。"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这样,我利用休息日跑去帮老瓜王干活,一来二去,竟然跟他混熟了。
我才知道,他不仅是远近闻名的种瓜能手,还是个退伍军人,在部队当过通讯员。
他知识面很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对农业技术特别有研究,是村里少有的"科学种田"带头人。
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叫张小梅,比我小两岁,在公社中学教书。
"小伙子,你叫啥名字啊?"有一天,老瓜王突然问我,他正在地头的小茅屋里烧水泡茶。
"李铁柱。"我回答,接过他递来的搪瓷缸子,热气腾腾的。
"铁柱啊,"老瓜王笑眯眯地说,"这名字土得掉渣,跟我闺女名字一个调调。"
"不过实诚,我喜欢。"
"改天去我家吃饭吧,我让你尝尝我老伴的手艺。"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挺高兴。
一个月前,我还是个偷瓜贼,现在居然被邀请到瓜农家里做客,真是人生奇妙。
"叔,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说着,但心里已经开始期待了。
第一次去老瓜王家,我特意买了一瓶特供二锅头和一盒蜜饯果脯。
他家是村里少有的砖瓦房,院子里种着几棵石榴树和一架葡萄,虽然不大,但很整洁。
门前还摆着几盆牵牛花和茉莉,开得正艳。
老瓜王的老伴温婉贤惠,做了一桌丰盛的家常菜——炒茄子、红烧肉、清蒸鱼还有拔丝山药。
"小李啊,多吃点,别客气。"老瓜王的老伴热情地给我夹菜,她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沧桑,但眼睛却依然明亮。
我还没吃几口,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爸,我回来了!"
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叔叔好。"
"这是我闺女小梅。"老瓜王介绍道,眼里满是骄傲,"小梅,这是李铁柱,在县城拖拉机厂上班呢。"
我第一次见到张小梅,就被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吸引住了。
她不是那种惊艳的美女,但有一种质朴、温暖的气质,像春天的阳光,柔和而不刺眼。
脸上带着一点点雀斑,却显得格外真实可爱。
吃完饭,小梅主动提出送我到村口。
走在乡间小路上,夕阳的余晖把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
村子里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今天是你的生日,中国》,远处的麦田金黄一片,蛙声阵阵。
"李大哥,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爸干活。"小梅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羞涩,"我爸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很感激你。"
"应该的,"我赶紧说,"其实一开始我是来赎罪的。"
"赎罪?"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眼里满是疑惑。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交代了偷瓜的事。
说完后,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反应,生怕她会瞧不起我这个"小偷"。
出乎意料的是,小梅噗嗤一声笑了:"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爸爸从哪找来的帮工呢。"
"不过,能把小偷变成朋友,这也是我爸的本事。"
她这么一说,我反而不那么尴尬了。
我们一路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口。
分别时,她笑着说:"李大哥,你有空还来玩啊。"
她站在村口的槐树下,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吹起她的裙角,像一幅油画般美好。
我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夕阳里,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从那以后,我只要有空就往老瓜王家跑。
帮着干农活,修理家里的电器,甚至帮他们挑水、劈柴。
我的到来似乎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新的活力,老两口也把我当成了半个儿子。
有一次,老瓜王的三轮车坏了,我帮他修好后,他拍着我的肩膀说:"铁柱啊,你小子手真巧,跟我年轻时候一样。"
"咱部队里就数我修装备快,一听声音就知道毛病出在哪儿。"
这句话让我心里暖暖的。
我从小父母离异,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爷爷是个木匠,教会了我不少手艺活,但他老人家在我十五岁那年就去世了。
老瓜王虽然脾气直,但为人淳朴正直,渐渐地,我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长辈。
而小梅,则成了我心里的一株嫩芽,悄悄生长。
每次见到她,我都会心跳加速,手足无措。
我们年龄相仿,兴趣爱好也很相似,常常聊到忘记时间。
她喜欢读书,经常向我推荐一些小说;我则跟她分享厂里发生的趣事。
有一次,她念给我听她最喜欢的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然后认真地问我:"你觉得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挠挠头,实话实说:"不太懂,就是说奉献?"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差不多吧,是说付出和奉献的精神。"
"我爸就像春蚕一样,一辈子都在付出。"
我听了,心里更加敬佩老瓜王,也更加喜欢这个懂事又有文化的姑娘。
两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又去老瓜王家帮忙。
那天收工后,小梅拿出一袋向日葵籽,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
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远处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绒花》,那悠扬的旋律在夕阳下格外动听。
"铁柱哥,"小梅突然问我,"你有女朋友吗?"
我一愣,随即摇摇头:"没有啊。"
心里却紧张起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她低头嗑着瓜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偷偷瞄了她一眼,心想:就是你这样的啊。
但我不敢说出口,只是含糊地回答:"善良、懂事、有自己想法的。"
"嗯,"她低头嗑着瓜子,"你这标准也太笼统了。"
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让我看得入了神。
我鼓起勇气,问道:"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踏实、有责任心、会心疼人的。"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就像你这样的。"
说完,她自己先脸红了,起身就往屋里跑,裙角扬起一片浅蓝色的波浪。
我呆坐在原地,心脏怦怦直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那天晚上回去,我彻夜未眠。
我不是没谈过恋爱,技校时曾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好过几个月,但那种感觉远不如现在对小梅的这种心动来得强烈。
我想到她明亮的笑容,想到她认真讲话时微微皱起的眉头,想到她说"就像你这样的"时的神情......这一切都让我心醉神迷。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车去了老瓜王家。
他正在院子里劈柴,劈柴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一下一下,干脆利落。
看到我来了,有些惊讶:"铁柱?今天不是你们厂里的上班日吗?"
"请了半天假。"我深吸一口气,"叔,我有事想跟您说。"
老瓜王放下斧头,擦了擦额头的汗:"啥事啊?"
"我......"我鼓足勇气,"我想请您同意,让我和小梅交往。"
我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全是汗,但还是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老瓜王先是一愣,随后脸色阴沉下来:"你说啥?"
"我喜欢小梅,"我感觉嗓子发干,但还是坚持说道,"我想和她好好在一起。"
"不行!"老瓜王断然拒绝,声音像炸雷一样,"小梅还小,还要好好念书呢。"
"再说了,你一个外地来的,工作也不稳定,凭啥我把闺女交给你?"
我没想到会被这么干脆地拒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辩解。
老瓜王见我沉默,语气缓和了些:"铁柱啊,我不是看不起你。"
"这几个月你在我这帮忙,我也看出来你是个实诚人。"
"但是谈婚论嫁可不是小事,得考虑长远啊。"
"你想想,你现在一个月才挣多少钱?能养活一个家吗?"
"现在物价上涨得厉害,一斤猪肉都快两块钱了,你那点工资够干啥?"
我低着头,无言以对。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我作为一个学徒工,收入菲薄,暂时确实没法给小梅好的生活。
"叔,我会努力的。"我最终只能这样回答,声音里却藏着坚定。
老瓜王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这事以后再说。"
他转身进了屋,背影显得有些疲惫。
我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老瓜王家。
刚走到村口,就看到小梅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
她车把上挂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菜。
"铁柱哥!"她高兴地叫道,"今天怎么来了?"
阳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明媚。
我把刚才和她爸爸的对话告诉了她。
小梅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我爸那是老观念了。"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再说了,你现在虽然工资不高,但有手艺有本事,将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小梅打断我,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就没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她的话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我们约定,暂时不告诉她父母,等我的工作稳定些,收入高些再说。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和小梅偷偷交往着。
我们在县城的人民公园约会,在电影院看《少林寺》、《红高粱》这些热门电影,在小饭馆分享一碗牛肉面。
虽然条件简陋,但那段时光却是我记忆中最甜蜜的日子。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看露天电影,放的是《芙蓉镇》。
电影里姜文对刘晓庆说的那句"我养你",让小梅红了眼眶。
"铁柱哥,"她悄悄问我,"你会像电影里的秦书田一样对我好吗?"
我握紧她的手:"一辈子。"
小梅很懂事,从不向我索要什么礼物。
相反,每次见面她总会带些自家做的点心或是自己织的手套之类的小物件给我。
有一次,她送我一条自己织的围巾,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平安"二字。
她说:"咱们现在都不富裕,以后有钱了再享福不迟。"
这样的话让我既感动又愧疚。
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努力工作,让小梅过上好日子。
就在我们偷偷恋爱三个月后,意外发生了。
那天我休息,去老瓜王家想帮忙干点活,顺便偷偷看看小梅。
刚到村口,就听到几个老太太在水泥台子上乘凉闲聊。
她们说话声音不大,但在乡下的清晨,却格外清晰。
"听说了吗?张德福家闺女找对象了,是县城一个机械厂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说道,手里的蒲扇摇个不停。
"哦,就是那个偷瓜被逮住的小伙子吧?"另一个驼背老太接话。
"可不是嘛,偷瓜的贼,结果成了老瓜王的上门女婿,啧啧。"
"这姻缘也是奇了怪了,张德福咋会同意呢?他那闺女可是念过高中的。"
"听说还没同意呢,老张气得不行,前两天还跟隔壁李大爷发火了。"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沉。
看来,我和小梅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在这样的小村子里,是没有秘密的。
这下可怎么办?
我忐忑不安地来到老瓜王家,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我不管!我就喜欢铁柱哥,你们不同意我也要跟他在一起!"是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
"胡闹!你知道外面人怎么说吗?说你被一个偷瓜贼给骗了!咱们老张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老瓜王怒吼道。
"什么偷瓜贼,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铁柱哥人品好,肯吃苦,将来肯定有出息......"
"够了!"老瓜王的声音震得院墙都在颤,"我不会同意的,死了这条心吧!"
我站在院外,手脚冰凉。
是啊,在村里人眼里,我永远是那个偷瓜贼,如今又来拐骗人家闺女,这传出去多难听。
我该怎么办?
硬闯进去表白心迹,还是就此退出?
退出意味着失去小梅,而坚持则可能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院门突然被推开,小梅红着眼睛冲了出来。
看到我,她先是一愣,随即扑进我怀里哭了起来。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香,混合着她独特的气息,让我心疼又心动。
"铁柱哥,我爸不同意,他说......"
"我都听到了。"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别哭了,会有办法的。"
这时,老瓜王也走了出来。
看到我和小梅抱在一起,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李铁柱,你还有脸来?"
"当初收留你,是看你小伙子实在,没想到你竟然背着我勾搭我闺女!"
"爸!"小梅挣开我的怀抱,站在我和老瓜王之间,"是我主动的,不关铁柱哥的事。"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老瓜王冷哼一声:"相爱?你懂什么是爱?"
"过几天新鲜劲过了,他转身就走,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就像你妈那个表妹,当年跟了个南方来的小伙子,结果人家一走,连个信儿都没有了。"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老瓜王的话刺痛了我,但我明白他是出于对女儿的保护。
"叔,"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您不放心把小梅交给我。"
"但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的诚意。"
"什么机会?"老瓜王皱眉,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一年,"我坚定地说,"给我一年时间。"
"如果一年后我还没能让您满意,我自己会离开,绝不纠缠小梅。"
老瓜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我的提议。
小梅紧张地看着他,手心都攥出了汗。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公鸡的啼叫声。
"好,"老瓜王最终点头,"一年就一年。"
"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出息。"
说完,他转身回了屋,背影里透着一股倔强。
小梅松了口气,拉着我的手说:"铁柱哥,别怕,我爸其实是心软的人。"
"他要是真不同意,早就拿扫把把你赶走了。"
我笑了笑,但心里清楚,要让老瓜王真正接受我,这一年里我必须拼尽全力。
回到厂里,我开始加倍努力工作。
白天在车间干活,晚上加班修理同事们送来的各种电器。
很快,我在厂里小有名气,被提拔为技术班组长,工资也涨到了四十五块钱。
我把每个月的工资几乎都存了下来,只留够自己吃饭的钱。
住集体宿舍不用交房租,食堂吃饭也便宜,所以我的积蓄增长得很快。
有同事笑我太抠门,都不知道我是在为了心爱的姑娘攒钱。
半年后,我存了接近三百块,这在当时已经是笔不小的数目了。
要知道,当时一台黑白电视机才两百多块,一辆永久自行车也就一百出头。
1988年春节前,我用存的钱买了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准备送给小梅当新年礼物。
这可是当时农村姑娘眼中的"三大件"之一啊!
一个男人送缝纫机给姑娘,那就是准备娶人家的意思了。
提着缝纫机,我来到老瓜王家。
屋里飘出香喷喷的饺子味,院子里贴着新的春联,喜气洋洋。
小梅看到礼物,高兴得直跳:"真的是给我的吗?这得多少钱啊!"
"不贵,打折的。"我撒了个谎,其实这台缝纫机花了我两百多块,几乎是我半年的积蓄。
老瓜王看着那台锃亮的缝纫机,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去厨房帮他老伴准备年夜饭了。
晚上,老瓜王破天荒地让我留下来吃年夜饭。
饭桌上,他给我倒了一杯白酒:"铁柱,这半年来你确实变化不小。"
"我听厂里的老刘说,你现在是他们那儿的技术能手了?"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老瓜王还暗中打听过我的情况。
"还行吧,就是肯钻研一些。"我谦虚地说,心里却是暖暖的。
"嗯,"老瓜王点点头,眼神中多了几分认可,"小伙子有上进心是好事。"
"不过,光有手艺还不够,得有长远打算才行。"
我明白他的意思。
在那个年代,国企工人虽然稳定,但收入有限。
要想真正富起来,还得另辟蹊径。
"叔,我有想法,"我认真地说,放下筷子,"现在国家政策好了,允许个体户开店了。"
"我打算再积攒些钱,到时候在县城开个电器修理店。"
"您看,现在家家户户都开始用电视机、收音机,再过几年,冰箱、洗衣机也会普及,这行肯定有前途。"
老瓜王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想法,不错。"
"不过开店可不是小事,你得有资金、有铺面、有人脉才行。"
"我会一步一步来的,"我坚定地说,"请您相信我。"
那顿年夜饭吃得格外温馨。
电视里正播放着春晚,赵丽蓉的小品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
离开时,老瓜王送我到村口,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我看好你。"
"但是记住,男子汉说话要算数。"
"你答应我的一年期限还有半年,我等着看你的表现。"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郑重承诺。
接下来的半年,我更加拼命地工作。
除了在厂里的本职工作,我还在县城租了个小摊位,周末修理电器赚外快。
那时的电器大多是真空管收音机、黑白电视机之类的,故障率高,维修需求大。
我的手艺又好,价格公道,很快就有了固定客户。
工作之余,我抽时间去拜访县城里有名的电器店老板,学习经营之道。
我问他们进货渠道、管理方法、服务技巧,虚心学习,为将来开店做准备。
小梅也没闲着,她开始学做手工艺品,打算以后在我的店里帮忙。
每次见面,我们都会讨论将来的计划,憧憬美好的未来。
有时候,我们会坐在河边,看着远处的灯火,想象着我们的小店、我们的家,那些简单而温暖的画面。
转眼到了1988年夏天,我和老瓜王约定的一年期限即将到期。
这一年来,我不仅攒下了一千多块钱,还在县城中心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店铺。
虽然只有十几平米,但位置很好,租金也能接受。
一千多块钱在当时是个不小的数目,足够我支付店铺装修和第一批库存了。
我决定在期限到之前,正式向老瓜王提亲。
那天,我特意穿上新买的白色确良衬衫,戴上小梅送我的手表,骑车去了老瓜王家。
一路上,我心情激动,把要说的话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
一进院子,就看到老瓜王正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说笑笑。
那人西装革履,手腕上戴着金表,一看就是有钱人。
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瓜子、点心和茶杯,看样子是正式的客人。
"叔,"我有些拘谨地打招呼,"我来了。"
老瓜王看到我,神色有些不自然:"哦,铁柱来了。"
"来,认识一下,这是县供销社的李主任,他儿子也在城里工作,刚分了房子呢。"
我瞬间明白了,这是来给小梅说亲的。
心里一阵发冷,就像冬天的井水浇在头上。
但表面上我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李主任好。"
老瓜王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铁柱,你看,李主任家条件多好,他儿子又是国家干部。"
"小梅跟了他,这辈子不愁吃穿。"
"你要真为小梅好,就该......"
"叔,"我打断他的话,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年前您答应给我一年时间证明自己,现在时间到了,您得给我一个公平的评判。"
老瓜王叹了口气:"铁柱啊,我知道你这一年确实努力了。"
"但是你想想,你一个修理工,能跟人家国家干部比吗?"
"人家一个月八十多块工资,还有单位分的楼房。"
"你呢?就算开了店,也不一定能成啊。"
正说着,小梅从屋里出来了。
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显然是为了见客人特意打扮过。
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她立刻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变:"爸!你答应过的!"
老瓜王有些恼火:"我答应什么了?"
"我只是说给他一年时间证明自己,又没说一定同意你们在一起!"
"那您的标准是什么?"我厉声问道,这是我第一次对老瓜王发火,"是我永远比不上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对吗?"
老瓜王被我的态度激怒了:"你说什么呢?我是为小梅好!"
"你一个月才挣多少钱?你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
"现在通货膨胀这么厉害,物价一天一个样,你拿什么保障她?"
"爸!"小梅哭了出来,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我不要什么好生活,我就要和铁柱哥在一起!"
"就算苦一点,我也愿意!"
"胡闹!"老瓜王一拍桌子,声音震得茶杯都在颤抖,"这事没得商量!"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吵架解决不了问题,我得让老瓜王看到我的诚意和能力。
"叔,我尊重您对女儿的关心。"
"但请您也尊重小梅的选择和我的努力。"
"这一年来,我不仅攒了一千多块钱,还在县城找好了店铺,准备开电器修理店。"
"我有信心在两年内让小梅过上好日子。"
老瓜王一愣,显然没想到我已经准备得这么充分。
"一千多?"他重复道,语气里有些不信,"你一个学徒工,怎么可能攒这么多?"
我从口袋里掏出存折,递给他看:"这是我的全部积蓄。"
"这一年来,我省吃俭用,每个礼拜天都在街上修理电器赚外快。"
"我明白您的担忧,所以我拼命赚钱,就是想给小梅一个有保障的未来。"
老瓜王接过存折,看了看上面的数字,沉默了。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存折,眼神复杂。
小梅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爸,我和铁柱哥是认真的。"
"如果您还是不同意,那我只好跟他私奔了。"
"你敢!"老瓜王厉声喝道,眼睛瞪得老大。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李主任尴尬地坐在一旁,不知所措。
这时,老瓜王的老伴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擀面杖。
她看了看我们三人,又看了看旁边尴尬的李主任,轻声说:"老张,你别固执了。"
"小梅喜欢谁是她的事,咱们做父母的,不能光看条件啊。"
"就是,"我赶紧附和,"叔,我知道您是心疼小梅,怕她跟我吃苦。"
"但请您相信,我一定会好好对她,让她过上幸福的日子。"
"您和阿姨就当多了个儿子,有啥困难,我们一起扛。"
老瓜王看着我们紧握的手,又看看女儿坚定的眼神,最终长叹一声:"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
"不过铁柱,你要是敢对小梅不好,我饶不了你!"
"爸!"小梅惊喜地叫道,冲上去抱住老瓜王,"谢谢您!我就知道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老瓜王板着脸,但眼角的皱纹里分明藏着笑意。
他推开女儿,假装生气地说:"好了好了,一边去。"
"李主任还在这儿呢,多不好意思。"
李主任见状,识趣地告辞了。
老瓜王的老伴笑着邀请我留下吃饭,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饭桌上,老瓜王给我倒了一杯酒,这次倒得满满的:"铁柱,我承认我看走眼了。"
"你小子虽然刚开始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确实是个有心人。"
"小梅跟了你,我和她妈也就放心了。"
我举起酒杯,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谢谢叔叔阿姨的信任,我一定会好好对小梅,让她幸福。"
"行了行了,别肉麻了。"老瓜王摆摆手,但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商量,我和她妈老了,跟不上你们的思路了。"
就这样,在经历了一年的坎坷后,我和小梅终于得到了家人的祝福。
三个月后,我们在县城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我用攒下的钱开了电器修理店,小梅辞去了教师工作,来店里帮忙。
九十年代初,随着电器普及,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好。
到了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改革开放力度加大,我们抓住机遇,把小店扩大成了电器销售与维修相结合的商店。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偷西瓜的毛头小子已经是县城有名的电器连锁店老板,而我的岳父老瓜王虽然已经八十多岁,但身体还硬朗,每年夏天还会种几垄西瓜,只为了让孙子孙女们尝尝爷爷种的瓜是什么滋味。
每当我看着小梅和孩子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就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那片西瓜地,想起我因为一时糊涂而犯下的错误,竟然阴差阳错地带给了我一生的幸福。
人生啊,就像一颗西瓜,有时候看着不起眼,但敲开来,却是满满的甜。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那次偷瓜,没有被老瓜王逮住,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或许我依然在那家工厂,或许我娶了别的姑娘,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圆满。
所以我常对孩子们说,人这一辈子啊,看似偶然的际遇,其实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只要你心地善良,努力上进,就算走了弯路,最终也能回到正道上。
而那个曾经的"偷瓜贼"与"瓜王"的故事,已经成了我们家的传奇,每逢佳节,都会被拿出来讲上一遍,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