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天的雨丝尚未收尽,太湖东岸的红薯花已悄然爬上藤蔓。朝雾漫过半岛田园的百亩花田,粉白的铃铛悬在碧叶间,花瓣上凝着水珠子,远望像撒了一地碎玉。白鹭掠过水面时,翅膀尖儿扫过藤架,惊得露水簌簌跌入青石径,洇开几点墨色苔斑。老徐头正弯腰查看藤蔓,蓝布衫的后背洇着汗渍,
时春香
夏天的雨丝尚未收尽,太湖东岸的红薯花已悄然爬上藤蔓。朝雾漫过半岛田园的百亩花田,粉白的铃铛悬在碧叶间,花瓣上凝着水珠子,远望像撒了一地碎玉。白鹭掠过水面时,翅膀尖儿扫过藤架,惊得露水簌簌跌入青石径,洇开几点墨色苔斑。老徐头正弯腰查看藤蔓,蓝布衫的后背洇着汗渍,手指抚过叶片时,恰似老琴师调试丝弦般慎重。
记忆里的红薯花总缠着竹篱笆,在阿婆晒霉豆腐的笸箩边探头探脑。那时我常蹲在酱缸旁,看藤蔓攀着竹竿往云里长,粉白花朵躲在叶底,倒像是怕被黄雀啄了去。阿婆挎着竹篮摘嫩叶时,会哼着评弹小调:“藤儿绕屋三匝,花铃铛里藏娃娃。”她总说红薯花是土地爷簪在鬓角的绒花,开得越盛,地下的“金娃娃”越肥。
如今站在太湖绿洲农庄的观景台,但见藤架列阵如棋盘,钟形花朵仰面承着天光。农艺师小周正给游客演示改良自《农政全书》的剪茎分种法,青竹片斜切入土,薯藤切口蘸着草木灰。“您看这角度,是照着崇祯年间补刻本里‘裁取薯藤颈留三叶’的记载,”他捻着竹片向游客解释,“不过草木灰消毒是咱们新添的工序。”几个戴草帽的老伯蹲在垄边嘀咕:“从前在自留地种薯,哪舍得让藤蔓上架?”他们粗糙的指节摩挲着叶片,忽然笑起来:“这紫云盖顶的架势,倒比得上拙政园的紫藤!”
最妙的要数人工授粉时分。戴斗笠的农妇挎着竹篮穿行藤架,发间别着新摘的红薯花。露水浸润的花盏里,细长的棉签在筒状花茎间穿梭,须尖沾满黄花粉,动作轻巧如绣娘走针。忽见个小囡踮脚想够高处的花苞,她母亲忙用吴语轻斥:“当心跌进花海寻不着!”话音未落,孩子已举着花蹦跳远去,鞋底沾的湿泥在青砖上印出串小梅花。
晌午在土灶餐厅歇脚,柴火灶上煨着桂花红薯粥,清甜气息与藤架花香缠作一团。邻桌的上海老夫妇对着手机相册感慨:“四十年前在崇明插队,天天啃红薯饭,哪想到这土疙瘩能开出仙花?”瓷勺搅动时,橙黄薯块在青瓷碗里载沉载浮,恍如那根万历二十一年藏在商船缆绳里的薯藤,载着陈振龙搏命私藏的生机,百年后随漕运船队北上,终于在太湖烟水里重获新生。
傍晚时分,花田尽头的石亭里传来三弦声。穿素色旗袍的姑娘正在直播,鬓角簪着红薯花,吴侬软语解说泛黄的《农政全书》影印本。“诸位请看这‘甘薯十三胜’,”她指尖轻点屏幕放大文字,“‘每株相去二尺许’的栽种要诀,和咱们农庄的标准化种植竟有七分神似。”手机支架旁的水培红薯藤在玻璃瓶里舒展银须,嫩叶间又窜出串花苞。其实水培法早见于清道光《闽杂记》,“闽人悬薯藤于檐,萌蘖自生”。农艺师小周轻抚玻璃瓶解释道:“先人智慧里早藏着现代科技,我们不过是给老法子换了件水晶衣裳。”弹幕里闪过句“原来救命粮也是风雅物”,她抿嘴一笑,指尖抚过花盏:“寒家碧玉,亦可入得姑苏画。”
归途经过甪直古镇,老宅墙根还攀着几株野红薯。暮色里,粉白花朵贴着斑驳粉墙,恰似绣娘遗落的滚边。在《吴县志》有“种自外洋,沙壤尤宜”的记载,如今这闽海来的藤蔓,在江南织就新的锦绣。水巷摇橹声里,忽见临河茶肆挂着“紫铃铛茶”的幌子——晒干的红薯花在德化白瓷盏中浮沉,这是甪直茶农近年研发的时令茶饮。呷一口,恍惚又见阿婆在竹篱下哼曲,而土地深处,无数“金娃娃”正枕着太湖潮声酣眠。
作者简介:
时春香,女,1975年生,江苏南京人,自由职业者,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于《团结报》《海口日报》等报刊。
《巴蜀文学》出品
主编:笔墨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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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巴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