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亲抖着右手指着存折,眯起老花眼问我,那本农村信用社的红色小册子在他粗糙的手指间显得格外陈旧。
"闺女,你再帮爸看看啊,表上的数字是不是三万八?"
父亲抖着右手指着存折,眯起老花眼问我,那本农村信用社的红色小册子在他粗糙的手指间显得格外陈旧。
1992年的夏天,我刚从部队转业回乡,父亲却翻出那本尘封已久的存折,上面记录的存款,竟是我大伯当年拒绝借给我们的那袋米钱。
我出生在陕北一个叫柳沟湾的小村子,家中老幺,上有大哥二姐,那时候的乡村,空气里总是混着土腥味和炊烟的气息。
村里人大都过着"春望田头千层浪,秋看颗粒万担粮"的日子,可我父亲却是个手艺人,只会打铁不会种地,全家七口人的口粮全靠母亲和大哥在生产队挣工分。
打铁这活计,冬冷夏热,父亲常年站在炉火旁,脸庞被熏得黝黑,双手布满老茧和伤疤,他常说:"咱打铁的,一锤一锤敲出来的日子,硬气。"
1985年那年,陕北连阴雨,我家住的土坯房经不住雨水的冲刷,半边墙轰然坍塌。
那时我正读初二,大哥刚结婚娶了村东头的巧云,二姐也到县城服装厂当了学徒。
一家人手头拮据,存粮又在倒塌的偏房被雨水浸湿发霉,霉味散在院子里,连母亲养的那只老母鸡都不愿靠近。
到了青黄不接的四月天,家里揭不开锅了,锅里只煮得起稀粥,一碗下去,肚子里全是水声。
"老三,你去你大伯家借点粮食回来,撑到夏收就行。"
那天下午,父亲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眼神闪烁着不安,他从不轻易开口求人,这次却把目光投向了他的亲哥哥。
大伯是村里最早跑运输的人,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政策,靠着一辆从车队买来的二手解放牌卡车,不到三年就在县城买了楼房,还开了家粮油店。
在我们村,他是出了名的"万元户",大队广播站还专门表扬过他"勤劳致富、振兴家乡"。
他穿的是的确良衬衫,脚蹬皮鞋,腰里别个大哥大,出门就是"徐老板",威风得很。
我还记得那天,背着家里唯一一个完好的麻袋,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走了十五里到县城。
路上遇到村里的李大娘,她挑着担子去集市卖鸡蛋,看见我就问:"老徐家小子,上哪去啊?"
"去大伯家。"
"你大伯可是有出息,听说上个月又买了台彩电,二十一寸的,全县城没几家有呢!"
李大娘的话让我心里既是自豪又有些酸楚,我们家那台老式十四寸黑白电视机还是父亲攒了大半年的钱才买下的。
大伯家那栋两层楼的砖房在县城西边,门前一条水泥路直通县政府大院。
院子里种着月季和石榴树,我站在铁栅栏门外,远远看见大伯在院子里支着桌子吃饭,桌上有一盘红烧肉,香味飘得老远。
"大伯!"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干又涩。
大伯抬头看见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谁让你来的?"
"爹让我来借点粮食,家里断顿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手里揪着麻袋一角,指甲都泛白了。
"借粮?我这粮油店库房里的粮食是做生意的,不是给你们白吃的!"
大伯放下筷子,撇了撇嘴,眼神里带着嫌弃,"你爹打了一辈子铁,连口粮都保不住,我有什么办法?"
我站在那里,感觉脚底像生了根,那满桌的菜香飘过来,勾得我肚子一阵咕噜响,午饭我只喝了半碗野菜汤。
大伯嫂从屋里走出来,她是县医院的护士,总是穿得干净齐整,看了看我背上的麻袋,又看了看大伯,欲言又止。
"看什么看!这孩子懒得很,净想着不劳而获!"大伯冲着大伯嫂嚷道。
最后,大伯嫂进屋拿出两个发干的馒头塞给我:"拿回去给你爹吃吧,粮食...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你们当真是守着米缸说没粮!"
大伯突然拍案而起,茶杯里的水都溅出来了,"告诉你爹,我这里不是救济站!你们家穷,怨不得旁人!"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的石榴花摇曳着,红得刺眼,我背着空麻袋,揣着两个冷硬的馒头,踉踉跄跄走出县城,太阳晒得我头晕眼花。
路过一片麦田,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我忽然想起母亲常念叨的老话:"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大伯这"锦衣",我们是看见了,可他却不愿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回到家,看见父亲期盼的眼神,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掏出那两个硬邦邦的馒头。
母亲看我空着手回来,什么也没问,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转身去灶台前刮锅底,找能吃的东西。
那天晚上,全家人分着两个馒头,就着野菜汤,默默无言,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在昏暗的油灯下格外清晰。
父亲那夜咳嗽得厉害,我隔着草席听见他对母亲轻声说:"老徐家当年逃荒,是我爹给了他们一袋小米啊...如今他儿子穿皮鞋戴手表,连兄弟的一顿饭都不肯帮。"
母亲叹了口气:"莫怪他,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看透的一天。"
第二天清早,父亲起得比鸡还早,拖着病体去了公社信用社,把祖传的一对铜火钳当了押,借了五十元钱,那铜火钳是爷爷传下来的,听说还是太平天国时期的物件。
接着,父亲又找了生产队长,是他祖上的远亲,打了招呼,预支了一季度的工分,这才把我们家拉回了饥饿的边缘。
拿到钱的那天,父亲没去供销社买粮食,而是去了镇上的邮电所,拿出五块钱,开了个储蓄账户,存进去十块钱。
柜台后的姑娘笑着说:"徐叔,您这存得也太少了。"
父亲认真地回答:"慢慢来,总会多起来的。"
存折第一笔的备注栏里,父亲让工作人员写上:"大伯欠米"四个字。
那年夏天,我高中毕业,执意要去当兵,只要能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村子,去哪都行。
"去吧,当兵好啊,能吃饱饭..."
父亲难得支持我,眼里闪着泪光,我知道他不是舍不得我,而是舍不得每月那十八元的津贴。
走的那天,全村人都来送我,唯独不见大伯一家的身影,父亲望着县城的方向,脸上写满了失望。
部队的饭菜香,一顿能吃两碗米饭,还有肉汤和青菜,不像家里那样掰开馒头计数。
纪律更严,我的身板和性格都在那里得到了锤炼,长官说我"倔得像头牛,干活不要命"。
因为表现突出,第三年我被选拔进了军校,这在我们村是破天荒的大事,村里的广播站整整播了三天。
父亲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拄着拐杖在村口等了我大半天,那是他第一次穿上那件藏了十年的"的确良"衬衫。
军校的六年,我没回过一次家,只是每月寄回大部分津贴,父亲却从不提家里的困难,信里总是说"一切都好"。
1992年春节刚过,我从军校毕业后选择转业,组织上照顾我,把我分配到县政府工作。
回乡那天,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老徐家出了个干部!"村民们一边感叹,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身上的的确良衬衫和笔挺的西裤。
村口的老槐树下,父亲站得笔直,虽然头发全白了,但腰板依然挺拔,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
"爹!"我一把抱住他,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烟火气和汗味,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就在我回来的第三天,春寒料峭,窗外的杏花才刚吐蕊,大伯登门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一篮子水果和一条"红塔山",满脸堆着笑:"老三回来了!怎么不到大伯家坐坐啊?"
父亲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看着大伯的架势,眼神复杂如一团乱麻。
我站在旁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那个背着空麻袋离开大伯家的少年,此刻已经成长为一名国家干部,可心里那道坎,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快请进,家里简陋,别嫌弃。"母亲客气地招呼着,把大伯让进屋里,倒了杯茶。
过完年,村里人都在准备春种,院子里的柳条已经抽出嫩芽,微风吹过,带着泥土和新草的气息。
"老弟,这些年你家日子不容易,我这个做哥的,帮衬得也不够..."
大伯放下礼物,搓着手走近父亲,眼神躲闪,像是背了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招呼母亲:"把那本存折拿来。"
母亲从老式木箱底层翻出那本尘封的农村信用社存折,封面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毛了。
父亲颤巍巍地递给大伯:"七年前,你拒绝借给我们家一袋米,我记在了这本存折上。"
"这些年,每次卖了铁活,我都会存一点在上面,一共攒了三万八千元。"
大伯的脸色变了又变,手指哆嗦着翻开那本布满指印的存折,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每一笔存款旁边都标注着日期和"大伯欠米"四个小字。
有的月份只存了五块、十块,有的月份能存上百元,记录一直持续到我参军前的那个夏天。
"我这辈子打铁,最懂什么叫'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如钉,"那袋米,你舍不得借,我舍得一文一文去攒。"
大伯的手开始颤抖,像是捧着一团火,他想说什么,却被母亲端上来的茶水打断了。
"喝茶。"母亲淡淡地说,她眼角的皱纹比我记忆中深了许多,岁月和辛劳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
气氛一时凝固,仿佛连院子里的老槐树都屏住了呼吸。
大伯缩在小板凳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那双曾经傲慢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羞愧。
邻居李大娘的鸡从墙外跑进来,在院子里咯咯叫着,院子墙角的老水缸里,雨水清澈见底。
"老三,你大伯听说你要结婚了,特意来商量,准备送你一套县城的房子..."
大伯终于开口,话里带着几分讨好,手指不停地搓着裤子。
我摇摇头:"大伯,我从小最羡慕的不是县城的房子,而是您家那天中午桌上的那碗肉丝面。"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不饿了,可那天的饥饿,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大伯的头垂得更低了,像是扛着一座山,肩膀都佝偻起来。
父亲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小物件,慢慢打开,里面是一枚铜钱形状的徽章,表面已经氧化发黑,却依稀可见一颗五角星的轮廓。
"这是你爷爷留下的,当年解放军进村,他用一袋小米救了一个伤员,那个战士送他的。"
"爷爷临终前交给我,说咱徐家的人,要懂得'米'的分量。"
大伯接过徽章,手指抚过上面斑驳的红星,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弟啊,这些年,是大哥对不住你..."
"我们徐家祖训,宁可锅里无米,不能心中无义。"
父亲说完,转身进了屋,那挺拔的背影,比我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那一刻,我看见大伯佝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比父亲还要老,虽然他穿着体面,却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
晚饭时,大伯执意要留下来,母亲破例杀了院子里养的老母鸡,说是"招待贵客"。
我和大伯一起去菜园摘了些刚冒头的青菜,春风里带着泥土的气息,远处的田野一片新绿。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你奶奶做的小米粥,记得不?"大伯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怀念。
我愣了一下:"记得,奶奶总说我是'小米娃娃',无论多苦的日子,她都会给我熬一碗小米粥。"
"是啊,那时候家家户户都苦,可你奶奶从不抱怨,把日子过得香甜。"
大伯弯腰摘菜,腰板不如从前挺了,"人啊,越是有钱,越是怕失去,到头来却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院子里,父亲坐在石磨上,看着我们忙进忙出,眼神柔和了许多。
"老三,你在县里工作,以后不容易啊。"
大伯帮母亲择菜时说,"官场上,人心比那米还要难料。记住你爹的话,别忘了咱徐家的根。"
我笑了笑:"大伯,我在部队学到最重要的不是打仗,而是做人。"
"无论官多大,都要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一点,我跟父亲学的。"
饭桌上,大伯主动给父亲夹菜,一杯接一杯地敬酒,那神情,像是要把七年的亏欠一次补齐。
酒至半酣,他突然拍着大腿说:"老弟,当年那袋米,是我欠你的。"
"这些年,你把它记在存折上,我把它记在心里啊!每次看见你家那摇摇欲坠的土墙,我都恨不得给你重盖一座砖房,可又怕你拉不下脸来收。"
父亲摆摆手:"都过去了。"
大伯摇头:"不,没过去。那袋米,我永远还不清了。人穷志不能穷,我有钱却丢了良心,这才是真正的穷啊!"
那天夜里,我送大伯回县城,一路上,他给我讲起了他这些年的生意经,如何从粮油店扩展到运输队,又如何在市场上起起落落。
车开到半路,经过一片麦田,正是麦苗吐绿的时节,大伯突然叹了口气:"你父亲这辈子没赚到什么钱,但他懂得比我多。"
"你知道吗?你爷爷当年给你父亲的那块地,下面探出了煤矿,现在值好几百万呢!可他硬是不卖,说那是祖宗留下的根基..."
"在那块地的正中间,有颗老槐树,是你爷爷亲手栽的,你父亲说,那树在,咱徐家的根就在。"
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父亲为何总是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眺望远方,他守望的不只是土地,还有传承下来的那份坚守和执着。
回家后,我问父亲为什么要记那本存折。
他摸着花白的胡须,眼里闪着光:"不是为了记仇,是为了提醒自己,做人要有骨气,得知道什么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你大伯这些年赚的钱不少,可他丢失的,是做人的本分。"
两个月后,父亲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医生说是长期打铁落下的矽肺,肺部纤维化严重。
大伯每周都会来看他,带着各种补品和药材,有时还亲自下厨,做父亲爱吃的红烧肉和鸡汤面。
有一次,他偷偷塞给我一张支票,上面写着五万元。
"给你爹补身体用。"大伯说,眼睛通红,"我知道他这人犟,但你得拿着,这是大哥欠他的。"
我没有接:"大伯,父亲这人您了解,他不会要的。他这辈子,从没伸手向人要过什么。"
大伯愣了一下,随后苦笑:"是啊,你爹这辈子,要的从来不是钱。他要的是做人的尊严和骨气,这恰恰是我给不了的。"
那天晚上,我收拾父亲的药时,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木盒,里面竟然是那两个七年前大伯给的馒头,早已经硬得像石头,上面还沾着一层灰。
父亲看见我惊讶的眼神,笑了笑:"留着它,不是为了记恨,而是为了记住:人这一辈子,总有饥饿的时候,但永远不能丢掉尊严去讨饭吃。"
1993年冬天,父亲病情加重住院了,医院的白墙和消毒水的气味让他很不适应,他总说:"想回家,想看看那棵老槐树。"
大伯天天守在病房,像照顾自己的父亲一样照顾着他,端水喂药,寸步不离。
而那本记录着"大伯欠米"的存折,父亲让母亲锁进了老式木箱的最底层,说是"恩怨两清了"。
一天夜里,我值班回来,看见大伯靠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打盹,他鬓角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
原来人到老年,外表会迅速衰老,但内心如果找到了安宁,反而会年轻起来。
"大伯,您回去休息吧,我守着就行。"我轻声说。
大伯摇摇头:"老三,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可唯独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
"良心。"
大伯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你父亲这一辈子没什么钱,但他从来没亏过良心。"
"当年那袋米,要是我借给你们,也不过值几十块钱,可我没借,欠下的却是一辈子还不清的情分。"
走廊尽头的日光灯闪了闪,照在大伯疲惫的脸上,显得苍老而悲凉。
"你父亲的存折,其实我早就还上了。"
大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褪色的红塑料皮上写着"收支明细","这里面是我这些年给你父亲的医药费和日常开支,比那三万八多多了。"
"可你知道吗?在你父亲心里,那笔账永远都还不清。因为,失去的不是米,是亲情和信任啊!"
听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何要把那本存折保存得如此之久。
那不是为了记账,而是为了提醒自己:做人要有骨气,守住心中那一道德的底线。
思念就像潮水,汹涌地席卷而来,我想起少年时饥饿的日子,想起父亲为了一家人的温饱起早贪黑打铁的身影,想起他在微薄的收入中挤出钱来存进那本小小的存折...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其实不是金钱,而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品质——坚韧、自尊、和永不言弃的精神。
父亲住院两个月后,病情终于稳定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休养,但要定期复查。
出院那天,大伯开来了一辆崭新的面包车,当时在县城,这可是十足的"阔气"。
"这是给你买的,方便以后看病。"大伯递过钥匙,眼神诚恳。
父亲看着那辆崭新的车,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这把老骨头,骑自行车就行。"
大伯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父亲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这么多年了,咱们兄弟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车我收下了,你以后少来看我,好好照顾自己。咱们兄弟之间,不说两家话。"
大伯眼圈一下子红了,一把抱住父亲,两个老人在医院门口抱在一起,像两棵经历了风雨的老树,终于再次相依。
回家的路上,父亲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忽然说:"老三,人这一辈子,赚的钱终究是要花出去的。"
"但是做人的本分,一辈子都不能丢。你大伯这些年赚了钱,却丢了做人的根本。现在他明白了,也就值了。"
那天晚上,父亲让我从箱底取出那本旧存折,在炉火旁慢慢翻看着每一笔存款记录。
他的手指抚过那些数字,眼神恍惚,像是回到了那些艰难的岁月。
"爸,您当年为什么要记这个账?"我问。
父亲笑了笑,炉火的光映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不是为了记住仇恨,而是为了记住尊严。"
"穷不能穷志气,这是我想教给你的。做人要硬气,但不是硬撑,是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他把存折合上,郑重地交给我:"拿去吧,给你娃儿当传家宝。"
"钱不是最重要的,做人的道理才是。咱徐家的人,就算穷,也要穷得有骨气,有尊严。"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和大伯都已经离世,而那本记录着"大伯欠米"的存折,我一直珍藏在书桌的抽屉里。
每当翻开它,我都能想起那个背着空麻袋走在乡间小路上的少年,和那个坐在石磨上执着记账的父亲。
那个小小的存折,记录的不只是金钱,更是一个家族的精神传承。
在人生的道路上,我遇到过各种诱惑和挑战,当官场上的人情世故让我困惑时,当金钱和权力的诱惑让我迷茫时,那本存折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总能提醒我:人活一世,求的不是富贵,而是问心无愧。
记的不是仇恨,而是做人的尊严与底线,那本存折,虽然记录的是"欠账",却承载着最珍贵的"财富"——做人的尊严和原则。
去年,我的儿子上大学了,临行前,我把那本存折和铜徽章一起送给了他。
他翻看着发黄的纸页,好奇地问:"爸,这上面的数字,现在能值多少钱?"
我摇摇头:"它的价值不在于数字,而在于你爷爷教给我的那句话:宁可锅里无米,不能心中无义。"
儿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存折和徽章放进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那本小小的存折和铜徽章,或许就是我能留给下一代最宝贵的财富。
不是金钱,不是权势,而是那份历经苦难依然不改的尊严和信念:无论何时,都要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记得那袋借不到的米,和那碗吃不到的面,它们提醒我们:人生最珍贵的东西,往往是金钱买不到的。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