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是否曾惊叹于壁虎断尾、海星断臂后依然能够完整再生的神奇能力?而在脊椎动物中,蝾螈(Axolotl, Ambystoma mexicanum)更是再生领域的“超级英雄”,它们不仅能再生四肢、尾巴,甚至包括下颌、眼睛等复杂器官。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再生能力,并非简
你是否曾惊叹于壁虎断尾、海星断臂后依然能够完整再生的神奇能力?而在脊椎动物中,蝾螈(Axolotl, Ambystoma mexicanum)更是再生领域的“超级英雄”,它们不仅能再生四肢、尾巴,甚至包括下颌、眼睛等复杂器官。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再生能力,并非简单的细胞增殖,而是一个高度协调、精密的模式形成过程。其核心在于细胞所携带的“位置记忆”(positional memory)——关于它们在身体前-后(anterior-posterior, AP)、近-远(proximal-distal)、背-腹(dorsal-ventral)轴上位置的固有信息。正是这些“记忆”,指导着肢体截断后形成的再生芽(blastema)精确地重建缺失的部分,确保新生的肢体与残端完美契合。
然而,长久以来,研究人员一直被一个核心问题所困扰:这些精妙的位置记忆是如何在细胞中稳定维持的?它们是像刻在石头上的印记一样永恒不变,还是可以被重新“编程”(reprogrammed)和“擦写”?如果能改变,那将意味着什么,又能如何应用于未来的医学?最近,5月21日发表在《Nature》上的突破性研究“Molecular basis of positional memory in limb regeneration”,为我们揭示了蝾螈肢体再生中“位置记忆”的分子密码,给出了令人振奋的答案!
该研究首次揭示了一个关键的正反馈循环(positive-feedback loop)——由Hand2转录因子(transcription factor)与Shh(Sonic Hedgehog)信号共同构成,它不仅负责维持后侧细胞的固有身份,更令人震惊的是,它还赋予了科学家们“重写”前侧细胞位置记忆的可能。这项发现不仅极大地深化了我们对再生生物学基本原理的理解,更为未来的组织工程(tissue engineering)、再生医学,甚至实现“肢体打印机”的梦想,打开了前所未有的窗口。
谁是幕后“英雄”?Hand2的崛起
过去,人们曾认为肢体再生的Shh信号可能主要来源于胚胎时期就表达Shh的细胞。那么,这些“胚胎Shh谱系”细胞是否在整个生命周期中都持续存在,并在受伤后充当Shh信号的唯一来源呢?
研究人员利用ZRS>TFP转基因蝾螈(一种在Shh肢体增强子ZRS驱动下表达TFP荧光蛋白的蝾螈)进行遗传谱系追踪,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结果:在肢体再生过程中,绝大多数表达Shh的再生细胞(TFP阳性)并非来自胚胎Shh谱系(mCherry阴性),它们之间的荧光信号重叠度仅为23.1% ± 22.1%。这明确表明,有许多非胚胎Shh谱系的细胞在再生时能够“开启”Shh的表达。为了进一步验证,研究人员甚至通过手术清除了胚胎Shh谱系细胞,实现了高达88.7% ± 6.1%的清除率,但这些肢体仍然能够正常再生,且再生时间与对照组相似。这有力地证明,胚胎Shh细胞对于再生时表达Shh并非必不可少,后侧位置信息并非仅限于胚胎Shh细胞。
既然如此,是谁在再生时“启动”了Shh的表达,并储存了这种后侧位置信息呢?
为了寻找这些“启动者”,研究团队对蝾螈前侧和后侧皮肤结缔组织细胞(这些细胞被Prrx1+基因标记,是位置记忆的强大载体)进行了转录组(transcriptome)测序和比较分析。结果显示,前侧和后侧细胞之间约有300个基因存在显著差异表达(DESeq2分析,P值小于0.01)。在这些差异表达基因中,一个名为Hand2的转录因子(transcription factor)脱颖而出,其在后侧细胞中的表达水平最高,统计学意义也最为显著。Hand2编码一个bHLH(基本螺旋-环-螺旋)转录因子,已知在小鼠、鸡和斑马鱼的肢体芽发育中于后侧表达并诱导Shh。这提示Hand2可能在蝾螈的后侧位置记忆中扮演关键角色。
更进一步的分析显示,除Hand2外,后侧细胞还特异性表达Hoxd13和Tbx2等转录因子,而前侧细胞则表达Alx1、Lhx2和Lhx9等基因,这些都与发育中肢体的AP轴模式一致。GO分析也发现,差异表达基因富集于“细胞外基质”(extracellular matrix)和“细胞黏附”(cell adhesion)等类别,暗示前侧和后侧肢体可能存在不同的信号微环境。
为了追踪Hand2在蝾螈肢体中的动态,研究人员构建了Hand2:EGFP敲入(knock-in)蝾螈,使其内源性Hand2基因与EGFP(增强型绿色荧光蛋白)融合表达。结果显示,Hand2:EGFP在蝾螈肢体的后侧细胞中持续表达:从肢体芽(limb bud)、未受伤肢体到再生芽(blastema)均可观察到。有趣的是,在肢体再生过程中,Hand2:EGFP的荧光强度显著增加,达到基线水平的5.9 ± 0.4倍;在Shh表达启动前(再生第7天),Hand2:EGFP的荧光强度也增加2.3 ± 0.2倍。这表明Hand2在再生启动阶段被上调。
谱系追踪进一步证实,胚胎Hand2谱系细胞贡献了蝾螈前肢的后半部分和手部的2.5个指头,与Hand2的活跃表达模式吻合。这些胚胎Hand2细胞在成年期和再生时都被保留。通过3D成像,研究人员清晰地看到,Hand2谱系细胞确实能够产生Shh表达细胞。所有这些证据都强烈指向Hand2是调控蝾螈后侧身份和Shh表达的关键因子。
Hand2与Shh:一个不解之缘的“爱情故事”
那么,Hand2与Shh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Hand2是必需的吗?它足以决定后侧身份吗?
Hand2的“必要性”
研究人员利用CRISPR-Cas9技术敲除了Hand2的翻译起始密码子(translational start codon),生成了Hand2 CRISPants蝾螈。结果令人震惊:这些CRISPants蝾螈的致死率高达52%,远高于对照组的14%。在存活的Hand2 CRISPants蝾螈中,45%的肢体出现了指头数量或向外生长缺陷(n=50/112肢体),例如有9/112个肢体在肩带以外没有形成任何新的部分,这与Shh CRISPants蝾螈的表型相似。在肢体截肢后,几乎所有Hand2 CRISPants蝾螈再生的指头都更少,包括那些原本指头数量正常的肢体。
更重要的是,Hand2 CRISPants蝾螈的ZRS>TFP+细胞数量减少,或TFP表达减弱,这表明Hand2对Shh的表达是必需的。TFP信号强度与肢体发育缺陷程度呈直接负相关(斯皮尔曼等级相关系数0.74,P值为2.40 × 10-3)。
为了功能性地验证Hand2在后侧身份中的作用,研究人员使用了辅助肢体模型(Accessory Limb Model, ALM)。在此模型中,如果将后侧皮肤移植到前侧伤口,会诱导额外肢体形成。Hand2突变的后侧皮肤未能诱导额外肢体(0/6次手术),而对照组的后侧皮肤成功诱导了额外肢体(3/6次手术)。这明确证实Hand2是后侧身份形成所必需的,至少在诱导Shh表达方面。
Hand2的“充分性”
如果Hand2是必要的,那么它是否也足以诱导Shh表达和后侧身份呢?
研究人员构建了能在肢体芽和再生芽间充质(mesenchyme)中广泛表达mCherry-Hand2融合蛋白的转基因蝾螈。结果发现,Hand2的异位表达(misexpression)足以诱导异位ZRS>TFP(Shh报告基因)表达(7/9个肢体芽中观察到),并导致多指畸形(7/16个肢体)。在两种极端情况下,Hand2异位表达甚至诱导了异位肢体(2/16个病例),这在其他物种中尚未报道,但与蝾螈在AP轴不连续处形成肢体的能力一致。
当Hand2在结缔组织细胞中均匀表达时,观察到肢体向外生长受阻,形成不完整的肢体或仅为尖刺状结构。这可能是因为Hand2的广泛表达使得整个肢体场(limb field)都“后侧化”了,消除了肢体向外生长所需的前后不连续性。相比之下,Hand2弱表达的同窝动物则呈现正常的肢体形态。这种“强”与“弱”Hand2表达之间约两倍的差异,与Hand2在Shh表达前增加2.39倍的现象相似,进一步暗示Hand2的表达水平对Shh诱导至关重要。
为了从分子层面证实Hand2诱导的后侧化,研究人员对Hand2异位表达的再生芽前侧细胞进行了RNA测序。结果显示,Hand2异位表达细胞显著上调了后侧转录因子(如Hand2、Hoxd13、Klf8),并下调了前侧转录因子(如Lhx2、Lhx9、Barx1、Zfhx4、Hoxc10)。这与后侧化的基因表达特征完全一致。
功能性验证也支持了这一点:将强Hand2异位表达的前侧皮肤移植到神经支配的前侧伤口,能够上调ZRS>TFP报告基因,并诱导额外肢体形成(8/8次移植均成功);而弱Hand2异位表达的皮肤则没有这种效果(0/8次)。
综上所述,Hand2在蝾螈肢体再生中不仅是后侧身份的必需因子,其异位表达也足以诱导Shh表达、导致多指畸形和异位肢体,并使前侧皮肤后侧化。
记忆可以“擦除”和“重写”吗?
肢体前-后轴的位置记忆在胚胎发育后是否就不可逆转地固定下来了呢?这是再生生物学领域的一个核心问题。
为了探索细胞身份的可塑性,研究团队设计了一个巧妙的移植实验:将前侧或后侧细胞移植到未标记宿主肢体的相对侧,随后进行截肢并观察其位置记忆的变化。他们为此构建了Alx4:mCherry_Hand2:EGFP双报告基因蝾螈,其中Alx4:mCherry标记前侧细胞,Hand2:EGFP标记后侧细胞。在未受伤的肢体中,Alx4:mCherry和Hand2:EGFP分别主要表达于疏松结缔组织、关节、骨骼和骨膜周围结构。
前侧到后侧(A→P)的转变
研究人员将纯化的前侧细胞(mCherry+/EGFP-)注射到未标记宿主肢体的后侧。两周后,这些细胞在未受伤肢体中仍然保持mCherry表达,这与前侧身份的稳定性一致。然而,在肢体截肢后,移植的细胞进入再生芽,并在再生第8天开始表达EGFP+,表明它们已经“后侧化”了。令人惊喜的是,当肢体完全再生后再次截肢时,这些被“后侧化”的移植细胞仍然能够表达Shh,这进一步证明了位置记忆在经过一个再生周期后被稳定地“后侧化”了。
RNA测序分析揭示了这种身份转换的分子机制:前侧移植细胞(A→P组)与后侧细胞(P组)的转录组更为相似,而与前侧细胞(A组)或对照前侧移植细胞(A→A组)不同。A→P移植细胞显著下调了60.1%的前侧再生芽特异性基因,并上调了22.5%的后侧再生芽特异性基因。这意味着移植细胞失去了原有的前侧身份,并获得了后侧身份。值得注意的是,前侧标记基因(如Pbx3、Dmrt2、Hoxc10)的丢失是A→P移植特有的,而非简单的移植假象。
后侧到前侧(P→A)的抵抗
在反向实验中,研究人员将纯化的EGFP+后侧细胞注射到前侧。这些移植的后侧细胞稳定保留了EGFP表达,不仅在未受伤肢体中如此,在再生过程中也保持不变,并导致了异位模式的再生肢体。在第二次截肢后,这些标记细胞依然表达Shh,进一步反映了后侧记忆状态的维持。研究中未检测到任何前侧化(仅mCherry阳性)的细胞。
这些结果共同揭示了一个关键发现:蝾螈再生芽中的位置记忆是可塑的,但存在方向上的不对称性。前侧细胞在再生过程中更容易转化为后侧记忆状态,而后侧细胞则难以“前侧化”,倾向于保留其原始的后侧记忆。这体现了一种“后侧优势”(posterior dominance),与Hox基因在肢体发育中后侧基因表达更具主导性的情况有异曲同工之妙。
临门一脚:Shh的“记忆重塑”能力
那么,前侧细胞向后侧记忆状态的转变是如何发生的呢?研究人员推测,这是因为移植的前侧细胞暴露于内源性后侧细胞分泌的Shh信号。
为了验证Shh在“记忆重塑”中的作用,研究团队在进行A→P移植实验的同时,使用Shh信号通路抑制剂BMS-833923处理蝾螈。结果表明,这种抑制剂能够阻止前侧细胞的后侧化(表现为Hand2:EGFP表达缺失)。这证实了内源性Shh信号是移植细胞后侧化的关键驱动力。
如果内源Shh可以诱导后侧化,那么外源Shh信号是否足以“重写”前侧细胞的位置记忆呢?
研究人员将编码Shh的杆状病毒(baculovirus)注射到蝾螈肢体的前侧。结果显示,被感染的前侧细胞局部诱导了Hand2:EGFP的表达。这说明前侧再生芽细胞对Shh信号是响应的。
最关键的实验是体内(in vivo)的瞬时Shh信号处理。研究人员利用Hand2谱系追踪蝾螈(能稳定标记后侧细胞),在肢体芽锥形阶段(cone stage)腹腔注射Shh信号激动剂SAG(Smooth ened Agonist),使前侧再生芽细胞短暂暴露于Shh信号。结果发现,前侧再生芽细胞获得了Hand2:EGFP表达,成功地被“后侧化”了!更令人兴奋的是,当肢体完全再生后再次截肢时,这些经过SAG处理的再生芽细胞,在新的再生芽中依然能够异位表达Shh,并持续表达Hand2。这表明,瞬时、短期的Shh信号足以“启动”一个异位的Hand2-Shh正反馈循环,从而导致Hand2的稳定表达,并赋予前侧细胞持久的Shh表达能力,最终将前侧位置记忆稳定地“写入”为后侧记忆。
未来的“肢体打印机”:再生医学新愿景
这项突破性研究揭示了蝾螈肢体再生中一个精妙的分子机制:Hand2-Shh正反馈循环。这个循环不仅负责维持后侧细胞的身份,而且在再生过程中充当了位置记忆的“稳定器”和“重编程器”。
位置记忆的维持: 手术截肢后,Hand2在后侧再生芽细胞中表达上调,并诱导Shh表达。Shh信号反过来刺激附近的再生芽细胞,使其获得后侧记忆(包括Hand2表达)。当再生完成时,Shh信号被关闭,但Hand2的表达得以维持,从而“守护”着后侧记忆的稳定性。
位置记忆的可塑性:前侧细胞在再生过程中暴露于Shh信号时,可以相对容易地转化为后侧记忆状态。这解释了为什么前侧到后侧的身份转换更容易实现。而一旦细胞获得了后侧记忆,它们就倾向于稳定保持,即使移植到前侧区域也很难被“前侧化”,体现了后侧在位置信息传递中的“优势”。
Shh的“重塑”能力:短暂的Shh信号足以“重写”前侧再生芽细胞的位置记忆,将它们永久性地转化为后侧记忆细胞。这就像Shh提供了一个“记忆擦除并重写”的功能,为再生医学的未来奠定了基础。
这项研究不仅加深了我们对蝾螈再生机制的理解,更提供了操控再生细胞命运的全新思路。通过精准调控Hand2-Shh循环,我们或许能够:
控制再生方向和结果:人为地诱导或抑制特定位置记忆的形成,从而指导肢体或器官的再生,避免畸形或促进完整修复。
推动组织工程发展:将“位置记忆”机制应用于干细胞和组织工程领域,指导体外培养的细胞形成具有正确空间信息的复杂组织结构,从而实现真正的“肢体打印机”梦想。
理解发育与再生: 蝾螈Shh谱系比小鼠更广泛的发现,也为我们理解脊椎动物肢体发育的演化过程提供了新的视角。
当然,这项研究也提出了一些新的问题,例如,如何避免过度后侧化?在再生过程中,前侧与后侧细胞如何协调以确保完整模式的形成?以及如何将这些发现转化为适用于人类的再生疗法?
未来的研究将继续探索这些奥秘,但这项工作无疑是再生生物学领域的一个里程碑。它让我们离“重塑生命,打印未来”的科幻愿景又近了一步。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基础科学的突破,能够真正应用于临床,为那些饱受肢体缺失或功能障碍困扰的人们带来新的希望!
参考文献
Otsuki L, Plattner SA, Taniguchi-Sugiura Y, Falcon F, Tanaka EM. Molecular basis of positional memory in limb regeneration. Nature. 2025 May 21. doi: 10.1038/s41586-025-09036-5. Epub ahead of print. PMID: 40399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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