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京时间5月23日凌晨3点左右，Jackie正准备入睡，哈佛学联的群聊却炸开了锅。同学往群里丢了一则新闻，上面赫然写着，“特朗普政府暂停哈佛大学招收国际学生”。

北京时间5月23日凌晨3点左右，Jackie正准备入睡，哈佛学联的群聊却炸开了锅。同学往群里丢了一则新闻，上面赫然写着，“特朗普政府暂停哈佛大学招收国际学生”。

计划几乎被打乱。原本，已经拿到签证且租好房子的Jackie，应该会在8月底去往波士顿，作为新生入学哈佛大学。但此时，已经准备好一切的她，却不得不重新考虑未来的去向。

无独有偶。变故一生，同为哈佛新生的陈白只能重新规划自己的暑期计划，先把从美国飞往中国的机票退掉，再把已经定好的暑期实习推掉。“假期三个月确实可能会出现很多不可控的变动”，陈白觉得，还是暂缓回国，减少一些变量比较稳妥。

不稳定因素萦绕着哈佛国际生，为此，Jackie一家还考虑过换个国家读书。“我爸妈是有点想让我去英国的，（因为）我们觉得英国短期之内的国际政策不至于那么过激”，相比起其他同学，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手里还握着其他学校offer。

不稳定因素萦绕着哈佛国际生。图为哈佛大学

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哈佛与特朗普政府持续摩擦的一个环节。当地时间5月22日，美国国土安全部（DHS）宣布撤销哈佛大学的SEVP（学生和交流访问者计划）认证资格。这意味着，哈佛将被禁止招收持有F-1或J-1类签证的国际学生，现有的国际学生也必须转学，否则将失去合法身份。一时间，哈佛约6800名在读国际学生，被顶到风口浪尖，面临非法滞留的风险。

尽管法院暂时阻止了特朗普的行动，但新的战火很快点燃。当地时间5月27日，国务卿鲁比奥签署了一份电报，指示联邦政府要求全球美国大使馆暂停安排新的学生签证面谈，并要求对所有的学生签证申请者展开社交媒体审查。

次日，鲁比奥则将矛头集中在中国留学生，称将“积极”撤销中国学生的签证，修改签证标准，以加强所有中国签证申请的审查。

这意味着，不仅仅是哈佛，所有美国大学的国际生，都面临着巨大风险和未知。

后路

特朗普这次对哈佛下手，理由依然是反犹。

宣布撤销哈佛SEVP认证资格时，DHS部长克里斯蒂·诺姆直指哈佛助长了暴力与反犹主义，哈佛能够招收国际学生是一种特权，并称，“让这成为对全美所有大学和学术机构的一个警告”，颇有以儆效尤之势。

诺姆还威胁说，要重获SEVP认证资格，哈佛必须在收到文件72小时内，提供过去五年内哈佛国际学生在校内外进行“非法”“危险”或者“暴力”活动的所有记录。

DHS部长克里斯蒂·诺姆

在哈佛尚未回应的几个小时里，Jackie和同学们激烈地讨论着特朗普政府给出的选项，“有人建议身份有问题的同学，尽快咨询律师”。

但不到24小时，哈佛便甩出了一份长达72页的诉状，指责特朗普政府违宪，决定再次起诉。“没有国际学生，哈佛就不是哈佛”，一如既往，哈佛还是“硬刚”特朗普政府。

哈佛认为，朗普政府此举“是对第一修正案、正当程序条款和行政程序法的侵犯”，是对哈佛实行明确报复的非法行为。“仅一纸公文，政府便试图抹去哈佛1/4的学生群体”，因此，哈佛要求撤销、废除并禁止政府的非法行为。

几小时后，美国地区法官艾莉森·巴勒斯（Allison Burroughs）批准了限制令，暂时阻止了特朗普政府撤销SEVP的行动。根据这份命令，国际学生们还可以在哈佛继续就读，并等待5月29日听证会的到来。

美国地区法官艾莉森·巴勒斯批准了限制令，暂时阻止了特朗普政府撤销SEVP的行动，图为波士顿的联邦法院

与此同时，Jackie收到了一封来自哈佛的邮件，写着为了举行这次听证会，哈佛希望收集学生们的意见，包括国际学生延迟入学、转学的申请或咨询，以及国内学生因（政府）威胁行为而提出的延迟入学或转学要求。

在Jackie的周围，一些焦虑的国际学生，已经直接选择离开，“去斯坦福或者牛（津）剑（桥）了，因为确实（时间）不太来得及，毕竟还要重新租房，重新拿美国签证资料”。她思忖着，最晚到6月中旬，大部分人就必须要作出最终的决定。对他们来说，5月29日，还算是一个“等得起”的时间。

为保退路，Jackie还是选择先接受了其他藤校的offer，并缴纳了留位费。她非常向往波士顿的学术氛围，但仍需要为自己考虑。

然而，就在几天后，国务卿鲁比奥要求全球美国大使馆暂停安排新的学生签证面谈，并要求展开社交媒体审查。这意味着，阴云已经从哈佛扩散到了全美。

风暴

目前还未入学的Jackie，已经感受到了大洋彼岸高校内的巨大风暴。她发现，部分美国大学在招博士生时，已经开始有意识地避开国际生，也有博士后直接被实验室裁员。这些变化，意味着美国高校正在努力适应特朗普的政策，以便能够申请到经费。

视野来到美国，风暴早已持续多日。哈佛之前，特朗普政府撤回了哥伦比亚大学4亿美元的联邦拨款，还给哥大开出了9项整改要求，包括禁止在校园中蒙面、允许安全官员逮捕个人、将中东、南亚和非洲研究系置于学术接管之下等。

哥伦比亚大学因去年春季学生高调的反战露营和占领校舍示威而面临严格审查

哥大最终选择了屈服，满足联邦政府的一系列要求，但截至目前却尚未恢复联邦拨款。同病相怜的还有宾夕法尼亚大学，被冻结了约1.75亿美元的联邦拨款。此外，特朗普政府停止资助普林斯顿大学数十项研究，并向康奈尔大学和西北大学发布了“停工令”。

由于联邦拨款减少，多所高校已经开始或主动或被动地裁员，缩减招生规模，停止了部分临床试验，准备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哈佛几乎是唯一不投降的高校。

3月底，特朗普政府威胁要撤回哈佛近90亿美元的研究经费，要求哈佛进行政策改革，比如关闭多元化项目等。

哈佛拒绝了改革要求。

当地时间2025年4月17日，哈佛大学的学生、教职工以及校内社区成员在马塞诸塞州剑桥市举行集会

4月14日，特朗普政府加大攻击力度，冻结了哈佛22亿美元的多年期联邦拨款和6000万美元的多年期合同，还公开威胁，政府将取消哈佛的免税地位。在社交媒体上，特朗普称，这是哈佛应得的。

此次撤销哈佛SEVP认证之前，特朗普政府就已经多次使用政治工具，威逼哈佛回到谈判桌上来，满足其要求。但哈佛一直不愿妥协，还将政府告上法庭，控诉特朗普以冻结资金为手段操纵学术。

而对这一切风波的解释，特朗普政府始终只有一句：高校们无法保护校园内的犹太学生，任凭反犹主义在校园里盛行。

政治幌子

2024年，因巴以冲突持续升级，全美范围内爆发了针对加沙人道主义危机的校园抗议活动，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等多所高校学生要求学校切断与以色列的一系列联系，也要求美国切断对以色列的军事支援，实现加沙地带停火。

为此，特朗普上任后，便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用于遏制高校内的反犹主义。在简报中，特朗普公开说：“对于所有参加支持圣战抗议活动的外国居民，我们提醒你们，至2025年我们会找到你们，并把你们驱逐出境。我会迅速取消大学校园里所有哈马斯同情者的学生签证，这些校园前所未有地充斥着激进主义。”

特朗普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用于遏制高校内的反犹主义

2月，司法部据此命令成立了一个打击反犹主义的特别工作组，并着手访问包括哈佛大学在内的十所高校。此后特朗普政府致函60所高校，警告它们可能因打击反犹不力而被“冻结联邦经费”。而哥伦比亚大学首当其冲被撤销经费，也恰恰是因为它是彼时校园抗议活动的大本营之一。

2月，司法部据此命令成立了一个打击反犹主义的特别工作组，并着手访问包括哈佛大学在内的十所高校。图为美国司法部大楼

多个人权机构站出来反驳特朗普，称这一命令旨在要求大学监控学生，以供官员进行审查，将严重影响言论自由并且违反第一修正案。至此，几乎所有美国国际学生，都生活在一种可能随时被吊销签证的恐怖氛围中，因为特朗普政府并无透明度，也并无具体的标准与程序。

根据国际教育工作者协会统计的数据，截止至5月7日，已经有1600余国际学生和学者被撤销签证，或其在SEVIS的记录被终止，而官方给出的理由往往是“其他”，模糊地指向犯罪记录审查或签证撤销，不少当事人并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身份被吊销。

在哈佛被禁止接收国际学生前，陈白就已经意识到，“国际生身份本身在美国就不会太安全”。

当地时间2025年5月27日，美国马萨诸塞州剑桥，哈佛大学校园内，一名女性举着标语，参加支持国际学生群体的集会/图源：视觉中国

特朗普政府打击反犹主义的行动之激烈，确为履行其竞选承诺，但却无法仅仅将其理解为保护犹太人——这只是一个政治幌子。

削减联邦政府对科研和教育机构的拨款，乃是特朗普的一贯政治主张，本质无关反犹。上任后，特朗普就首先削减了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对科研机构的研究资金，不到40天内终止了18.1亿美元的拨款。3月20日特朗普又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以解散美国教育部，同时也要求裁撤联邦雇员，以缩减联邦支出。

在教育问题上，特朗普始终认为，美国的公立学校已经被激进的左翼人士接管。他曾在2023年提及，要通过对私立大学捐赠基金征税、罚款和起诉，以获取数十亿美元，而后建立“美国学院”。这也是MAGA的一贯理念，高等教育的成本过高，有必要重塑高等教育。

特朗普/图源：视觉中国

把“反犹”变成政治工具，部分犹太群体并非乐见于此。4月，5名犹太裔民主党参议员曾向特朗普致信，质疑其对大学的攻击是否真的旨在打击反犹主义。同月，犹太教授、学生与学者们联合发布了一封公开信，认为特朗普针对哥伦比亚大学削减联邦拨款的做法，对保护犹太人无任何帮助，反而助长反犹情绪。

拜登政府的反犹主义国家战略参与制定者亚历克斯·帕斯卡在采访时也提到，特朗普政府所谓的打击反犹主义的政治运动，实际意义在于打击高等教育机构、移民和外国学生，“我深感担忧的是，政府正在利用犹太人，利用反犹主义的幌子，侵蚀公民权利，侵蚀高等教育和自由思想机构。”

但特朗普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哈佛等一众高校，将不得不继续在打击反犹主义的帽子下，与政府削减支出、“重塑”高等教育的强硬做法作斗争。

抢人大战

问题在于，特朗普试图将学术研究政治化的举动，似乎正把更多的人才往外推，而外国机构也等来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在过去的几天里，东京大学、香港科技大学都曾宣称，愿意“无缝”接收被迫转学的哈佛学生。

而更早前，因美国不停削减科研经费，并且不透明地吊销签证，法国艾克斯-马赛大学就已经启动了“科学安全场所”计划，欢迎在研究中受到威胁或阻碍的美国科学家。在公开演讲中，该校校长提到，学校里的美国同事在申请时的首要诉求，是能够继续自由地进行学术研究。

无独有偶，4月，澳大利亚颁布了“全球人才吸引计划”，加拿大发布了“加拿大领先计划”；5月，欧盟则发起了“选择欧洲科学”计划，旨在吸引更多的科学人才在本地实践。

当地时间2025年5月5日，欧盟初创企业、研究和创新专员叶卡捷琳娜·扎哈里耶娃，欧盟执行副主席罗克萨娜·敏扎图，欧盟执行副主席斯特凡·塞久尔内，欧洲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以及法国教育、继续教育和研究部长伊丽莎白·博尔出席在巴黎索邦大学圆形剧场举行的"选择欧洲科学"计划/图源：视觉中国

与特朗普不断削减科研支出的做法相反，欧盟主席冯德莱恩在“选择欧洲科学”活动上表示，欧盟将在2025到2027年间设立一个5亿欧元“超级赠款”项目，“使欧洲成为吸引研究人员的磁铁”；欧盟还计划将“科学研究自由”写入新的法案。

各国的争抢是有意义的。因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些精英学校的研究人员，制造出了雷达与原子弹，创造了硅谷的辉煌，也把美国的航天员送上太空。截止至2024年7月1日，仅哈佛便持有5800多项专利。事实上，称这些受联邦政府资助的精英学校构筑了美国硬实力的根基，也并不为过。

此外，高等教育对国家软实力的增量作用有目共睹，这些享有全球声誉的美国大学已经是知识外交的重要阵地，它们如磁铁般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在文化与价值观传播上，它们向来是最坚实的堡垒。

当地时间2025年5月24日，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剑桥拍摄的哈佛大学校园/新华社发（朱子于摄）

根据NAFSA的统计数据，2024年，有58个国家共70位在职世界领导人在美国接受了高等教育。有趣的是，在特朗普政府“攻击”哈佛的当下，比利时王储伊丽莎白公主正在哈佛攻读公共政策硕士学位，这位公主是否会受到波及，能否顺利毕业，比利时王室方面称正在研判。

当特朗普政府正在尝试“瓦解”美国大学的全球影响力和吸引力时，更多的国家与机构则迫不及待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希望通过投资“学生”的方式，承接这些科研人员身上的“未来可能性”。

这些流失的人才，也许有朝一日会让某个国家再次伟大，但不见得是美国。

来源：破局者Brea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