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吴,ATM机显示有笔转账请求,是你姐,说要借五百。"李大妈冲着我喊道,声音像是在乡里广播站里喊话似的。
远嫁姐姐
"老吴,ATM机显示有笔转账请求,是你姐,说要借五百。"李大妈冲着我喊道,声音像是在乡里广播站里喊话似的。
那是1985年的春天,我刚到县城信用社工作两年,每天和钱打交道,却总感觉和自己的生活有点儿隔阂。
我叫吴家明,那年三十二岁,在县城还算个体面人物。
"来了来了。"我从柜台里出来,快步走到李大妈身边。
李大妈是我们信用社的老职工,五十开外的年纪,戴着一副老花镜,头发里已经掺杂了不少白丝。
我接过她递来的纸条,上面是我姐姐那熟悉的字迹:"家明,能否先借五百元,月底一定还上。家芳"。
短短几行字,字迹工整却又显得有些急促,仿佛能看出写字时的犹豫和无奈。
我姐吴家芳比我大六岁,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上师范的姑娘,在那个知识就是力量的年代,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但命运总是弄人,姐姐毕业分配时,正赶上国家调整教育政策,她被分到了离县城一百多里的山区小学。
那里交通不便,一年能回家两三次就算不错了。
姐姐在那里认识了她现在的丈夫赵长河,一个老实巴交的林场工人。
"家明,出啥事了?"李大妈看我沉默,关切地问道。
我回过神来:"没事,就是我姐从山里寄信来,想借点钱。"
李大妈了然地点点头:"山里日子苦啊,你姐能开口,肯定是有急事。"
下班后,我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回到了村里。
春天的田野上,麦苗泛着嫩绿,农民们弯着腰在地里忙碌,远处的山峦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老宅依旧,却显得比记忆中更加破旧了些。
门前的那棵老槐树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枝叶繁茂,树干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就像父亲脸上的皱纹一样深刻。
"爹,我回来了。"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喊道。
"回来啦?"父亲吴德生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声音,直起腰来,脸上露出笑容。
父亲今年六十出头,一辈子务农,对土地有种近乎执着的感情。
他常说:"我们吴家的根就在这片土上,再苦再累也不能丢。"
母亲则是那种典型的农村妇女,心里疼爱儿女,却不善于表达,总是用"多吃点""添件衣裳"这样的唠叨来传递关怀。
"今天咋这么早就回来了?"母亲从灶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带着油烟的痕迹。
"没啥事,就是想回来看看你们。"我没有立刻提姐姐的事,怕老两口担心。
晚饭很简单,一碗青菜豆腐,一盘炒鸡蛋,再加上一碟腌萝卜。
"吃啊,光看啥呢?"母亲催促着,又往我碗里夹了块豆腐。
父亲端起那个缺了口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散装白酒,脸上泛起红晕。
"爹,姐姐来信了。"我放下筷子,终于开口道。
"家芳?她咋样?小河还好吧?"母亲立刻关切地问道。
小河是姐姐的儿子,今年刚满五岁,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姐姐想借五百块钱,说月底就还。"我把事情和盘托出。
"借五百?"父亲放下酒杯,眉头紧锁,"她不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
农村人向来不轻易开口借钱,除非是真的走投无路。
更何况姐姐那么要强的人,从嫁出去那天起,就再没向家里伸过手。
"家芳在信上没说啥原因,就说急用,月底还。"我拿出那张纸条递给父亲。
父亲接过纸条,手指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拿着那薄薄的纸,显得格外笨拙。
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递给了一旁的母亲。
母亲看不懂字,却接过纸条,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女儿的近况一样。
"山里日子苦,家芳又是个死要强的性子。"父亲长叹一口气,"能开口,肯定是真有急事。"
"明天我去趟信用社,把钱给她转过去。"父亲的语气很坚定。
"转多少?"我问道。
"五千。"父亲一字一顿地说。
"五千?!"我和母亲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那年头,五千块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工人两三年的工资啊!
"爹,您这是..."我有些惊讶,毕竟家里并不富裕,父亲一辈子省吃俭用,才攒下这些钱。
"闺女开口一次不容易,咱不能让她难堪。"父亲站起身,背着手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可是五千也太多了吧,她只借五百啊。"母亲担忧地说。
"老吴,家里存折在哪儿?"母亲转头问父亲。
"在我枕头底下那个铁盒子里。"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
母亲进了屋,不一会儿拿出一个生锈的铁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本褪色的存折。
"给你姐转过去。"父亲语气坚定,"就说家里的收成不错。"
"爹,咱家的地就那么几亩,年年收成都差不多,姐姐不会信的。"我试图劝说。
"那就说我在县农贸市场摆摊卖蔬菜,生意不错。"父亲固执地说。
我看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父亲的心里,女儿始终是那个离家前梳着两条长辫子,眼睛明亮的小姑娘,他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第二天一早,我和父亲一起去了信用社。
父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显得格外精神。
他掏出那本存折,郑重地放在柜台上:"取五千。"
李大妈愣了一下:"老吴,你这是...?"
"给我闺女转过去。"父亲简短地说。
我按照父亲的意思操作完转账,心里却一直盘算着:姐姐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从不轻易开口向家里要钱。
父亲在转账单上写道:"家芳,爹的蔬菜卖得好,家里收成不错,你安心用。"
短短几个字,却包含了多少父亲的爱和牵挂。
三天后的傍晚,我正在院子里帮母亲摘菜,公社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来了。
"吴家明,你姐姐打电话到公社,让你六点半到供销社去接电话。"邮递员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又骑着车消失在乡间小路上。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二十了。
"快去吧,别让你姐等着。"母亲催促道。
我骑上自行车,一路飞奔到了三里外的供销社。
那里有全公社唯一的一部公用电话,乡亲们有急事才会用它。
"吴家明吗?你姐姐的电话。"供销社的售货员递给我话筒。
"喂,姐?"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黑色话筒。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然后传来姐姐哽咽的声音:"家明...爹他...为什么转这么多..."
姐姐的声音断断续续,我能感觉到她在强忍泪水。
电话那头,我听见小孩的哭声。
"姐,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急切地问道。
"小河发高烧三天了,县医院说要转省城,我手头紧..."姐姐断断续续地说,"看到那个数字,我的手都抖了,抱着孩子哭得不能自已..."
原来,姐夫前段时间在林场干活时被倒下的树枝砸伤了腿,一直在家休养,家里主要靠姐姐微薄的教师工资度日。
小河突然病重,高烧不退,当地卫生所看不了,县医院又说要转到省城,他们实在拿不出足够的医药费。
"爹说了,家里的收成不错,你安心给孩子看病。"我重复着父亲的话,心里却满是酸楚。
"我知道家里情况,爹年纪大了,还要照顾娘,哪有什么蔬菜摊子..."姐姐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
"姐,你别多想,照顾好小河才是正事。钱的事以后再说。"我安慰道。
挂了电话,我站在供销社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
夕阳西下,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家,我把姐姐电话里说的情况告诉了父母。
"我就知道是出了大事。"母亲抹着眼泪说,"孩子要紧,钱算什么。"
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就像他眼中闪烁的光。
"转得对。"父亲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又沉默了。
那年夏天,姐姐经常来电话,小河的病情渐渐好转,但医药费远超他们的预计。
每次通话,姐姐都会提到要还钱的事,而父亲总是轻描淡写地说:"你安心把孩子照顾好就行,钱的事不急。"
农忙时节,我常常回家帮父母干活。
父亲显得比往年更加勤奋,除了种好自家的地,还主动帮邻居干活挣些零钱。
母亲则开始编织草帽卖给收购站,一个只有七毛钱,但她每天能编三四个。
我知道他们是在攒钱,为姐姐可能的下一次危机做准备。
那个年代的父母就是这样,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看到儿女为难。
立秋那天,我接到姐姐的电话,说她要带着已经康复的小河回老家住几天。
"姐,你们什么时候到?我去车站接你们。"我欣喜地问道。
"明天下午三点的班车,你不用来接,我们自己能回来。"姐姐说。
我没有听姐姐的,第二天下午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车站。
那是县城唯一的一个客运站,简陋得很,就一个砖砌的候车室和几张木板凳。
三点差五分,一辆满是灰尘的大客车缓缓驶入站台。
车门打开,姐姐抱着小河从车上下来,她比我记忆中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
小河倒是精神得很,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姐!"我迎上去,想接过小河,却被姐姐轻轻避开。
"我自己抱着就行,你帮我拿包。"姐姐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多了几分倔强。
我接过姐姐的布包,里面装的大多是小河的衣物和一些山区特产。
"爹娘知道你们今天回来,高兴得很,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我一边走一边说。
姐姐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小河。
路上,我借故去买了几瓶汽水,想给姐姐减轻负担,可她始终不肯让我抱小河。
回到家,父母早已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回来啦!"母亲快步迎上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父亲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眼睛紧盯着姐姐和小河,嘴角微微上扬。
"爹,娘,我回来了。"姐姐的声音有些哽咽。
小河似乎被这陌生的环境吓到了,紧紧抓着姐姐的衣服,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位老人。
"这是爷爷奶奶,叫人。"姐姐在小河耳边轻声说道。
"爷...爷爷...奶奶..."小河怯生生地叫道。
父亲听到这声呼唤,眼眶顿时红了,大步上前,一把将小河抱了过来。
"好孙子,长这么大了!"父亲的声音难掩激动。
母亲则拉着姐姐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瘦了,瘦了不少。"
姐姐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最近忙。"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无论你走多远,无论经历什么,总有人在这里牵挂着你,等待着你。
父亲抱着小河在院子里转悠,给他看家里的一草一木。
小河很快就熟悉了环境,欢快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逗得父亲开怀大笑。
晚饭很丰盛,母亲早早就开始准备,桌上摆了八个菜,有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还有姐姐最爱吃的肉丝炒笋。
"来,多吃点。"母亲不停地给姐姐夹菜。
姐姐吃得不多,却一直给小河夹菜,看着儿子吃得香甜,脸上才有了笑容。
父亲坐在上首位置,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看着这一幕,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满足。
"爹,那五千元..."姐姐终于开口,眼中含着泪光。
父亲摇摇头,端起酒杯:"吃饭,吃完饭再说。"
饭后,姐姐执意要给父亲倒酒。
父亲笑着摆手:"你忙了一天了,歇着吧。"
"爹,让我倒这一次。"姐姐坚持道。
父亲见姐姐态度坚决,便不再推辞。
姐姐双手捧着酒壶,轻轻地给父亲倒满了一杯。
然后她放下酒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在父亲面前。
"爹,这是五千元,我和长河商量好了,一分都不能少。"姐姐的声音坚定而清晰。
父亲看了看那个信封,却没有伸手去拿。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父亲轻声说,"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留着吧。"
"爹,我知道这钱对您和娘意味着什么。"姐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您这些年省吃俭用,就是为了给我们留条后路。"
父亲抬起手,轻轻抹去姐姐脸上的泪水:"傻孩子,血浓于水,何须算得那么清。你安心过日子就是。"
姐姐的眼圈红了,她轻轻放下酒壶,郑重地给父亲敬了一杯茶。
在我们家乡,倒茶比倒酒更能表达敬意。
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骄傲。
母亲在一旁抹着眼泪,小河不明所以,却也跟着姐姐给爷爷敬茶。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转那么多钱给姐姐。
不是因为他有多余的钱,而是因为他想让姐姐知道,无论走多远,家永远是她的后盾。
姐姐和小河在家住了一周才离开。
离开那天,姐姐坚持把那个装着五千元的信封留在了父亲的枕头下。
父亲发现后,只是默默地把钱放进了抽屉里,没有多说什么。
但我知道,对父亲来说,姐姐的这个举动比钱本身更有价值。
那年冬天,父亲用那五千元钱在县城买了一间小平房,说是给我和姐姐留个落脚的地方。
姐姐知道后,每年都会寄些山里的特产回来,腊肉、干笋、蘑菇,虽然不值钱,却饱含着深深的感激和思念。
小河长大后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县城工作,经常带着爷爷奶奶去城里的公园散步。
每当这时,父亲总会说:"你姐那闺女,有出息。"
母亲则会接一句:"像你,死要强。"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过去,我们的家庭没有轰轰烈烈的大事,只有细水长流的亲情。
那笔钱,姐姐和父亲都没再提起过。因为在我们这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亲情从来就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它是父亲深夜里的牵挂,是母亲唠叨中的关怀,是姐姐千里迢迢带来的山货,也是小河定期回家的那声"爷爷奶奶"。
每当夜深人静,我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繁星,总会想起那个下午,姐姐抱着孩子手抖的样子,想起父亲说的"血浓于水"。
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家人。不是计较几多几少,而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这,就是我们中国人最朴素的亲情。
来源:草原豪放骑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