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良】万家托命（一）—柳叶刀（1）

摘要：清朝末年，确切地说是光绪年间，当西装革履的英美传教士叩响汾州府古老的城门，他们看到的是贫穷而不失优雅，却又充满虔诚与渴望的眼神。当他们捧出天主福音准备在这块大地上传播时，他们感受到谨慎的冷落和漠视。后来，他们从诊所戒烟、治病救人开始，情况便有了改变。善举胜过福

原创王希良无界散文山西

清朝末年，确切地说是光绪年间，当西装革履的英美传教士叩响汾州府古老的城门，他们看到的是贫穷而不失优雅，却又充满虔诚与渴望的眼神。当他们捧出天主福音准备在这块大地上传播时，他们感受到谨慎的冷落和漠视。后来，他们从诊所戒烟、治病救人开始，情况便有了改变。善举胜过福音，一把小小的手术刀，成为打开心灵沟通的钥匙，处于变革前夜的人们，有选择地接纳了利民的善意，却标志着中西方在医药科学上逾越了认知上的异同。

1、困惑
在古都西安有一块石碑，阐述着公元 635 年基督教传到中国的历史。可是，直到过了1150 年以后，其使者才形单只影地走到汾州。

1840 年(清道光二十年)鸦片战争后，中国与外国签订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是1842 年的《南京条约》，在条约内中国允准开放广州等五个口岸供外商来华贸易;而《南京条约》后中英签署的善后章程里，外国人正式获得在五个开放贸易的口岸自由进出及居留的权利。这五个通商口岸是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

1844 年，中国分别与美国和法国签订《望厦条约》及《黄埔条约》。在条约内，中国政府允准外国人在五口议定界址内兴建房屋、学校、医院、教堂。

1845 年 2 月 1 日，中国正式弛禁天主教，国人信奉洋教者免受刑罚，基督教亦自动受益。

1858 年(咸丰八年)的《天津条约》和 1860 年的《北京条约》给传教士在中国内地传教置产的特权。基督教由中国沿海向内地渗透。

1881 年(光绪七年)1 月，美国奥柏林研究生神学院的 12 个学生向美国外国使团委员理事会提出申请，要求组成奥柏林团，到中国提供志愿者服务，进行传教工作。美国外国使团委员理事会批准了他们的请求。于是在 1882 年至 1900 年，在理事会的资助下，有 30 名美国人在中国北部的山西开始了传教工作。其中 9 人是奥柏林学生，其余人是他们的妻子或非奥柏林的医生。这些传教士的主要工作是福音传道，也从事与传教有关的服务性工作。

奥柏林团集中在太谷和汾州(汾、平、介、孝四县)，组织教会，建立学校，进行医疗活动、救济饥荒，并建立了戒烟所帮助人们解除毒瘾。

1885 年(光绪十一年)，一位叫作冕路德(马丁·卢瑟·斯帝森)的英国人
经太谷辗转来到汾州府辖汾州属下汾阳县，他是美国基督教公理会的传教士。一辆中式轿车沿着汾河故道，奔腾而南，经祁县、文水，留一路铃声一溜尘土。车上坐着高鼻梁白皮肤的洋人就是冕牧师与她的夫人，像所有当年的旅游者一样，他们带着一个硕大的皮包和收获的希望而来。轿车经官道进入穿过钟楼繁华处进入县城，拐进钟楼西一条叫作甜水巷的小巷，尽头是一座有着俄式雕塑的小院。相随的传教士告诉他，这就是客店了，东家是一位相与的莫斯科巨商。轿车进了院，他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和店主打招呼。

店主微笑着将客人引进二楼一间颇讲究的房间，便沏上茶水。呈亮的铜盆里热水里飘着雪白的毛巾。冕牧师在颇静雅的“高升”旅店住了下来，看着细瓷粉花的扣碗，品着清香的龙井，他感到了优雅和舒适，店主的口音也细腻柔软，没有太谷的粗犷，而且他注意到这里不像太谷把水叫做夫。由于兴致很高，略整顿一番，让夫人休息，自己便随着教徒崔恒泰摇摇摆摆走出小巷，浏览街景顺便在附近看准一处小院居住下来。

出了甜水巷，对面便是被称作太和桥的闹市了。
称作桥，其实是一条南北向的小街，桥则指街的北端文庙牌楼后通过泮池的那座汉白玉石桥。文庙是明代庆成王府旧址，清初王府败落后，由前明国子监司业朱之俊号召当地文人捐资买为公产建成汾州府文庙。庙址之大，占据汾阳县城东北隅一半以上。汾人王文达有诗云“汾州府文庙，仅次曲阜城。木构明伦堂，全国独一用过”，为天下第二大文庙。

太和桥是汾阳城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商铺鳞次栉比，来往车水马龙，堪比北京天桥、太原柳巷。过闹市，崔泰恒指着对面高大的牌楼说，这是文庙，看看? 冕点点头，崔便前面引路，冕抬头看那题字，是“棂星门”三个大字，棂星门木栅栏紧闭，他只能从旁边的小门进入。迎面就是泮池，方圆数丈，池里有水，池上有桥。崔解释说，这桥按制度只准考取了秀才以上的人通过，除此之外的人是需绕着泮池从旁边行走的，他也便绕着旁边走进。绕到正面进入“大成门”，见两侧分别是东庑、西庑两排楼房，他数着又行三十来步，拾階而上一宽广的高台，再走，就进入高大的大成殿了。“大成殿”座落在高台上，硕大的铜鼎里香烟缭绕，是整个文庙的正殿，也称“孔子殿”。

见殿门虚掩，便走了进去，”大成殿” 中摆放着孔子的木刻牌位。据说原来是摆放着孔子的塑像。后来，恐怕塑像有失真貌而歪曲了孔子的形象，而改为木刻牌位，冕牧师便点点头。旁边一游客则示意他最好行跪拜之礼，崔泰恒介绍，这就相当于西方人供奉的天主，冕只好学着别人跪下来拜了几拜。再往后，是“明伦堂”，“明伦堂”属正殿的一部分，专为摆放供奉有关皇帝尊崇孔子的圣旨、告仪等。再往后是一个小院，称“崇圣祠”，专为供奉孔子、曾子的老人而建。

庙内建筑一座比一座宏伟，庄严，让冕牧师肃然起敬。一位热心游客见是外国人，也好奇，便介绍说，每年逢二、八月的“丁日”，当地的学士、文人等尊孔者就在文庙的“大成殿”中举行祭孔仪式，也称为“丁祭”。“丁祭”每年举行二次。祭祀时，前来参加的人们于“大成殿”外按顺序排列就位，府祭主祭官由知府担任。祭祀时还要宰牛、羊、猪以及准备粮、面、菜等作物为供品，供品都由官府开支。他想，这就是仅次于孔夫子老家曲阜的全国第二大文庙了。算了算，这座文庙虽然是本朝所建，远算不上古，但比起美国的历史还要长很多，冕牧师转了一圈，庙内亭台楼阁，古色古香令又他感觉到被笼罩于一个强大的气场之中。

拐出太和桥西折，便经过坐北朝南高大的衙门。红大门两侧以八字排开一片广阔的场地。正对着衙门的是一面高约丈许，长过二丈，高大的影壁。黄与绿的琉璃瓦面，九条巨龙上下飞腾。冕牧师记得在京城的九龙壁前曾感叹于宫廷的豪华，却没有想到在略偏远的汾州府见到了更见其精致的杰作。红大门两侧是肃静、回避的牌匾和一面横在架子上的大鼓，心想传说中所谓击鼓鸣冤的鼓就是指这了。

信步往西走去，看到宽大的门楼，上书“考院”二字。崔泰恒告诉他，汾州府的考院始建于 1622 年(明天启二年)是专为汾州府所属八县的考生考取“秀才”时用的。这所考院是汾州府同知柳白卿，通判温毅然、曹橱功，永宁州知州沈复礼，汾阳县知县李作文，平遥县知县杨廷漠等共同捐资俸建。1741 年(清乾隆六年)，汾州候选知州郭建碹捐银 3750 两整修，增设了考棚。冕牧师步了一下入深，见考院全长三十余丈，入口处宽约六、七丈。他不得不暗自思忖，作为传教士他走了许多地方，从来没有一处可与此相比。两个对立朝代的官员，竟不约而同地将文化教育纳入自己行政的首选政绩，以至于捐出自己的俸禄投入教育事业，他们的无私举止，无疑为这座文化名城打下了深厚的基础。联系元明清三代这里走出状元张益、榜眼孔天胤和数百名进士、举人队伍，绝非偶然。

考院的最北面建有 5 间宏伟宽阔的正厅堂，是提督学政(俗称学台)居住与休息的地方。考院的两侧即是考棚，共有 70 余间。每间考房都用木屏隔有 4 个小格，格内备有桌凳。考试时每个考生占一小格。听崔泰恒介绍，考院能容纳考生 300 余人。过去每三年进行一次科考，参加者不限年龄。汾州府所属八县的考生每逢科考，便来到汾州府的考院里答卷应试，考试由学台主持，考试时间为一天。开考这天，天不明就开始点名入座。考试开始后，由学台等在院中巡视监考。考试完毕，学台随即组织阅卷，然后出榜公布考中的秀才名单。科考时虽然对各县参加的人数不限，但录取秀才时却是有规定的。每期科考，汾阳被录取名额是 22 名。有了秀才的身份，就能参加乡试，考取举人、进士了。

第二年他购买了太和桥街上的一间粮食仓库，作为教堂和住所。冕牧师理所当然地以为，在贫脊的黄土高原上，这块沃土上佈道应当是水到渠成的事。不料他的佈道之路并不轻松。

冕牧师整日西装革履，走街串巷，散发福音传单，热情地宣扬教义。忙忙碌碌的人们虽然颇觉新奇，却无人搭讪。他径直走访了一些院落高大的人家，主人相当客气地烹茶作揖接待了他，当他讲到耶和华的时候，有时会得到之乎者也的响应，多数情况下是不置可否的应承，说到饭时，一些家境好的人家还会留他吃饭，但不会接他的话茬。接触的人多了，知道了就信仰而言，这里除了传承了几千年的儒家孔子学说，还有出世的道与入世的佛，已经是无形的根深蒂固。他的拜访，被那些文质彬彬的先生礼貌的送出庭院，他的讲演，被喧嚣闹市的叫卖声淹没。但他没有灰心，他要融入这方水土，他蓄发留辫，穿起了长袍马褂，踱起了八字方步，于是，在汾州府的街头，便出现了这样一幅风景，他的身后，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孩童，他成为人们取笑的话柄。

应当说，冕先生还是蛮有耐心的，这样摇摇摆摆地过了一天又一天，毫无结果。整天忙碌于生计的人们，确实没有闲情逸致领教基督福音。他在圣诞节张贴标语，以示庆贺，却无人响应;他在庙会上用人们勉强能听懂的中文讲演，同样无人响应。“洋教”与人们的传统习俗格格不入。他也会到乡村去，但农民们很忙。

圣诞节的烛光下，坐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忠实的信徒崔泰恒，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两人相对而视，他低下了昔日高傲的头颅。是的，他应当反思，何以在大半个世界都信奉上帝的同时，在这块土地上却难以融合。

传教事业没有进展，他最终也没有开启两种截然不同文化的隔阂之锁。面对这座巍然屹立的古城，他感到困惑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