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查金：当前欧美出版业繁荣背后的隐忧

摘要：近日，英国资深出版人理查德·查金（Richard Charkin）撰文，深度探讨当前欧美出版业繁荣背后的隐忧。查金指出，海外出版业正处于“类型书红利”与“系统性挑战”并存的转型期。一方面，社交平台驱动的头部内容带来短期增长；另一方面，技术替代、阅读碎片化、成本

近日，英国资深出版人理查德·查金（Richard Charkin）撰文，深度探讨当前欧美出版业繁荣背后的隐忧。查金指出，海外出版业正处于“类型书红利”与“系统性挑战”并存的转型期。一方面，社交平台驱动的头部内容带来短期增长；另一方面，技术替代、阅读碎片化、成本压力等问题倒逼行业重构。

查金表示，当下欧美出版市场市场亮点抢眼，呈现出“类型书驱动下的局部繁荣”，这主要归因于“奇幻浪漫文学”（Romantasy）和“新成人图书”的爆发。数据显示，2023~2024年，英国浪漫/奇幻类图书零售销售额翻倍，自出版电子书销量同步增长，这主要由BookTok等社交平台及网红推广带动。查金认为，此类现象具有双重价值——既提升短期销量，又通过培养纸质书消费习惯扩大读者群体。同时，出版市场头部效应显著，大型出版商聚焦“超级畅销书”，资源向头部IP和流量型内容倾斜，形成“少数书支撑多数营收”的格局。

查金认为，出版市场的繁荣表象下存在“结构性隐忧”。一是整体市场增长乏力。以英国为例，尽管书价随通胀上涨，但整体图书销量略有下降，反映读者实际购买力或阅读意愿弱化。此外，非虚构类图书持续低迷，当下销售额较2007年峰值下降6%，销量锐减35%，其中烹饪、自助、园艺等实用类图书受互联网冲击严重，食谱、维修指南等内容转向线上，仅宗教、政治类短期逆势。

畅销书作家丽贝卡·亚罗斯（Rebecca Yarros）所著的“九重天”系列（Empyrean）第三部《玛瑙风暴》（Onyx Storm，右），成为2025年上半年欧美文学市场的最大惊喜之一。

二是阅读生态发生质变。长阅读衰退，读者转向碎片化信息（新闻简讯、社交媒体），部分内容含虚假信息；实用知识获取依赖在线搜索和视频，传统非虚构内容价值被稀释。此外，创作生态转型，作家通过播客、付费订阅平台拓展收入，传统出版收入占比下降。

三是出版业受到外部冲击和内部压力包夹。从外部来讲，技术与平台冲击是主因。AI涉足有声书制作、翻译领域，威胁传统出版链条中的人力岗位；AI代笔现象引发“是否需要自主写作能力”的争议，基础文字素养面临挑战。此外，全球图书馆预算紧缩，传统媒体书评版面缩减，优质内容曝光渠道减少。从内部来讲，成本激增与通胀压力是出版社面临的主要问题。出版商承担大量非核心成本，如保障环保合规、法律审查、社交媒体营销等，挤压利润空间。通胀导致读者优先满足生活刚需，出版业需面对“非必需消费”属性带来的需求波动，且多数企业财报未披露“通胀调整后增长”的真实数据。

查金强调，欧美出版市场正在进行行业重构，涵盖6大方向。一是头部企业职能转型。出版巨头可能演变为“物流与数据分析中心”，编辑职能弱化，侧重供应链效率和用户数据挖掘。二是作者权力上移。头部作家或绕过出版商，通过代理团队自主完成生产与分销（如按需印刷、数字发行），以获取更高利润分成和营销控制权。三是中小出版社崛起。这些出版机构凭借精准细分市场（如特定类型文学、小众主题）和优质作者服务（深度孵化、品牌建设），形成差异化竞争力。四是生产模式革新。按需印刷（POD）成为主流，减少库存浪费和碳排放，实现全球即时分销。五是AI技术深度渗透。出版商利用AI削减行政成本（如自动化流程、裁员），同时通过“集体许可”机制与生成式AI企业协商内容授权（如训练数据使用、衍生创作）。六是内容价值回归。读者对“优质文学”的需求上升，推动想象力丰富、思想深刻的作品突围，文学创造力或因“反同质化”趋势逆势繁荣。

原文

随着2025年即将过半，主要英语国家大众图书出版商似乎迎来了利好消息，其积极的业绩中有许多值得庆祝和称道之处。但这些成绩是否掩盖了一些潜在的趋势呢？

这些公司的共同之处在于成功押注“奇幻浪漫文学”和“新成人文学”，在BookTok等社交媒体网红的带动下，这类图书销量激增。有人认为，这一现象对出版业有双重益处——既带来了当下的销售增长，又培养了更多习惯于购买纸质书的读者。

然而，这份喜讯背后可能另有隐情。当出版商和书商聚焦于这些超级畅销书时，出版生态系统的其他领域正在发生什么？

根据尼尔森图书的数据，2023~2024年，英国浪漫小说和奇幻小说的整体零售销售额翻了一番，同期同类型自出版电子书的销量想必也有所增长。然而，尽管图书价格随通胀同步上涨，整体图书销量却略有下降。非虚构类图书销售持续低迷，其销售额较2007年峰值下降了6%，销量更是锐减35%。

随着人们转向时事通讯和社交媒体获取新闻（其中不乏虚假信息和真实内容），长篇阅读正在衰退，诸如“如何修理打印机”“养护身体”等实用信息，已由在线搜索和视频完全掌控。作家们纷纷转向播客和付费订阅平台Substack，希望以此增加收入。部分配音演员因AI在有声书领域的应用而失去工作机会，一些翻译人员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各地图书馆的预算不断紧缩，传统媒体为书评预留的版面日益减少，优质作家找到出版商的难度越来越大，而出版商若想在非畅销书以外的图书上盈利也愈发困难。读者文学素养能力本身正受到挑战——当AI可以代劳时，谁还需要具备遣词造句的能力？正如《出版视角》（Publishing Perspectives）此前报道，美国国会图书馆馆长和版权局局长已被白宫解职。

除了这些外部因素，出版商还面临着显著增加的额外成本，其中许多成本对发掘优秀图书和销售图书这两项核心职能并无助益。出版社雇佣员工的成本上升的同时，面临诸多其他方面的需求增长——员工诉求缩短工时、增加居家时长，出版社在招聘时需要更加谨慎，增强出版业务的环保性，出版图书时面临更严格的法律审查，支出更多社交媒体广告费用，需要申请更多文学奖项，参加更多地区的书展和书业活动，不断扩大人力资源部门……这些都让出版商增加了额外成本。

此外，西方世界的每家出版商均需应对通货膨胀，数十亿民众将食物和住房置于阅读之上，这不足为奇。值得注意的是，很少有公开的业绩报告提及经通胀调整后的增长数据。

当读者远离“平淡之作”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尽管有许多比我更资深、更具洞察力的出版人思考得更深入，但以下是一些值得思考的可能性。

▶ 英国头部大众出版商将逐步转型为成熟的“物流和数据分析中心”，旗下子品牌的编辑职能逐渐弱化。

▶ 知名作家将开始思考，除了出版和分销之外，出版商还能为其提供何种价值，而这些职能完全可以由作家及其代理人团队轻松承担。这不仅能让作家获得更大的利润份额，而且能更加自主地掌控宣传和营销环节。

▶ 小型出版社蓬勃发展，因为它们建立了更完善的作者关怀体系，开拓了清晰的细分市场，从而打造出有价值的品牌。

▶ 非虚构类图书销量将继续下滑，尤其是烹饪书——互联网提供了更丰富多样的食谱。此外，汽车维修手册、自助励志类图书、园艺类图书以及其他实用技能图书也将面临同样境况。或许宗教和政治类图书可以在短期内逆势增长。

▶ 按需印刷将成为主流生产方式，实现即时全球分销，同时大幅减少浪费和二氧化碳排放。

▶ AI技术将使出版商大幅削减管理成本（委婉表述，实际上就是裁员）。通过集体许可模式，作者和出版商将找到与AI巨头企业共存的、更便捷的方式。

▶ 谢天谢地，文学创作将得以存续，甚至蓬勃发展，因为读者正远离平淡之作，转向最具价值和想象力的作家。

出版业若要存续，就必须坚守支持作者权益原则，同时认识到我们之间是商业伙伴关系，而非“精神之友”。出版商必须高效运营业务，以支付版税、员工薪酬并回报投资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