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考上了？这日子总算是熬出头了！＂爹颤抖着手，捧着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眼里含着泪光，嘴上挂着笑。

卖牛的二姑

＂你考上了？这日子总算是熬出头了！＂爹颤抖着手，捧着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眼里含着泪光，嘴上挂着笑。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肩上的担子重了几分。

我叫周明志，是小北村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1994年的夏天，我考上了省城的医科大学。

在我们村，考上大学的人寥寥无几，大家都说我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料。

爹是生产队的老会计，年轻时就是村里有名的＂笔杆子＂，可惜没赶上好时候，高中毕业就回乡种地了。

妈常年有病，落下了风湿痛，每到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腰来。

我们家住着三间砖瓦房，前院有个小菜园，后院搭了个简陋的猪圈。

这在村里已经算是＂中等偏上＂的家境了，可要说拿出两万多块钱供我上大学，却是痴人说梦。

＂娃他爹，这可咋整？＂妈坐在门槛上，满脸愁容。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粗糙的脸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仿佛在诉说着这些年的艰辛。

＂去找你大姑问问看，她家在乡政府工作，手头宽裕。＂妈提议道，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大姑李翠花，是爹的大姐，比爹大三岁。

她嫁给了乡政府的干部，在那个＂干部是香饽饽＂的年代，大姑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每逢过年，大姑一家都会开着＂红旗牌＂小轿车回村，引得村里娃娃们围着看个不停。

爹平时很少找大姑帮忙，一是碍于面子，二是大姑那张高高在上的脸总让人不太舒坦。

可这回事关我的前程，爹咬了咬牙，决定放下面子去求一求。

第二天一早，我和爹坐上了去乡里的拖拉机。

那辆老式＂东方红＂拖拉机颠簸得厉害，我看着爹被晒得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期待和忐忑。

大姑家住在乡政府家属院，两层小楼，院子里种着几棵果树，墙角还摆着个蓝色的大水缸。

＂大姐，你看明志考上大学了，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爹站在大姑家的客厅里，搓着手，声音越来越低。

大姑正忙着给她家的小轿车擦灰尘，听了爹的话，头也不抬地说：＂眼下我家小峰也要上大学，手头紧啊。＂

她扫了我一眼，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再说了，你们家那条件，供得起大学吗？不如让明志去县城技校学个手艺，出来能直接挣钱。＂

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爹一言不发，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单。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二姑李巧云家就在我家隔壁，是地地道道的农家。

二姑比爹小两岁，年轻时因为家里贫困，只读到初中就辍学了。

她嫁给了同村的张根生，也就是我的二姑父，两人靠着种几亩薄田过日子。

二姑家养了一头老黄牛，是二姑父五年前从集市上买来的，花了一千五百块钱，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那头黄牛成了二姑家的命根子，不仅用来耕地，每年还能产几车牛粪，是地里的好肥料。

二姑待我极好，从小我就喜欢往她家跑。

每次去，二姑总会从罐子里掏出几颗麦芽糖塞给我，那甜味至今难忘。

＂明志，听说你考上大学了？＂那天晚上，二姑来我家串门，脸上洋溢着喜悦。

＂是啊，可是家里...＂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爹打断了。

＂巧云，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下地呢。＂爹的语气有些生硬，显然不想在妹妹面前提起白天的窘境。

第二天清早，我被窗外的争吵声惊醒。

＂这牛是咱家的命根子啊！卖了拿什么种地？＂二姑父急切的声音传来。

＂明志那孩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咱能看着他失学吗？你忘了当年我弟弟怎么拉扯我们的？＂二姑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几年国家政策好了，土地承包到户，咱们攒点钱再买头牛也不迟。再说了，现在乡里开始推广那个＇小四轮＇，说不定过几年大伙儿都用机器耕地了。＂

＂你啊，就是心太软，见不得别人难。＂二姑父的声音软了下来，＂行吧，我今天就去赶集，看看能卖多少钱。＂

我趴在窗口，看见二姑父牵着那头老黄牛，慢慢地走向村口。

黄牛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不时回头看看家的方向，发出低沉的＂哞哞＂声。

那声音让我鼻子一酸，赶紧躲回了被窝里。

中午时分，二姑敲开了我家的门，手里拿着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上是那双陪伴她多年的黑布鞋。

＂明志，这是二姑的一点心意，刚好两千，你拿着上大学去。＂她粗糙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头顶，＂好好学，别辜负了自己的前程。＂

我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心里又酸又暖。

＂二姑，我不能要，这是你们的...＂

＂拿着！＂二姑的语气少有的严厉，＂我和你二姑父商量好了，就当是提前支援国家建设，培养一个大学生。＂

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你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比那些当官的娃娃强多了，可不能因为家里条件差就耽误了。＂

我接过信封，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爹站在一旁，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妈则靠在灶台边，默默地抹着眼泪。

我后来才知道，那两千块是二姑偷偷把家里唯一的老黄牛卖了换来的。

那年月，一头壮实的黄牛能换两千多块钱，几乎是一个农村家庭一年的收入。

二姑卖牛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有人说她傻，有人说她善良，还有人说她是在＂讨封建人情＂。

大姑也听说了这事，特意跑来我家，说什么＂既然家里条件这么困难，不如让孩子先工作几年再说＂。

爹憋了一肚子的气，却只是淡淡地说：＂既然人家愿意帮，我们就心怀感激地接着。总比有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一毛不拔强。＂

大姑的脸唰地红了，悻悻地走了。

9月初，我拎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

临行前，二姑给我包了一大袋子馒头和咸菜，还塞给我五十块零花钱。

＂省着点花，不够了就写信回来。＂她眼中满是不舍，＂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住校，你也住校，别跑出去乱花钱。＂

那时的大学学费一年一千五百左右，加上住宿费和生活费，两千块钱勉强够第一年用的。

我心里明白，要想读完四年，必须要自己想办法。

大学里有不少家境优渥的同学，周末常去歌舞厅、录像厅消遣，还有人买了＂大哥大＂，在宿舍里炫耀。

而我则抓紧一切时间勤工俭学。

白天上课，晚上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刷盘子，周末去市场帮人扛货。

每一分钱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舍不得多花一分。

有几次生病，我硬是扛着不去医院，怕花了冤枉钱。

期末考试我拿了班级第一，获得了二百元的奖学金。

拿到钱的那天晚上，我激动得一夜没睡，觉得这是对自己努力最好的回报。

第二年寒假回家，我带了一条围巾给二姑，是用自己的奖学金买的。

二姑接过围巾，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舍不得戴，只是放在柜子里珍藏着。

＂二姑，你家的牛呢？＂我故作不知地问。

＂前些日子卖了，＂二姑的眼神有些躲闪，＂现在种地少了，养着也是费粮食。＂

二姑父在一旁抽着旱烟，咳嗽了两声：＂是啊，乡里说要推广机械化，以后用不着牛了。＂

我看着二姑家那几亩地，荒的荒，秃的秃，哪有什么＂用不着牛＂的道理。

那个春节，我给二姑家干了不少活。

打扫院子，修缮猪圈，甚至帮着挑水浇菜地。

二姑心疼我，总是拦着：＂你是读书人，别弄脏了手。＂

＂二姑，我再是读书人，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我笑着说，＂再说了，锄头镢头我也没少用过。＂

寒假结束前，我去了趟县城，买了一台收音机送给二姑。

那是当时最流行的＂熊猫牌＂收音机，花了我六十多块钱。

二姑高兴得像个孩子，每天晚上都要听一会儿戏曲广播，说是＂总算有了个解闷的东西＂。

第二年，我找到了家教的工作，给一个干部的孩子补习功课，每月能有一百多块钱的收入。

这下我不用刷盘子了，能有更多时间学习。

期末考试我又拿了奖学金，还被评为了＂优秀学生干部＂。

我把这些好消息都写在信里，寄给了二姑。

二姑不识字，每次收到我的信，都要请村里的小学老师念给她听。

然后她就会让别人帮着回一封信，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切都好，你安心读书＂之类的话。

大三那年，学校组织去农村义诊，我主动报了名。

那是我第一次以准医生的身份接触病人，虽然只是做些简单的血压测量、体温检查之类的工作，却让我无比自豪。

我想着二姑，想着村里那些常年被病痛折磨却无钱就医的乡亲们，更加坚定了学医的决心。

四年大学，我勤工俭学，省吃俭用，终于拿到了医学学位。

毕业那天，二姑和二姑父特意赶到省城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二姑穿着她最好的一套衣服，那是她结婚时置办的＂新装＂，已经穿了近二十年。

看着她站在校园里，局促而自豪的样子，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典礼结束后，二姑偷偷塞给我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一点一点攒下的五百块钱。

＂拿着买件好衣裳，城里人都讲究。＂她的脸上满是皱纹，却笑得像个孩子。

我紧紧抱住二姑，感受着她瘦弱的身体和粗糙的双手。

那一刻，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二姑过上好日子，再也不受苦。

毕业后，我通过考试，进入了县人民医院工作。

虽然工资不高，但总算有了稳定的收入。

第一个月的工资，我买了两身新衣服，一身送给二姑，一身送给二姑父。

二姑穿上新衣服，在村里转了一圈，逢人就说：＂这是我们家大学生买的，他现在是医生了！＂

那骄傲的样子，比她自己中了彩票还高兴。

工作第二年，我听说二姑生病了。

赶回村里才知道，二姑早在我上大学期间就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因为没钱医治，一直硬扛着。

现在病情加重，甚至连走路都困难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心如刀绞。

我立即把二姑接到县医院，请来科室主任会诊，用上最好的药物。

＂二姑，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一边给她按摩关节，一边责备道。

二姑笑了笑：＂那时候你正上学，告诉你又能怎样？让你分心吗？＂

她拍了拍我的手：＂现在好了，我们家有了自己的医生，啥病都不怕了。＂

治疗期间，我细心照料二姑，每天为她熬中药，按摩关节。

渐渐地，二姑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

出院那天，我把二姑送回家，顺便给她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

那在当时的农村，可是个稀罕物件，引得左邻右舍都来围观。

＂这孩子，乱花钱。＂二姑嘴上埋怨着，眼里却满是幸福。

后来，我经常往村里跑，每次都带些营养品和水果。

村里人都羡慕二姑：＂养个外甥比养个儿子还强啊！＂

二姑总是笑着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是我们村的骄傲。＂

工作五年后，我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去省城深造。

临行前，我去看望二姑，发现她家的房子年久失修，下雨天屋里到处漏水。

我二话不说，拿出积蓄，帮二姑翻修了房子，还在院子里打了一口深水井。

二姑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明志，二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帮你上了大学。＂

十年后的今天，我已经是县医院的主治医师，还开了一家小诊所。

我拿出积蓄，在村里建了一座小诊所，每月回来义诊两次，为乡亲们解决看病难的问题。

二姑现在七十多岁了，身体硬朗，就是风湿病偶尔还会发作。

每次我回村，都要亲自为她检查身体，按摩关节。

＂二姑，以后您有啥不舒服，第一个告诉我。＂我一边给她按摩关节，一边说。

二姑握着我的手，眼中闪烁着泪光：＂明志，你这大学没白上。当年那头牛，值了。＂

村里人都说我有出息，可我知道，若没有二姑当年的慷慨相助，哪有我今天的一切？

前些日子，我听说乡里要评选＂道德模范＂，我第一个就推荐了二姑。

评委会的人来村里调查，听说了二姑卖牛助学的故事，都深受感动。

二姑却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不算啥，谁家没帮衬过亲戚？再说了，明志争气，我这不是跟着沾光了吗？＂

昨天，二姑被评为了全乡的＂道德模范＂，还上了县电视台的新闻。

乡亲们都来祝贺，大姑也来了，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和羡慕。

我站在人群外，看着二姑憨厚的笑容，心里满是感激和温暖。

窗外，春风拂过新翻的田地，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

那是村里新买的集体农机，替代了曾经的耕牛。

时代在变，但二姑卖牛助学的心意，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每当我看见医院里那些来自农村的患者，我都会想起二姑当年的无私付出。

我知道，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那些在你最困难时伸出援手的人。

他们或许并不富有，但他们的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宽广。

就像我的二姑，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却用她的善良和勇气，改变了我的一生。

如今，我常常想起那头老黄牛，想起它被牵走时回头的眼神。

也许在某个瞬间，它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与价值。

就像二姑常说的那句话：＂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苦尽甘来的日子，是用勤劳和善良换来的。

而我，将永远记得那个夏天，二姑为我打开的那扇通往未来的门。

来源：石径潇洒观山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