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周建国，是新河公社第三初中的学生。那会儿我才十四岁，正是懵懂不懂事的年纪，整天脑袋里装的都是些歪点子。

初中冤家

＂我跟你没完！＂刘梅花狠狠瞪我一眼，抖着衣襟，一脸愤恨地冲出了教室。

这是1983年初秋的一个下午，我和刘梅花的梁子，就此结下。

我叫周建国，是新河公社第三初中的学生。那会儿我才十四岁，正是懵懂不懂事的年纪，整天脑袋里装的都是些歪点子。

八三年的乡村学校，条件简陋得很。教室是泥墙草顶，下雨天还得搬着桌子躲漏雨，桌椅也是东拼西凑，有的甚至是学生从家里背来的小板凳。

改革开放的春风虽已经吹进了我们这个偏远的小乡村，但日子依然清苦。学校门口一个老旧的高音喇叭，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响起《东方红》，唤醒我们这群睡眼惺忪的娃娃。

那时候，我爹在生产队里当小队长，一年到头忙着生产队的事，很少管我。娘是纺织厂的女工，天不亮就骑着二八大杠去上班，晚上回来还要洗衣做饭。

我呢，一放学就往村口的池塘跑，要么捉鱼摸虾，要么和小伙伴们打闹。功课？那是回家后才想起来的事。

刘梅花是我们班里出了名的＂三好学生＂，梳着整齐的马尾辫，扎着红领巾，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人长得瘦瘦小小的，却总是捧着一摞厚厚的书。

她爹是公社的会计，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吃国家饭＂的干部了。据说家里有台黑白电视机，村里人时常去他家看《新闻联播》和《西游记》。

刘梅花的作业本总是干干净净，卷面漂亮得很，红五星贴满了扉页，让我们这些写字歪歪扭扭的男孩子望尘莫及。

＂建国，你看看人家梅花，字写得多工整，你再看看你自己，跟鸡爪子似的！＂班主任老李没少拿她来教育我。

每次被这么说，我心里就不痛快。男子汉大丈夫，写字好看有什么用？我爹常说，将来是要靠一把力气吃饭的。

那天下午，我和王铁柱逃了最后一节自习课，跑到学校后面的小池塘里摸鱼。池塘里鱼没摸着，倒是抓了几只青蛙，装在了铁柱从家里顺来的旧饭盒里。

＂建国，咱把这青蛙放到林大爷的凳子底下，看他吓一跳！＂铁柱坏笑着提议。

林大爷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年纪六十开外，说话慢条斯理，讲课时常常抚着他那三绺长髯，像极了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我们这些皮猴子没少给他添麻烦。

＂行啊！＂我一拍大腿，揣着装青蛙的饭盒，蹑手蹑脚地回了教室。

谁知林大爷今天有会没来，前排的座位却坐着刘梅花，正低头认真地做着作业。一时起了玩心，我冲铁柱使了个眼色，趁刘梅花起身去拿橡皮的功夫，迅速将青蛙放进了她的衣兜里。

＂哎呀！＂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刘梅花像触了电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衣服。

青蛙＂啪嗒＂一声跳到了地上，周围的同学都哄堂大笑。我躲在最后一排，笑得最欢。

＂是谁干的？＂刘梅花的眼圈红了，却倔强地没掉泪，环视了一圈教室。

我和铁柱低着头，强忍着不敢笑出声。班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青蛙时不时发出的＂呱呱＂声。

＂周建国，是不是你？＂刘梅花径直走到我面前，手指颤抖着指着我。

＂关我啥事？我刚从厕所回来。＂我嘴硬道，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

＂是你！你书包上有泥巴，你肯定去池塘了！＂刘梅花不依不饶。

没想到她观察得这么仔细。我心里暗暗叫苦，嘴上却不肯认输：＂池塘怎么了？我去池塘就一定抓青蛙吗？＂

＂周建国，我跟你没完！＂刘梅花气得脸色发白，抓起书包就冲出了教室。

第二天，班主任老李一进教室就点了我的名：＂周建国，你跟我出来一下。＂

老李把我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建国啊建国，你这是干啥？刘梅花的爹昨晚专门找到我家，说你欺负他闺女，还把青蛙放人家衣服里！咱们是读书的人，怎么能干这种缺德事？＂

我低着头，不敢吭声。老李的脸气得通红，拿起戒尺就要打我的手心。

＂老师，我错了。＂我赶紧认错，心想着刘梅花怎么这么小气，竟然告到家长那里去了。

＂今天下午放学后，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刘梅花道歉！＂老李严肃地说。

那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想着怎么才能体面地完成这个＂光荣任务＂。到了下午放学，老李果然叫住了所有人。

＂周建国，你有什么要说的？＂老李冷着脸问我。

我站起来，磨磨蹭蹭地走到讲台前，偷瞄了一眼刘梅花。她坐在那里，眼睛直视前方，似乎对我的道歉毫无兴趣。

＂刘梅花，对不起，我不该把青蛙放你衣服里。＂我小声嗫嚅着，声音比蚊子还小。

＂大声点！＂老李在一旁催促。

＂对不起！＂我几乎是喊出来的，然后飞快地跑回了座位。

班里的同学都偷偷地笑，有人还做出夸张的鬼脸。我的脸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那天起，刘梅花再没理过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每次上课发言，她总是故意避开我的目光。我心里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面子上却装作满不在乎。

＂切，女生就是小心眼！＂我和铁柱嘀咕着，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依然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周建国，刘梅花依然是那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个教室里却互不干扰。

到了期中考试，成绩单发下来的那天，我傻眼了。语文59分，数学38分，英语42分，物理化学也没好到哪去。我的总分在全班倒数第三，而刘梅花则高居榜首，几乎全是满分。

＂周建国，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老李叫我放学后留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成绩，初中毕业连高中的门槛都摸不着。以后打算干啥？回生产队跟你爹一样种地？＂

＂种地怎么了？种地也能挣工分。＂我嘴硬道，心里却没底。

＂现在是八三年了，改革开放都五年了，世道不比从前了。没文化寸步难行啊！＂老李叹了口气，＂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放学后留下来，我给你补课。＂

＂老李，明天轮到我值日，我得先回家喂猪。＂我撒了个谎，逃也似的离开了学校。

心里却想着，才不要补课呢，放学后多好，可以去小河边摸鱼，去村口的晒谷场打陀螺，去公社的广播站听新歌。

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课桌里多了一本笔记，上面详细地记录了近期的数学知识点，还有习题解析。字迹工整，一看就是女生的手笔。翻到最后一页，角落里写着：周建国专用。

我心里一惊，这不是刘梅花的字迹吗？

带着疑惑，我悄悄地观察刘梅花。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教室，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读书，对我视若无睹。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帮我，明明是我欺负了她，她应该恨我才对。

那天数学课上，老师讲的是勾股定理，我听得一知半解。下课后，我偷偷翻开了刘梅花给我的笔记本，里面不仅有详细的公式推导，还有几道例题的解答步骤，写得清清楚楚。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按照笔记上的方法做了课后习题，竟然全都做对了。

＂咦，建国，你今天的作业全对啊！＂数学老师惊讶地说，还特意在我的本子上画了个大大的红五星。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里却美滋滋的。放学后，我没急着回家，而是在教室门口等着，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帮我。

直到天快黑了，也没等到人。我只好拎着书包，踢着石子回家去了。

此后的日子，我的课桌里时常会出现各科笔记，每一科都详细地罗列了重点难点，还有解题技巧。数学题也越做越好，连英语单词都有了记忆方法。

我的成绩慢慢地提高了，从倒数第三升到了中游，老李看我的眼神也不那么失望了。

＂建国，最近进步不小啊！＂老李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

我嘿嘿一笑，却不敢说出实情。我知道这些进步都是因为那个神秘的＂笔记人＂，而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刘梅花。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要这样默默地帮我？是愧疚？还是别有用心？

带着这个疑问，我开始偷偷地关注刘梅花。发现她每天中午不回家吃饭，而是留在教室里，从布袋里拿出一个搪瓷缸子，里面装着从家里带的咸菜和米饭。

她吃得很慢，吃完后还会拿出一本笔记本，低头写些什么。有一次，我故意落下一本书，回教室取的时候，看见她正在抄写我上课记的笔记，然后重新整理成更清晰的版本。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却又不敢揭穿她，怕她知道后就不再帮我了。

就这样，我们维持着奇怪的＂默契＂：她偷偷帮我补习，我假装不知情，每天认真学习。我的成绩越来越好，甚至在期末考试中进入了班级前十名。

老李欣喜若狂，专门到我家里，跟我爹娘说我的进步。爹难得地夸了我一句：＂不错，有出息！＂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说今晚加菜，炒两个肉菜庆祝。

转眼到了初三，升学压力越来越大。学校组织了模拟考试，我竟然考了全班第七名，而刘梅花依然稳居第一。

那天放学后，我鼓起勇气，悄悄地跟在刘梅花后面。她走得很慢，似乎在等什么人。

＂梅花！＂我喊了一声，吓了自己一跳。

刘梅花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又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等等！＂我跑上前去，＂我...我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停下来，警惕地问。

＂谢谢你的笔记...还有帮助。＂我支支吾吾地说。

刘梅花的脸一下子红了，转身就要走。我一把抓住她的书包带子：＂为什么要帮我？我...我不是欺负过你吗？＂

她站住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因为老师说，要团结互助，一个都不能少。＂

＂就这样？＂我有些失望。

＂就这样。＂她点点头，甩开我的手，快步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学习强度更大了。我经常在晚自习后去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背书，那里安静，没人打扰。

一天晚上，我正在树下背英语单词，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翻书的声音。循声望去，借着月光，我看到刘梅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低头翻看着什么。

出于好奇，我悄悄地走近，想看看她在看什么书。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各种知识点和解题方法。

最让我震惊的是，翻到某一页，赫然写着＂建国需要注意的地方＂，下面列出了我经常犯错的地方和改正方法。

那一刻，我心里酸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你怎么在这？＂刘梅花发现了我，慌忙合上笔记本。

＂我来背书。＂我指了指手中的英语课本，＂你呢？＂

＂我...我也是。＂她结结巴巴地说，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白皙。

我们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那个...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我打破沉默，诚恳地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放弃学习了。＂

刘梅花低着头，不说话。

＂其实...那天的青蛙，我真的很抱歉。＂我继续说，＂我那时候太幼稚了，不知道会吓到你。＂

＂没关系，都过去了。＂她轻声说，声音细如蚊蚋。

＂那...咱们算和好了？＂我试探性地问。

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那晚之后，我们开始有了简单的交流。她不再刻意躲避我，偶尔还会主动问我题目做得怎么样。

我发现，刘梅花其实挺可爱的，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高冷。她喜欢听邓丽君的歌，会为了一首《甜蜜蜜》反复摁录音机的倒带键；她爱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读了不下五遍；她还喜欢下象棋，经常和她爹杀得难解难分。

高考那天，我和刘梅花在同一个考场。看到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我悄悄地递给她一块奶糖，是我娘从县城带回来的，平时舍不得吃，一直留着。

＂吃了定心。＂我小声说。

她接过糖，冲我笑了笑，那笑容比奶糖还甜。

高考结束后，我们班同学相约到河边野餐，算是给三年初中生活画上句号。大家带着从家里偷偷拿来的零食，铁柱甚至弄来了半瓶老白干，被老李发现后没收了。

刘梅花也来了，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裙子，头发散开来，扎了个蝴蝶结，比平时更加清秀动人。

＂梅花，你考得怎么样？＂有人问。

＂还行。＂她谦虚地说。

＂切，人家肯定是全县第一名！＂铁柱大声说，引来一阵笑声。

我坐在一旁，没说话，心里却默默祝福她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了：刘梅花以总分642分，位列全县第三名，被南京大学中文系录取。

而我，以总分598分，被省城一所师范学院录取。虽然比不上南大，但对于一个曾经的倒数第三名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奇迹。

＂建国，好样的！＂老李激动地握着我的手，＂你看看你，这一年多的进步，简直像换了个人！＂

我笑了笑，心里却知道，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曾经被我放青蛙吓唬过的女孩。

临别前，我鼓起勇气，去刘梅花家送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我用两个月的零花钱买的。

＂祝你大学生活愉快。＂我把书递给她，有些局促地说。

＂谢谢。＂她接过书，翻开扉页，上面我歪歪扭扭地写着：愿你如保尔·柯察金一样，为理想而奋斗。

＂你也是。＂她说，然后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简·爱》，递给我，＂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送给你。＂

我接过书，心里满是感动。

＂建国，谢谢你的奶糖。＂临走前，她忽然说。

＂不客气，好吃吗？＂我问。

＂嗯，很甜。＂她点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就这样，我们各自踏上了不同的求学之路。大学四年，偶尔会收到对方的信，多是些学习和生活的琐事。信里从来没提过那只青蛙，仿佛那只是我们共同的一个秘密。

毕业后，我回到了县城，在第一中学教物理，刘梅花则留在了南京的一家出版社。

二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我成了县城一家建筑公司的工程师，结婚生子，过着平凡而充实的生活。

那年冬天，我回老家看望父母，顺便去学校看看。旧校舍早已拆了，建起了崭新的教学楼，连那个小池塘也填平了，变成了篮球场。

我站在篮球场边，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看到少年的自己和铁柱在池塘边捉青蛙的情景。

＂爸，你在看什么呢？＂儿子问我。他今年上初二，正是我当年放青蛙的年纪。

＂没什么，想起些往事。＂我摸摸他的头，笑着说。

几个月后，我去儿子学校开家长会，推开教室门的一刹那，我愣住了。

站在讲台上的，竟是刘梅花。

她还是那么瘦，眼角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依然如当年一般清澈。

＂下面，请周涛的家长发言。＂她微笑着说。

我站起来，走到讲台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二十年未见，她竟成了我儿子的班主任。

＂周建国？＂她认出了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是我。＂我点点头，突然有些哽咽。

会后，我们在校门口的小花园里聊天。她告诉我，大学毕业后在南京工作了几年，因为父亲生病，回到了县城，在这所学校教语文已经十五年了。

＂你儿子很聪明，就是有点调皮。＂她笑着说，＂前几天还在课堂上放了个小纸飞机。＂

＂遗传他爸。＂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梅花，那年的事，对不起。＂沉默片刻，我鼓起勇气说道。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那只青蛙的事，始终是我心中的一个结。

＂都是孩子时候的事了。＂她轻声回答，眼神柔和，＂其实，我早就不记得了。＂

＂我记得。＂我认真地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辍学回家种地了。是你的笔记，你的帮助，让我考上了大学，有了今天的生活。＂

＂那只是举手之劳。＂她微微一笑，＂况且，你后来也送了我奶糖，还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至今还珍藏着呢。＂

初秋的风轻轻拂过，吹动她额前的几缕白发。二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已不再年轻，但那段纯真的青春记忆，却越发清晰起来。

我忽然明白，人这一生，有些过去值得铭记，因为它们让我们明白了珍惜眼前人的可贵。那个被我放青蛙吓唬过的女孩，用她的善良和宽容，教会了我比课本更重要的人生课程。

＂儿子的期中考试要到了，能不能...？＂我故意没说完，冲她眨眨眼。

＂周建国！＂她佯装生气，＂你儿子要靠自己的努力！＂

我们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傍晚的小树林，月光如水，青春正好。

来源：天哥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