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日,当劫匪把刀架在云禧和岑语薇脖颈上,让淮凌王二选一时,淮凌王没有犹豫地选了岑语薇。
《她死后第四年》
作者:君岁禧
简介:
世人都知云禧喜欢淮凌王。
淮凌王打了个喷嚏,她连夜翻墙送狐裘。
淮凌王爱笔墨,她便不远千里浑身是伤地求来一方传世砚台。
然而淮凌王不喜欢云禧,连眼角余光都见不得她。
那日,当劫匪把刀架在云禧和岑语薇脖颈上,让淮凌王二选一时,淮凌王没有犹豫地选了岑语薇。
他说“云禧,语薇自小娇弱受不得惊吓,而你并不是,可懂?”
云禧懂得很,岑语薇毕竟是他青梅竹马的亲亲小心肝,而她皮糙肉厚得就连砍脑袋都不嫌痛。
果然,刺客放了岑语薇,朝云禧脖子挥刀而下。
世人都以为云禧死了,连淮凌王都这样以为。
然而云禧没死,她远离京都活得逍遥快活,还和喜欢的人拜堂成亲。
只是成亲那日,却遇新帝微服出巡。
风掀起云禧盖头的那一瞬,新帝神情癫狂,失了帝王威仪般跌跌撞撞地把云禧拽出了囍轿。
“云禧,你竟敢骗我!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淮凌王认为自己并不喜欢云禧,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她在别的男人怀抱里笑,怀抱里闹。
那含春的双眼曾经明明只看着他,只独属于他一人!
他将云禧夺过来,折掉她的翅膀关在后宫,以为只要分她几分喜爱,她自然会如从前那般死心塌地爱他。
可他从来没想过她是真的不再喜欢他,甚至用长剑抵在他的脖颈上,威胁他放了她的前夫,否则就杀了他?
精彩节选:
官道上,冷雨纷纷。
一匹疾马驰过,泥水溅射成滴。
马背上的人穿着蓑衣斗笠,辨不出身形,只从执鞭的手看去,骨架纤细肌肤瓷白,像女子之手。
像是有急事要办,风雨无阻地赶了半日路程,直到路过一处酒肆这才停了奔波。
在偏棚系了马,解开蓑衣拿下斗笠,露出了一张赛雪欺花的明艳容颜。
不远处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店家愣了愣。
这大雨天出行人本就少,更没想到能看到如此盛颜。
反应过来后立刻起身,堆笑,热切询问“客观,需要点什么?”
女子脚蹬马靴腰悬长剑,除却面容,一身行头粗看寻常,可那一身绛红劲装,布料一看便是上好的锦缎,即便此时天色暗淡,细瞧却依然能看到暗色花纹。
分明是富贵之人,行走仪态却丝毫也不像闺阁女子般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反而执着马鞭,大马金刀地阔步走来。
店家赶紧擦了擦长凳,又去倒茶。
“店家,切二两卤牛肉,再来一壶……”云禧坐下,扬眉说到这里时却顿了顿,毕竟喝酒这事要是被江远侯府的人看到,免不得又会告到母亲那里。
她幼时丢失,一年前也才被江远侯府寻回,在此之前她一直和养父母在江湖中浪迹。
初见,亲人们待她都尤为和善,她也是感动至极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照顾家人。
谁知第二日母亲就发现她满头大汗竟然一早在练剑,她蹙着柳叶眉劝道:“云禧,以后万万不要再练剑了”
云禧一脸不解“为何不能?”
母亲劝诫道“有辱门楣,身为女子要安分守己学学针黹女红,万不可如莽夫一般舞刀弄剑,粗鲁野蛮难得大雅之堂。”
养母死后,养父开了一家镖局,走南闯北赚银子养她。
南边倭寇作乱,北边突厥抢掠,路上亦有匪患挡路,处处是艰险,若不是一身武艺傍身,养父又靠什么养她?她如何能护得住自己,只怕早已成为一堆枯骨。
她过去的十七年在亲生父母口中成了最不堪的鄙夷,她怎能忍得住,拔高声音驳了回去。
矛盾便是从此开始。
“客观,这烧刀子可是有些烈……”店家有些犹豫,见她独身在外提醒道“要不试试阳春雪?这酒温和许多。”
“谢谢你。”云禧知他好意“你放心,我酒量极好。”
她扬眉一笑,颇为自豪“莫说一壶烧刀子,就算两壶喝个底朝天也不在话下。”
英气凌云,豪爽不羁。
如骄阳撕裂此方阴湿天地。
店家脸色一红,匆匆转身。
很快,酒菜端上了桌。
黄昏落尽,云禧在城门快要落下时终于入了城。
她骑在马上,扫了一眼城门边的守卫。
此次她是悄悄出门,一入城,定然有人立刻去通知江远侯府。
想到回去后必定会看到一张张失望至极的眼神,云禧攥了攥缰绳。
“驾……”想到这里,云禧不再犹豫,夹紧马腹朝淮凌王府奔去。
她满腔热血,怀揣着千里求来的珍宝,恨不得立马见到心心念念的男子。
没想到,半道却被葱头给截了下来。
葱头当初是个小乞丐,不小心踩脏贵人的鞋子差点被对方随从揍个半死,她路见不平救了下来,自此之后就为她马首是瞻。
“老大,淮陵王不在府中。”葱头机灵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要过来,可苦等好几日了。”
云禧笑着拉住马,从褡裢里掏出了一柄短刃扔给葱头。
葱头喜笑颜开地接住,刚说了声‘谢谢老大’,就听云禧问道“那他在何处?”
一听这话,他脸色顿时变得愤愤不平“自从你离了京,淮凌王就常常在九歌坊饮酒作乐,甚至……”
“他去九歌坊?”云禧声音都控制不住地一扬,看葱头支支吾吾的模样她问道“甚至什么?”
“老大……”葱头犹犹豫豫,眼神躲闪“要不我还是不说吧?”
“快点。”云禧却明显没有任何耐心。
她语气不爽,神情不善。
葱头缩了缩肩,小声说道:“有传言说……王爷要给宋绮罗姑娘赎……赎身,我还看见外面的院子都安置好了。”
话音未落,马儿陡然发出一声嘶鸣。
淮林王这是要养外室?!
“嗳……老大……”葱头担忧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云禧已经地架着马风驰电掣般离去。
云禧冲到九歌坊的时候自然被不客气地拦了下来。
口袋里不远千里浑身是伤求来的砚台重若千斤,如一口大山压着胸口,她自然没有一丝耐心,正欲抽剑硬闯,却见旁边揽客的女子花容失色表情惊惧地盯着她。
见状,云禧深吸了一口气,收刀上马,行云流水地架马离去。
她来时如风,去时也如风。
丝毫不拖泥带水。
急匆匆赶来的葱头满头是汗,撑着膝盖,还没站直身子就被一只手臂捞上了马。
他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就猝然住嘴。
云禧板着脸,带着葱头绕到九歌坊的后街不远处。
站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她把缰绳交给葱头“把马带走,我得空就来找你。”
“老大,你要去做什么?”葱头胆战心惊地问道。
云禧咬牙切齿“捉奸!”
云禧自小跟着养父母浪迹江湖,别说正经书没读几本,能识字就已经很不错了。
启蒙开悟除了养母教她就是说书先生,还有看戏听来的。
一时气愤自然也不会想着去找个更贴切的说法。
以至于葱头都愣愣半晌,盯着她熟练翻墙的背影,挠了挠脑袋喃喃道“捉……奸好像并不是这样用的……”
葱头担忧地看了一眼云禧消失的地方。
只能牵着马默默离去。
小时,养母喜欢抱着云禧,不是捏捏脸蛋就是亲亲她的脸“我的宝贝,咱别的功夫不好好学没关系,轻功一定要学好,到时候打不过就跑,主打一个什么都能吃就是不吃亏。”
因为养母的督促,云禧轻功非常不错,可以算得上是佼佼。
所以对于她来说悄无声息地翻进此时正热闹的九歌坊简直是轻而易举。
劲装太过惹眼,她怕还没抓到人就被发现。
顺手从后院捞了套晾晒的裙衫穿上,不巧那裙子是件坦领齐袖襦裙,露出了脖颈大片的瓷白肌肤,也露出了逶迤泛血的狰狞伤痕。
那是为求砚台,徒手从万丈悬壁中攀爬,差点滚落时被荆棘刺出的一串伤痕。
胸口那抹红自然太过惹眼,走到一楼时便招惹了好几个轻薄醉汉。
她敷衍一笑,从一年轻男子手中抽走了扇子,遮遮掩掩地上了楼梯。
这烟花之地她并非第一次来,自然是知道达官显贵们玩乐都是在清幽之处。
她还没走到卿奉院,就看到了熟悉的两个人。
刀一、刀二。
淮陵王的贴身侍卫。
两人也同时看到了她。
这两双胞胎明显也愣了愣,不过很快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只是手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佩剑。
“我要见淮陵王。”她径直走到双胞胎面前说道。
刀一板着脸说道“范小姐,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你去问他,见还是不见我。”都走到这里了,云禧绝不可能退缩。
刀一毫不犹豫地摇头“主上今夜不见任何人。”
“任何人?”云禧眉头不耐地一挑“这么说他是铁了心要给宋绮罗赎身?”
“……”刀一干脆闭嘴,眼观鼻鼻观心。
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娇笑声,云禧压下心头的情绪,突然笑了一声问道“里面只有他和宋绮罗……两个人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刀一不说话,这次换刀二开口了“范小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速速离去。”
没有反驳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禧抿了抿唇。
养母告诉过她,喜欢的就要学会争取不要顾影自怜,若争取了还是得不到那便不要再留恋,下一个更乖。
而她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淮陵王。
所以,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她也要试试,如果他实在不喜她,那天下男子又不止他一个!
主要她现在已经找到解决阻挡他们在一起的法子。
这次回京后,她便收拾收拾去从军,枪林箭雨刀头舔血又如何?
她有一身好功夫,只要在军中混出名堂便能为亲人挣得脸面,她也有实力帮得上淮林王,成为他最强的后盾。
这次不远千里求回砚台,一是为了和他道别,二是让他清楚她心里是极看重她的,让他能放心等她回来。
想到这里,云禧几乎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最后说一次,让淮陵王出来,我非常重要的话要同他说。”
“范小姐,请回。”刀二毫不退让。
云禧瞬间失了最后的耐心,一拳就朝刀二面门呼去。
刀一和刀二能成为皇子的贴身侍卫,功夫绝不会弱,可云禧虽然打不过他们,却仗着身轻如燕总是让他们莫可奈何。
再加上她是女子,怕冒犯,刀一刀二自然束手束脚,所以云禧是两人最为头疼之人。
云禧自然是深知这些,出手也不犹豫。
无论如何,今夜她必须得见到他。
眼看刀一的拳头就要落到身上事,云禧却不躲不闪地站在原地。
刀一立刻收手后退一步,反倒踩了身后的刀二一脚。
云禧冲两人挑眉一笑。
双胞胎顿觉不妙,立刻要扑过去时,云禧已经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院门。
等刀一刀二飞身追来时,她已经身轻如燕地踏过碎石小路,站在了房门外。
靡靡丝竹管弦中,她听到了一声低笑。
说不出的暧昧。
不复对待她时的清冷。
门外,云禧抬起的手顿了顿。
刀二双目微睁地试图阻止“范小姐,万万不可……”
话未说完。
云禧一咬牙使力推开。
靡靡丝竹声戛然而止。
屋里的人瞬间都望向门口。
暖香扑面。
云禧对上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
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的眼,此时染着薄薄的醉意,像是锐利的刀锋染着一层糖霜。
淮陵王神情愣了一瞬,也就只是短暂了怔愣后,便看向她身后的刀一刀二。
“扑通”一声,两人立刻整齐跪下。
“明日自去领十棍。”淮陵王表情清淡,却不怒自威。
云禧盯着他搂着宋绮罗的手,皱眉说道:“是我要非要闯进来的,你惩罚他们做什么?”
“范小姐既然想替他们求情,如何又要闯进来?”淮陵王拿起手中的酒杯扬了扬,怀中的女子立刻懂事地举着酒壶倒酒。
见女子容颜如花,又温柔小意,云禧以扇遮胸,忍不住逼近几步扬声问道“所以当真要为她赎身……你当真要纳她?””
“这是本王的私事。”淮陵王含着薄醉的视线扫了一眼云禧胸口的扇子。
那是一柄烫花檀香扇。
提着两行字:一城烟雨一楼合,一花只为一树开。
很明显的男子之物。
“萧慎敬!”云禧深吸了一口气,拂开刀一阻拦的手臂,一双杏眸盯着淮陵王“你让他们先出去,我有话同你说。”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一进城门就会有人通知江远侯府。
她很快会被抓回去,会有很长的时间都无法再出来。
那些打算她必须让他知道。
“范小姐,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淮陵王仰头,饮了一口杯中酒,眼中的薄醉化作冰霜。
云禧见他不答,急性子的她失了耐心“如果今天来的是永安郡主,你也依然要为她赎身?”
“放肆”身为皇子,当众被女子如此逼问,淮陵王眼中的醉意渐渐褪去“身为侯门嫡女,竟敢夜闯烟花之地,江远侯府就是如此教养你的吗?”
“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云禧寸步不让,丝毫也不怕他。
淮陵王侧过脸,下巴微绷。
似是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地赶人“范小姐,请回。”
云禧是个实心眼,就算撞南墙会头破血流,那她也要看看南墙到底是什么样。
而现在,她只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关乎着接下来她选择的答案。
如果他回答是……那她此生绝不会再纠缠他一分。
她强制深吸了一口气,放缓声音,倔强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就像一块出鞘的剑,宁折不弯。
不肯为任何人妥协。
淮陵王眼中冷意骤起“永安郡主是贵女典范,自珍自爱,怎可能来这样的烟花之地。”
云禧喉头一窒,被强行压下的伤痛顷刻席卷了全身。
她太熟悉这样的话了,却没想今天会从淮陵王口中听到。
怀中为他专门求来的砚台成为了最烫手的山芋,她心凉至极“萧慎敬,你……”
“云禧!”没等她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沓急匆匆的脚步声。
云禧攥拳回头,看清走在前面的男子时,表情一僵。
一身气焰立刻烟消云散,转身,下意识地就想跑。
范子石也就是云禧的大哥,语气极重地说道:“云禧,现在立刻跟我回去。”
云禧假装没听到,迈出步子还想跑。
“云禧,我会生气的。”语气都皆是难压的怒意。
一听这话,云禧紧绷的肩膀瞬间塌了下去。
转过身,面对范子石,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大哥。”
范子石眼神微凝,这一瞬的神情极其复杂。
最后却只是对着淮陵王拱手拜了拜“云禧不懂事打扰了王爷的雅兴,还望王爷宽容不与她计较。”
“大哥……我还有话对淮陵王说……”云禧走过去习惯性地想去拉范子石的手臂,企图以撒娇的方式争取一点时间。
她头上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小弟,都很照顾她,特别是大哥在她刚被找回来时,喜欢拍拍她的脑袋保证“大哥当然会照顾你,即便你不是我妹妹,也会这样照顾于你。”
而这次眼看她的手就要碰到范子石的袖口时,他却微不可查地朝后退了退。
云禧的手从他袖口擦过。
“大哥!”她愣了一瞬,不服气地又上前一步,想耍赖。
而以往疼她的范子石却背过手,看了她一眼说道:“走吧,先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云禧的错觉,不过一月不见,哥哥好像……变了。
“可……”她用力攥着扇柄,她还没有和淮陵王说清楚。
“云禧!”范子石语气极重。
像是她罪大恶极触犯了天条。
云禧撅了撅嘴不敢再说话,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淮陵王,提步朝范子石走去。
“王爷,微臣不打扰王爷雅兴了。”范子石恭敬说完,硬拉着云禧行礼。
弯腰时,她依然手持檀木扇严严实实地当着胸口。
似爱极那檀木扇。
淮陵王扫了一眼那扇下的碧玉坠。
扇坠旋转间,露出了一个王字。
云禧转身,追上范子石讨好地说着“大哥,你不要生气嘛,生气会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样我会更难受的,一难受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范子石绷着脸,仿佛打定注意不再搭理她。
云禧知道这次留书出走一个月,家人定会很生气,所以继续说道“大哥,你这样伤害自己我真的万死难安……”
“胡说什么。”一听她诅咒自己,范子石到底是忍不住地斥责。
见他终于同自己说话了,云禧喜笑颜开“大哥你最好了,虽然板着脸的时候也很好看,但不板着脸的时候更好看。”
“……”范子石偏头,掩盖松下的神情,转瞬又立刻绷紧,像是不为所动。
花言巧语,讨好卖乖。
想起刚才她对自己说话时锋利不肯屈的样子,淮陵王微压唇角,很快收回视线。
刀二看着大门口跟自己的哥哥嘀咕了一句“这次范小姐回去定要受罚。”
刀一看了眼自己的主子。
淮陵王神情不显地端起酒杯,说了两个字“倒酒。”
一直连头也不敢抬的宋绮罗赶紧起身倒酒。
淮陵王仰头,喉头滚动间,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受罚又如何?
身为女子不待在闺阁后宅竟敢偷跑出家月余,与野男人沾染不清,吃些苦头也是应当。
否则如此无德无行肆意妄为的性子怎可嫁人妇教子女?
回江远侯府的路上,云禧一直使劲招数讨好范子石。
她不喜欢看到对她好的人生气难受,这样比打她一顿更难受。
只是临江远侯府越近,她就有些心不在焉地沉默下来。
一想到满屋子的亲人皆会用失望的眼神望着她,就像无数的软刀子戳进她的喉咙,她就快喘不过气了。
她甚至在看到江远侯府的匾额时,脚步都顿了顿。
范子石偏头,看了一眼云禧。
见她穿着单薄,鼻头都被冻得瑟瑟,到底将身上的大氅披到她的身上,又不免想起她当初将那上好的狐裘翻墙送给淮陵王的举动。
忍不住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云禧,这次不要再顶撞……他们了……”父母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时,范子石及时改了口“你乖乖认错认罚,绝对不要再像之前那样顶嘴。”
“谢谢大哥,我知道了。”云禧冲他笑了笑。
别看云禧此时态度软,说着讨好的话,却全程没有一句‘我错了’。
她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大哥,所以愿意这样哄他。
想到这里,范子石默默地叹了口气。
整个江远侯府的人谁不知道云禧性子倔,只要她认为对的事,打死都不会说一句“我错了。”
就像一头倔驴,有一腔撞翻南墙的孤勇。
喜欢淮陵王,即便是成为了全京师茶余饭后的笑话丢尽江远侯府的脸面,乖乖地在祠堂里跪了一月有余,出来后却仍然没有一丝退缩。
仿佛只要是她觉得没有错的事,她就不惧怕千难万险,即便趟刀山赴火海也无所畏惧。
她执着得让所有人头疼,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母亲常常说她性子不知道随了谁,一点都不像范家的人。
范子石又看了一眼身侧的云禧,神情复杂至极。
和云禧想象的场面不同,这一次,父母甚至没有见她。
夜色浓稠,不见星子。
灯笼在陡峭的春风中飘摇,身边影影绰绰。
云禧老老实实地站在正厅外,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很快,房门打开。
云禧看到了坐在正厅椅子上的父亲母亲。
大哥关上门的瞬间,她隐约看到了祖母和几位堂叔。
都快宵禁了,祖母还未歇下?
想必是因为她,云禧垂下脑袋。
云禧八九岁就开始跟着养父押镖,走南闯北,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 什么风浪没见过?
所以出门一个月余她来说,当真是一件不足道的细微小事。
可对于亲生父母来说,闺阁女子瞒着父母偷偷出门一月,是一件天都要塌下来的事。
可如果她不这样做,如何解决困境?
她总是惹父母生烦,淮陵王也还没有同意与她在一起。
她不想再惹父母伤心难受,也不愿意放弃淮陵王。
就必须在离开前珍重地表明自己的心意,然后才能放心去从军。
可现在解释,再将她的打算说出口,只会是火上浇油。
范子石走来,对身后的管家说道“把云禧带进后院的柴房,严加看守没有允许绝不可放出来。”
“大哥,父亲母亲是不是太生气了所以都不愿见我吗?”云禧对于关柴房这件事毫不在意,倒是担忧父母的态度“大哥你帮我劝劝父亲母亲,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们骂她打她还好,总比现在连见都不愿见她一面还好,明显是对她太过失望了。
范子石站在飘摇的灯火下,没说话。
想到父母定然极为难过,云禧扬声唤道“父亲,母亲……”
“你们不要生气伤害自己的身体好不好,你们打我,怎么打都没关系,我不怕疼的……我去找根鞭子来……”
她说着就要去找鞭子,转身时却被拉住。
范子石神情难掩复杂,叹息了一声说道:“云禧,如果你真的想认错就去后院柴房好好待着思过。”
“不要……”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最后还是接着说道“再跑出来,惹父母伤心。”
“好。”云禧立马乖乖点头,甚至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大哥快走吧。”
像是生怕晚一点关进柴房,父母就会多生气一刻。
天真又赤忱。
昏暗中,范子石眼中闪过了一丝的不忍。
云禧离开九歌坊不久,卿奉院的房门被打开。
守在门外的刀一刀二俱是一愣。
刀一不确定地问了句“王爷,现在要回府吗?”
“回。”
淮陵王拂了拂袖口的褶皱,提步朝楼梯走去。
这九歌坊是京师有了名的销金窟。
此时正是热闹之时,放眼望去酒酽花浓衣香鬓影,到处都是倚红偎翠熬出的欲。
炖出满堂浮生色授魂与。
唯独从转角楼梯走下来的修长身影格格不入。
淮陵王穿着竹月色素绸直裰,神色清冷疏淡。
踩着阶梯一步步走下,像是清晨薄雾,又若孤峰独立于群峦,只是这浊世的看客,凡夫俗子别妄想沾染一分。
走到一楼,朝门口走去时,突然在嘈杂之中听到了有人说话。
“刚才有个美人儿为了得到我的烫花檀香扇,非得与我春风一度……”
淮陵王脚步一顿。
缓缓回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醉醺醺的男人毫无所查,搂着旁边的女子高声炫耀“胸口被人玩出了这么一条红印子……那眼睛看人的劲儿可比你……可比你骚多了……嘿嘿”
突然,男人浑身一颤,只觉一股凉水从头顶浇下。
“啊……”周围的女子也花容失色朝这边看来。
“你他娘的谁啊?”男人被浇得酒醒了一半,抹脸,破口大骂。
下一瞬,刀一的剑已经抵住了男人的喉咙。
男人顿时吓得双股颤颤“别……别杀我……”
淮陵王掏出一方霜白手帕,垂着丹凤眼,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问道:“姓什么?”
男人忙不迭回答“我……我姓王……”
“很好。”
男人还没搞懂什么很好时,淮陵王扔下一句“掌嘴二十。”
他的王妃绝不可能是云禧那般女子。
他虽不会娶,但相识一场,也不至于任由腌臜人玷污而袖手旁观。
树影森森,越走越偏,最后干脆只有管家手中的灯笼带来了几丝光亮。
冷风穿过未曾休憩的破窗,传来了呼呼的风啸声。
平添了几丝阴冷可怖。
这要是换做其它女子,怕是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只管开口求饶说尽好话。
可云禧不是,她只是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甚至还提着步子走到了前面。
“哥哥这里很黑,你走我后面。”
像是只要有任何危险,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为他挡住。
范子石的脚步猛地一顿。
偌大的江远侯府里最偏的地方怕就是这间柴房了。
当大门被推开时,甚至落下了不少的灰尘。
云禧提步走入院子,走了几步才发现范子石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他身后皆是浓郁的夜色,因为将大氅给了他,他的身行显得格外单薄。
刚过完年月余,正是春寒陡峭时。
冷风阵阵地钻入骨缝,让人无处可躲。
云禧离京前,范子石当时还在病中。
大病初愈,再感染风寒,可轻易不得好。
“大哥”云禧突然咧唇一笑,眼里有着得色“近日我的武艺又精进了不少,这地方草木茂盛,无人打扰地住上几月,我出来后那肯定是天下无敌。”
她说得肆意嚣张,丝毫也不因这样破败阴森的地方而有一丝害怕难受。
身陷囹圄,却反而安慰别人。
范子石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直到云禧走到面前,周身被温暖包裹时才反应过来——她脱下了他给她的大氅。
“云禧……”他刚要说话,云禧却已立刻转身,展开轻功眨眼就进了院子。
她回头,对他张扬一笑“哥哥,我一身蛮横内力,冬天都觉得热,你这大氅太厚了,你快自己穿吧,可别给我捂出了疹子。”
说着,她身着九歌坊里的轻薄春衫,踩着冷风,跟着管家走入院子深处。
大马金刀的步子,不像是受罚,倒真的像是迫不及待地闭关修炼。
直到管家点上油灯。
云禧扫了一眼,看到了角落木柱边落着一团铁锁。
没等她仔细想个明白,就听管家说了句“小姐得罪了。”
两个家仆上前,牵起了铁链。
还得用铁链绑着,云禧皱了皱眉,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这是父母的意思?”
“都是老爷和夫人的吩咐。”管家点头回答道。
她有武艺,只要她想,寻常地方自然是关不住她。
父母估计是担心她又悄悄跑了吧。
为了不想他们担心,云禧心甘情愿地伸出手。
冰凉的金属落在皮肤上时,她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真冷啊。
任由粗壮的镣铐锁住双手,云禧瞬间失去反抗和自保能力。
可她心想着只要这样能让父母解气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年来,她实在是惹母亲伤心了,可她到底哪里错了呢?
她幼时就学武弄剑,也只为保护自己保护亲人能好好活下去。
可就连她的一言一行,母亲都觉得粗鄙肤浅要教她学规矩。
说话要小声,走路要稳重缓慢,不能让裙摆随意飘动……
“我要是真成了这般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早就被倭寇土匪杀了千百回了。”自尊让她更不愿否定十七年的自己,就好像养父母真的把她养得很差不能见人似的,她怎么能接受?
当场就和母亲顶嘴。
母亲苦口婆心的劝“名门贵女的行为代表家族教养,你若不通礼数行为无端,会让家族声誉蒙羞影响兄弟姊妹婚嫁。”
一听说会影响旁人,她再不愿也只能勉强自己学。
可学武功很快,学琴棋书画做针黹女红却笨拙太慢。
母亲只当她是不愿学,渐渐越来越失望,她又不愿丢下脸面解释,说自己学不会控制不了,于是回府没多久就成了万人嫌。
后来父母甚至不要她出门,身边的丫鬟婆子能不与她说话就尽量不说话,更不会讨论丁点外面的事,就怕招惹她出了门,丢江远侯府的脸。
她被关在院中,无时无刻不觉得憋闷,可母亲却对她说“云禧,这是为了你好。”
她忍不住和母亲争辩“为了我好就放我出去,再关下去我都要被憋死了。”
母亲皱眉,温声训斥“…………身为名门贵女 说话如此粗鄙,你这样子如何能去见人?”
“既然如此,你还留我在这地方做什么,为什么不把我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母亲震惊失望地望着她,缓缓落下泪来。
云禧虽百般不服,可却见不得母亲如此,即便忍得难受到底是极少再出门。
甚至压着性子,按照母亲的要求学琴棋书画,做女工,读《女诫》。
听说淮陵王感染风寒,她再担心也只能夜里偷偷翻墙出门,送狐裘。
最后……却被旁人看到,放荡行为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京师,整个江远侯府都因她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从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但亲人们都在意,所以她才想送了砚台便去从军。
云禧垂眸,盯着锁住自己手腕的铁链……她真的错了吗?
管家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云禧。
只见云禧毫不在意地坐在了角落里的薄被之上。
那薄被是匆匆铺就,下面连褥子都没有,就这不知道对方了多久的谷草。
谷草因为雨水早已发霉。
云禧察觉到管家的视线,立刻抬头,笑眯眯地说道“李叔,明日可得早些给我送些热吃食噢。”
管家隔了一下才点头,带着人关上门,匆匆离去。
云禧觉得今天所有人都有些不对劲。
但她大大咧咧习惯了,根本没有细想。
破败的院子重回寂静时,云禧终于扔了扇子,去解衣衫。
白皙的左胸处,一道血红的伤痕触目惊心。
往下,腿上更是有好几个还未彻底愈合的血洞,渗着丝丝的血水,早已将布料染得猩红点点。
云禧虽然因为常年习武,并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怕疼。
但毕竟不是不疼,现在没人在身边,她龇牙咧嘴,终于装不下去了。
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药时,碰到了砚台。
石头冰得她皱了皱眉,她吃痛却还是忍不住拿起来细细端详。
这是一方形状简单的新月端砚,紫青带蓝粗看普通,细看能发现砚台的石质细腻娇嫩,纹理细致,逆光时能看到砚盘上如同蚰蜒爬过的光泽湿痕。
此砚出自于西江斧柯山,无论是石质纹理俱是极品,而更让它世无其二的原因是它曾经的使用者——内阁首辅张寻之。
这方砚台伴随张寻之大半生,因他为民鞠躬的高风亮节被天下人传颂,让这方被他使用过的砚台成为了无数文人墨客的心头第一好。
可惜在张寻之去世后砚台便不知所踪。
云禧翘了翘唇角,眼中浮现出一丝得色。
世人不知道可她知道,当初她和养父母行走江湖时曾遇到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内阁首辅。
只是,虽有一些浅显渊源,可为了得到它,云禧吃尽苦头,苦熬了几日弄得浑身是伤却还是咬牙坚持下来。
葱白手指抚摸着砚台边缘日月同辉的铭文。
砚池如月,砚堂如日。
她为日,他为月,日月同辉,多好的寓意?
可一想到刚才他说的话,云禧脸上的神情瞬间垮了下去。
等笨拙地包扎好伤口,再套上裙衫,云禧额头都冒了细小的汗珠。
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和一路奔波,还能生龙活虎地和刀一刀二过招,武艺果然进展了许多。
她苍白的小脸上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笑,觉得自己果然分外厉害。
这才满意地捞起被子,很快沉沉睡去。
因为太过疲倦,又回到了自己的家,身心放松的云禧睡了很久。
等到迷蒙睁开眼,看了眼窗外的日头,至少已经正午时分了。
她揉了揉眼,在伤口被牵扯的疼痛里彻底清醒过来。
缓了缓,一阵饥饿感顿时凶猛扑来,
“好饿……怎么还没有人送饭来?”她感觉此时的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父母再生气,总不至于连饭都不给她吃吧?
云禧这样想着,又安心地躺着。
可这一等,她就眼睁睁地看着窗边的阳光一点点西移。
然后渐渐地被黑暗吞噬。
烛火早就燃尽。
只剩下堆砌的冷泪。
昨夜到现在,云禧滴米未进滴水未用,她有气无力地躺在草垛上喃喃“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了?”
她担心地皱眉,朝窗户望去,却满目被黑色填满。
偏僻的院落就连风都显得格外凌冽。
又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还是听不到一丝动静。
云禧坐不住了,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不可能连个送饭的都没有。
她急切地想解开铁锁,一顿锁链撞击声后,云禧丧气地垂下肩膀。
她因为着劲装,除了一把银月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金银珠翠,而没个尖锐器物根本开不了这铁链的锁。
很快,她就收起颓丧,偏头看向木柱。
她抚摸着下巴,眼睛转了转。
既然开不了锁,那要不……试试把这柱子砍断?
“算了,饿得剑都握不住了。”
躺回谷草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声呼喊道“大哥你在哪里啊,你亲亲的妹妹就要被饿死了。”
“娘亲,父亲……我知道你们生气,但先让女儿吃口饭嘛……”
淮陵王从浴池出来,水滴从浓密的睫毛滚落,沿着精壮的胸口逶迤。
他身量极高,肩宽腿长,身形也是极佳,一头黑发打湿垂在脸侧,露出了饱满的天庭,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更是让无数女子痴迷。
出行掷果盈车,见之一面必难忘怀。
贴身婢女为他穿好衣衫。
他回到书房,又看了一会儿书。
准备入睡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冲门口唤了一声“刀一。”
很快刀一推门而入,未等他行礼就听淮陵王问道“江远侯府如今情况如何?”
刀一和刀二虽说是双胞胎,但刀一可不是刀二那样的铁憨憨。
心思一转就立刻回答道“江远侯府没有大动静,范小姐被关到后院柴房未曾放出来。”
来源:勇往直前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