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檐角铜铃在阴风里撞出断续哀鸣,老盐商周万坤拄着乌木拐杖,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框。
暮色如墨,自长江口漫卷而来,将扬州城外的盐商宅邸浸得透湿。
檐角铜铃在阴风里撞出断续哀鸣,老盐商周万坤拄着乌木拐杖,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框。
他盯着堂前供桌上那尊通体莹白的骷髅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腥甜翻涌——这尊从南海沉船里打捞上来的盐晶骷髅,今夜第三次渗出了血泪。
七日前惊蛰,周万坤的商船在瀛洲海域触礁。
老水手们都说,那日海面浮着层诡异的紫雾,船头灯笼无风自燃。
大副领人下海探查时,从沉船残骸里捞出了这尊盐晶骷髅。
月光下,骷髅空洞的眼窝竟映出粼粼波光,仿佛藏着片活海。
周万坤本欲将其熔了炼盐,却在火盆烧红的刹那,听见满舱盐工同时发出惨叫——骷髅额间渗出细密血珠,在月光下凝成蚯蚓状的暗红纹路。
“老爷,城西张半仙到了。”管家周福的通报声惊得周万坤浑身一颤。
他慌忙用鲛绡帕子拭去骷髅表面的血渍,转身时却见堂前青砖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串湿漉漉的脚印。
那脚印自门槛蜿蜒至供桌下方,每个趾缝都嵌着细碎的盐粒,在烛火下泛着幽蓝。
张半仙踏着子时梆子声入门,青布道袍下摆还在滴水。
他盯着供桌上流转荧光的骷髅,突然从袖中抖出三枚龟甲。
甲片落地瞬间,堂内骤起阴风,供桌两侧的白烛齐齐爆出灯花。
老道面色剧变,手中铜钱剑竟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周老爷好大的胆子!
这分明是南海鲛人国的镇海骨,需得用九百九十九个活人祭炼方能成器!”
话音未落,后宅传来丫鬟的尖叫。
周万坤肥胖的身躯撞翻太师椅,连滚带爬冲向内院时,正撞见二姨太悬在梁上的绣鞋。
那双苏绣牡丹履的鞋尖沾着盐霜,脖颈处勒痕深可见骨,却不见半分挣扎痕迹——仿佛是自愿将头颅伸进白绫的。
更诡异的是,二姨太临终前紧攥的绢帕上,用血画着个与盐晶骷髅额间一模一样的符咒。
张半仙用朱砂在堂前画下辟邪阵,指尖血珠滴落的刹那,盐晶骷髅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老道瞳孔骤缩,手中桃木剑劈向供桌的瞬间,整座宅邸的梁柱都开始渗出盐水。
周万坤亲眼看见自己最得力的账房先生从盐水中浮起,脖颈以下尽是晶莹的盐壳,张开嘴却发出老水手嘶哑的嗓音:“老爷,沉船那日……您不该让兄弟们去堵船底的窟窿啊……”
暴雨在寅时三刻倾盆而下。
周万坤蜷缩在祖祠神龛后,看着二十三具盐尸在庭院里跳起诡异的祭祀舞。
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此刻都蒙着层盐霜,眼眶里游动着细小的银鱼。
为首的老水手突然转向神龛,咧开结满盐晶的嘴:“老爷可知,鲛人骨最喜吞噬背信弃义之人的魂魄?
您克扣船工抚恤银时,可曾想过海神娘娘在云端看着?”
周万坤的惨叫惊飞了檐下宿鸟。
他连滚带爬逃向码头时,发现整条运河都变成了沸腾的盐浆。
无数苍白手臂从水下伸出,每只掌心都托着枚带血的银锭——正是他去年私吞的漕运官银。
盐晶骷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怀中,此刻正发出咯咯的怪笑,眼窝里伸出两支盐晶触须,轻轻刺入他的太阳穴。
“原来你早就醒了……”周万坤在剧痛中突然清醒,想起沉船那日,自己为保货物,竟将负伤的船工们反锁在即将沉没的底舱。
此刻那些冤魂的嘶吼就在耳边回荡,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皮肤正在盐化,指尖滴落的已不是鲜血,而是带着铁锈味的盐水。
张半仙追到码头时,只看见江心浮着具盐晶雕像。
那雕像保持着奔跑的姿势,面孔扭曲成极致的恐惧,胸膛处嵌着那尊盐晶骷髅。
月光下,骷髅的眼窝泛起涟漪,隐约可见无数银鱼在颅腔内游弋。
老道掐指一算,忽然对着江水长揖及地:“原是鲛人公主的陪葬骨,被凡人贪念惊醒。
这周万坤用九百九十九条人命养煞,如今反被煞气反噬,倒也算天道轮回。”
三日后,扬州城传出奇闻。
盐商宅邸的地窖里,发现二十三具盐尸围成祭坛,中央供桌上摆着个渗血的骷髅。
更骇人的是,每具尸体的天灵盖上都插着枚带锈的银锭,银锭表面刻着周万坤的生辰八字。
有胆大的樵夫夜路经过,说听见宅院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算盘声,混着女子幽咽的歌谣:“盐为骨,血为媒,九转轮回报应催……”
而此时,在南海归墟深处,一队头戴鱼骨冠的鲛人正围着座水晶宫起舞。
她们手中的珊瑚灯映出宫墙上密密麻麻的盐晶骷髅,每个骷髅的额间都嵌着枚带血的银锭。
为首的鲛人公主抚过宫柱上新添的刻痕,尾鳍扫过之处,无数盐粒凝成周万坤扭曲的面容,在浪涌中发出最后的惨叫。
城隍庙的老更夫说,自那夜后,但凡月圆时分,扬州码头总会飘来带着咸腥味的歌声。
有渔民曾在雾中见过艘幽灵船,船头立着个盐晶雕像,手中罗盘指针永远指向归墟方向。
而城中盐商们私下流传着个禁忌:但凡新开的盐井,必要在井底埋三枚铜钱,钱眼朝下——这是当年张半仙羽化前留下的忠告,说是能镇住海底那双永远睁着的盐晶眼睛。
直到某日,个云游道士在城隍庙留宿,盯着香炉里未燃尽的鲛绡灰烬突然色变。
他连夜在观星台摆下河图洛书,待东方既白时,道袍已被冷汗浸透:“原来如此!
那盐晶骷髅根本不是祭器,而是鲛人公主的命珠!
周万坤盗取命珠时,公主正用九百九十九个负心人的魂魄修补海眼裂缝。
如今命珠染了人血,裂缝里的怨灵尽数苏醒,这扬州城怕是要变作第二个归墟……”
话音未落,城西盐场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
但见百里盐田冲天而起,化作晶莹的盐柱直插云霄。
盐柱顶端,无数盐尸手挽着手,跳着古老的祭祀舞向东海而去。
领头的盐尸面孔正是周万坤,只是此刻他脖颈以下已完全盐化,唯有胸口处嵌着那尊盐晶骷髅,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宛如给地狱之门加冕的王冠。
青冥剑气撕裂盐柱的刹那,云游道士李青崖足尖点过飞溅的盐晶,道袍下摆已结出霜花。
他手中雷击木剑嗡鸣如龙吟,剑锋所指处,周万坤化作的盐尸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盐田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裂帛声,百里盐壳如活物般蠕动,地脉深处隐约传来龙吟般的呜咽。
“果然牵动了扬州地脉!”李青崖剑尖挑起三枚沾血的五铢钱,钱眼儿里渗出的盐水在月光下凝成蝌蚪状的符咒。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城隍庙宿醉时,那盏总也喝不干的鲛绡灯——灯芯分明是截人指骨,灯油里浮沉着九枚生锈的铜钱,与他此刻手中法器如出一辙。
盐柱轰然崩塌的轰鸣声中,李青崖足踏禹步,袖中飞出七张紫府雷符。
符纸尚未及身,盐尸群中突然跃出个赤发老者,枯槁的手掌拍在雷符上,竟将天雷尽数导入地下。
老者眼窝里游动着两尾银鱼,喉间发出老龟吐泡般的声响:“龙虎山的小道士,也敢管我归墟海眼的事?”
话音未落,盐田地表骤然塌陷。
李青崖凌空翻身,瞥见地脉深处露出半截青铜巨棺,棺身缠着九条玄铁锁链,每根锁链都嵌着颗鲛人泪凝成的明珠。
更骇人的是,棺盖缝隙中渗出的不是尸水,而是带着铁锈味的血盐——与周万坤化作盐尸时滴落的液体一般无二。
赤发老者突然发难,十指暴涨出三寸长的盐晶指甲。
李青崖旋身避让,道袍下摆仍被划开道口子,露出腰间悬着的半块龟甲。
老者见状瞳孔骤缩,攻势竟为之一滞:“你是守墓人后裔?
不可能!
三百年前最后一任守墓人明明……”
惊雷炸响打断老者惊呼。
李青崖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龟甲之上。
龟甲纹路突然泛起金光,竟与盐田深处某处产生共鸣。
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青铜巨棺猛然震颤,棺盖上浮现出幅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赫然对应着扬州城七座盐仓。
“原来周万坤不是第一个祭品。”李青崖剑指苍穹,引动九天罡风。
他忽然明白城隍庙香炉里的鲛绡灰烬从何而来——那分明是给海神娘娘的引魂幡,而昨夜替他添灯油的哑巴老道,此刻正站在盐田边缘,手中灯笼映出张布满鳞片的脸。
赤发老者见势不妙,口中发出尖锐哨音。
盐尸群突然调转方向,潮水般涌向最近的广陵盐仓。
李青崖正要追击,脚下盐地却化作流沙。
他急忙结印唤出土遁符,却在遁入地脉的刹那,看见青铜巨棺下方竟压着条蛟龙骸骨,龙角上缠着条与鲛人泪明珠同源的锁链。
广陵盐仓内,管事王七正盯着账本发抖。
他方才亲眼看见盐包渗出血水,此刻满仓精盐都泛着诡异的粉红。
更可怕的是,盐堆深处传来指甲抓挠声,仿佛有无数活物正要从盐里钻出。
当第一个盐包炸裂时,王七终于看清里面裹着的根本不是盐粒,而是密密麻麻的透明人形——每个都长着周万坤的脸。
“王管事好兴致,深夜还在盘账。”沙哑的女声自房梁传来。
王七抬头望去,只见个蒙面女子倒悬在梁上,手中银针正挑着盏鲛绡灯。
女子忽然扯下面巾,露出半张布满盐晶的脸:“还记得二十年前,你往漕粮里掺沙土时,那个被你推进运河的账房先生吗?”
王七的惨叫与盐堆爆裂声同时响起。
无数透明人形从盐中涌出,所过之处砖石皆化作盐霜。
女子足尖轻点,避开扑来的盐尸,手中银针突然射向盐仓穹顶。
只听裂帛声起,整座盐仓的帆布顶棚轰然坠落,露出漫天星斗——竟与青铜巨棺上的星图完全吻合。
“北斗倒悬,海眼将开。”女子喃喃自语,突然将鲛绡灯按在胸口。
灯芯人骨发出凄厉惨叫,她半张盐晶脸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莹白如玉的肌肤。
王七在剧痛中看清,女子脖颈处有圈与盐晶骷髅相同的符咒,此刻正随着星斗方位流转明灭。
李青崖破土而出时,正撞见这诡异一幕。
他认出女子施展的是鲛人国失传的“换命术”,以自身血肉为引,重现星图轨迹。
而此刻北斗七星中最亮的摇光位,正指向盐仓地底三丈处的暗河——那里沉睡着具被盐壳包裹的龙尸,龙爪上缠着的锁链与青铜巨棺同源。
“姑娘快住手!
强行逆转星轨会惊动归墟守卫!”李青崖甩出七枚铜钱结成困龙阵,却见女子突然将鲛绡灯塞进他手中。
灯芯人骨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化作青烟钻入他眉心。
霎时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三百年前守墓人以身为楔镇压海眼,鲛人公主献祭命珠修补裂缝,还有周万坤的先祖在沉船里发现的那卷《海天经》……
女子身形开始透明化,露出本来的绝色容颜。
她指尖点在李青崖胸口,盐晶符咒顺着他经脉游走:“龙虎山的小道士,你腰间龟甲刻着守墓人印记。
当年我族为保海眼不毁,将九百九十九个负心人炼成盐尸……如今该还债了。”
盐田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李青崖看见青铜巨棺棺盖正在缓缓抬起,棺中躺着的竟是具与盐晶骷髅面容相同的女尸,只是眉心嵌着颗跳动的龙珠。
赤发老者率领盐尸群围拢过来,每个盐尸天灵盖上都浮出枚带血的银锭,在空中结成北斗诛魔阵。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鲛人公主。”李青崖突然明白周万坤为何会化作盐尸——那根本不是诅咒,而是公主在收集负心人的魂魄修补海眼。
他咬破指尖在龟甲上画出血符,剑指苍穹引动二十八星宿之力:“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今日便以龙虎山秘术,送诸位往生!”
北斗诛魔阵与二十八星宿相撞的刹那,扬州城地脉发出悲鸣。
李青崖看见盐田深处浮起具具鲛人尸骸,她们尾鳍上的银铃仍在轻响,手中珊瑚灯映出三百年前那场血战——守墓人以身为楔,鲛人族献祭全族,而周万坤的先祖正是当年盗走《海天经》的叛徒。
鲛人公主的残魂突然化作万千银鱼,钻入李青崖手中的鲛绡灯。
灯芯人骨重燃,映出盐田深处正在坍塌的海眼。
赤发老者发出非人的嘶吼,盐尸群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每具尸体额头银锭都飞向海眼,在空中结成张银色大网。
“还不够……”李青崖突然扯开道袍,露出心口处与龟甲相同的印记。
他想起《海天经》残卷记载的“以心为祭,以血为引”,终于明白守墓人后裔的真正使命。
当北斗七星移至天枢位时,他纵身跃入正在扩大的海眼,手中雷击木剑深深刺入龙尸眉心。
盐田瞬间沸腾。
鲛人公主的残魂自灯中飞出,与李青崖的心头血共同注入龙尸。
青铜巨棺发出震天龙吟,棺中女尸眉心的龙珠突然迸发金光,与天际北斗七星连成一线。
赤发老者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化作盐粒消散在风中。
黎明时分,扬州盐商们惊恐地发现,所有盐井都涌出了清泉。
而城西那座消失的盐仓原址上,多了座青石祭坛,坛中供着盏永不熄灭的鲛绡灯。
有樵夫说曾在月夜看见,祭坛下方游动着无数银鱼,每尾银鱼口中都衔着枚带血的银锭。
三年后,个云游画师在泰山之巅遇见个白衣道士。
道士腰间悬着半块龟甲,手中把玩着枚晶莹的盐晶,盐晶深处隐约可见条游动的小银鱼。
当画师问起道士来历时,对方只是望着东海方向轻笑:“贫道不过是个守灯人,替那些等不到归航的痴魂,守着盏引路的灯。”
是夜,画师宿在破庙时,忽闻窗外传来熟悉的银铃声。
他推门望去,只见漫天星斗下,无数透明人形手挽着手向东海飘去,领头的白衣女子回眸一笑,眉心盐晶符咒流转着温柔的光。
而她手中提着的,正是那盏永远燃着青色火焰的鲛绡灯。
扬州城自此多了个传说:每逢月圆之夜,若有缘人站在二十四桥上,会听见海浪声自地底传来。
更有人声称见过个腰悬龟甲的道士,在盐商宅邸原址上种了株桃树,每年清明时节,树上开的不是桃花,而是晶莹的盐晶花,风过时簌簌作响,宛如女子在唱古老的歌谣。
直到某日,个醉汉在城隍庙后墙发现幅褪色的壁画。
画中白衣道士手持雷击木剑,脚下踏着九条玄铁锁链,锁链尽头连着具青铜巨棺。
更诡异的是,道士身旁立着个盐晶雕像,面容竟与三年前失踪的老盐商周万坤一模一样,只是眉心多了枚带血的银锭。
当夜,城西盐田传来龙吟般的轰鸣。
早起挑水的盐工看见,盐田深处浮起座水晶宫殿,宫墙上刻满带血的银锭,每个银锭表面都映着张人脸——有周万坤的,有赤发老者的,还有更多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而宫殿顶端,白衣道士与鲛人公主并肩而立,他们脚下是正在愈合的海眼,海眼中游动着无数银鱼,每尾银鱼都衔着颗跳动的星辰。
水晶宫现世的第七日,扬州城飘起血色盐雨。
李青崖立在盐田中央,道袍下摆已凝出寸许厚的冰晶,手中雷击木剑却愈发滚烫,剑身浮现的龙纹正与天际血云中的雷光遥相呼应。
他望着海眼上方愈发明亮的水晶宫,忽然想起昨夜子时,鲛人公主残魂在他耳畔说的那句:“北斗移位时,九幽会来讨债。”
“道长快看!”盐工老吴的惊呼撕裂死寂。
众人只见水晶宫东南角突然塌陷,涌出的不是海水,而是粘稠如血的汞浆。
汞浆中浮起具具青铜棺椁,棺盖缝隙渗出的竟是荧蓝鬼火,每簇火苗中都映着张扭曲的人脸——正是三年前随盐田坍塌消失的盐商与船工。
李青崖瞳孔骤缩,手中木剑挽出北斗璇玑阵。
汞浆遇阵即燃,却化作万千血鸦扑向人群。
他旋身踏罡步,袖中飞出七张紫霄雷符,却在触及血鸦的刹那,听见符纸里传出周万坤临终前的惨叫。
雷符在空中炸成齑粉,血鸦群突然调转方向,如黑潮般涌向城东盐仓。
“不好!
他们在找命珠!”李青崖足尖点地,身形化作流光。
他想起《海天经》残卷记载:鲛人命珠需以九幽冥气滋养,而扬州城七座盐仓正是按北斗七星排列的养珠地。
此刻血鸦群直奔摇光位的盐仓,分明是要夺回被镇压的公主命魂。
城东盐仓内,管事赵三正跪在盐堆前磕头。
他亲眼看见盐包渗出黑血,此刻满仓精盐都泛着幽绿荧光。
更可怕的是,盐堆深处传来锁链拖拽声,仿佛有头巨兽正在苏醒。
当第一具青铜棺破盐而出时,赵三终于看清棺盖上刻着的鲛人图腾——与李青崖腰间龟甲纹路如出一辙。
“赵管事,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沙哑的男声自棺中传来。
赵三浑身剧震,抬头望见棺中坐起的竟是早已溺亡的老东家周万坤。
只是此刻的周万坤浑身缠满玄铁锁链,眼眶里游动着两尾血色银鱼,胸口嵌着颗跳动的荧蓝珠子——正是鲛人公主的命珠。
赵三的惨叫与棺盖闭合声同时响起。
无数青铜棺自盐堆涌出,棺中走出的皆是这些年离奇暴毙的盐商。
他们脖颈处都连着条磷火锁链,另一端深深扎进盐仓地底。
当七具主棺摆成北斗阵型时,地脉深处传来龙吟般的轰鸣,整座盐仓开始倾斜,露出下方巨大的祭坛。
祭坛中央,李青崖持剑而立。
他看见祭坛纹路与水晶宫完全相同,七座盐仓位置恰对应北斗七星,而摇光位上赫然摆着具水晶棺椁,棺中女子眉心盐晶正与命珠共鸣。
更骇人的是,女子尾鳍处缠着条与青铜巨棺相同的锁链,锁链尽头连着个正在融化的盐人——分明是鲛人公主的肉身。
“原来你们早就布好了局。”李青崖剑指周万坤,却见所有盐商突然转头望向盐仓穹顶。
他跟着抬头望去,只见漫天星斗竟在盐晶折射下变成血红色,北斗七星的位置悬浮着七枚带血的银锭,与盐商们天灵盖上的印记完全一致。
周万坤发出非人的笑声,锁链拖拽着走向祭坛:“小道士可知何为‘九幽借命’?
当年我们用九百九十九个活人炼成盐尸,鲛人族却用全族性命献祭海眼。
如今三百年期满,该用你们龙虎山的血,来唤醒真正的归墟之主了!”
话音未落,祭坛纹路突然亮起幽蓝鬼火。
李青崖看见盐商们化作血水渗入地脉,七座盐仓接连崩塌,飞出的不是盐粒而是森森白骨。
更可怕的是,水晶棺椁中的女子突然睁眼,眼中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汞浆,尾鳍拍打处绽开朵朵血色曼陀罗。
“公主且慢!”李青崖突然掷出雷击木剑,剑身龙纹与女子眉心盐晶产生共鸣。
他想起昨夜鲛人残魂最后的嘱托:“当北斗倒悬时,用守墓人血脉解开龙尸封印。”此刻祭坛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他终于看清地脉中沉睡的巨龙——龙角上缠着的竟是三百年前守墓人留下的道袍碎片。
女子动作骤停,汞浆凝成无数银针悬在半空。
李青崖咬破舌尖,将心头血点在眉心。
霎时间,他腰间龟甲飞出化作星图,与天际北斗连成一线。
祭坛纹路开始逆转,血色星斗竟缓缓变回银白,而水晶棺椁中的女子面容愈发清晰——分明与昨夜入梦的鲛人公主一模一样。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守墓人。”女子声音空灵,汞浆银针化作星尘消散。
她尾鳍轻摆,祭坛深处浮起具冰棺,棺中躺着个与李青崖面容相同的道士,只是眉心多了道血色裂痕。
更诡异的是,道士手中紧握的《海天经》正在翻页,每页都浮现出李青崖的记忆片段。
周万坤的怒吼自地脉传来。
李青崖看见无数血鸦从盐堆涌出,在空中结成张遮天蔽日的血网。
他正要结印反击,却见女子突然将命珠按进自己心口。
霎时间,水晶宫方向传来龙吟,祭坛纹路迸发金光,七座盐仓废墟中升起七根龙柱,柱身缠着的竟是活生生的蛟龙。
“三百年前,我族以全族性命换得海眼百年安宁。”女子身形开始透明化,露出底下莹白的鲛绡,“如今期限已至,唯有以守墓人血脉重启归墟之门,方能永绝后患。”她指尖点在李青崖胸口,盐晶符咒顺着经脉游走,竟与地脉中的龙尸产生共鸣。
李青崖突然明白《海天经》真正的秘密——所谓守墓人,不过是归墟之门的人形锁钥。
当北斗七星移至天枢位时,他纵身跃入正在扩大的地脉裂隙,手中雷击木剑深深刺入龙尸眉心。
霎时间,七根龙柱同时亮起,盐商们的惨叫与血鸦的哀鸣响彻云霄。
水晶宫方向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李青崖看见女子化作万千银鱼,钻入他手中的雷击木剑。
剑身龙纹突然活过来,化作九条金龙冲向天际。
而祭坛深处的冰棺突然炸裂,棺中道士的残魂与他相融,眉心血痕化作第三只眼,映出归墟深处的恐怖景象——无数青铜棺椁正在浮起,棺中走出的皆是三百年前消失的鲛人与守墓人。
“时辰到了。”女子残魂在剑中轻笑,汞浆凝成朵朵曼陀罗将他托起。
李青崖看见地脉深处浮起座巨型星盘,七颗龙珠正从盐仓废墟升起,嵌入对应凹槽。
当最后颗命珠归位时,整座扬州城开始倾斜,长江水倒灌形成巨大漩涡,漩涡中心正是缓缓开启的归墟之门。
周万坤化作的血魔突然从漩涡涌出,九百九十九个盐尸头颅环绕在他周身,每个头颅口中都喷着磷火。
李青崖挥剑斩去,剑锋却穿透血魔实体——那竟是由无数怨念凝成的虚影。
他突然明白鲛人公主为何要他重启归墟之门:唯有将所有怨灵送回九幽,方能彻底镇压海眼。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李青崖咬破指尖在剑身画出血符,剑尖指向北斗七星。
霎时间,二十八星宿同时亮起,星辉化作锁链缠住血魔。
他看见女子残魂自剑中飞出,化作漫天银鱼缠住盐尸头颅,而祭坛深处的龙尸发出震天龙吟,带着整座水晶宫沉入归墟。
漩涡闭合的刹那,李青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三百年前守墓人以身为楔,鲛人族献祭全族,周万坤先祖盗经引发的血战,还有这些年在扬州城发生的所有因果。
他终于明白《海天经》最后那句“以血为引,以魂为祭”的真正含义——守墓人从来不是守护者,而是等待被献祭的祭品。
晨光刺破血云时,扬州盐田已化作平静的湖泊。
渔民们说每逢月圆之夜,会看见湖底有银鱼组成的星图流转,而湖心岛上永远立着个白衣道士,手中雷击木剑插在龟甲纹路的祭坛中央。
更诡异的是,城中盐商们发现所有盐井都涌出了清泉,只是水中偶尔会浮现出鲛人鳞片般的纹路。
十年后,个西域胡商在戈壁深处发现具干尸。
尸身穿着龙虎山道袍,腰间悬着半块龟甲,手中紧握的雷击木剑上刻着行小字:“赠后来者:若见银鱼引路,莫入归墟之门。”而剑柄暗格中藏着张盐晶地图,标注的正是扬州城七座盐仓的位置,只是每个位置都多了颗血色泪滴状的标记。
当夜,扬州城暴雨倾盆。
守夜人看见湖心岛上的白衣道士突然睁眼,眉心血痕迸发金光。
雷击木剑自动出鞘,在雨幕中划出北斗璇玑阵。
湖底传来锁链拖拽声,无数透明人形手挽着手浮出水面,领头的竟是早已消失的鲛人公主。
他们对着道士盈盈下拜,随后化作银鱼游向天际,每尾银鱼口中都衔着颗跳动的星辰。
暴雨停歇时,湖心岛上多了座新坟。
渔民们发现坟前摆着盏鲛绡灯,灯芯人骨已化作珍珠,灯油里浮沉着九枚带血的银锭。
而坟中埋着的不是道士尸身,而是块晶莹的盐晶,盐晶深处隐约可见条游动的小金龙,龙角上缠着半截鲛绡发带。
自此,扬州城多了个禁忌:但凡月圆之夜,不可靠近湖心岛半步。
有胆大的船夫说曾在雾中见过白衣道士与鲛人公主并肩而立,他们脚下踏着条由盐晶与龙鳞组成的道路,直通向海天相接处。
而道士腰间悬着的龟甲,此刻正在云层中闪烁,与北斗七星遥相呼应。
直到某日,个云游画师在泰山绝顶遇见个垂钓老者。
老者鱼篓中装着的不是活鱼,而是颗颗会发光的盐粒。
当画师问起老者来历时,对方只是望着东海方向轻笑:“老朽不过是个引路人,替那些等不到归航的痴魂,守着盏永不熄灭的引魂灯。”
是夜,画师宿在破庙时,忽闻窗外传来熟悉的银铃声。
他推门望去,只见漫天星斗下,无数透明人形手挽着手向东海飘去,领头的白衣女子回眸一笑,眉心盐晶符咒流转着温柔的光。
而她手中提着的,正是那盏永远燃着青色火焰的鲛绡灯,灯油里沉浮的银锭表面,赫然映着扬州城七座盐仓的轮廓。
来源:海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