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更天的梆子声刚过,对岸槐树林里就亮起两盏惨白灯笼,晃晃悠悠飘向河心。
月隐星沉,黄河故道腾起铅灰色的雾。
李二狗蹲在芦苇荡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过,对岸槐树林里就亮起两盏惨白灯笼,晃晃悠悠飘向河心。
他屏住呼吸,看着那顶破旧青布轿子从雾里浮出来,轿帘被夜风掀开一角,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指。
这是他蹲守的第七个晚上。
李二狗攥紧胸前的黄铜罗盘,这是他爹临终前攥着不肯撒手的东西。
三日前晌午,他爹突然从炕上坐起,眼珠子瞪得像是要爆出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无常索命……生死簿……在……在……"话没说完就咽了气,手指头却死死抠着炕席下的暗格。
李二狗摸出那本泛黄的册子时,手抖得差点撕破纸页——册子上密密麻麻写着人名,最末一行赫然是他爹的生辰八字,墨迹未干。
轿子突然在河心顿住。
李二狗感觉后颈汗毛倒竖,身后芦苇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猛地回头,却见个戴破毡帽的老头蹲在三步开外,手里烟袋锅子明灭不定。
后生,这趟浑水趟不得。
老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朽木,"七月半的走无常,带的是阴曹地府的勾魂令。
话音未落,轿帘"哗啦"掀开。
李二狗看见轿中坐着个穿寿衣的年轻人,脸色比月光还白,手里捧着本黑皮册子。
册子封面嵌着枚铜钱大小的骷髅,眼窝里燃着两点幽蓝鬼火。
那年轻人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刺进李二狗眼底,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分明是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是七日前投河自尽的王铁匠!
"爹!
李二狗踉跄着要扑过去,却被老头死死拽住胳膊。
寿衣人影突然化作青烟,轿子在河面打了个旋,眨眼间消失在浓雾里。
老头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磕,火星子溅在李二狗鞋面上:"你爹当年偷看过生死簿,如今无常来讨债了。
李二狗蓦地想起,二十年前黄河发大水,他爹确实从上游漂来个红木箱里翻出过本册子。
那时他还小,只记得爹整宿整宿地对着册子发呆,直到某个雪夜突然烧了所有家谱。
"要想活命,子时三刻到城隍庙。
老头把烟袋别在腰间,转身隐入芦苇深处,"记住,生死簿认血不认人。
子时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寒鸦。
李二狗摸黑爬上城隍庙残破的台阶,月光把庙门上的蛛网照得银亮。
供桌上积着三寸厚的香灰,城隍爷的金身像拦腰断成两截,断口处生满墨绿色苔藓。
他刚把黄铜罗盘摆正方位,身后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四个纸扎的童男童女抬着顶白灯笼轿从梁上飘下来,轿帘无风自动。
李二狗看见轿中端坐着个黑袍人,面如金纸,唇似涂丹,指尖拈着那本黑皮册子。
册子无风自翻,停在某页时突然迸出青光,在空中投射出密密麻麻的人名。
"李有财。
黑袍人开口,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
李二狗浑身剧震——这正是他爹的大名。
空中人名突然扭曲变形,化作血色触手向他抓来。
他慌忙掏出从爹坟头挖出的桃木钉,却见黑袍人袖中飞出条锁链,链头寒光闪闪竟是枚倒钩。
锁链即将缠上脖颈时,供桌下的青砖突然炸裂。
先前见过的老头破砖而出,手中烟袋锅子精准磕在锁链七寸。
黑袍人发出夜枭般的尖笑,袍袖翻飞间漫天纸钱纷飞,每张纸钱都写着个生辰八字。
李二狗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身处陌生巷弄,青石板缝里渗出暗红血水。
"这是生死簿里的迷魂阵。
老头拽着他往东跑,"跟着我脚印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锁链破空声。
李二狗回头望去,只见无数半透明的魂魄被铁链串着,其中竟有他娘的虚影!
娘亲生前最爱的银簪子还别在鬓角,此刻却对着他露出凄厉笑容。
老头突然停步,从怀里掏出半块龟甲。
龟甲裂纹中渗出朱砂,在半空凝成个血色八卦。
黑袍人被八卦光罩逼退数步,手中生死簿却突然脱手飞出,直直砸向李二狗面门。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指尖触到册子的刹那,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看见自己抱着爹的尸身痛哭,看见王铁匠投河时手里紧攥的半块玉佩,更看见黑袍人卸去伪装后那张与城隍像一模一样的脸!
"原来如此!
李二狗突然大笑,沾着指尖血在生死簿上疾书。
黑袍人发出非人的嘶吼,整本册子燃起幽蓝鬼火。
老头趁机将烟袋锅子捅进鬼火中心,火光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竟是二十年来黄河两岸所有枉死者的名姓。
"你爹当年烧的是假册子。
老头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真正的生死簿,是这些枉死者的执念所化。
他指向正在消散的鬼火,"王铁匠不是自尽,是发现了河神庙的秘密;你爹也不是病死,是有人不想让真相重见天日。
李二狗突然明白,为何爹的丧仪上会出现陌生人的哭声,为何每年清明都有无字牌位混在自家祖坟里。
他抓起龟甲狠狠砸向地面,裂纹中涌出的不是朱砂,而是浓稠的黑血。
黑血在青石板上汇聚成河,倒映出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一队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抬着红木箱沉入黄河,箱盖上赫然刻着城隍庙的标记。
黑袍人化作漫天纸灰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李二狗握着半本残破的生死簿,发现自己的名字不知何时出现在最后一页。
老头突然剧烈咳嗽,从袖中抖落出块带血的城隍令牌:"当年我奉命销毁生死簿,却私藏了半块龟甲……如今大限已到,这秘密就交给你了。
三个月后,黄河清淤队从河底打捞出具无头男尸,腰间挂着半块城隍令牌。
与此同时,李二狗在县志馆发现本残缺的《治河纪要》,其中记载着某年大旱,某官员为求雨活祭七十二名童男童女,事发后将罪责推给河神作祟。
泛黄的书页间,夹着片早已碳化的银杏叶,叶脉纹路竟与生死簿上的骷髅铜钱如出一辙。
这夜雷雨大作,李二狗再次来到城隍庙。
残破的梁柱间,他看见无数半透明的孩童手拉手围成圈,中央站着穿寿衣的王铁匠。
铁匠对他举起半块玉佩,月光下玉佩内侧刻着个模糊的"赵"字。
李二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县令正是姓赵。
子夜时分,黄河水突然暴涨三尺。
浪头里浮起具红木棺材,棺盖上用金漆写着李二狗的生辰八字。
当第一道闪电劈开天际时,他看见棺中躺着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尸体,手中紧攥的正是那本黑皮生死簿。
册子在雷光中自动翻页,最新一行浮现出县令小妾今夜临盆的时辰。
李二狗将半块龟甲按在生死簿上,朱砂裂纹瞬间爬满整本册子。
黄河水突然倒卷,露出河床下密密麻麻的森森白骨。
他对着河面举起桃木钉,听见无数冤魂的尖啸混着雷声滚滚而来。
第一滴雨落下时,他看见爹的身影在浪尖浮现,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玉佩。
腐叶堆里忽然伸出只苍白的手,死死扣住他脚踝。
李二狗反手将桃木钉刺入泥地,却听地下传来闷哼,竟是王铁匠沙哑的嗓音:"快……去渡口……子时三刻有摆渡人……"话音未落,整片槐树林突然剧烈震颤,无数半透明的魂魄从树根处涌出,将李二狗托上半空。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雨幕中分裂成七个,每个影子都做出不同的动作——攥着玉佩的、捧着龟甲的、撕扯生死簿的,还有六个正在黄河里沉浮的。
渡口老柳树的枝桠在狂风中扭曲成鬼爪形状,树根处泊着艘乌篷船。
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老妪,蓑衣下摆滴落的不是雨水,而是粘稠的血浆。
李二狗刚踏上船板,整条船突然下沉三尺,船舷两侧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刻痕——竟全是人名与生辰八字,最新添的正是县令小妾今夜子时的产期。
"客官要往何处去?
老妪的声音像是砂石刮擦锈铁,她转身时斗笠滑落,露出半张爬满蛆虫的脸。
李二狗这才发现,船尾堆着的不是渔网,而是无数条正在蠕动的肠衣,肠衣末端系着枚枚青铜铃铛。
每当浪头拍打船舷,铃铛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乌篷船行至河心时,暴雨骤歇。
李二狗看见对岸山崖上亮起七盏绿灯笼,灯笼后隐约可见座飞檐斗拱的庙宇。
老妪突然摇橹转向,船头直直撞向块暗礁。
就在船身即将碎裂的瞬间,李二狗摸出怀中半块龟甲按在礁石上,龟甲裂纹顿时迸发出刺目金光,礁石竟化作具青铜棺椁,棺盖上盘踞着九条衔尾蛇。
"开棺见真章。
老妪的腐肉簌簌掉落,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指按在棺盖蛇眼处。
青铜棺盖轰然开启的刹那,李二狗闻到了二十年前黄河决堤时的腥气——棺中躺着个身着明光铠的将军,胸口插着半截断矛,矛尖却连着条半透明的脐带,脐带尽头蜷缩着个未成形的胎儿。
将军突然睁眼,瞳孔中旋转着北斗七星的虚影:"本将镇守黄河水眼三百载,等的就是你这带天命之人。
他枯槁的手指刺入自己眼眶,抠出对血淋淋的眼珠抛向空中。
眼珠炸裂成漫天血雨,雨滴落地处绽开朵朵曼陀罗,花蕊中传出历代县令的惨叫。
李二狗在血雨中看见爹的身影,老人正跪在曼陀罗丛中,将本崭新的生死簿塞进具童尸口中。
"你爹不是偷生死簿,是在补天裂。
将军的铠甲化作铁水流入黄河,"当年赵县令为求长生,在黄河底建了血肉祭坛,用七十二童男童女炼制长生丹。
丹成那夜天降异象,生死簿裂成两半,一半化入黄河水眼,一半……"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不是血,而是条条发光的水蛭。
乌篷船突然剧烈倾斜,船尾的肠衣铃铛全部炸裂。
李二狗看见无数胎儿的虚影从河中升起,他们透明的身体里嵌着县令的面容。
老妪的骷髅头滚落脚边,颅腔中传出赵县令癫狂的笑声:"你以为毁了生死簿就能阻止我?
看看你的掌心!
李二狗摊开手掌,发现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金线,金线正顺着血脉向心脏蔓延。
将军的断矛突然刺入他胸口,矛尖传来灼烧般的剧痛:"想活命就跳进黄河眼!
用你的天命血重铸生死簿!
话音未落,整条船被无数鬼手拖入河底,李二狗在坠落过程中看见无数朝代更迭的画面——秦汉的陶俑、唐宋的沉船、明清的官印,全都缠绕着半透明的脐带。
黑暗中有双眼睛亮起,正是王铁匠寿衣上的盘扣。
李二狗在失重中抓住那枚盘扣,却触到片冰凉的鳞片。
四周水流突然静止,他发现自己悬浮在巨大的水晶宫阙前,宫阙由无数具骸骨堆砌而成,最顶端的骷髅口中衔着枚流转星辉的玉玺。
"黄河龙宫,七百年现世一次。
王铁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当年赵县令偷走的不是长生丹,是龙宫的镇魂珠。
珠子在你爹胃里藏了二十年,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李二狗感觉胃部翻涌,竟吐出颗龙眼大的明珠,明珠表面浮现出爹临终前的面容。
宫阙深处传来锁链拖拽声,李二狗看见九条水龙拖着具青铜棺椁游来。
棺中躺着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男子,男子胸口插着与将军相同的断矛,矛柄刻着"永镇黄河"四个篆字。
当明珠靠近棺椁的刹那,男子突然睁眼,他的瞳孔竟是两个旋转的生死簿残页!
"吾乃初代黄河守碑人。
男子的声音与李二狗完全重合,"每甲子轮回,守碑人需与黄河眼融合,直到寻到真正的生死簿。
他枯槁的手指穿透自己胸膛,掏出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你的天命不是补天裂,是成为新的碑灵。
水晶宫阙开始崩塌,李二狗在坠落中抓住那颗心脏。
心脏融入掌心的瞬间,他看见无数画面:自己抱着爹的尸身痛哭时,有团金光从爹口中飞出;王铁匠投河那夜,是去取沉在河底的龙宫钥匙;就连城隍庙的老头,也是上代守碑人残存的魂魄。
所有线索在此刻连成完整的锁链,而锁链的尽头,是正在产房挣扎的赵县令小妾。
当李二狗破水而出时,暴雨已停。
他赤脚走在龟裂的河床上,每步都踏出朵血色莲花。
县令府邸方向传来婴儿啼哭,他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北斗七星连成笔直的线,星光尽数汇入自己眉心。
怀中的生死簿残页自动拼合,完整册子浮现的瞬间,黄河水突然倒流,露出河底密密麻麻的碑林。
每块石碑都刻着守碑人的名字,最新那块还是湿润的,上面写着"李二狗"。
他伸手触碰碑文的刹那,整条黄河发出龙吟般的轰鸣,无数朝代的水鬼从碑缝中涌出,跪拜在他脚下。
生辰八字从生死簿上浮起,化作金色锁链缠住他的四肢,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化作暖流。
"原来真正的长生,是成为永恒的囚徒。
李二狗望着水中倒影苦笑,他的发梢正在逐渐晶化,瞳孔中浮现出星图般的纹路。
远处传来悠长的号子声,新任摆渡人撑着乌篷船靠岸,船头站着个戴斗笠的孩童,手中把玩着半块龟甲。
李二狗将生死簿按在胸口,册子化作流光没入心脏。
他最后看了眼人间的灯火,纵身跃入黄河眼。
漩涡闭合的瞬间,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血脉中回响——有爹临终的遗言,有王铁匠的叹息,有历代守碑人的笑声,还有赵县令在十八层地狱的惨叫。
三年后,黄河改道处有渔民打捞出块奇石。
石面天然形成幅星图,星图中央站着个水晶雕琢的小人,小人掌心托着旋转的生死簿虚影。
每当月圆之夜,石上会浮现出模糊的字迹,记载着未来三年将死之人的姓名。
但无论人们如何拓印,次日清晨字迹都会消失,只在石缝中留下几片泛着金光的银杏叶。
某日有游方道士经过,盯着奇石看了半晌,突然对着黄河长揖及地:"原来这世间早有神明,只是他自愿做了囚徒。
说罢解下腰间酒葫芦,将烈酒尽数洒入河中。
酒液入水竟化作点点萤火,顺着河道蜿蜒而下,照亮了河底无数沉睡的碑林。
当夜,守碑人李二狗在永恒的黑暗中睁眼。
他看见自己的心脏化作星河,四肢延展成新的河道,而掌心的生死簿正在缓慢生长出新的页码。
某个即将被抹去的名字突然剧烈闪烁,他认出那是县令府新出生婴儿的八字。
"因果轮回,永无止境。
李二狗对着虚空轻笑,发梢垂落的星尘落入黄河,化作片片金鳞。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他分辨出那是王铁匠女儿的声音——当年被选作祭品的七十二童男童女,此刻正在他的血脉中重新孕育。
黄河依旧奔流不息,带走无数王朝的兴衰。
只有摆渡人知道,每逢子夜,河心会亮起盏幽绿的灯笼。
灯笼后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手中捧着本不断生长的生死簿,册页翻动时,会落下几粒带着体温的星砂。
星砂坠入黄河的刹那,李二狗识海深处传来裂帛之声。
他看见自己的神魂化作万千萤火,在浩瀚虚空中凝成幅逆卷的星图,北斗七星倒悬成刃,直指九霄之上的紫微垣。
掌心生死簿突然迸发青芒,墨迹如活物般游走,在虚空中勾勒出蜿蜒的河图纹路——那是上古龙族失传的《归墟引》。
河面骤起千堆雪,乌篷船破浪而至。
摆渡人摘下斗笠,露出张与赵县令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只是眉心多了道血色竖瞳:"三百年了,终于等到守碑人修成天脉。
他袖中飞出九道青铜锁链,链头却悬着七十二盏人皮灯笼,每盏灯笼里都囚着个童男童女的魂魄。
李二狗并指为剑,指尖星砂凝成诛仙剑气。
剑锋掠过灯笼的刹那,他听见无数稚嫩的啼哭在血脉中炸响——正是二十年前沉入黄河的祭品亡魂。
剑气却突然转向,斩向自己心口。
血珠溅上人皮灯笼时,灯芯竟燃起淡金色的魂火,火光中浮现出赵县令跪在龙宫前的画面:那人用剜目之刑换来半卷《黄泉渡》,却不知自己早已是祭坛上的第三根香。
"好个舍身饲魔!
摆渡人厉喝,竖瞳中射出紫电。
李二狗踏着倒流的河水腾空而起,足下星河化作周天星斗大阵。
他此刻方知,自己每滴血都裹着黄河水眼的本源之力,当年吞下的镇魂珠,实则是龙族最后的龙元。
当紫电劈中阵眼的刹那,他忽然看清了虚空中的因果线——摆渡人竟是赵县令用转世秘法炼制的傀儡,而真正的幕后黑手,此刻正在三十三重天外窥视。
星图突然倒转,李二狗的神魂被扯入归墟深处。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数悬浮的碑林,每块石碑都刻着守碑人的生平。
他看见初代守碑人以剑殉道,二代守碑人化碑为舟,直到第九代时,碑文突然变成血色的诅咒。
当指尖触到那块残碑时,他识海中炸开道苍老的声音:"快走!
他要用九世轮回的怨气,炼成诛仙剑阵的阵眼!
话音未落,归墟开始崩塌。
李二狗在时空乱流中抓住块残碑,碑面映出张熟悉的面容——竟是城隍庙的老头。
老人残魂对他苦笑:"当年我毁去半卷《黄泉渡》,却漏算了赵氏的血祭秘术。
如今他集齐七十二童男女的魂魄,又盗走龙宫的星轨仪,这是要……"
残碑突然化作齑粉,李二狗被卷入时空裂隙。
再睁眼时,他站在片赤红的沙海上空,脚下是正在厮杀的两支军队。
穿玄甲的将士手持刻满符咒的青铜戈,对面则是身披兽皮的修士,他们眉心都烙着相同的蛇形印记。
当两军将领同时举起法器时,李二狗识海中的生死簿剧烈震颤——那些符咒与印记,竟与碑林中的诅咒同源!
"商周封神之战?
他喃喃自语,指尖星砂却不受控地射向战场。
星砂没入修士眉心的刹那,蛇形印记突然扭曲成血色漩涡,将方圆百里的生灵尽数吞噬。
李二狗看见无数魂魄被卷入高空,在紫电中凝成柄通天彻地的巨剑。
剑身铭刻的,正是他识海中的《归墟引》!
时空再次扭曲,他出现在处云雾缭绕的仙山。
山巅玉台上,个白衣修士正在祭炼剑胚,剑胚中封着七十二个光团——分明是那些童男童女的元神。
修士突然转身,露出张与摆渡人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中没有竖瞳,只有纯粹的疯狂:"李守碑,你可知何为真正的长生?
他弹指间,剑胚化作漫天剑雨,"这诛仙四剑,需以守碑人血脉为引,黄河龙气为鞘,七十二童魂为锋!
李二狗并指画圆,星砂在身前凝成浑天仪。
当第一道剑气斩落时,他忽然看清了时空的本质——所谓长生,不过是将因果线无限延长;所谓诛仙,不过是把轮回困在剑阵。
他突然想起爹临终前抠着炕席的模样,那暗格里藏着的何止是生死簿,分明是龙族最后的慈悲。
"原来你们都在赌。
李二狗轻笑,任由剑气穿透肩胛。
他以血为墨,在虚空中书写《归墟引》,每个字都化作金色锁链缠向诛仙剑。
当锁链触及剑身的刹那,他听见无数龙吟在血脉中炸响,黄河水眼的本源之力顺着锁链逆流而上,竟将诛仙剑染成碧色。
白衣修士的面容开始皲裂,露出底下漆黑的魂火:"不可能!
我苦心谋划九世,怎会败给个守碑人?
他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嵌着半块龟甲——正是李二狗怀中那半块的另一半。
龟甲相合的瞬间,整个仙山开始坍缩,时空乱流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赵县令在龙宫盗取星轨仪,城隍庙老头毁去半卷秘典,王铁匠将女儿的魂魄封入玉佩……
李二狗突然明悟,这九世轮回本就是场赌局。
赌的是人心善恶,赌的是天道轮回,赌的是……他忽然抓住道贯穿时空的因果线,线头系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是赵县令今夜新生的子嗣。
婴儿眉心闪烁的,竟是城隍庙老头残魂的最后印记。
"原来如此!
他仰天长啸,将浑天仪掷向诛仙剑阵。
星砂与剑气相撞的刹那,时空长河显露出真容——原来所谓诛仙四剑,不过是四条断裂的因果线;所谓长生秘术,不过是将轮回困在某个时间节点。
当浑天仪没入剑阵核心时,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出现在每个轮回片段里:有时是持剑的修士,有时是布阵的方士,有时是沉河的铁匠,更多时候是抱着生死簿痛哭的凡人。
诛仙剑阵轰然炸裂,时空乱流化作星河倒灌。
李二狗在洪流中抓住那半块龟甲,甲面裂纹突然重组,显露出段失传的《黄泉渡》真言。
他以神魂为笔,在虚空中刻下新的碑文:"以吾之血,重铸轮回;以吾之骨,镇守黄泉;以吾之魂,永世不超。
每写一字,肉身便消散一分,当最后笔落下时,他已化作漫天星砂。
星砂坠入黄河的刹那,摆渡人的竖瞳突然渗出黑血。
他看着自己身体寸寸崩解,终于发出真正的惨叫:"不!
这不可能!
我才是……"话音未落,七十二盏人皮灯笼同时熄灭,灯芯处升起朵朵金色曼陀罗。
花心浮现出孩童的笑脸,他们对着虚空挥手,仿佛在告别某个远行的故人。
三十三重天外,道紫色雷光劈开混沌。
个身披星斗道袍的老者睁开眼,指尖星盘突然炸裂:"竟有人斩断了九世轮回?
他正要掐诀推算,却发现掌心浮现出星砂烙印——正是李二狗最后时刻留下的印记。
印记中传来浩荡的龙吟,黄河水眼的本源之力顺着因果线逆流而上,竟将老者的道体染成碧色。
"好个以身为碑!
老者突然大笑,震碎整座观星台。
他看着自己逐渐晶化的手指,眼中却露出释然:"原来我们都在局中。
说罢化作流光投入时空长河,在某个轮回的节点,化作个戴破毡帽的老头,将半块龟甲塞进个襁褓。
黄河依旧奔流,只是河底多了块新碑。
碑文时隐时现,有时是《归墟引》,有时是《黄泉渡》,更多时候是首童谣:"星砂落,黄河笑,守碑人把轮回造。
生时掌生死,死后镇波涛,来世再续今朝道。
每当月圆之夜,碑前会亮起七十二盏河灯,灯影中坐着个抚琴的少年,琴弦震动时,黄河水会浮现出无数画面:有修士祭剑,有铁匠铸犁,有县令断案,更多是凡人耕织的平凡岁月。
当夜,樵夫梦见自己成了摆渡人。
他撑着乌篷船穿过星河,看见无数守碑人在时光长河中垂钓。
有人钓起段因果,有人钓起片星尘,更多的人只是静静坐着,看黄河水载着芸芸众生奔向未知的远方。
船到河心时,他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修补残碑,那人抬头对他微笑,眉心星砂流转如故。
樵夫从梦中惊醒,发现怀中龟甲已化作齑粉。
但掌心却多了道星纹,每当他凝视黄河时,就能看见水底碑林的全貌——每块石碑都连着条因果线,而所有线头最终都指向人间。
他忽然明白,所谓守碑人,不过是替苍生记住来路的引路人。
三十年后,黄河岸边多了座无名祠。
祠中供着块无字碑,碑前永远摆着七十二盏河灯。
每到清明,总有老妪带着孙儿来添灯油。
孩童问起碑主是谁,老妪就指着河面说:"那是黄河的眼睛,看尽千年兴衰,却始终闭着。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浮起朵金色曼陀罗,花心映出个抚琴少年的虚影。
这夜风雨大作,祠中无字碑突然渗出星砂。
星砂在暴雨中凝成个透明人形,对着虚空轻轻颔首。
黄河深处传来悠长的号子声,新任摆渡人撑着乌篷船靠岸,船头站着个戴斗笠的孩童,手中把玩着半块新生的龟甲。
人形忽然化作流光没入河眼,暴雨骤歇时,河面倒映出七颗逆行的星辰,星辉中隐约可见诛仙剑阵的虚影。
而人间依旧车水马龙,不知哪个孩童在河边捡到块带纹路的石头。
他将石头对着夕阳细看,发现纹路竟是幅会动的星图。
当星图流转到某个特定角度时,他听见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语:"要记住,真正的长生不在天外,而在人间烟火里。
孩童抬头四顾,只见归巢的燕子掠过水面,带起串晶莹的水珠,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来源:海纳故事会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