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高，收收心吧，别整天琢磨转业的事了。你这指导员当得好好的，连队这么多战士都服你，上面对你评价也不错，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政委老王坐在我对面，叼着半截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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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收收心吧，别整天琢磨转业的事了。你这指导员当得好好的，连队这么多战士都服你，上面对你评价也不错，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政委老王坐在我对面，叼着半截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是1983年的夏天，闷热得连知了都叫得没精打采。我穿着半湿的背心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攥着那份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的申请。这已经是第三次找政委谈话了，我心里清楚，再不说明白，这事就黄了。

"政委，我不是心血来潮。"我搓着手，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当兵六年了，指导员也干了四年，说实话，我感觉自己有点儿倦了。"

我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墙上那张泛黄的《解放军报》剪报，还是去年贴上去的，讲的是某某模范连队的先进事迹。那会儿我还满腔热血，恨不得把自己的连队也搞成先进典型。

"老高啊，是不是家里有事？"老王给我递了支烟。

我摆摆手："不是。家里挺好的。"

"那是不是觉得工资低？现在外面确实挣得多..."

"也不是。"我苦笑一声，"就是觉得...外面世界变化太快，我怕自己跟不上时代。"

那时候改革开放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好几年。每次收到家信，我爸都会提到村里谁谁谁办了小厂子，谁谁谁去南方做生意赚了钱。上个月回家探亲，我那发小老张竟然骑着摩托车来看我，说是在县城食品厂当了个小组长，月工资六十多块钱。

"你小子，是不是觉得当兵吃亏了？"政委点燃一支烟，屋里的温度仿佛又上升了几度。

"不是，真不是。"我连忙摆手，"当兵锻炼了我，从一个胆小怕事的农村娃变成能带一个连队的人，我感激部队。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更多可能性。我不想三十几岁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定型了。"我终于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一说完，我就后悔了，生怕政委觉得我不安心，影响以后的评价。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蚊子的嗡嗡声。我的后背都湿透了，不全是因为天热。

老王政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然后笑了起来："高子，你记得你刚来当指导员那会儿吗？"

我点点头。那时候我二十二岁，刚从文书提拔上来，啥也不懂，整天忙得像陀螺一样。

"第一周，你就把三班的小孙弄哭了。"老王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小子起床慢，内务还老是不合格，被我逮了个正着，说了几句重话。"

"还有食堂那次，你非要改革伙食标准，结果全连都找你'讨说法'。"

那次真是糗大了。我一心想改善战士们的伙食，研究了一套所谓"营养均衡"的配餐方案，结果把标准改得太复杂，厨师班长直接撂挑子，说他不会做什么"荤素搭配"的细活。连队弟兄们三天没吃上热乎饭，全靠啃咸菜馒头。最后还是炊事班老赵出面，按老办法做了几大锅肉炖土豆，才平息了"兵变"。

"还有去年冬天那次拉练，你硬是带病坚持..."

"得了吧，政委，您就别翻旧账了。"我笑着打断他，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四年指导员生涯，多少个夜晚我在值班室批阅文件到深夜，台灯光线昏暗，蚊香的烟熏得眼睛发红；多少次为了解决战士们的家庭困难，我东奔西走，写了不知多少份申请报告；多少回在操场上，我和战士们一起挥汗如雨，练习队列动作...

记得有次老家来信说母亲病了，我请了三天假回去。妈躺在土炕上，看见我回来，硬是从被窝里爬起来，颤巍巍地去灶台给我煮挂面。我鼻子一酸，赶紧把她按回炕上："妈，您歇着，我来做。"

"当兵了就是不一样，懂事了。"妈妈拉着我的手，眼里满是自豪，"村里老李家的儿子看你当了指导员，也去报名当兵了。你爸在村里逢人就夸。"

那时候，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不仅仅是对连队的责任，还有对家人的责任，对那些把我当榜样的乡亲们的责任。

"高子，你知道我看中你什么吗？"老王突然问，把我拉回现实。

我摇摇头。

"你有股子韧劲，认准的事就往前冲。但你也有个毛病，容易患得患失。"老王把烟掐灭，"你现在就是患得患失。"

我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还记得小张吗？上届转业的那个排长。"

当然记得，小张比我大两岁，转业后去了深圳，据说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工资比在部队高多了。前年春节，他还回来看过我们，穿着一身深色的"的确良"衬衫，提着南方带来的水果糖，一副大老板派头。

"他上个月回来看我，你猜他说什么？"老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说他怀念部队，怀念这里单纯的战友情谊，怀念那种为一个目标奋斗的感觉。在外面，钱是多了，但人心复杂，每天为了业绩焦头烂额，晚上睡不好觉。"

我沉默不语。脑子里浮现出小张送我的台历，上面印着深圳的高楼大厦，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

"他还说，现在最怀念的是咱连队那口大铁锅炖的土豆肉，在深圳吃遍了山珍海味，就是找不到那个味。"老王笑着说，"你们那个'改革方案'给他印象太深了。"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高子，我不拦你转业。但我想告诉你，草总是对岸的绿。无论在哪，都有困难和挑战。你在部队这些年积累的经验和能力，在哪里都是宝贵财富。关键是你要想清楚，你到底追求什么？"

老王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想想吧。"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操场上走了很久。夏夜的星空格外明亮，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我想起了老家的田野，想起了进入部队的第一天，想起了这些年和战友们并肩战斗的日子。

记得刚当兵那年，我也想家得厉害。有一晚值班，我和老乡小李俩人守在传达室，他突然从被窝里掏出一包家里带来的瓜子，说是他妈妈自己晒的。我们俩嗑着瓜子，小声聊着家乡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更。后来，每次值班我们都会带点小零食，成了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又想起去年夏天，三班的小刘得了急性阑尾炎，我连夜陪他去医院。手术后小刘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我买了点水果，削了个苹果给他。小刘拿着苹果，眼泪突然掉下来："指导员，你对我比我爸还好..."

这些点点滴滴的小事，编织成了我军旅生涯中最珍贵的回忆。

第二天早操，我照例站在连队前面。看着整齐列队的战士们，阳光下他们年轻的面庞充满朝气和期待。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老王政委的话。

"报告！三班黄海龙因病请假！"值班员大声报告。

"知道了。他怎么了？"我问道。

"发烧39度，已经送医务室了。"

我点点头："今天早操后，我去看看他。"

这就是我的日常工作，关心每一个战士的冷暖。虽然琐碎，但却实实在在地影响着一个个年轻人的成长。我忽然意识到，这份工作的意义并不比外面的世界小。

午饭后，我去了医务室。黄海龙是去年新兵，来自贵州山区，刚来时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看到我来，他挣扎着要起身敬礼。

"别动，好好躺着。"我按住他，"吃药了吗？感觉怎么样？"

"报告指导员，吃了。已经好多了。"他的声音还有点虚弱。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白兔"奶糖，那是上次去市里开会带回来的："给，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

黄海龙接过奶糖，眼睛亮了起来："谢谢指导员！"

"想家了？"我突然问道。

黄海龙愣了一下，眼圈红了："有点...家里种了新品种水稻，不知道今年收成怎么样。"

我拍拍他的肩膀："等你好了，我批你个假条，让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到时候告诉我收成如何，好品种的话，明年我们老家也试试。"

黄海龙笑了："指导员，我们那品种不适合北方种，太冷了不行。"

我们聊了会儿家乡的事，我才起身离开。走出医务室，我决定去找老王政委。

政委办公室里，老王正在听广播，是新闻联播。看到我进来，他关小声音，眼中带着询问。

"政委，那个转业申请..."我深吸一口气，"我想收回来。"

老王的眼睛亮了起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这两天我想明白了。也许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但我在这里的价值也不小。像黄海龙这样的孩子，离开家乡，需要人引导、关心。我离开了，可能会有新的指导员做得比我更好，但...但我舍不得这帮小子。"

"还有，我刚翻出三年前的笔记本，里面记着我当时定的目标：争取在三十岁前当上营教导员。现在才二十六，要是半途而废，不就成了言而无信吗？"我半开玩笑地说。

老王笑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安心当好我的指导员，把连队建设得更好。同时，我想学点新东西，跟上时代的步伐。"

"好想法。"老王站起来，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烟盒，递给我一支，"部队也在改革，需要像你这样既了解基层、又愿意学习新知识的干部。最近上级正在筹备计算机培训班，我看你就很合适。"

"计算机？那是啥玩意儿？"我一脸茫然，只在电视里看过那种大家伙。

老王哈哈大笑："就是你想了解的'新时代'！名额有限，我给你争取一个，好好学！说不定以后连队的人事管理、训练计划都要用上它。"

"真的假的？那东西能有那么厉害？"我半信半疑。

"你以为呢？现在是八几年了，科技发展得多快啊！我听说大城市里已经开始用电脑记录数据了。咱们部队不能落后，将来肯定也要用。"

我一时有些激动："那太好了！政委，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您的信任！"

就这样，我的转业念头烟消云散。后来的日子，我白天当指导员，晚上学习计算机知识。刚开始连键盘都不会用，被年轻战士笑话，说我"老同志跟不上时代了"。我也不气馁，咬牙坚持下来了。那台老式的286电脑成了我的新朋友，虽然它总是动不动就"死机"，但我越学越有劲。

记得第一次做出一个简单的训练计划表格，我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饭时，我把打印出来的表格拿给战士们看，他们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指导员，这就是电脑弄的？太神了！"小黄瞪大眼睛。

"指导员学电脑，咱们连要当科技连了！"有人起哄。

连队里渐渐兴起了学习电脑的热潮。我把自己学到的知识教给有兴趣的战士们，办起了小型的电脑兴趣班。看着那些年轻人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热情，我仿佛又找回了当初入伍时的那股劲头。

1985年，我有幸参与了部队信息化建设的第一批试点工作。回想当初差点转业的决定，我总是庆幸自己听了老王政委那番话。

十年后，我已经是一名营教导员了。老王政委早已退休，搬回老家。我休假时专门去看他，带了一台随身听，里面录着流行歌曲。

"老高，你当初要是转业了，现在会怎样？"老王接过随身听，好奇地摆弄着。

"说不好，也许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也许平平淡淡。"我笑道，"但我肯定会常常回想起连队的日子，想着那些战士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你小子，比当年成熟多了。"老王拍拍我的肩膀，"对了，我看电视上说计算机越来越普及了，你那电脑班的战士们现在肯定吃香着呢？"

"是啊，有几个退伍后就去了电脑公司，工资比我都高。"我笑着说，"不过我一点都不后悔，看着他们有出息，我比什么都高兴。"

人生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全力以赴的态度。无论身在何处，脚踏实地才是最重要的。那个夏天的彷徨和思考，成了我军旅生涯中最宝贵的成长经历。

而老王政委那句"草总是对岸的绿"，成了我一直记在心里的箴言。

师友们，这个故事最打动你的地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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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李德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