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火车站的风卷着杨絮扑在徐芳玲的脸上,她攥着褪色的帆布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台广播里传出检票提示,像一把生锈的剪刀,铰得人心慌。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去北京,去见那个住在32层高楼里的儿子,还有她从未谋面的孙子。
一、月台票根里的半生
火车站的风卷着杨絮扑在徐芳玲的脸上,她攥着褪色的帆布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台广播里传出检票提示,像一把生锈的剪刀,铰得人心慌。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去北京,去见那个住在32层高楼里的儿子,还有她从未谋面的孙子。
帆布包里装着晒干的马齿苋、新收的土鸡蛋,还有用红绳扎紧的活期存折——那是她卖了院子里的老槐树,又去镇上打了三个月零工才攒下的三万块。存折夹层里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自己怀抱着襁褓中的小强,身后是漏雨的土坯房,墙根还堆着没编完的竹筐。
「芳玲啊,一个女人带娃不容易,别太苛责自己。」村西头的王婶曾这样劝她。可她怎么能不苛责?丈夫走那年小强才五岁,抱着遗像哭得嘴唇发紫。她咬碎了牙往肚里咽,白天在砖厂搬砖,晚上替人缝补衣服,手指头被钢针扎得脓血直流,也要供儿子读最好的学校。如今小强成了别人口中的「出息人」,穿着锃亮的皮鞋在CBD写字楼里办公,可她这个当妈的,却像件落了灰的旧物,被小心地搁置在千里之外的老家。
二、32层的「客人」
电梯数字跳到「32」时,徐芳玲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防盗门打开的瞬间,一股陌生的香气扑面而来——是儿媳妇身上的香水味,混着空气净化器的臭氧味,让她想起医院走廊的消毒水。
「妈,快进来。」儿子小强接过她的帆布包,指尖触到鸡蛋时微微缩了缩,「这些东西下次别带了,超市都有卖的。」
客厅大得让她发慌,落地窗像一块巨大的玻璃幕墙,将整座城市的钢铁森林框在其中。孙子坐在爬爬垫上啃玩具,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扑簌簌扫过胖嘟嘟的脸颊。徐芳玲刚想伸手抱,儿媳妇却抢先一步抱起孩子:「妈,先洗手吧,外面细菌多。」
第一晚她睡在客房,床上铺着带有薰衣草香的床品,却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间听见主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强的声音压得很低:「妈明天要是想帮忙带孩子,你就让她试试......」儿媳妇冷笑一声:「带?她知道什么是婴儿抚触吗?知道配方奶要按比例冲吗?」
三、厨房战场上的「投降书」
清晨五点,徐芳玲摸黑下了床。厨房比老家的堂屋还宽敞,不锈钢厨具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让她想起儿子小时候用的搪瓷缸。她打开冰箱,里面整齐码着盒装牛奶、进口水果,却找不到一根葱。
好不容易在橱柜角落翻到半袋面粉,她决定蒸一锅小花卷。揉面时才发现水池旁的电子秤,想起儿媳妇昨天说「宝宝辅食要精确到克」。面团在她手里越揉越硬,额角的汗珠滴进面盆,恍惚间回到1998年的那个冬夜——小强发着高烧,她蹲在灶台前熬小米粥,煤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却不敢停下搅动的勺子。
「妈,您这是干嘛?」儿媳妇穿着真丝睡裙走进厨房,皱着眉看着案板上的面团,「现在谁还自己做面食啊,添加剂超标怎么办?」
徐芳玲的手悬在半空,面团上还沾着老家带来的槐花蜜。她想解释这是无添加的全麦粉,话到嘴边却变成:「我想着孩子吃点粗粮好......」
「妈,以后您别进厨房了。」儿媳妇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现在都讲究科学喂养,您那套老方法行不通了。」
那天中午,她看着孙子捧着塑料餐盒吃鳕鱼泥,自己面前摆着一份标注着「减脂餐」的沙拉。水煮鸡胸肉柴得难以下咽,她偷偷把孙子没吃完的蒸蛋羹倒进自己碗里,却被儿媳妇逮个正着:「妈,宝宝的餐具不能混用,会交叉感染的。」
四、沉默的「入侵者」
第三天下午,徐芳玲在阳台晒衣服时,发现儿媳妇的真丝衬衫掉在了地上。她蹲下身去捡,却被领口的标签扎了手——上面印着一串英文,还有个让她咋舌的价格数字。这得卖多少斤玉米才能换来?她想起自己身上穿的的确良衬衫,还是去年赶集时花三十块买的。
「妈,您别乱碰我衣服!」儿媳妇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一把夺过衬衫,「这是干洗的,您手洗会变形!」
徐芳玲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了阳台的洗衣篮。里面混着大人小孩的衣物,孙子的连体衣上沾着奶渍,儿媳妇的蕾丝内衣随意堆在角落。她想起小强小时候,尿布都是她在井边手洗,冬天冻得十指生疮,也要在太阳底下晒得暖烘烘的才给孩子用。
晚上看电视时,儿媳妇突然指着屏幕惊呼:「妈,您怎么让宝宝看这个?」徐芳玲慌忙关掉戏曲频道,遥控器在手里滑来滑去。她不明白,自己小时候哄小强的《天仙配》,怎么就成了「影响视力的糟粕」。
「现在都看早教动画,能培养逻辑思维。」儿媳妇点开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出色彩斑斓的卡通人物,「您啊,还是多看看育儿书吧。」
五、离别的行李箱
第五天清晨,徐芳玲在客厅偷偷打包行李。行李箱里除了换洗衣物,还塞着几包婴儿健脾散——那是她跑了三家中药铺才买到的偏方。路过孙子房间时,她看见小家伙正抓着床头的智能早教机啃,屏幕上闪烁的灯光映着他肉乎乎的脸。
「妈,您这是干嘛?」小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愠怒,「不是说住半个月吗?」
她看着儿子西装革履的模样,突然想起他拿到985录取通知书那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在院子里转圈,说「妈,以后我赚钱养您」。现在他确实做到了,在市中心买了房,给她办了医保,却在她想抱抱孙子时,说「妈,您别用老方法带孩子」。
「家里还有鸡要喂。」她不敢看儿子的眼睛,低头扯着行李箱拉链,「你工作忙,别送了。」
儿媳妇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孙子挥舞着小手喊「奶奶」,声音像块软糖,粘得人心发疼。徐芳玲想伸手摸摸那肉乎乎的小脸,却看见儿媳妇往后退了半步,护着孩子的姿势像道无形的墙。
六、南下的绿皮火车
坐在绿皮火车上,徐芳玲望着窗外飞退的高楼大厦,忽然想起临走时在垃圾桶里看见的土鸡蛋——它们被丢弃在一堆外卖盒中间,蛋壳上还沾着她包的旧报纸。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妈,到家报个平安,缺什么跟我说。」
她摸着帆布包里的活期存折,想起昨晚偷偷放在孙子枕头下的两千块钱。那是她攒了半年的养老钱,用红绳扎得整整齐齐,上面还贴着一张小纸条:「给宝宝买奶粉」。儿媳妇大概很快就会发现,然后让小强退回来,就像上次她送的手工虎头鞋,最终出现在小区的旧衣回收箱里。
火车驶入隧道时,车厢里陷入短暂的黑暗。徐芳玲摸出随身带的搪瓷杯,里面泡着老家的野菊花茶。苦涩在舌尖蔓延,却比不上心里的滋味。她想起王婶说的话:「孩子飞得越高,咱们当父母的越要学会放手。」可她怎么能放得下?那是她用半生心血浇灌的树苗,如今长成了参天大树,却让她再也够不着枝头的叶子。
终点站到了,她提着行李箱走下列车,闻到熟悉的稻花香。村口的老槐树又抽出了新芽,就像三十年前那个抱着襁褓站在树下的年轻母亲,眼里盛满了希望。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儿媳妇发来的照片:孙子穿着她织的毛衣,在阳台上对着镜头笑。阳光穿过毛衣的针脚,在地板上织出一片温柔的光影。
徐芳玲摸出老花镜,仔细盯着屏幕上的小人儿。毛衣的配色是她特意选的,姜黄色衬得孩子脸色红润。儿媳妇的留言很短:「妈,宝宝说谢谢奶奶。」她忽然想起临走时,儿媳妇往她包里塞的那盒阿胶糕,包装上印着烫金的「固本培元」。原来有些爱,就像春天的草芽,总要经历过寒冬,才能让人看见。
暮色四合时,她推开自家的木门。灶台上摆着小强寄来的智能电饭煲,旁边是她没舍得扔的土灶台。月光透过窗棂,在墙面的全家福上洒下一片银辉。照片里的小强还是个少年,搂着她的脖子笑得灿烂。徐芳玲摸了摸相框玻璃,轻声说:「小强啊,妈知道了,你们有你们的日子,妈也该过好自己的日子。」
院角的月季开了,粉色的花瓣上沾着露水。徐芳玲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别在胸前的的确良衬衫上。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就像多年前那个清晨,襁褓中的婴儿发出的第一声啼哭。她站起身,看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忽然觉得胸中畅快了许多。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有些爱,终究要学会换一种方式存在。就像这株在旧时光里生长的月季,既能在泥土地里扎根,也能在春风中绽放出自己的模样。
来源:紫气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