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大巴早，老妻独自一人坐阳台上扑哧扑哧笑，笑得我汗毛立正，细胞跳舞，感觉十分诡异。蹑手蹑脚过去侦察，发现她正在阳台上拍小龟视频。哎呀呀真好玩，她头也不回地就跟我说话，呆呆的、萌萌的，可爱极了！我没好气地回她，我看你才呆呆的、萌萌的！
现代快报2025-06-02
清大巴早，老妻独自一人坐阳台上扑哧扑哧笑，笑得我汗毛立正，细胞跳舞，感觉十分诡异。蹑手蹑脚过去侦察，发现她正在阳台上拍小龟视频。哎呀呀真好玩，她头也不回地就跟我说话，呆呆的、萌萌的，可爱极了！我没好气地回她，我看你才呆呆的、萌萌的！
男人女人就是不一样，男人好记仇，女人忘性大。想起若干年前，老妻还是娇妻的时候，挺个大肚从产房里蹦出来，跳着脚喊，疼死了疼死了，吴晓平你快跟医生说，我不要生这娃儿了，我再也不生了！站走廊上等了一天一夜的我，疲惫不堪地跑去找医生，赶紧剖腹产吧，否则她疼得吃不消，我也活不成了！见多识广的医生淡淡一笑说，没事，女人头上都有个忘字，等生下可爱娃娃，马上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再生一个了！果然，等我们抱着女儿出院时，一脸幸福的娇妻靠在我肩头低低说，独生女儿太孤单，假如政策允许，我们再生一个弟弟妹妹可好？如今老都老了，娃娃肯定是生不出来了，女儿又不在身边，每天就伺候一阳台花草，比带娃还上心，乐此不疲。看我写回忆文章，说你一天到晚悲悲戚戚，写个文章也引人落泪，你就不能写点儿开心事啊？正能量，要正能量噢！
想想也是，你到公园里看看，老头儿聚一起，议论的都是全球新闻，一个个口沫横飞，面目狰狞，说出话来像老头儿卖瓦罐，一套一套的；老太太从来不烦心这些事，不是独自钻哪个角落里拍花草，就是聚一起跳广场舞，脸上幸福满满，老胳膊老腿像装了弹簧，快活得停不下来。喜则寿，忧生疾，难怪相声大师梁尚义说段子，南京老头儿怕老太太，因为老头儿都活不过老太太。
端午前去高淳，看两千年前的胥河，这是世界公认的人类历史上第一条人工开凿的大运河。站在高高的广通桥上，看河水滔滔，百舸争流，我忍不住又韶叨起伍子胥过韶关一夜愁白头的故事，这个为报弑父杀兄快意恩仇的中国好男人，逃到吴地，帮助吴王成就千秋霸业，恩惠百姓，却屡遭迫害，临死还要把眼睛挂在城头上，护佑一方安宁。吴地百姓每年端午包粽子，就是纪念伍子胥。同去的友人听得津津有味，老妻却充耳不闻，和一帮女同胞忙着拍照，扬纱巾，还不耐烦地怼我，端午是纪念屈原、伍子胥还是曹娥，我们都无所谓，只晓得吃粽子挂鸭蛋就好！
男人研究历史好钻牛角尖，女人怕背负历史包袱，走不动路。就比如用水，老妻不晓得听哪个专家说，现在蔬菜农残多，洗不干净，必须用活水冲。于是，每天上午洗菜，就打开水龙头，一边哗哗冲菜，一边还哼着小曲：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我听得心烦意乱且心惊肉跳，忍不住从书房冲进厨房，一把关了水龙头，瞪着惊诧莫名的老妻说，就那几根鸡毛菜，你哗哗冲了十分钟，忘记当年小西湖过的日子啦？如今传媒上大张旗鼓宣传的网红打卡地，是我和老妻痛苦生活的回忆场。
老妻自小在小西湖大杂院长大，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谈恋爱第一次去她家的场景：几十户人家共一个自来水，一进大杂院，就看见凹凸不平的碎砖地上，排着一长溜水盆水桶，蜿蜒集中到一个水龙头下。穿裤衩的大妈、赤膊的小伙，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龙头里那涓涓细流，一只桶满了，另一只桶立即接上，没有丝毫缝隙。偶尔哪家小子等不及，水放一半跑去撒尿了，便有一条破锣嗓喊，小炮子死哪去了，水要潽出来喽！公共厕所离大杂院很远，几条热心的男声女声便接力传呼，水满喽！音色悠扬，深巷回荡。
那时南京的冬天死冷，水管经常冻爆，入冬前，要用破布烂棉花裹好，外面再扎上稻草，糊上石灰。就这样，外露的水龙头还是经常冻死，清大巴早便要用开水烫、火炉烤，否则大院一天没水吃；夏天更糟糕，因为外接水管细，到晚上洗澡洗衣高峰，水龙头几乎一滴水放不出来。记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家家搭防震棚，女友家只有一个聋哑老父和奶奶，实在照顾不过来，就叫我住她家。每天晚上，一家人换洗衣服下来，硬是没水洗，女友只能等到下半夜，用水高峰过去了，半夜三更再爬起来洗。深夜静悄悄，整个城市都睡了，她放水搓衣的声音格外清晰。想想她白天还要上班，我有心起来帮她接两盆水，哪怕帮她拧一拧洗好的衣服也好，可惜眼皮沉得睁不开，常常是有贼心无贼胆，还没撑起身又倒头睡着了。第二天一道出门上班，看她熬夜憔悴的脸庞，我心底深深刺痛，满是歉疚。
后来，我终于装了个分表，将自来水引到二楼，龙头下是一口大水缸。可一到夏天，水龙头依然放不出水来，刮缸的声音犹如刮心！于是，我和她只能轮流守夜，半夜起来放水，听那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声声砸在心坎上……
苦口婆心痛说革命家史，老妻似乎若有所动。可一转眼，依然听到放水的哗哗声，且在我朋友圈里，慢慢流传老吴抠门，连水都舍不得给老婆用的神话——那一定是老妻大力传播的功劳，我百口莫辩。
吴晓平，资深媒体人，南京电视台方言节目《听我韶韶》原主持人。
来源：彩色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