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铃声划破清晨的宁静。"妈,出事了...志强他...车祸...走了..."儿媳林小芳哽咽的声音如一把刀,刺进我心底。
晚霞依旧
电话铃声划破清晨的宁静。"妈,出事了...志强他...车祸...走了..."儿媳林小芳哽咽的声音如一把刀,刺进我心底。
我叫周桂兰,今年六十五岁,在北方一个小县城退休。那是九十年代初期,我和老伴刚从纺织厂领到了分房指标,搬进了县里新建的四层楼房。
楼道里常年飘着煤球炉的味道,冬天水管冻裂是常事,但对我们这些从筒子楼里搬出来的人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老伴钱志国在我四十五岁那年因肝硬化走了,那时正赶上单位改制,发工资都成了难事。好在单位念在我是老职工,特批了一笔丧葬费,这才把他送走。
此后,我和儿子志强相依为命。志强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记得他初中那会儿,我腰间盘突出住院,他自己一个人在家,不但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学着给我煮鸡蛋面。
那碗面咸得要命,我却吃得眼泪直流。
九七年,志强从技校毕业,分到县机械厂当钳工。工资不高,却也能养活自己。两年后,经人介绍认识了在百货大楼卖布的林小芳。
小芳比志强小三岁,瓜子脸,说话轻声细语的,一看就是个贤惠人。我打心眼里喜欢她,半年后,他们就领了结婚证。
婚后小两口与我同住,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小芳每天早早起来烧水做饭,晚上回来还帮我捶背。二零零三年,他们有了欢欢,全家人更是乐开了花。
志强总说:"妈,等欢欢长大了,咱家就有福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竟在欢欢六岁那年,把他从我们身边带走了。
那个早晨之后,我的世界似乎凝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志强走得突然,那天他骑摩托车送货,被一辆闯红灯的大卡车撞了。
医院抢救了六个小时,还是没能留住他。临终前,他只说了一句:"照顾好妈和欢欢..."
葬礼上,小芳抱着六岁的欢欢,眼泪无声地流。我强忍悲痛,拍拍她的肩:"以后有我,别怕。"
那段日子,我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半夜常常惊醒,总觉得听见志强叫我。醒来后,却只有屋外电线杆上的广播喇叭在沙沙作响。
志强走后,我以为小芳会带欢欢搬回来和我一起住。没想到她只是轻轻摇头:"妈,我和欢欢住在那边习惯了,您别担心。"
小芳父母早年因下乡政策去了边远山区,后来落户在那边,也没法照顾她。她要强,不愿意麻烦我这个老太太,便在县城西边租了一间小屋,白天送欢欢上学,自己在北门市场租了个小摊位卖水果补贴家用。
那年头,机械厂效益已经大不如前,志强的抚恤金只有可怜的两万多。我心疼小芳,却也尊重她的选择,只在每个周末做些家常菜送过去。
记得第一次去她租住的地方,我差点掉下眼泪。那是个筒子楼的隔断房,连个独立厨房都没有,做饭只能用电炉子。墙上贴着志强生前照片,旁边摆着欢欢的课本。
"小芳啊,搬回来和妈一起住吧,这地方太受罪了。"我拉着她的手。
她笑着摇头:"妈,我年轻,不怕苦。再说这里离欢欢学校近,省了接送的工夫。您别担心。"
那天回去,我在炕上坐了一整夜,脑子里尽是小芳倔强的样子。我知道,她是怕拖累我这个老太太,也是怕我看见她思念志强时流泪的样子。
这一点,她和我一样要强。
冬去春来,转眼两年过去。每到志强的忌日,我们三人会一起去墓地看看他,其余时间各自忙活。小芳从不向我诉苦,每次见面都说日子过得好。
我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她的不容易?但她不说,我也不好多问,怕伤了她的自尊心。
那年冬天格外冷,暖气经常不足,我只能穿着志强留下的棉袄在屋里走来走去。这天,侄子周明辉突然登门。
明辉比志强小五岁,是我老伴弟弟家的孩子,从小在我家进进出出。那会儿他在县里一家建材厂当技术员,月薪一千五,在当地算是不错的工作。
"婶子,吃了没?我给您带了二斤卤肉。"明辉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我一看就知道他有事。果然,寒暄几句后,明辉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婶子,我...我想结婚了,对象是厂里的会计小姐,人家家里要房子..."他搓着手,眼神游移,"可我手头紧,差五十万买婚房。我爸妈东拼西凑给了我二十万,还差三十万...我想着...志强哥留下了些积蓄..."
我一愣:"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啊...你婶子我也没那么多钱。"
明辉急忙说道:"婶子,我知道志强哥的保险赔了些钱,您一个人也用不了多少..."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其实...我昨天去看小芳嫂子了,她和欢欢过得很艰难。那市场又冷又潮,她每天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进货,天黑才回来,连件像样的棉袄都舍不得买。欢欢放学后就在摊位上写作业,手冻得通红..."
这番话像根针,一下子扎进我心里。我何尝不知道小芳的不易?只是她从不向我开口,我也怕打扰她的自尊,便只能远远守望。现在听明辉这么一说,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她...最近怎么样?"我强作镇定地问。
明辉叹了口气:"嫂子瘦了好多,说是胃不好。欢欢长高了,学习挺用功,就是校服小了,袖子露出老长一截。"
我低头不语,脑海中浮现出小芳瘦弱的身影在寒风中守着水果摊的样子。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这两年来我所谓的"尊重",或许只是一种推卸责任的借口。
"明辉啊,你先回去吧,让婶子想想。"我送走了侄子,站在窗前发了好久的呆。
屋外的大喇叭正播放着县里的新闻,说是西边要建新的商品房,第一批买主可以优惠。我听着,心里已有了决断。
第二天一早,我没打招呼,悄悄去了北门市场。远远地,看见小芳蹲在水果摊前,戴着志强的旧帽子,手冻得通红还在麻利地整理水果。摊位很小,只有一张长条桌,上面摆着苹果、梨、香蕉之类的水果。
欢欢穿着去年的校服,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鼻尖冻得通红,时不时帮着招呼顾客。她已经八岁了,小小年纪,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志强小时候的倔强劲儿。
"阿姨,买点水果吗?这苹果刚到的,特别甜。"小芳见有人靠近,抬头招呼着,看清是我后,惊讶地站起来,"妈,您怎么来了?"
"路过,想看看你们。"我假装若无其事,心却揪得紧紧的。
摊位旁边一个塑料桶上放着几个馒头,应该是她们的午饭。小芳见我注意到了,有些不好意思:"这里离家远,回去吃太麻烦了。"
我拉过欢欢,摸摸她冰凉的小手:"奶奶给你买副手套吧,这么冷的天。"
欢欢摇摇头:"不用,妈说等过段时间有钱了再买。"她说着,又转向课本,小脸上满是懂事。
那一刻,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我忍住情绪,陪她们坐了一会儿,买了一袋苹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家的路上,天空飘起雨丝,夹着小雪花,打在脸上生疼。七十年代的老式单元楼,没有电梯,我一级一级爬上五楼,腿疼得厉害,但心里更疼。
屋里冷清清的,老式录音机积了厚厚的灰。那是志强十八岁时省吃俭用给我买的生日礼物,里面还放着他爱听的《乡恋》磁带。他常说:"妈,等我有钱了,咱们回老家看看。"
可惜,这个心愿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我从柜子里翻出了存折。这是我和老伴大半辈子的积蓄,加上志强意外保险的赔偿金,共计五十三万零八百五十六元。以前总想着给志强留着买房子,现在却成了我这个老太太的养老钱。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老槐树的枝条敲打着玻璃,发出"嗒嗒"的响声。恍惚间,我又想起了志强。
记得他小时候,每逢下雨,就缠着我讲故事。后来长大了,却变成了他给我讲,多是些工厂里的见闻和欢欢的趣事。如今,再也没人跟我唠家常了。屋里静得只剩下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翻身坐起,点亮床头灯,又拿出存折看了一遍。这笔钱对我而言是养老的依靠,对小芳母女却可能意味着改变命运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心里渐渐有了主意。第二天一早,我拨通了明辉的电话。
"明辉啊,来婶子家一趟,有事和你说。"我的声音很平静。
半小时后,明辉出现在我家门口,脸上带着期待和忐忑。我让他坐下,泡了杯茶,开门见山:"你昨天说的事,婶子考虑好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存折,递给他:"这钱你拿去,但有个条件——别告诉小芳是我给的。就说...就说是借给你的。"
明辉愣住了,接过存折看了一眼,更是震惊:"婶子,这...这有五十多万呢!您养老的钱..."
"养老不用那么多,我一个人花不了多少。再说了,我这身体硬朗着呢,还能再干几年保洁。"我拍拍他的肩,"志强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小芳也是我的闺女。你是志强的兄弟,帮衬她们是应该的。"
明辉眼圈红了:"婶子,您这么信任我..."
"你从小我看着长大的,心底善良,不会辜负我的信任。"我顿了顿,又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每个月抽空去看看她们,有困难要帮一把。不要让她们知道这钱是我的,就说是你借给她们的。"
明辉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重重点头:"婶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嫂子和欢欢。"
他走后,我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冬日的阳光很淡,照在身上却很暖。我忽然想起了志强最后那句话:"照顾好妈和欢欢..."
儿子,妈答应你,一定会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打听县里的保洁工作。虽然已经退休,但我身体硬朗,做点清洁工作不在话下。很快,县医院招了我去做病房保洁,每月六百块钱,虽然辛苦,但能充实日子。
转眼到了月底,是欢欢的生日。小芳打电话邀我去她家吃饭。我买了个小蛋糕,又包了个红包,早早地去了。
出乎意料,明辉也在,还带来了他的未婚妻,一个瘦瘦的、挺文静的姑娘。小芳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的菜不多,却是欢欢和我爱吃的。
"妈,您坐。"小芳把我让到主位上,又招呼明辉两口子坐下。
吃饭时,我注意到小芳似乎有心事,眼神时不时瞟向明辉。饭后,欢欢拉着明辉未婚妻出去玩了,屋里只剩我们三个。
"妈..."小芳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明辉说...说他愿意资助欢欢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这是好事啊,明辉是志强的兄弟,帮衬一下应该的。"
小芳低下头:"可是...我们欠他的太多了。"
明辉忙插嘴:"嫂子,什么欠不欠的。我这不是要结婚嘛,哥不在了,你们就是我最亲的人。将来欢欢上学的事,我肯定要操心的。"
我看着明辉真诚的眼神,满意地点点头。
小芳红了眼眶:"这些年,是我拖累了妈和欢欢。志强走后,我总想着靠自己的双手把日子过好,可...可有时候真的很难..."
我拉过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指关节都是冻疮留下的疤痕。心疼之余,我轻声道:"傻孩子,你这些年已经做得很好了。志强在天上看着,肯定很欣慰。"
小芳点点头,擦了擦眼泪:"妈,我和欢欢商量好了,过段时间搬回去和您一起住。那样我就不用付房租了,也能照顾您。"
这个提议让我心头一暖。两年来,我何尝不想她们回来?只是顾及她们的自尊,从来不敢多说。如今听她主动提出,真是喜出望外。
"好,好啊!"我连连点头,又向明辉使了个眼色。
明辉会意,笑着说:"嫂子,其实我还有个事没告诉你。最近厂里介绍我去县二院当设备维修员,工资比以前高,还有五险一金。我想着...你在市场太辛苦了,不如去医院食堂帮忙?那边缺个采购。"
小芳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吗?可我...我没什么文化..."
"不需要文化,就是买菜而已,你做水果生意这么多年,最擅长挑东西了。"明辉笑道,"而且医院食堂有食宿,福利也不错。"
我在一旁附和:"这工作挺好的,比你在市场上风吹日晒强多了。"
小芳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那...那就试试吧。"
就这样,在我们的安排下,小芳和欢欢搬回了家,小芳也进了县二院食堂工作。日子虽然依旧清苦,但总算有了盼头。
欢欢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学习更加用功。我退休金加上做保洁的工资,勉强够日常开销。每天早上,我们三人一起吃早饭,然后各自出门。晚上回来,小芳做饭,我教欢欢写作业,日子过得充实而温馨。
转眼半年过去,明辉和他女朋友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在县里的酒楼摆了十桌酒席。小芳帮着张罗,我和欢欢打下手。
席间,明辉举杯向我敬酒:"婶子,没有您就没有我们今天的新家。谢谢您!"
我笑着摇头:"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啥。只要你们好好的,婶子就高兴。"
酒过三巡,新娘的父亲有些醉意,拉着明辉问:"小两口的新房,最后是怎么拿下的?"
明辉瞥了我一眼,笑道:"是我自己攒的钱,再加上四处借的。等以后有钱了,慢慢还。"
"借钱买房,压力不小啊..."新娘父亲摇头。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暗自欣慰。明辉没有说破,保全了我的心意,也保全了小芳的自尊。
回家路上,小芳扶着我,轻声问:"妈,您说明辉是不是找人借了很多钱买房子?"
我心里一紧:"这有什么,年轻人嘛,总要为将来打算。"
小芳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他这钱来得太突然了。志强在的时候,他可没这么阔绰。"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大概是攒了很久吧。再说现在银行贷款也方便,别想那么多了。"
那晚,我躺在床上,又想起了志强。儿子啊,你看见了吗?妈和小芳、欢欢,还有明辉,都在相互扶持着生活。虽然你不在了,但我们的家,依然温暖。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欢欢上小学五年级了,学习越来越好,常常拿年级第一。小芳在医院食堂也站稳了脚跟,每月能拿到两千多块钱,日子比以前宽裕多了。
这天是志强的忌日,我们一家三口去墓地祭拜。临走时,小芳突然跪在墓前,泣不成声:"志强,这些年苦了妈和欢欢...我没用,拖累了大家..."
我和欢欢慌忙去扶她,却听她继续说道:"今天我才知道,是妈把养老钱都给了明辉,让他接济我们...志强,对不起..."
我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小芳抬起泪眼:"明辉媳妇前天无意中说漏了嘴。妈,您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倒是欢欢,拉着我们俩的手,坚定地说:"妈,奶奶这是爱我们。奶奶,妈妈这些年也一直在爱您啊。"
小芳擦干眼泪,拉着我的手:"妈,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小芳煮了一锅志强生前最爱吃的酸菜饺子。她边包边说:"妈,这些年辛苦您了。以后您就在家安心养老,我来照顾您和欢欢。"
我笑着摇头:"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闲不住。再说医院那边保洁工作轻松,也能打发时间。"
小芳犹豫了一下,才道:"妈,我和医院领导商量好了,下个月食堂扩建,我负责新招的员工培训,工资能涨到三千五。您不用再做保洁了。"
我心里一暖,眼眶有些湿润。女儿长大了,能担起家庭的重担了。
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围坐在饭桌旁,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老槐树上,映照着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那一刻,我望着窗外的晚霞,忽然觉得心里亮堂起来。我知道,爱不在钱财多少,而在彼此心间那份割舍不断的牵挂。就像那天边的晚霞,虽然太阳落山了,余晖却依然温暖着这片天空。
日子还会继续,我们也会继续相互扶持着走下去。这,大概就是家人的意义吧。
来源:桃花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