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斗里塞得满满当当——废纸箱、空瓶子、破铁皮,还有几根不知从哪儿拆下来的铜丝。她停在老地方,就是菜场后门那棵槐树下,开始分拣。
刘大嫂推着破三轮车穿过菜市场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
车斗里塞得满满当当——废纸箱、空瓶子、破铁皮,还有几根不知从哪儿拆下来的铜丝。她停在老地方,就是菜场后门那棵槐树下,开始分拣。
“又去捡破烂了?”
隔壁摊位卖豆腐的王婶瞥了一眼,声音里带着那种熟悉的嫌弃。刘大嫂没搭腔,专心把易拉罐从纸箱里抠出来。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子滴在废纸上,她用袖子蹭了蹭,继续分拣。
王婶又说:“你家小雯都大学毕业了,还不让你歇歇?”
“她在读博。”刘大嫂头也不抬,“还要两年。”
“博士?”王婶的声音拔高了,“那得花多少钱呀?”
刘大嫂没回答。她知道王婶想听什么,但她不愿意说。有些事情,说出来就变味了。
太阳西斜,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刘大嫂把分好类的废品装车,准备去废品收购站。路过单元楼下的时候,楼管老张正在贴通知。
“停水了?”她问。
“不是,”老张头也不回,“有人举报楼道里堆杂物,要清理。”
刘大嫂心里一紧。她在六楼楼道里放了几个编织袋,里面装的都是攒下来的废品。那是她的”仓库”,因为家里实在放不下了。
“什么时候清?”
“明天。”
老张这才转过身,看着她:“刘大嫂,我知道你不容易,但这规定…”
“我知道,我今晚就搬。”
回到家,刘大嫂推开门,客厅里堆着小山一样的废品。电视机前面是纸箱,沙发上摆着瓶瓶罐罐,连走道都得侧着身子过。
她在厨房煮了碗面条,加了个荷包蛋。
电话响了。
“妈?”
是小雯的声音。每周四晚上,雯雯都会打电话回来。这已经成了习惯,从她上大学那年开始。
“吃饭了没?”刘大嫂问。
“吃了。您呢?”
“正吃着呢。”刘大嫂看着碗里的面条,“今天捡了不少好东西,那个新开的饭店扔了好多啤酒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妈,您还是别去了。我这边有奖学金,够用的。”
“那点钱哪够?你导师不是说要去国外开会吗?机票钱谁出?”
“学校会报销的。”
“骗人。上次你说要买资料,我给你打了三千,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钱用来干什么了?”
电话那头又是沉默。
刘大嫂咬了一口荷包蛋,蛋黄流出来,把面条染得金黄。
“妈,等我毕业了,找到工作,就接您过来住。”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挺好。”
挂了电话,刘大嫂端着碗坐在纸箱上。电视还开着,正播新闻。主持人说:“今年博士生就业形势依然严峻…”
她赶紧换台。
第二天一早,刘大嫂就开始往楼下搬废品。六楼到一楼,一趟一趟,膝盖疼得厉害。她在楼梯间歇脚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话。
“那个收破烂的又在搬东西。”
“听说她女儿读博士。”
“读什么博士,还不是得靠妈捡破烂养活。”
刘大嫂攥紧扶手,指节发白。
下午去废品站的路上,她路过了一家书店。橱窗里摆着各种学术书籍,价格标签让她看花了眼。一本薄薄的书要两百多块,她得捡多少瓶子才能买得起。
她想起小雯小时候,总是趴在书店门外看书。那时候家里连买一本童话书的钱都没有,小雯就这样看,一看就是一下午。
老板娘心软,有时候会让她进去看。
“阿姨,我不弄脏书,也不折页。”小雯总是这样说。
那时候刘大嫂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女儿买一书柜的书。
现在女儿真的有了满满一书柜的书,可她还是在捡废品。
生活就是这样,总是让人摸不透。
废品站的秤有问题,少了二十斤。刘大嫂知道,但她没说。她需要这笔钱,即使被克扣,也比没有强。
回家路上,她在小区门口碰到了邻居李阿姨。
“刘大嫂,听说你家小雯要毕业了?”
“还有两年。”
“博士呀,了不起。我家那小子大学毕业就开始啃老,天天在家打游戏。”
李阿姨的语气里有羡慕,也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各人有各人的命。”刘大嫂说。
晚上八点,小雯又打来电话。
“妈,我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什么好消息?”
“我的论文被接收了,要发表在顶级期刊上。导师说这对找工作很有帮助。”
刘大嫂不太懂什么是顶级期刊,但她听出了女儿声音里的兴奋。
“那就好,那就好。”
“妈,您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特别愧疚。同学们都在实验室做实验,我却总想着您还在外面捡废品。”
“想那些干什么?你把书读好就行。”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刘大嫂打断了她,“妈这辈子没读过书,但我知道读书是好事。你现在能读到博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电话那头传来抽泣声。
“妈,等我毕业了,一定要好好孝敬您。”
“傻孩子,妈不图你什么。你过得好,妈就满足了。”
挂了电话,刘大嫂坐在废品堆里发呆。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声音。她想起女儿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夜,小雯发高烧,她背着孩子跑了三家医院才看上病。
那时候她想,如果自己有文化,有工作,女儿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现在女儿快要成为博士了,可自己还是这个样子。
人生真是说不清楚。
两年后的夏天,小雯博士毕业了。
刘大嫂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明媚,微风轻拂。她穿着十年前买的那件蓝色外套,虽然洗得发白,但收拾得很整齐。
毕业典礼在大礼堂举行。刘大嫂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台上的女儿。小雯穿着学位服,戴着方帽子,接过那张博士学位证书。
那一刻,刘大嫂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感。她想起这些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想起那些废品站的日子,想起手上的伤口和膝盖的疼痛。
值得吗?
她不知道。但看着台上那个自信从容的女儿,她觉得,也许值得。
典礼结束后,小雯带着她参观校园。
“妈,这是我的实验室。”
“这是图书馆,我在这里写的论文。”
“这是我们常去的咖啡店。”
每到一个地方,小雯都要详细介绍。刘大嫂点头听着,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校园,这些建筑,对她来说都很陌生,但对女儿来说,这里是家。
她们找了家餐厅吃饭。小雯点了几个菜,都是刘大嫂平时舍不得吃的。
“妈,您尝尝这个,特别好吃。”
刘大嫂夹了一口,确实不错。但她更关心的是价格。这一顿饭,够她捡一周废品的收入了。
“小雯,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联系了几家单位,应该问题不大。”小雯放下筷子,“妈,其实我有话想跟您说。”
“什么话?”
小雯的眼圈红了,声音有些颤抖:“妈,这些年让您受苦了。我知道您为了供我读书,吃了多少苦。”
“说什么呢,这都是应该的。”
“不,不是应该的。”小雯摇头,眼泪掉了下来,“妈,我要告诉您一个秘密。”
刘大嫂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三年前,我就拿到了奖学金,全额奖学金。不仅学费全免,每个月还有生活费。其实,其实我早就不需要您给我钱了。”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告诉您不用再捡废品了,您会觉得自己没用了。您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供我读书。我不想夺走您这个骄傲。”
刘大嫂愣住了。
“可是我越来越不忍心了。看着您每天那么辛苦,手上全是伤口,我心里像刀割一样。妈,对不起,我骗了您三年。”
小雯哭得很厉害,肩膀一抖一抖的。
刘大嫂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原来女儿早就不需要她的钱了。
原来这三年,她都是在做无用功。
可是,为什么心里并不觉得受骗,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傻孩子。”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妈不怪你。”
“您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刘大嫂笑了,“妈这三年过得挺充实的。而且,就算你不需要,妈也愿意为你做这些。”
“可是您受了那么多苦…”
“不苦。”刘大嫂说,“只要是为了你,就不苦。”
她想起那些捡废品的日子,想起手上的伤口和别人的闲言碎语。现在回头看,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女儿。
“妈,以后您就别捡废品了。我马上就有工作了,我来照顾您。”
“好。”刘大嫂点头,“不过妈也得找点事情做,不然闲着也是闲着。”
“您想做什么?”
“我想开个小店,卖点杂货。这些年捡废品,我对这一片的街坊邻居都熟悉了。他们也都知道我,开个小店应该不愁生意。”
小雯破涕为笑:“那太好了!”
走出餐厅的时候,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金黄色。刘大嫂挽着女儿的胳膊,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是因为以后不用捡废品了,而是因为一种更深层的满足感。她终于明白,这些年的辛苦,不仅仅是为了供女儿读书,更是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现在,这个价值已经实现了。
“妈,您后悔吗?”小雯忽然问。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过自己的生活。”
刘大嫂想了想:“什么叫自己的生活?看着你长大成才,这就是我的生活。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妈的生活就是你。”
回到家,刘大嫂看着满屋子的废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明天,她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清理掉。
不是因为不需要了,而是因为,她的人生要开始新的篇章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又变成了年轻时的样子,在一个很大的图书馆里看书。书架很高,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她翻着一本又一本的书,每一本都看得津津有味。
醒来的时候,她想起小雯小时候趴在书店门外看书的样子。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去接近知识,去接近那个更好的自己。
她的方式,就是通过女儿。
而现在,女儿已经成为了她最好的作品。
第二天,小雯就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北京工作了。
临别前,她抱着刘大嫂说:“妈,谢谢您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什么礼物?”
“让我知道什么是无条件的爱,什么是坚持,什么是为了梦想可以付出一切。这些,是任何学校都教不会的。”
刘大嫂笑了,眼角又湿润了。
“去吧,好好工作。”
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刘大嫂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爱,从来不是单向的给予。
她以为自己在牺牲,其实女儿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
就像女儿说的,她给了女儿无条件的爱,而女儿给了她存在的意义。
这,也许就是人生最美好的交换。
刘大嫂推开家门,开始收拾那些废品。
从今天开始,她要过一种新的生活了。
但她知道,无论生活怎么改变,那份爱永远不会变。
因为爱,本身就是生活最珍贵的废品,值得用一生去收集。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