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面浮冰相撞,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十二名趟子手缩在船尾,看那漫天飞雪如白蝶扑向桅杆上的玄色镖旗。
寒江渡口风卷雪,刀客脊背压千钧。
老镖头周九刀立在船头,铁掌按着腰间那柄黑鞘雁翎刀。
江面浮冰相撞,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十二名趟子手缩在船尾,看那漫天飞雪如白蝶扑向桅杆上的玄色镖旗。
旗面早被江风撕出三道裂口,此刻却像活物般猎猎招展,露出内里暗红的经纬纹路。
"头儿,这雪不对劲。
趟子手阿七的牙齿在打颤,他袖口还沾着昨夜客栈里打翻的黄酒渍,"您瞧那岸边……"
周九刀眯起老眼。
但见江滩芦苇丛中,竟有细碎银芒蜿蜒如蛇,待船行近了才看清,竟是成串的锡箔纸钱,被北风卷着贴地游走。
更诡谲的是那些纸钱过处,积雪竟无半点沾染,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板路,直通向三十里外的乱葬岗。
"阴兵借道,阳人避让。
周九刀从牙缝里挤出八个字,喉结滚动如吞刀片。
三十年走镖生涯,他见过棺材渗血的"血镖",听过棺内传出婴啼的"鬼胎镖",却从未碰上过这等阵仗。
船老大早已躲在舱底,只听见舱板下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戌时三刻,船泊乱石滩。
周九刀踩着咯吱作响的冰碴子跃上岸,雁翎刀出鞘半寸,刀身映出他左颊那道蜈蚣状的旧疤。
十二名趟子手举着气死风灯,将那具黑漆棺材围在中央。
棺盖四角各钉着七寸长的镇魂钉,钉头缠着浸过黑狗血的麻绳。
"起棺!
周九刀舌绽春雷。
八名力夫刚要搭手,忽听得江面传来裂帛之声。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适才还结着薄冰的江面,此刻竟浮起万千盏河灯,幽蓝火苗在雪幕中明明灭灭,拼出个巨大的"奠"字。
"闭眼!
周九刀暴喝,却已迟了。
阿七突然指着棺材尖叫起来——那七十二枚镇魂钉,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齐齐渗出黑血!
血珠顺着棺材缝隙蜿蜒而下,在雪地上绘出扭曲的符咒,恰似百足蜈蚣爬行的痕迹。
周九刀反手抽出雁翎刀,刀锋划破掌心时带起金石之音。
这是他师门秘传的"割掌祭刀"之术,以心头血养刀气。
鲜血顺着刀脊流入錾刻的云雷纹,整柄刀突然迸发出赤红光芒,映得雪地如染朱砂。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老镖头踏罡步斗,刀尖挑起三张黄符。
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三只火鸦扑向棺材。
却在触及棺盖的刹那,被层无形气墙震得粉碎。
周九刀瞳孔骤缩——这分明是道门"九霄罡气",怎会出现在一具寻常阴镖之中?
更漏声里,忽有箫声破空。
那箫音凄厉如孤雁唳月,十二盏气死风灯应声而灭。
黑暗中传来棺材盖板摩擦的刺耳声响,仿佛有千钧之力在内部顶撞。
趟子手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唯有阿七腿软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棺材缝隙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
那手五指修长如竹,指甲泛着青紫色,指尖却凝着点点朱砂。
周九刀横刀当胸,忽然嗅到风中飘来一缕熟悉的沉香味——正是他贴身收藏了二十年的"龙涎香",当年在夔门古刹,那位枯坐三十年的老和尚圆寂前,曾将此香赠予他护身。
"原来是你。
老镖头忽然笑了,笑声惊起寒鸦一片。
他左手并指如剑,在刀身上疾书符咒,右手猛然挥刀斩向自己左臂。
刀锋入肉三寸,鲜血喷涌而出,却诡异地凝成血箭,直射棺中伸出的鬼手。
凄厉惨叫划破夜空,棺材盖轰然炸裂。
漫天木屑中,周九刀看清了棺中景象——哪里是什么死尸,分明是个身着素缟的活人!
那人眉目如画,胸腹却插着七根透骨钉,每根钉尾都系着根染血的红绳,另一端竟拴在阿七的脚踝上。
"原来如此。
周九刀抹了把脸上血污,雁翎刀斜指雪地,"阴镖是假,借命是真。
诸位道长好手段,竟能算到老朽今日会走这条水路。
话音未落,江岸芦苇丛中窜出七道黑影。
皆着玄色道袍,手持青铜法剑,剑身刻满北斗七星纹。
为首老道拂尘一甩,万千纸钱突然腾空而起,化作漫天利刃扑向镖队。
周九刀旋身挥刀,刀光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纸刃触之即燃,在雪地上烧出朵朵妖异的蓝火。
"周施主,交出龙涎香,贫道可留你全尸。
老道声音沙哑如夜枭,"这具'锁魂棺'困了七七四十九个纯阳命格的童男,就缺个命带天煞的引子。
你当年在夔门杀孽太重,正好作这第四十九个祭品。
周九刀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江面浮冰簌簌作响。
他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狰狞的刀疤——那正是二十年前在夔门,为护三百灾民与三百山匪血战时留下的。
此刻疤痕竟泛起金光,隐隐有梵音回荡。
"好个七煞锁魂阵!
老镖头横刀当胸,刀身红光暴涨,"可惜你们漏算了一件事——老子的命,二十年前就该交代在夔门了!
言罢猛然踏地,积雪轰然炸开,露出底下青石板上密密麻麻的镇魂符。
这正是他方才割掌滴血时,以血为引布下的后手。
七名道人同时色变。
老道手中法剑急转,七道符咒破空而来。
周九刀却不闪不避,任由符咒贴在身上。
符纸触体即燃,却化作七条火龙缠绕刀身。
老镖头长啸一声,雁翎刀划出玄奥弧线,竟将七条火龙尽数吞入刀中。
"这一刀,叫'斩业非斩人'!
刀光如惊雷破空,七名道人齐声惨叫。
他们手中的青铜法剑寸寸碎裂,胸腹要害皆现出血线。
老道踉跄后退,不可置信地盯着周九刀:"你……你怎会我武当秘传的……"
"二十年前夔门古刹,老和尚传我这招时,说这是佛门绝学。
周九刀踏着满地纸钱缓步逼近,刀尖挑起老道下颌,"现在看来,你们武当山的牛鼻子,倒比我这满手血腥的镖师更像妖魔。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本已气绝的素缟男子突然睁眼,双目射出幽绿鬼火。
他胸腹七根透骨钉无风自动,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阿七突然抱着脑袋惨叫,他脚踝上的红绳竟开始蠕动,仿佛活物般钻进皮肉。
"快斩红绳!
周九刀急喝,雁翎刀化作一道赤虹。
刀锋过处,七根红绳应声而断,阿七脖颈后却浮现出蛛网般的血纹。
素缟男子趁机暴起,十指如钩抓向老镖头面门。
周九刀旋身后仰,刀背重重拍在男子天灵盖上。
惨叫声中,男子七窍喷出黑血,在空中凝成个狰狞鬼脸。
周九刀认得这是苗疆失传的"血蛊噬魂术",中招者会化作行尸走肉,专门用来破护体罡气。
他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刀上,刀身顿时燃起熊熊烈焰。
"给我散!
老镖头纵身跃起,刀光化作火凤盘旋。
鬼脸在烈焰中扭曲挣扎,发出万千冤魂的哀嚎。
当最后一丝黑烟消散时,素缟男子轰然倒地,胸腹七根透骨钉已化作飞灰。
江风忽止,雪落无声。
周九刀拄刀而立,看那满地狼藉如看一场荒诞大梦。
阿七瘫坐在地,望着脚踝上消失的红绳怔怔出神。
十二名趟子手举着重新点燃的灯笼围上来,火光映着老镖头斑白的两鬓。
"头儿,这棺材……"阿七刚要开口,却见周九刀突然挥刀斩向自己的左臂。
刀锋过处,旧疤迸裂,一滴泛着金光的鲜血滴落在棺材残骸上。
霎时间阴风大作,棺中传出万千冤魂的谢恩声,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雪夜里。
"当年老和尚说,这滴心头血能还我七条人命债。
周九刀收刀入鞘,看那雪地上蜿蜒的血迹渐渐被新雪覆盖,"如今看来,倒是又欠下新的因果。
东方既白,江面浮冰已结成玉带。
老镖头最后望了眼芦苇丛中七具焦黑的尸体,转身时带起一阵腥风。
十二匹快马踏着新雪绝尘而去,玄色镖旗在朝阳下猎猎作响,裂口处隐约露出半句《往生咒》的经文。
多年后,江湖上仍流传着"血刀镇邪"的传说。
只是无人知晓,那柄饮过无数鲜血的雁翎刀,每年中元节都会在刀鞘里发出龙吟般的颤鸣。
而某个风雪夜,总会有老迈的镖师看见,有个独臂刀客在乱葬岗前摆下七碗阳春面,面汤上飘着的,是永远吃不完的锡箔纸钱。
残阳如血,将老鸦岭的轮廓烙在暮色里。
周九刀独坐断碑前,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山风灌满,发出猎猎声响。
他面前摆着七只青瓷碗,面汤早已凝成冰碴,却见碗中纸钱无风自动,竟在月光下拼凑出七个生辰八字——正是二十年前夔门惨案中,三百山匪的生辰。
"诸位好手段。
老镖头突然开口,声震林梢惊起宿鸟。
他右掌按在碑面,掌心血纹如活物游走,在青石上蚀刻出密密麻麻的符咒,"可惜周某这条命,阎罗殿前签过生死簿,地藏王像前饮过孟婆汤,早不归三界管了。
话音未落,七道黑影自地底钻出。
皆着残破山匪装束,面目浮肿如溺死者,七窍却插着三寸长的桃木钉。
领头者左颊有道刀疤,与周九刀脸上旧痕如出一辙,正是当年被他亲手斩首的山匪头子。
"周大侠好记性。
刀疤鬼咧开嘴,蛆虫自牙缝簌簌掉落,"当年你斩我头颅时,可曾想到会在这阴阳交界处重逢?
他突然伸手抓向自己脖颈,竟将整颗头颅生生拧转三圈,面皮朝后露出森森白骨,"这招'倒转阴阳',还是跟您学的呢。
周九刀纹丝不动,雁翎刀却自动出鞘三寸。
刀身映出他双目金芒,那是二十年来以心头血温养刀魂的征兆。
当年夔门古刹的老和尚曾言,此刀饮过九百九十九个恶人血,便能生出自主护主的刀灵。
"原来是茅山养尸术。
老镖头突然笑了,笑声惊得满山鬼火明灭不定,"七煞锁魂阵困不住我,就改用'怨灵饲刀'?
可惜你们漏算了一点——"他猛然踏地,青石碑轰然炸裂,露出底下埋着的青铜罗盘,"这方圆三十里的龙脉,早被老和尚用佛骨镇住了。
刀疤鬼脸色骤变。
七具僵尸同时发出非人的嘶吼,周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咒印。
这是当年老和尚坐化前,以毕生佛力刻下的《地藏经》全文,专克阴邪之物。
周九刀反手抽出雁翎刀,刀锋划过掌心时带起龙吟之声,鲜血滴在罗盘中央,霎时金光大盛。
"二十年了。
老镖头踏着金光步步紧逼,"你们借着武当叛徒的皮囊,在湘西养出七具'血尸煞',就为今日取我项上人头?
他突然顿住脚步,鼻翼抽动两下,"不对……这血腥气里,混着苗疆金蚕蛊的味道。
话音未落,刀疤鬼七窍同时喷出黑雾。
雾中浮现出万千蛊虫,背甲上皆刻着微缩的符咒。
周九刀认得这是苗疆失传的"万蛊朝宗"之术,中招者会化作蛊巢,七日内便会被啃食成白骨。
他旋身后仰,刀光化作银幕,蛊虫触之即燃,在雪地上烧出焦黑的符文。
"好个苗疆圣女!
老镖头突然暴喝,刀锋指向刀疤鬼身后虚空,"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
言罢猛然掷出雁翎刀,刀身在空中划出九道弧线,竟将虚空斩出裂痕。
裂痕中跌出个红衣女子,面覆银纱,腰间悬着七只鎏金蛊盅。
女子凌空翻身,七只蛊盅同时开启。
但见七色雾气升腾,化作七条毒蟒扑向周九刀。
老镖头不闪不避,任由毒雾缠身。
他胸膛上的刀疤突然迸发金光,将毒雾尽数震散。
这是二十年前夔门血战时,三百灾民用血在他衣襟上绣的"万民伞"印记,此刻竟化作护体金光。
"原来是你。
周九刀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疤痕,"二十年前你阿爹带着苗疆巫医来救山匪,被我一刀劈了半个脑袋。
如今倒学会借尸还魂了?
他突然并指如剑,在虚空中疾书符咒,"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茅山正法!
符咒成型的刹那,天地变色。
本已西沉的残阳突然跃回中天,将整座老鸦岭照得纤毫毕现。
刀疤鬼等七具僵尸同时发出惨叫,他们身上的符咒开始逆向流转,竟将生前记忆化作幻象重现——当年夔门古刹前,三百山匪如何屠戮灾民,又如何被周九刀以一敌百杀得血流成河。
红衣女子面色惨白,她终于看清那些幻象中,有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被山匪凌辱时,颈间玉佩与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模一样。
那是苗疆圣女代代相传的信物,此刻却在幻象中碎成齑粉。
"阿娘……"女子突然泪如雨下,七只蛊盅同时炸裂。
万千蛊虫化作金粉,在空中拼出"赎罪"二字。
周九刀却收刀入鞘,转身望向东方天际:"晚了。
当年老和尚说,我这双手沾的血,要用三世功德来还。
话音未落,山风骤起。
本已死寂的七具僵尸突然齐齐跪地,对着周九刀叩首三次,化作七道青烟消散。
红衣女子怔怔望着掌心金粉,突然咬破舌尖,以血为墨在虚空画符。
符咒成型的刹那,她身后浮现出苗疆圣殿的虚影,万千蛊虫自地底涌出,在她脚下铺就金色道路。
"周大侠!
女子突然开口,声音已恢复清越,"二十年前您劈开的那颗头颅里,藏着苗疆圣物'九转轮回蛊'。
此蛊能逆转阴阳,但需以命换命。
她突然扯下面纱,露出与幻象中妇人七分相似的面容,"今日我以圣女之血起誓,只要您随我回苗疆……"
"不必。
周九刀突然打断,他左袖无风自动,露出空荡荡的袖管,"这条命二十年前就该交代了。
他突然并指如刀,在残碑上刻下新的符咒。
符咒成型的刹那,整座老鸦岭开始震颤,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红衣女子脸色骤变。
她终于看清那些符咒,竟是失传的"封天锁地大阵"。
当年苗疆叛徒盗走此阵图,导致十万大山阴气外泄,这才有了后来武当道人勾结山匪的惨剧。
而此刻周九刀以心头血为引,竟要重现此阵镇压地脉。
"您会魂飞魄散的!
女子尖叫着扑上前,却被无形气墙震得倒飞而出。
她腰间七只鎏金蛊盅同时亮起,化作金网罩向周九刀,却在触及符咒的刹那化作飞灰。
老镖头转头望来,双目已化作纯粹的金色:"当年老和尚说,我这双眼睛看尽人间恶,该换副菩萨心肠。
地动山摇中,周九刀的身影开始虚化。
他最后望了眼掌心血纹,那是二十年来每次斩杀恶人后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如活物般游走,在虚空中拼凑出完整的《地藏经》。
红衣女子突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印记,分明是周九刀以自身为鼎炉,将所有罪孽炼成了舍利子!
"不——"女子凄厉的叫声中,老鸦岭轰然塌陷。
万千阴气化作黑色洪流,却被金色符咒尽数吸入地底。
当最后一丝黑气消散时,周九刀的身影已淡如轻烟。
他最后看了眼腰间空荡荡的刀鞘,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老和尚将雁翎刀交给他时说的话:
"此刀饮尽恶人血,终有一日会反噬其主。
但若能以佛心御之,便是降魔杵,是照妖镜,是普渡舟。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时,老鸦岭已化作平地。
红衣女子跪在废墟前,掌心金粉突然聚成只金蚕。
金蚕振翅高飞,在空中留下七道金线,最终没入地底消失不见。
女子望着金线消失的方向,突然展颜一笑,她腰间新挂的七只蛊盅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三年后,湘西苗寨来了个独臂刀客。
他总在月圆之夜登上望月台,对着北斗七星挥刀三百六十次。
有细心的寨民发现,他每次挥刀时,刀身都会映出不同的符咒,而那些符咒的轨迹,竟与二十年前老鸦岭塌陷时的地脉走向一模一样。
又过十年,苗疆大旱。
新任圣女率众在祭坛求雨七日无果,正欲以血祭天时,忽见天际划过七道流星。
流星坠地之处,涌出七眼清泉,泉水中沉浮着七枚玉佩,正是当年苗疆圣物。
更奇的是每眼泉水中,都游着条通体金红的鲤鱼,鱼背上的鳞片排列,恰似雁翎刀的云雷纹。
而此时的中原大地,开始流传"七星引水"的传说。
有老道士在终南山巅观星时,曾见北斗七星突然大放光明,七道星光化作刀形,直射向西南方向。
而在那星光所指之处,有位独臂老者正在教孩子们唱童谣,他腰间悬着的,是柄没有刀鞘的雁翎刀。
"一斩贪嗔痴,二斩爱恨仇,三斩轮回苦,四斩生死忧……"童谣声中,老者忽然抬头望天。
他左眼已化作金色,右眼却如常人般漆黑,两种目光在虚空中交织,竟映出地府十八层的景象。
而在那最深处,有七具青铜棺椁正在缓缓震动,棺盖上新刻的《往生咒》,在血月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北斗星辉坠地时,周九刀正站在苗疆十万大山的断魂崖上。
他左掌按着块青石,掌心血纹如蛛网蔓延,将整块山岩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山风卷着瘴气掠过崖边,忽然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那声音像是从地心深处传来,震得他空荡荡的左袖管猎猎作响。
"第七次了。
老镖头突然开口,声震林海惊起万千夜枭。
他右手指节轻叩刀柄,雁翎刀竟发出龙吟般的颤鸣。
这柄饮过无数鲜血的凶器,此刻刀身却泛着佛光,映得他半边面孔宛如罗刹——左脸金纹流转如活物,右脸却爬满蛛网般的黑线,正是当年强行逆转"七星引水"阵留下的反噬。
话音未落,断魂崖突然裂开三丈宽的地缝。
七道青铜锁链破土而出,链头拴着七具玄铁棺椁,棺盖上皆刻着北斗七星图。
周九刀瞳孔骤缩——这些棺椁的形制,分明与二十年前老鸦岭塌陷时,他在地脉深处见到的镇压之物一模一样。
"周大侠好耳力。
瘴气中走出个戴青铜面具的道人,手中拂尘缠着七根人骨,"贫道武当弃徒玄真子,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突然抖开拂尘,七根人骨化作骨箭射向棺椁。
骨箭触棺的刹那,棺盖缝隙里渗出黑血,在虚空中凝成七个血字:七星借命,天人共诛。
"武当'七煞诵经阵'。
周九刀突然笑了,笑声惊起山涧中沉睡的蛟龙。
他反手拔刀,刀锋划过掌心时带起梵音阵阵,鲜血滴在最近那具棺椁上,霎时金光大盛,"可惜你们忘了,这招是当年老和尚教我破的。
刀光如惊雷破空,七具骷髅同时炸裂。
玄真子闷哼后退,青铜面具裂开蛛网纹,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肉——那竟是张被蛆虫啃食过半的脸,左眼窝里还插着半截桃木钉。
周九刀认得这是苗疆最恶毒的"万蛊噬心咒",中咒者会日日承受虫蚁啃咬之苦,直到魂飞魄散。
"好个佛门狮子吼。
玄真子突然扯下残破面具,露出獠牙毕露的嘴脸,"可惜你救不了所有人!
他猛然拍向心口,七窍喷出黑雾。
雾中浮现出七个透明人影,皆是当年夔门惨案中丧生的灾民,此刻却面带诡笑扑向周九刀。
老镖头浑身剧震。
他认得这些魂魄——二十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每逢中元节都会在荒野摆下七碗阳春面,就是为超度这些枉死的亡魂。
此刻魂魄眼中却泛着血红,分明是被炼成了"噬主阴兵"。
"原来如此。
周九刀突然并指如剑,在虚空中疾书符咒,"你们用七星棺镇压地脉,却反被地脉怨气反噬。
这些亡魂不是来杀我,是来求我斩断锁链!
他猛然踏地,青石地面浮现出巨大的《地藏经》全文,每个字都化作金莲托住阴兵。
玄真子脸色骤变。
他突然掷出七枚铜钱,铜钱落地即化作七具青铜傀儡。
傀儡手中各持法器,正是道门七星阵的布置。
周九刀却收刀入鞘,任由傀儡将他围在中央。
当北斗七星方位的铜铃同时响起时,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疤痕。
"二十年了。
老镖头仰天长啸,声震九霄。
他胸膛上的疤痕突然迸发金光,将七具傀儡震得粉碎。
这是当年老和尚坐化前,以毕生佛力在他心口刻下的"卍"字佛印,此刻竟化作实体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绽开万丈金光。
玄真子尖叫着后退,青铜面具彻底碎裂。
他溃烂的脸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蛊虫,那些蛊虫背甲上皆刻着微缩的符咒,正是当年苗疆圣女所用的"金蚕噬心蛊"。
周九刀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将活人炼成蛊巢的禁术,比他见过的所有邪术都要残忍百倍。
"你们竟敢……"老镖头话音未落,七具玄铁棺椁突然同时炸裂。
冲天黑气中浮现出七个巨人虚影,皆着古时战甲,手持北斗七星对应的法器。
周九刀认得这是上古时期镇守地脉的"北斗天将",此刻却被怨气侵蚀,化作只知杀戮的魔神。
"快走!
玄真子突然冲着周九刀嘶吼,他溃烂的右手死死按住左胸,那里有团黑气正不断膨胀,"地脉要崩了!
这些天将本该镇压在泰山之巅,如今被你们强行唤醒……"他话音戛然而止,左眼窝的桃木钉突然贯穿后脑,带出喷泉般的黑血。
周九刀却纹丝不动。
他望着在虚空中厮杀的北斗天将,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老和尚圆寂时说的话:"当北斗倒悬,便是地府门开。
到那时,你要记得自己是谁。
此刻北斗七星果然倒悬天际,七颗星辰化作血色光柱,将十万大山照得如同白昼。
七具天将同时挥动法器,带起的风暴将整座断魂崖削去三丈。
周九刀却踏着罡步逆流而上,雁翎刀自动出鞘,刀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
这是当年他在夔门古刹地宫发现的《大日如来真经》,此刻竟与刀魂共鸣,化作实质的佛火缠绕刀身。
"给我散!
老镖头纵身跃起,刀光化作火凤盘旋。
佛火触及天将的瞬间,那些青铜战甲突然浮现出裂纹,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周九刀这才看清,这些所谓的"天将",竟是用活人浇筑青铜而成,每具躯体上都刻着武当派的镇派符咒。
玄真子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
他残破的身躯正在急速膨胀,皮肤下凸起无数蛊虫的轮廓:"你以为自己是在救世?
这些天将每毁一具,地脉就多裂一寸!
等七具全毁时,整个苗疆都会沉入地心!
他突然爆体而亡,万千蛊虫化作黑雨倾盆而下。
周九刀旋身挥刀,刀光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但仍有三只蛊虫突破防线,钻进他脖颈要穴。
老镖头浑身剧震,却见伤口处突然浮现出金纹——正是当年苗疆圣女留下的金蚕蛊,此刻正在吞噬毒虫。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些年每月初一的蚀骨之痛,原是这蛊虫在替他解毒。
"原来如此。
周九刀望着虚空中逐渐虚化的天将,突然扯下腰间酒囊痛饮。
这是他二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次杀人前都要饮酒壮胆。
但此刻酒液入喉却化作烈火,在他经脉中奔涌如龙。
他忽然想起老和尚的话:"这酒不是给你喝的,是给刀魂喝的。
当最后一滴酒液消失时,雁翎刀突然发出龙吟。
刀身浮现出七道血槽,正是当年在老鸦岭斩杀七煞时留下的印记。
周九刀猛然踏地,青石地面浮现出巨大的太极图。
他左手捏佛印,右手持道诀,竟同时运转起佛道两门至高心法。
"七星倒转,阴阳逆行!
老镖头长啸声中,刀光化作七道银河。
每道银河都对应着北斗七星中的一颗,却以逆时针方向旋转。
七具天将同时发出非人的惨叫,他们青铜战甲上的符咒开始逆向流转,竟将镇压千年的地脉怨气尽数吸入体内。
地动山摇间,十万大山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周九刀却踏着虚空步步登高,每踏出一步,脚下就绽放出朵金莲。
当他终于站在北斗天将头顶时,整片夜空突然裂开缝隙,露出其后无边无际的星海。
星海中浮现出巨大的转轮,正是传说中掌管轮回的"六道轮回盘"。
"原来如此。
老镖头突然笑了,他左脸金纹与右脸黑线同时消退,"你们用七星棺镇压地脉,却不知地脉本就是轮回通道。
他猛然挥刀斩向虚空,刀光竟将轮回盘斩出裂痕。
裂痕中涌出万千亡魂,皆是二十年来被镇压在此的怨灵。
玄真子残存的魂魄突然浮现,他指着周九刀发出不甘的怒吼:"你疯了!
强行开启轮回通道,会引发天地大劫!
但话音未落,就被万千亡魂撕成碎片。
周九刀望着重归清明的夜空,突然将雁翎刀抛向虚空。
刀身化作流星没入地脉,七道血槽同时亮起,在地表拼凑出完整的《往生咒》。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十万大山的地脉开始愈合。
七具天将化作青铜雨洒落,每滴雨水中都包裹着朵金莲。
周九刀的身影却在光中逐渐虚化,他最后望了眼腰间空荡荡的刀鞘,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老和尚将刀交给他时说的话:
"此刀斩尽人间恶,终有一日要斩向天道。
但你要记得,刀锋过处,既要留三分慈悲,也要留三分杀气。
残阳再次染红天际时,苗疆各寨突然涌出七眼灵泉。
泉水呈七彩之色,饮之可解百毒。
有猎户在泉眼边发现七枚玉佩,正是当年苗疆失传的圣物。
更奇的是每眼泉水都映出北斗七星,而七星中央,总有个独臂老者的虚影在挥刀。
而在中原大地的某个无名小镇,新来的教书先生总在月夜登上望星台。
他左手缺了小指,袖管空荡荡的,却总爱用右手比划刀法。
有细心的孩童发现,他每次比划时,空中都会浮现出淡淡的金纹,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十年后,江湖上流传起"七星引路人"的传说。
说是有位独臂老者,每到中元节就会出现在各大乱葬岗。
他手持无鞘刀,刀身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星河璀璨。
更奇的是他经过之处,所有枉死的亡魂都会面带微笑消散,仿佛终于寻到了归途。
某夜,当老者再次站在断魂崖上时,七具玄铁棺椁的碎片突然发出共鸣。
他望着夜空中重归正位的北斗七星,忽然并指如剑在虚空刻符。
符咒成型的刹那,地底传来锁链轻响,七道青铜锁链破土而出,却化作七条金龙冲天而起。
"该走了。
老者突然开口,声震九霄。
他最后望了眼掌心血纹,那些纠缠二十年的金黑纹路此刻已融为一体,化作璀璨的星图。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他的身影突然化作万千光点,与北斗七星遥相呼应。
而在十万大山的最深处,有座新立的石碑。
碑上无字,却总在月夜浮现出刀痕。
有采药人曾见七只金蚕绕碑飞舞,每只金蚕背上都驮着片青铜残片,拼凑起来正是当年那柄雁翎刀的形状。
当黎明破晓时,金蚕与残片同时消失,只留下碑面一道新刻的符咒,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佛光。
来源:隔壁施同学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