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女儿提着水果篮走进家门,放下东西后直接开口:"妈,我和小杨商量好了,我们不打算要孩子。"话语像一颗石子,扔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女儿提着水果篮走进家门,放下东西后直接开口:"妈,我和小杨商量好了,我们不打算要孩子。"话语像一颗石子,扔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那是端午节前的一个周末,八十年代末的初夏,院子里的槐花正飘着淡淡的香气。
我坐在爷爷留下的那把老藤椅上,手里还捏着半截没绣完的香包,针线在粗糙的指尖上下翻飞。
客厅角落里的黑白电视正播着《新闻联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清天气预报说今年的雨水偏少。
我没有立即回应女儿的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手中的活计。
老单位给退休职工发了新茶叶,我起身去厨房泡了两杯,茶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喝口茶吧,站了一路,歇歇。"我把茶杯推到女儿面前,茶水上漂浮着几片茶叶,像是在水面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女儿小霞是我们厂子里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子女,如今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丈夫小杨是设计院的工程师,两人结婚八年了,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
"今年分到新房子了吗?"我状似随意地问,其实是想把话题岔开。
"还没有,可能要等到年底。"小霞低头喝茶,"现在单位分房也排队,我俩的工龄还不够。"
小霞放下茶杯,忽然又说:"妈,你别不吱声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
"有什么想法?"我抬头看她,"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
窗外传来广播站播放的《东方红》,院子里王婶又在喊她家淘气的小孙子回家吃饭。
女儿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高兴,忙解释道:"现在大家压力都大,养孩子太辛苦了。"
她指了指我手上因为多年操劳而增生的关节,"妈,你看你,才五十出头,手都变形了。"
"再说,我们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照顾孩子?小杨最近还要下基层蹲点,一走就是半个月。"
我低头穿针引线,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老祖宗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妈,那是封建思想!"小霞急了,"现在讲究计划生育,国家都提倡晚婚晚育少生优生。"
厨房里的闹钟"滴答滴答"响着,像是在数着我们之间沉默的秒数。
"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加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小霞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拿起包里的《家庭》杂志递给我:"妈,看看这个,现在很多年轻人都选择丁克。"
我接过杂志,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没有翻开的意思。
"对了,端午节那天您有空吗?"小霞转移了话题,"要不要去看看王师傅?"
王师傅是我们厂里的老电工,退休后膝下无子,老伴去世后独自住进了敬老院。
"正好,我包了粽子要送过去。"我点头道,心里盘算着要多包一些,好让王师傅分给院里别的老人。
端午节那天,我一大早就起来准备粽叶和糯米。老式煤气灶的火苗跳跃着,把厨房映成了温暖的黄色。
我包好粽子,装了满满一竹篮,特意叫上小霞和小杨陪我一起去敬老院。
一路上,我们经过了正在建设的新商场,脚手架上工人们的喊声此起彼伏。
小霞指着路边新立的广告牌:"看,这里要开一家合资超市了,听说里面什么都有。"
"有钱才能买。"我随口接了一句,手里的竹篮因为走路的颠簸发出"吱呀"的响声。
敬老院在城郊,是个改建的旧厂房,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铁栅栏的大门上方挂着用毛笔书写的牌匾。
院子里几位老人围坐在一棵老槐树下,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翻看泛黄的报纸,还有的只是坐着,望着远方出神。
王师傅见了我们,眼睛一亮,从藤椅上站起来,微驼的背脊挺得笔直:"哎呀,老刘家的!来了!"
他忙招呼我们进屋,一间十多平米的小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
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张是王师傅年轻时穿着蓝色工装在厂里的合影,一张是他和老伴在公园的留影。
床头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磨得发亮的旋钮显示它被经常使用。
"坐坐坐,别客气。"王师傅忙把唯一的藤椅让给我,自己坐在床沿上,"最近身体怎么样?厂里退休人员活动室还开着吗?"
我把粽子递给他:"自己包的,趁热吃。"
王师傅接过粽子,满脸笑容:"哎呀,还是老味道,记得当年你们厂食堂的粽子,我老伴最爱吃。"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粽子上的线,咬了一口,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还是这个味儿,都多少年了啊。"
说起往事,王师傅絮絮叨叨停不下来。
他说起文革时期如何冒险保护厂里的设备,说起改革开放初期厂里如何引进新技术,说起自己年轻时走村串户修理电器的日子。
小霞和小杨听得认真,不时问几句。
"当年我们厂是全市最大的纺织厂,三班倒,灯火通明,多气派啊!"王师傅声音里带着自豪,"那会儿我是全厂唯一会修进口设备的电工,大家都叫我'王专家'。"
窗外传来院子里的广播声,正在播放午餐时间。
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长长的餐桌旁坐满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饭菜很简单,咸菜炒肉、青菜豆腐汤,还有一小碟腌萝卜。
王师傅从口袋里掏出我们带来的粽子,小心翼翼地分给左右的老人:"尝尝,我老同事包的,正宗的。"
老人们接过粽子,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吃过午饭,小杨主动提出带王师傅去院子里晒太阳。
我和小霞帮忙收拾了餐具,然后也来到院子里。
六月的阳光正好,不冷不热,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老王,这是你老伴的照片吧?"小杨指着王师傅随身携带的小相册问道。
"对,那是四十年前照的。"王师傅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起码现在有人陪着说说话。"
"当年工作忙,没顾上要孩子,后来想要了,又有了计划生育,我们又都是国家干部,不能违反规定。"
"等到政策松动,我老伴年纪大了,又有妇科病,就这么一直拖着,拖到最后什么都没了。"
王师傅翻开相册,里面全是他修过的各种电器的照片:"这些是我的'孩子们',这台收音机我修了三次,这电视机是全厂第一台彩电。"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好像在抚摸真正的孩子:"现在想想,人这一辈子啊,总得留下点什么。"
我们离开时,经过活动室,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突然拉住了小霞的手:"闺女,你长得真像我女儿,她好久没来看我了。"
小霞愣了一下,随即蹲下身,温柔地握住老人的手:"阿姨,我不是您女儿,但我可以陪您说会儿话。"
老人拉着小霞的手,絮絮叨叨地讲起自己的女儿如何在大学毕业后去了广东,如何在那边成了家,如何很少回来看她。
"她说工作忙,没时间。可我想啊,再忙,也该回来看看吧?"老人的眼神渐渐迷离,"我这辈子就生了这一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微风吹动窗帘,活动室的钟"嘀嗒嘀嗒"走着,像是在提醒我们时间的流逝。
回家路上,小杨一反常态,沉默不语。
小霞问他:"想什么呢?"
"没什么。"小杨摇摇头,继续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
晚饭桌上,我把准备好的饺子端上桌,是小霞小时候最爱吃的韭菜猪肉馅。
"来,趁热吃。"我把蒜醋放在小霞面前。
突然小杨开口了:"今天那位拉着小霞的老太太,知道她为什么一个人住敬老院吗?"
小霞夹菜的手顿了顿,等着他继续说。
"她儿女都在国外,一年才回来一次。"小杨的声音有些低沉,"老人家节衣缩食把孩子送出国,结果自己孤零零的。"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淡淡地说,"孩子有孩子的生活,父母有父母的活法。"
小霞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吃饭,眼神却不时飘向窗外,似乎心思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夜深人静,我起床倒水喝,经过小霞他们的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低声交谈。
"你今天怎么了?从敬老院回来就不对劲。"小霞的声音。
"我在想,我们老了怎么办?"小杨的声音透着罕见的忧虑,"看着那些老人,我突然害怕了。"
"害怕什么?"
"害怕孤独,害怕没人记得我们活过。"小杨声音低沉,"你知道吗,王师傅给我看了一本相册,里面全是他年轻时修过的电器。他说那是他的'孩子们',是他留在这世上的痕迹。"
"我们现在享受二人世界,工作顺利,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买想买的东西。可是等我们老了,等我们都走了,谁会记得我们?"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小霞轻声说:"我一直害怕重蹈妈妈的覆辙。她为了养我,吃了那么多苦,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生病,妈妈在医院楼道里坐了一整夜吗?那时她刚下岗,没钱住医院旁边的招待所,就在那冰冷的水泥地上坐着,等天亮。"
"现在想起来,我都心疼得不行。所以我一直觉得,不要孩子,对父母和孩子都是一种解脱。"
"但你看你妈妈,从不后悔。"小杨说,"也许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传承和付出。"
我站在门外,心头一热,悄悄走开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望着墙上那张全家福,是小霞上高中时照的。
照片里的我们都很年轻,小霞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而我,一头黑发中已经夹杂着不少白丝,但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期望。
六月过去,天气渐热。七月,单位组织退休职工去北戴河疗养,我本不想去,却被老姐妹们硬拉着一起报了名。
临行前,小霞来送我,带了一堆防晒霜和花露水:"妈,您去了记得涂,要不然晒伤了。"
我嗔怪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还用你教我?"心里却暖洋洋的。
一周的疗养结束,我回到家,发现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窗户缝儿都擦得发亮。
茶几上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散发着清香。
厨房里,电饭锅里热着刚做好的饭菜,一看就是小霞的手艺——红烧排骨,我最爱吃的。
晚上,小霞和小杨来看我,带来了几本新书,说是趁着我不在,去了一趟书店。
"这本是医学常识,那本是养生保健,还有一本是老年人心理健康。"小霞一本本介绍着,"妈,您老了要注意身体啊。"
"谁说我老了?"我哼了一声,心里却甜丝丝的。
七月下旬,小杨出差去了南方考察一个项目,要去一个月。
小霞几乎每天都来我家吃饭,有时还留宿。
"怎么,怕我一个人住不习惯?"我问她。
"没有,就是想多陪陪您。"小霞笑道,"再说,小杨不在家,我一个人也怪冷清的。"
有天晚上,我们吃完饭,坐在阳台上乘凉。夏夜的风带着槐花的香气,吹动着风铃,叮咚作响。
"妈,您后悔生我吗?"小霞忽然问道。
"胡说什么呢!"我惊讶地看着她。
"就是想问问。"小霞低着头,"您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多。"
我笑了:"傻孩子,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礼物,怎么会后悔?"
"那您一个人老了,不会孤单吗?"小霞追问。
"人这一辈子,谁不孤单?"我摇摇头,"你外婆带着我,我带着你,你以后也会带着你的孩子,这就是生活。"
小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妈,其实我和小杨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孩子。"
"是吗?"我平静地应道。
"嗯,就是有点害怕。"小霞叹了口气,"现在生活节奏太快了,工作压力那么大,养孩子太辛苦了。"
我看着她,笑而不语。
"不过看了敬老院那些老人后,我们最近常聊起这个话题。"小霞继续说道,"小杨说,也许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传承。"
傍晚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此起彼伏。
八月初,小杨从南方回来了,晒得比原来黑了一圈,带回来一箱当地特产。
他和小霞来我家吃饭,席间小杨主动提出要去敬老院看看王师傅。
"上次他说想听评书,我带了几盘磁带回来。"小杨说,"还有南方的一些特产,想带给他尝尝。"
小霞也说:"我看他那个收音机不太好使了,我们再给他带个新的去吧。"
我看着他们,心中暗暗欣慰。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小霞和小杨常来我家吃饭,有时还主动提出要去敬老院。
他们带去书籍和水果,有时还带上棋牌,陪那些老人聊天解闷。
我看到小杨经常和王师傅坐在一起,听他讲述年轻时的故事;也看到小霞陪那位想念女儿的老太太一起翻看老照片,听她回忆过去。
有一次,小杨和一位老人下象棋,连输三盘,老人开怀大笑,像个孩子似的。
小霞则陪几位老太太包饺子,听她们讲述年轻时的爱情故事。
从敬老院回来的路上,小杨和小霞总是沉默许多,但眼神中多了些思索和温柔。
八月底的一天,小霞突然中午来我家,说是请了半天假。
她帮我择菜,摘豆角,剥蒜瓣,手脚麻利得很。
"妈,您的手艺真好。"小霞突然说,"小时候最喜欢吃您做的红烧排骨。"
"那是,从前物资紧张,肉都是限量供应的,好不容易排队买到点排骨,当然要做得好吃。"我笑道。
"妈,我想跟您学做菜。"小霞忽然说。
"怎么,想改善伙食啊?"我打趣道。
小霞脸一红:"也不全是,就是觉得,一个家庭,饭菜香才有味道。"
我看着她,心中有了一丝预感:"好啊,想学什么?"
"先学您的拿手菜吧,红烧排骨、清蒸鱼、还有糖醋里脊..."小霞掰着手指头数着。
一整个下午,我们在厨房里忙碌,油烟呛得小霞直咳嗽,但她却乐此不疲。
夕阳西下,厨房飘出阵阵香气,小杨也下班回来了,看到满桌子菜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小杨问。
"没什么日子,就是想请妈妈尝尝我的手艺。"小霞笑着说。
饭桌上,小霞有些紧张地看着我品尝她做的菜:"妈,味道怎么样?"
"不错,比我年轻时做得好。"我笑着夸奖她。
"哪有,是您教得好。"小霞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中秋节那天,小霞一大早就打电话来,说要接我去敬老院,然后回家吃团圆饭。
"您别准备了,我和小杨都准备好了。"小霞在电话里说。
我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
小霞和小杨来接我时,我发现他们似乎特别精心打扮了一番。
小霞穿着一条新买的碎花裙子,小杨也换上了平时不常穿的衬衫。
小霞挽着我的胳膊,神秘地说:"妈,今天我们先去敬老院,然后回家吃团圆饭。"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气氛格外轻松愉快。
敬老院里,王师傅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屋里多了一台新收音机,床头还放着几本崭新的书籍。
他一看到我们就笑开了花,还给我们泡了自己珍藏的茶叶:"这可是特级铁观音,我侄子从厦门带回来的,一直舍不得喝,今天正好。"
活动室里,小杨教几位老人使用智能手机,小霞则帮着打扫卫生。
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心里满是欣慰。
离开敬老院时,那位想念女儿的老太太拉着小霞的手久久不放:"闺女,中秋节快乐,记得常来看看我。"
小霞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阿姨,我会的,您就放心吧。"
回家路上,小霞突然握住我的手:"妈,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看着她,女儿脸上泛着幸福的光彩。
"我怀孕了,两个月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端午节后不久决定的。"小杨接过话头,"看到敬老院那些老人,我们突然明白了很多。"
小霞靠在我肩上,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妈,谢谢你一直尊重我们的决定,从不施加压力。"
回到家,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中间放着一个圆圆的月饼。
"我们提前准备的。"小杨笑道,"想给您个惊喜。"
"这是我们自己做的月饼。"小霞指着那个月饼说,"馅儿是您最爱的豆沙。"
晚饭后,我们坐在阳台上赏月。
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洒下温柔的光辉,照在我们三人的脸上。
"妈,我一直以为我们做的决定是对的。"小霞轻声说,"我怕辛苦,怕牺牲,怕重复您走过的路。"
"但是在敬老院看到那些老人,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我突然明白,生命的意义不只是活得舒适快乐。"
小杨接过话:"王师傅没有子女,但他有他修过的每一台机器;那位想念女儿的老太太,虽然女儿很少回来,但她的生命因为有了女儿而完整。"
我看着他们,心中感慨万千。
"人生啊,就像这月亮,有阴晴圆缺,每个人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我轻声说道。
窗外,桂花的香气随风飘进,甜而不腻,恰如此刻的心情。
小霞抚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腹部,眼中闪烁着光芒:"妈,您说我们家的孩子,会不会也像您一样坚强勇敢?"
"会的,一定会。"我握住她的手,心中满是期待。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我们身上,时光在这一刻定格,人生的意义在这平凡的幸福中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来源:梦如南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