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一惊,抬头便是徐星湛那张端正漠然的脸庞,一袭紫色织金袍子,浑身透着一股天然的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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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惊,抬头便是徐星湛那张端正漠然的脸庞,一袭紫色织金袍子,浑身透着一股天然的贵气。
我仓皇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庆平呢?」
怎么办?
我总不能说公主在后花园放风筝吧。
我低着头:「回殿下,公主在小憩。」
他立刻着人去内院找公主,我急切道:「殿下,公主不喜梦中被人叫醒。」
他脸色一沉。
「宋晚乔,你还想骗我。」
他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太监回禀,内院中没有公主。
太子捏了捏鼻梁:「快去把公主给我找回来。」
不一会,公主就像一只小鸡被侍从押了回来。
太子负手而立,对着庆平一顿训斥,所有宫女皆跪在庆平的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公主被骂得眼泪汪汪,也没法反驳,干脆倒打一 把。
「六哥骗人,上次说我学完国策就带我去打马球。」
徐星湛一怔。
「反正你们总是骗我,父皇母后都是。」
我拉住她的袖子让她别说了,她看着我,眼泪又上来了。
「你还欺负宋姐姐,你以前还说要一直对宋姐姐好。」
我:???
一旁的宫女太监:??!
太子脸色有些不自然,转身拂袖走到廊下。
顾不上礼仪规矩,我上前跪道:「殿下请勿怪罪,公主之前误会了。」
「殿下,之前的作业公主都完成了,小手都写出了茧子。帝皇录后天就要交了,奴婢实在是于心不忍。」
我向太子扯出一个讨好的表情。
「一切责罚奴婢承担,您别跟公主计较了,好不好?」
他没理我。
我又轻声道:「殿下。」
他终于转过头,已是一副肃然的表情:「首先,你替她抄书本就不对,要罚。」
我赞同地点点头。
「既然你喜欢抄书,孤罚你把《七族策》和《程理笔谈》都抄一遍。」
我继续问:「其次是什么?」
「其次,请你别跟孤撒娇。」
我无语极了。
他转过身,正午的阳光下,高大身形笼罩住我的身子。
「有意见?」
「奴婢不敢。」
晚上太子命小玄子把书送过来时,我眼前一亮。
这两本书可是藏书阁的藏书,连皇子都要借阅。
小玄子忍不住道:「晚乔姑娘对太子的心意,他是知道的。你看,这挑的都是好书。」
我问:「什么心意?」
「哎呀咱是自己人,你和太子曾经有约,我不会说出去的。」
??
2
我花了一个晚上,捋清楚这一切的误会是怎样诞生。
我进宫为奴那日,父亲朝太子跪了下来,请他看在父亲曾教导他的份上,在宫中照顾我几分。
太子只是客套虚扶了下。
「夫子无需如此,弟子自当关照晚乔妹妹。」
小公主拉着我为什么宋大人要跪着,还哭了。
我忍住心中的苦涩,揉了揉她的头。
「父亲要去岭南,那儿百姓穷苦,读不起书,他们比长安百姓更需要他。」
公主小杏眼猛然一亮:「夫子是把你托付给我六哥了!」
我摆出嘘的手势,这话不能乱说。
她问:「你是不是喜欢六哥?」
我哭笑不得:「太子人中之龙,世间女子皆仰慕不已。」
我对徐星湛幼时确有心意,后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我自顾不暇。
那点心意也在风刀霜剑中,被小心地藏了起来。
更何况如今我俩云泥之别。
本泥巴只想好好活着。
太子给的抄书时限是两个月,那两本书写得甚好,我熬夜抄写,一个月出头便写完了。
公主从书院回来后,满脸的高兴。
「父皇说,以后宋姐姐在我身边伴读,明日你就可以一起和我去太傅府啦。」
我有些不可置信。
唯有当朝重臣的子女才能与皇族子弟伴读,而我只是一介宫女。
「父皇说,宋姐姐的字刚健有力,不失韵味。」
看来徐星湛在皇上面前提了我。
他竟然还会替我说好话。
我那点尘封的心意,仿佛又亮了起来。
自此我每日拖着半睡醒的公主去上课,公主却是个丢三落四的。
今日又落了毛笔在学堂,我当即返回学堂,却在路上听到几声模糊的说话声。
「王爷难得征战归来,淑儿敬仰王爷,这点心是淑儿清晨做的,还请王爷笑纳……」
我顿住脚步,树丛掩映中有两个人身影,其中就有九王爷徐九安。
他墨发高束,紫衣凌然,另一名女子看似是某个世家贵女。
场面有些尴尬。
徐九安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食盒:「看起来不错。」
那容貌绮丽的女子有些期待:「那王爷……」
他打断她:「可惜本王从不收女子的礼物,你吃吧。」
说完,他径自离去。
那女子跟上去:「可是我做了一个上午……」
徐九安蓦然转过头,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极为冷冽。
那女子吓白了脸,立即噤了声。
我早就听闻徐九安的传奇故事。
年纪轻轻就执掌边境大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嗜血将军,也是令小儿夜啼的紫煞神。
我直觉这不是我该看的,正要走,我发现徐九安遥遥看了我一眼——
我几乎魂飞魄散。
我必须赶紧找个地方躲一下,不远处正有一座偏殿,我来不及多想,迅速翻进窗户并关上了窗。
我惊魂甫定,全然不知道自己屁股后面坐了一个人。
一道熟悉的男声猝不及防在身后响起:「你——」
我本就神经紧绷,瞬间双腿不稳,向后倒了一下。
我稳稳摔进了男子的怀中——
四目相对。
徐星湛一张冷脸映入眼帘,我飞快从他身上站起来,简直羞愧欲死。
他眉心紧拧:「宋晚乔,你最好解释一下。」
这下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我下意识跪下:「殿下,奴婢不知道您在这,刚奴婢无意碰见王爷们在议论……一时心急。」
他目光带着审视:「不是故意接近我?」
「奴婢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看这房间没人用,而且刚刚我进来时……您也没说话。」
他靠在椅背上:「这房间是我先来的,你翻墙而入,撞我身上,若不是故意接近我,那是要偷袭我?」
我忍不住道:「您是指,我用我的屁股偷袭你?」
他一下子耳根通红:「你终于承认了吗?」
我蓄足力刚要辩解,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九王爷,蔡侯爷,这边请。」
徐九安来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对上徐星湛的目光,他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他身旁便是一块带着桌布的长桌,是整个屋子唯一能遮蔽的物品。
来不及思考,我掀起桌布钻了进去。
四周一片漆黑,他们三人你来我往谈论着乌族的事宜。
又是一件我不能听的事,但谈话声就这样落入我耳中。
我母亲便是乌族人,我自小在乌族长大,九岁时才随父亲来长安。
那是一个民风开化、处处草地牛羊的好地方,只是近些年不大安分。
不知道他们谈了多久,我蹲得腿都麻了。
终于几人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是门被带上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推开了桌布的一角,刹时四肢僵硬,脑中一片空白。
紫衣男子去而复返,正居高临下看着我——是徐九安。
3
他缓缓道:「皇兄和蔡侯爷已经走了。」
「下次藏好点,你裙子的流苏露出来了。」
……谁能挖个坑来把我埋了。
「还不出来,」他蹲下来:「是要当这里门神吗?」
近在咫尺的距离。
多年未见,少年羁傲气息已不在,他肤色黝亮,狭长的双眸幽深如墨,尽是青年的深沉和震赫。
我语无伦次:「奴婢……刚不是有意撞见您的,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有些莫名:「宋晚乔,我十四岁就认识你了,你什么品性我不知道?」
早知道不躲了!
准备站起时,双腿似被针密密麻麻扎了一样,真麻了。
他不动声色,隔着衣袖扶了我一把。
许是行军之人力道太大,我一个趔趄,直接扑在他身上。
「宋晚乔!」
「啊?」
「手拿开。」
我的手……似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东西……
我一个激灵几乎跳了起来。
徐九安微微抿着唇,默不作声移开了视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含糊不清道歉,连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才发现他身边还有侍从,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
徐九安的声音压着愠怒:「愣着干嘛,送回公主府。」
侍从唯唯诺诺带我离开,我突然想起了太子的事,要不去解释下?
「对了,太子那边……」
「太子自恋,你别理他。」
徐九安有点可怕。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经过这一遭,我再也不轻易踏入学堂,学堂内皇子众多,我可不想被扣上勾引皇子的罪名。
我上课死命记笔记,一下课便拉着公主溜得飞快。
在我软硬兼施下,公主边含着泪水边写作业。
难得太傅赞她文书大有长进,皇上龙心大悦,说赏赐我。
公主心直口快:「不如赏宋姐姐为良侍吧。」
我眼睫一颤。
我现是一等功女,从七品,再往上便是正七品良侍。
我瞄了眼皇上的神色,再看了下目不斜视、一心品茶的徐星湛。
庆平是宫里唯一的公主,年级最小,只要太子不反对,皇上应该不会扫她的兴。
公主摇了摇皇上的胳膊:「好不好嘛?」
「儿臣认为不妥。」徐星湛道。
我和公主都傻眼了。
他把茶杯放下:「儿臣认为,宋晚乔可为宜侍。」
宜侍?
那可是从六品,可为一宫主管宫女!
皇上皱眉:「宋晚乔资历尚浅,越级晋升说不过去。」
「儿臣深以为然,不如让御侍考考吧,不行便罢了。」
皇上问:「宋晚乔,你可愿一试?」
都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愿不愿意的,我赶紧跪下谢恩。
我马不停蹄投入宜侍的应试准备中,白日照顾公主和奔波学堂已经够累,晚上还要挑灯夜战。
熬得眼睛都干疼。
转眼便是春猎,离宫的队伍浩浩荡荡,我在宫门前捕捉到徐星湛的身影。
我快步走过去,却看见——
蔡侯爷嫡女站在他旁边,他在和她聊些什么,垂眸时连嘴角的弧度都柔和下来。
郎才女貌,确是一对壁人。
我按住涩意悄然退下,却被他喊住。
「宋晚乔——」他迈开长腿往我走来。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谢,他便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宜侍考试就剩半个月了,你怎么还来春猎?」
「你就不能让旁人照顾庆平,孰轻孰重你不知道吗?」
我被这一连问有些怔,半晌才道:「公主习惯奴婢侍候了,旁人奴婢也不放心。」
他直直看着我:「宋晚乔,庆平身边七八个宫女,少了你一个不行?」
我咬着唇,莫名有些气。
「殿下若不想在春猎看到奴婢,大可直言,何必以宜侍为由。」
「何况奴婢也不是没有准备……」
近日熬夜熬得我脑中昏沉沉的,我也想出宫呼吸下新鲜空气啊。
他又青了脸:「你心思到底放哪去了,难道想一辈子当个宫女吗?」
「孤不点醒你,你永远待在……」
他忍住没继续说,拂袖而去。
我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突如其来的自尊心逼得我眼睛发涩。
他还以为我是以前的宋家才女吗?
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和他们在书堂高谈阔论吗?
难道是我不想吗?
「哭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声。
徐九安牵马而来,庆平正趴在马上把玩马鬓,不亦乐乎。
「奴婢不能陪公主去春猎了。」
我急忙抹了一下眼,讲了下来龙去脉。
「好。」徐九安倒是云淡风轻:「那玩意,你随便考。」
……这还能随便考?
「那便麻烦王爷照看公主,她性子贪玩,容易迷路……」
他深邃的狭眸扫了我一眼,嘴角勾起。
「本王统帅五万大军,还能搞不定一个女娃?」
我被他这一眼看得瞬间心跳加速。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感觉他和寻常有些不同。
似乎有点温柔?
我离去时回望了一眼。
只见他笔直立于巍巍宫门前,朗声道:
「若本王照顾得好,回来可是要讨赏的。」
4
春猎不过半个月,我便收到徐九安每隔三日的来信。
信中无非四个字,公主安好。
青年的字迹刚劲有力,我突然想起,多年前我曾与他通过信。
当时是因为什么事?
那时一门心思扑在徐星湛上,我全然忘了。
我心无旁骛准备,终于顺顺利利通过了宜侍的考试。
公主回宫后比我还开心:「如今宋姐姐可是宫里年纪最小的从六品女侍。」
我走出公主府门口,隐约期盼能见到徐星湛。
却听得两名宫女在墙角下嚼舌根。
「听说春猎时九王爷大出风头,猎了一只大老虎,连同陛下的风头都盖下去了。」
「九王爷不就是仗着他那点军功还有母家的恩情,若不是他母妃当年难产离世,陛下心怀愧疚,也不会容忍他至今……」
我听不下去了,肃着脸打断她们。
「竟敢在背后妄议皇子,敢当何罪!」
那两人微微一抖。
我端着气势,言语震慑。
「无论王爷做什么,都是皇家内事,哪里轮得到你们置喙。若再擅自议论,一律十个大板,赶出府去。情节严重者,当即送到慎刑司。」
「更何况王爷平日对公主不薄,行事光明磊落,于情于理你们都不该这般诋毁王爷……」
我没有说下去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偏袒徐九安。
她们脸色苍白,慌忙认错道歉。
我刚打发她们,便听到徐九安的声音。
「成了宜侍果真不同,骂人都有气势了。」
!!
他站在我身后,眼眸含笑看着我。
我匆匆迎他进门,眼见他一身戎装,上面染着汗与尘,似是风尘仆仆赶来。
「公主出去了,王爷不妨先除下甲衣,吃盏冰茶。」
徐九安双臂一展,意思很明显——
为他解下甲衣。
我屏退余人,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因他个子魁梧,光影下显得我十分娇小。
我为他逐渐取下头盔、披甲,咫尺距离,虽极力持正,素色裙摆盈盈落在他的黑皮战靴上。
屏风上的光影像是整个人扑入怀中,缠绵一块。
我突然想到,我与徐星湛的影子从未一同出现在屏风上。
永远是徐星湛在上位,我在下位。
忽听得头上方男人喉结滚动,徐九安唤了一声:「宋晚乔。」
「嗯?」
他束发如墨,黑眸中似蕴藏着沉思与压抑,到底是没说什么。
回过神来,我才发觉自己手心微微出汗。
我有些怕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让人送来冰鉴,再奉上一碗冰镇酸梅汤。
徐九安大口饮了一碗,便道:「礼物呢?」
我一头雾水。
他有些无奈地看向庆平。
我恍然,他是来讨赏了。
可我哪有给他买礼物?
踌躇之间,想起我以前曾写过关于乌族的杂记,春猎闲暇时又写了几篇,既然当礼物,那得再打磨下。
我对他说:「奴婢尚未准备好。」
他有些好奇:「藏得那么深,到底是什么?」
「您别问了,总归是对您有用的。」
我回头熬了几个夜晚写文,从人文、地理、气候几个纬度补充了些,这才觉得可以拿出手。
我将命名为《饮马登高记》,庆平读完感慨道:「宋姐姐好厉害!这本书献给九哥多浪费,我要给太傅看看。」
我们去学堂时,恰好皇上皇后巡视,我眼睁睁看着太傅把书递给皇上。
皇上看完有些讶异。
「这五万字是谁写的?」
还没等公主讲话,皇后便道:「这是宋如策的手笔吧?」
我心中一颤。
徐星湛看了一眼:「母后好眼力,这书是原中书侍郎,宋如策写的。」
我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公主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徐星湛毫不客气地拉住。
他的眼神充满警示的意味。
「小孩子别插话。」
一旁的太傅抚了长须:「我听闻宋大人曾在乌族旅居多年,没想到老夫还能有幸看到他的新作,只是这字迹……老夫看着和宋晚巧很像。」
在徐星湛迫人的目光下,我声音嘶哑:「是奴婢……替家父抄写的。」
声音低得仿佛都不是我自己的。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后悔为什么当下没有坚持说出真相,以致事情越来越无法控制。
5
皇上鉴于朝中急需熟悉边境的人才,很快下令让父亲回长安任职。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书即使不是父亲写的,也只能是父亲写的。
事后公主自觉好心办坏事,她用小手环绕着我,让我不要不开心,还强令我休息两日。
我独自走在宫道上,想着《饮马登高记》的事。
只见几名公公手持拂尘而来,说是皇后召见。
刚踏入坤宁宫门楣,身后两个嬷嬷就猛的关了门,像抓牲口一样把我死死按在地上。
一向端庄优雅的皇后此时居高临下,阴侧侧地盯着我。
「宋晚乔,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勾引太子!」
「皇后娘娘息怒……」
我的脸被按在冰凉的地板上,我艰难道:
「奴婢可是做错了什么,还请……娘娘明示……」
她咬着牙:「你在青天白日与太子苟且,你还利用公主,意图让你父亲重归朝堂,赶在选妃前拿个名分,你敢不认?」
我一下子明白了。
「娘娘误会了,请容奴婢解释……那日奴婢无意撞到王爷讨论私事,为了避嫌翻墙而入,没想到令娘娘误会。」
她冷冷打断我:「本宫执掌六宫多年,处理过多少狐媚妖精,你这点嘴皮子功夫,在本宫眼里简直不够看。」
「你口口声声说对太子无意,可本宫亲眼见太子桌上放着你的抄书,他在陛下面前还举荐你,难道是太子傻了,放着万千贵女不看,偏偏瞧上你个贱婢?」
我一时失语,所有的解释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割烂这贱婢的脸,再扔去宗人府,我看太子还要不要她!」
旁边的嬷嬷提醒她:「庆平公主与这贱婢私交甚好,娘娘若是废了她,只怕会……」
皇后从鼻尖冷哼一声:「庆平非我亲生,本宫还忌惮她不成?」
我挣脱嬷嬷的手,爬到皇后脚下,巍巍颤颤。
「娘娘若疑心我与太子有染,大可验身。」
孤注一掷,釜底抽薪,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底牌。
「奴婢仍是完璧之身,若事后太子和公主问起来,您也是为了他们好,避免有心之人有机可乘。若奴婢失身,您大可赐死奴婢。」
她凤眸一转,准了。
下一刻,我便像狗一般被两个嬷嬷拖去屋内,
在榻上犹如案板的鱼肉,被粗暴剥开,我死死咬着牙槽,指甲捏进手中。
我这辈子从未觉得如此羞耻,如此屈辱。
我宁愿我从未进宫,从未认识徐星湛。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嬷嬷拿着碎布将我一裹,像垃圾般扔到地上。
我木然看着嬷嬷朝皇后摇了摇头,皇后这才道:「罢了,都出去吧。」
当我浑身狼狈地走出时,宫女们悄悄议论声传入我耳中。
「她不是庆平公主前的红人吗?」
「红人又如何,碰了不该碰的人,没死已经算便宜她了。」
我踉跄离开坤宁宫,外头正下着小雨,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身上。
我此时只想找个地方。
大哭一场。
6
经过一处宫殿时,好巧不巧,碰上在廊下躲雨的公主和徐九安。
「宋姐姐,你怎么不打伞,脸色怎么这般苍白?」
徐九安瞥了一眼坤宁宫的方向,眉头微蹙:「是皇后为难你了?」
我没吭声。
公主看我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样子,当即明白了几分,几乎是跳了起来。
「她竟敢欺负你!我要去找她算账。」
我赶紧拉住她。
徐九安又问:「是和太子有关?」
「王爷别再问了。」
他转头对公主道:「去喊上太子。」
徐九安的话无疑加重了公主的决心,下一秒她便气势汹汹上了轿子,不顾下雨直冲东宫。
我刚迈腿去拦,肩膀便被男人宽厚的手掌按住,他扣着我的肩膀,轻易把我转了过来。
「你要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
不知为何,只这一句话,所有的委屈、害怕、屈辱瞬时涌了上来,根本无法抑制。
我哭得泣不成声。
我害怕极了。
「若因奴婢一人,皇后和皇子们生了间隙……我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他轻声道:「你要相信庆平,她会为你讨公道。」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察觉徐九安的目光顿在我身上,锋利的喉结滚动一下。
「先不哭了,你进轿子,换一身衣服。」
我低头一看,顿时窘迫至死。
我的外衣被嬷嬷脱去,刚淋雨再加上大哭,湿漉漉的中衣几乎贴在肌肤上,锁骨以下有些朦胧可见。
男人淡淡收回目光。
我仓皇捂住胸口:「在您轿子上换衣不合适……我这就回府。」
「为什么不合适?」
「别人会说王爷轻浮,不守礼仪……」
更会说我一个婢女勾引王爷。
救命,我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嗯」了一声,直言道:「如果这人嫌命太长的话。」
「他可以随意。」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周围的人呼吸却停滞了一瞬,悄然后退了数步。
我进了宽大的轿子,迅速换好衣服后,徐九安正起身离去。
「下次不要忍着,找不到庆平时,来找我。」
只一句,我感觉心底好像被烘过一遍。
暖意遍布全身。
后来听前去坤宁宫的宫女说,公主在皇后面前撒泼打滚了整整两个时辰,把皇上都惊动了。
我问:「那太子呢?」
「太子也帮宋姐姐说了几句,皇后骂了他一句不成体统,他便再也没说了。」
你看,连公主都懂得护我,徐星湛却不会。
明明他才是那日的当事人。
皇上拗不过公主,最后还是皇后稍稍服了软。
公主撒野的话,传播了整个后宫。
她说:「宋姐姐是本宫的姐姐,谁都不可以欺负她。」
我将公主揽入怀中。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她竟生出了亲妹般的宠溺,她也如此敬爱我。
夜晚,徐星湛来到了公主府。
他屏退左右,声音有些低哑:「今日的事,是母后误会了,你别怪她。」
我哪有资格责怪堂堂的皇后娘娘。
「奴婢不敢。」
「孤已经将身边侍从换了一批,母后那边,你不用管,你只要努力一点……」
「努力」两字一瞬间将我的耐心击垮。
我质问道:「殿下,宋晚乔还不够努力吗?」
「那本书我写了三个月,您明知道那本书是我写的,为什么非得说是我父亲写的?」
他自知理亏,别过了脸,声音似从喉咙逼出。
「孤不想你出宫。」
「什么?」
「现在乌族形势严峻,父皇广纳熟悉乌族的贤士,一旦他知道是你写的,有可能晋你为女官,派你去边境。」
他的话信息量太大,我反应了一瞬。
若是去乌族为国效力,未尝不可,总比在深宫中耗费一生好。
我强忍着怒气:「所以殿下便擅自为我做出了选择,是吗?」
他不解问道:「孤说是你父亲写的不好吗?一本书而已,何况你父亲得以回京,你们也能父女相聚,这不好吗?」
「徐星湛!」我气得浑身发抖、直呼其名。
「那不仅仅是一本书。」
「那是我童年起的回忆,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步书,我熬了三个月,我白天要服侍公主,我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写。」
「它不仅仅是一本书,它是我倾尽的心血和努力……」
还是我未送出去的礼物。
他怎么可以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定义这本书。
徐星湛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干巴巴道:「宋晚乔,孤是为你好。」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潦草地行了礼退下。
实际上我并未走远,躲在桂花树下,看他默默离去,眼前一片模糊。
我讨厌徐星湛,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轻易被气哭。
当真无用,当真矫情。
7
公主大约是猜到我心情不好,便带我出宫去踢马球。
她说:「这场马球赛是九哥办的,彩头是宁国公从西域带回的七彩芙蓉玉簪,可好看了。」
公主很想要这只玉簪。
我头戴幞巾,翻身上马,回头看见高台中央的九王爷。
他随意地靠在椅子,墨衣上的蛟龙图案华贵肃杀,一双明眸更显锐利。
比赛开始,好在马儿乖巧配合,几个回合下来,公主队伍一路高歌猛进。
眼看比赛即将结束,这个彩头我势在必得。
我远远回望公主,却看看一个玄金袍子身影——徐星湛。
他怎么会来这?
他不是在忙着选妃吗?
「啪!」
在我分神之际,球球猛地击中了马的头部,受惊的马儿横冲乱撞,眼见马直直朝观众席奔去。
我使尽全力扭转马的缰绳,引它往外围跑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终于冷静下来,我几乎要被颠吐了。
四周是一片宽广无人的草地,身后忽然响起纷乱的马蹄声。
徐九安狂奔而来,不分由说长臂一展,将我整个人抱下马。
我从他臂中挣脱出来,「王爷,我没事。」
「好。」他惊魂甫定,左手牵起两匹马缰绳。
「你走右边。」
渐渐地我察觉出不对。
「王爷,这不是去球场的方向。」
「无妨,我停了比赛。」
我错愕抬头,刚好撞上男人坦然的目光。
他为了我结束了比赛?
这不太好吧?
我不敢讲话,他也没有继续说。
气氛尴尬得不行。
我是不是该讲些什么?
我硬着头皮,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王爷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他脸色沉了几分:「你果然忘记了。」
从他略带埋怨的叙述中,我终于想了起来。
徐九安幼时母亲因病去世,春日宴会时,所有人都有父母相伴,他独自躲在花丛中哭。
好奇的我便上前询问,他不理我,但拗不过我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
后来听完他的故事,我哭得比他还厉害。
我当时还说:「我替哥哥哭了,你就不要哭了,好不好?」
徐九安静静道:「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你善良温柔,有才情,也有韧性。」
他盖棺定论:「你很好。」
我杵在原地,被一连串的回答搞得怔乎乎的。
我没法形容我的心情。
以前只有公主同我说喜欢我,我完全没想到徐九安会这样诉说他对我的赞赏。
好似在黑夜里小心翼翼行走了许多年,有个人同你说,你很好,你值得。
他平静垂眸看着我。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也要表示些什么。
我喉咙发紧,声音比蚊子还小:「其实那本《饮马登高记》,是写给你的。」
徐九安那幽深的黑眸突然亮起来:「你说什么?」
「我幼年在乌族居住,恰好你在处理乌族的事,写下来可能对你有用。」
「我听闻你的名字,徐九安,正是范灯那首《忆长安·九月》。」
「忆长安,九月时,登高望见昆池,所以我取名为《饮马登高记》……」
他勾起薄唇,声音带着愉悦:「我很喜欢。」
「这样大的厚礼,我必须回赠你。」
……这还有来有往了。
我笑问:「王爷要赠什么?」
「我。」
青年神情坦荡,在盛夏的阳光下,那份凌厉被削弱了许多。
唯有漆眸如晦,蛊人至深。
他说:「忘掉太子,和我一起。」
我脑子嗡的一声。
下一秒,他宽厚的手掌捏住我的下巴,吻在我脸颊——
所有感官瞬时被放大。
那是一个轻轻的、带有松木香的吻。
我紧张得无法呼吸,脸上热意翻腾,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王爷请自重……」
「在你面前,没法自重。」
我简直没法搭话。
他仍在问:「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他含笑退开了,我刚转身,便看到了——
徐星湛!
他冲过来,拉着徐九安便是狠狠一拳。
徐九安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有点懵,眉头微蹙,声音却依旧平稳。
「太子怎么那么沉不住气?」
哪有人上来就打人的,我拦在徐九安面前。
「殿下息怒,有话好好说。」
徐星湛怒不可遏,眼角赤红。
「宋晚乔,你是不是只顾着和别人谈情说爱?」
「孤跟你说过的话,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是在草地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明日是不是就要到他的榻上?」
听到他的话,我气得满脸通红,又和他吵了起来。
「我怎么做是我的事,关殿下什么事?」
「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下一瞬,我便被一个力量拉到一旁。
徐九安的声音不容拒绝:「你站好,别动。」
说完,他朝徐星湛走过去。
「是我招惹的她,是我亲了她,你要撒泼,就朝我来。」
徐星湛更气了:「闭嘴。」
话音未落,徐九安直接一掌将他砸倒在地。
徐星湛爬了起来,刚扑上去,徐九安又冷又硬的拳头便落了下来。
速度,力度,都出乎意料。
我突然意识到——徐九安是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再这样下去,太子会被打伤的。
谁能拦住他们。
公主也跑了过来,我像见到救命稻草,谁知她还有些雀跃——
「我的天呐,两位皇兄竟然为宋姐姐打起来了。」
……我的小祖宗,能不能先阻止他们。
我俩一人拉一个,好不容易才劝停。
然而他们的动静太大,不少世家贵族闻声前来,瞥见了这充满戏剧性的一幕。
事情不可控制地传到了皇上耳中——
很快,我们四人便跪在金銮殿前。
8
「两个逆子!」皇上气得伸出了手指。
「你们竟敢在大庭广众下,为一个女人打架,皇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发了好大一通火,骂了不知道多久,我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一向庄重自持的徐星湛率先道:「父皇息怒,事情因儿臣而起,儿臣甘愿受罚,只是……儿臣心仪宋晚乔已久,还请父皇赐婚,儿臣愿娶宋晚乔为侧妃。」
一字一句,如炸雷般劈了下来。
整个大殿刹时安静得可怕。
皇后的脸黑得不成样子:「太子休得胡言。」
徐星湛头一次顶撞她:「母后,儿臣思虑已久,心意已决。」
他真的是疯了。
我只觉得荒谬又难堪。
我几乎要爱上别人了,他却说他对我情根深种?
原以为皇上又要发火,他只是默默看向徐九安。
「九安,你的意思呢?」
徐九安气定神闲,不徐不疾道:「父皇,儿臣也没娶妻呢。」
……救命,他们俩能不能别讲了。
「太子只愿纳宋晚乔为侧妃,但儿臣愿娶她为正妻,此生只她一人。」
「正妻」两字落在我耳中,字字作响。
而众人表情不一。
徐星湛一脸铁青。
皇后松了一口气。
庆平像个看客般左看右看。
气氛无比僵硬时,徐九安适时开了口:
「父皇,儿臣认为,比起宋晚乔的婚事,有一件事更为重要。」
「何事?」
「《饮马登高记》实为宋晚乔所写。」
我的呼吸似滞了一刻。
他说:「该书由她撰写而成,当时她救父心切,才出此下策,父皇若不信,可召宋如策前来。」
皇上疑虑的目光投向我:「此事当真?」
我自然顺水推舟:「是,奴婢本不该瞒,只是父亲年事已高,奴婢于心不忍,还请陛下恕罪。」
他马上命人召来了父亲。
一见父亲,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两年未见,他怎么老了那么多。
他两鬓斑白,满脸皱纹又多了几道,他先是慈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让我不要怕。
他端端正正行礼叩拜:「臣不仅是陛下的臣子,也是晚乔的父亲,用我女儿的委屈换官职这种事情,臣不会做。」
「晚乔在进宫前便有了写书的想法,臣确有指点一二,但《饮马登高记》一字一句,都是她亲笔写下。」
「晚乔犯了欺君之罪,陛下若要责罚,还请责罚老臣。」
我鼻尖又酸又涩。
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已经吃了许多的苦,他不该因为我而奔波求情。
幸好皇上既往不咎,难得绽出笑意。
「你个老东西,脾气还是那么倔,刚好,朕也缺熟悉乌族的人才。」
「宋晚乔,如今两个皇子皆倾慕于你,你是怎么想的?」
在父亲鼓励的眼神下,我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声音清朗。
「乌族一事为国家之急,宋晚乔愿意前往乌族,替陛下分忧。」
「太子和王爷厚爱,宋晚乔无法消受,只愿两位万事遂意,早日觅得佳人。」
皇上对我这个回答甚是满意,最终赐父亲使节身份,并授我随行女官一职,立秋后与父亲一同前往乌族。
庆平哭了好几日,每晚抱着我睡觉,睡着了也不松手。
我又何尝放得下她。
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完美的结局了。
代价便是——我彻头彻尾把两位皇子得罪了。
那日之后,徐九安就再也没有来见过我,我已有两个多月没见到他。
他自然该是恼我的,他这样事事为我,我却当着那么多人拂了他的面子。
不见也好。
后来,皇上为了一碗水端平,硬是将本来给徐九安的乌族事项,安排给了其他将军。
没想到徐九安听了,径直冲进金銮殿,把正在下棋的皇上和公主吓了一跳。
公主说,当时徐九安的脸冷得要把人冻死。
她叉着腰,模仿那日皇上和徐九安的样子。
「皇上: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去乌族还不是为了她,朕不许你去!
徐九安:「那您就换个人当儿子吧。」
我听着直冒冷汗:「九王爷当真这么说?」
「对啊,他还把《饮马登高记》拿走了。」
公主一脸佩服的模样:「没想到宫里还有比我更骄横的人。」
徐九安因边境突发军情,提前出发去了乌族。
最后一次陪公主去学堂时,太傅说:「九王爷确实有眼力,你确是个有才华的,去乌族也好。」
我不明所以。
「你可知道,当初正是他举荐你陪公主读书。」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我一直以为是徐星湛。
徐星湛曾来找过我,我没有见他。
直至皇后将我召到坤宁宫,这一次,她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高高在上。
「太子他不是很好,你去见见吧。」
我刚迈出步子,听得她幽幽道了一句,又好似在对自己说话。
「终有一日,你会理解我,换做你是母亲,你也会这样做的……」
我没有回头看她。
也许有一日我能理解她,但我没法原谅她。
我做不到。
进了东宫,徐星湛端坐在案前,在看着什么出神,见了我立即站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出发?」
「九月初九。」
沉默似河流,无声地横亘在我们中间。
他终于开头,声音似喉咙逼出:「如果那日,孤说那本书是你写的,如果孤早点向母后说明我的心意,如果在马球场时,孤比九弟更快赶到你面前……」
「那你会不会,选择孤?」
我僵在原地。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如果。
他走到我面前,这短短的几步路,徐星湛似乎走了很久很久。
「宋晚乔,孤还有机会吗?」
我站着缓了很久。
「殿下曾经有机会的。」
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男子,我曾为了他诗兴大发,为了他熬夜苦学。
他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就能让我气得发抖、潸然泪下。
只是后来伤人的事太多了,我便不想了。
「殿下,我只喜欢对我好的人。」
他怔住了,旋即不声不响抱住我,将头埋在我肩上。
有湿润的液体淌过,似是泪水。
「孤向你道歉好不好,你原谅孤。」
「不要去乌族,留在孤身边。」
我心中发涩,由他抱了一会,最终将他推开。
「这些年与殿下相识,是我一生的荣幸。」
「殿下,我们都朝前看吧。」
我没有再看他。
转身离去时,我瞥见了案上的盒子——里头是那只七彩芙蓉玉簪。
他是什么时候拿到这支玉簪的?
他是怎样拿到的,是向宁国公要来的,还是从马球赛赢得的?
他又是为了谁?
我不忍再想。
9
我和父亲到达乌族那日,已是深秋。
不同于长安天,乌族的天空是那般湛蓝、广阔,连白云带着漫不经心的倦怠。
我想到了徐九安,我想见徐九安。
越靠近军营,这个念头越发强烈而清晰。
还没安顿下来,我便请人带我到将军营帐前。
他们说他去知府了,我又骑马数公里赶到知府。
来人说王爷刚刚出发去边境巡查了。
还是错过。
我失落地回到营帐,父亲已经翻看玉简开始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外面一声马蹄声响,帐帘蓦然被掀开,青年那张熟悉的脸庞现了出来。
他比之前瘦削了些,狭眸间的凌厉更强了几分。
「宋晚乔。」他径直朝我走来,声音似含着许多的情绪。
那一刻我心中有千言万语,正要开口时——
我父亲在徐九安的斜后方,怔愣看着我们。
徐九安完全没看到他。
「你来找我了?」
「对……」
「什么事?」
我迟疑两秒。
「说。」
……他怎么有点凶。
「下官初来乍到,请将军多多关照……」
好尴尬好尴尬,我在说什么。
他打断我,冷冷一笑:「你大老远火急火燎来找我,就是说这句话?」
当然不是啊。
可是我父亲还在这呢……
我心虚又霸道:「不然呢……」
徐九安目光落在我脸上。
「你嘴巴是什么做的?」
「怎么那么硬。」
!!
余光中的父亲满脸震惊。
下一刻,他扣住我的后脑勺,直接吻了下来——
救命!
即将触碰那一秒,我赶紧伸出手拦住了他的脸,大声道:「爹!还不过来拜见王爷!」
徐九安整个人都僵住了。
还在看戏的父亲不得不站了起来,匆匆行礼。
「使节宋如策,见过将军。」
我第一次见徐九安表情如此僵硬。
「使节无需多礼。」
气氛一片死寂。
「那……下官先行告退。」
父亲终于出去了。
徐九安捏了捏眉心:「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给我机会。」
我还委屈呢。
「你刚刚凶死了。」
他有些无奈:「那日在金銮殿上,我被你气得心肝疼。如今你巴巴来找我,我还不能撒气了?」
……确实可以。
我伸手拉他宽大的衣袖。
「那日形势紧张,我在你们任何一人中选择,陛下都不会满意的,只会觉得我是惑乱皇室的祸害。」
他说:「你明知道,只要你答应,我一定会护你周全,别的你都不用管。」
我不知道,我胆小得要死。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不吭声。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厚,带着历经风霜的茧子。
「王爷?」
他终于开了口:「宋晚乔,你这次可想好了?」
我郑重点点头。
他似压抑了许久,突然反手拉住我,我整个人就这样跌进他怀中。
「宋晚乔,你要是敢三心两意,本王弄死你。」
……我哪敢。
烛光下他分明的五官有些动人,我忍不住踮脚,堵住了他的唇。
[王爷,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
也许是许久未见,这个吻很长很长。
伴着松木香和热气,他的回应侵略而缠绵,
自此,我终于找到了心中的长安。
长长久久,相安相爱。
庆平公主番外
自我记事起,我好像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如果得不到,只要我一哭,所有人都会慌得不行。
那日在宴会,我不知道发什么脾气,哭得稀里哗啦。
一个姐姐蹲在我眼前,双手捧在我的下颚。
我哽咽着问她在做什么。
她笑着说:「公主的眼泪多金贵啊,像珍珠一般,我得接着。」
我破涕为笑,她好傻哦。
她说眼泪再珍贵比不上我的笑容好看。
少女的声音带着天然的柔软,眼睛水灵得像含着一汪清泉,皮肤也白,整个人婷婷袅袅。
我不再哭了。
她说她叫宋晚乔,她的名字来自一首诗。
晚春频一醉,何必拟松乔。
美人连名字都那么美。
我经常跟着宋姐姐,但我发现她经常悄悄往花丛中去。
我九哥竟然在那。
她说:「九皇子看着很凶,但其实很温柔,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公主在宫中若是得空,能不能去见见他,他一定会高兴的。」
宋姐姐也喜欢六哥,但是六哥不喜欢她,总是冷着脸。
后来不知为何,父皇严惩了宋姐姐的父亲。
她的家塌了,她变得小心翼翼,总是思前顾后。
我不喜欢这样的她,我想她和我一样自由肆意。
我请父皇让她进宫照顾我。
说来奇怪,宋姐姐进宫后,六哥来我这的次数多了。
每次宋姐姐都会把他喜欢的龙井茶砌好,点燃他熟悉的檀香。
虽然六哥总是冷着脸,余光却总是看宋姐姐。
我问六哥:「你是不是喜欢宋姐姐?」
他立马道:「胡说些什么。」
说话间,目光又有几分躲闪。
我又问:「那你会对她好吗?」
良久后,他说:「会的。」
「所以庆平,你要帮她。」
「帮她一步一步,走到孤身边。」
那时我太小,并听不懂背后的含义。
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啊。
后来九哥从边境回来了,他为我带来了金丝玉、黑玛瑙。
他想我帮他做一件事。
如果宋姐姐哭了,能不能立马告诉他。
九哥竟然也喜欢宋姐姐!
我问九哥:「你为什么喜欢宋姐姐呀?」
他反问我:「那你呢?」
我列举了宋姐姐许多优点。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我愣愣的啊了一声。
他沉吟片刻后道:「世间凡是能被定义的东西,都有其局限性。」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喜欢一个人本身是没有理由的。」
「情这个字,本身就很难定义。」
我开始左右为难,成天想着到底帮六哥还是帮九哥。
皇后居然趁我不在,为难宋姐姐,气死我了!
六哥也太没骨气了,为什么不能学我撒泼打滚呢!
他们真的为了宋姐姐打了起来,我的天啊!
宋姐姐为了不让局面难堪,居然提出要去乌族!
我回府后哭了好久好久。
六哥找到我,问我能不能留住宋姐姐。
他说:「只要你开口,宋晚乔一定会心软。」
六哥当我是什么人啊!
我说:「宋姐姐想去哪就去哪,只要她开心就好。」
他想利用我留人,没戏!
后来九哥终于如愿娶了宋姐姐。
他们成亲前,九哥命人将我从长安「偷」了出来。
为什么是「偷」呢?
因为父皇不想我一个未及笄的公主跑到乌族,可是宋姐姐在信中说十分想见我。
宋姐姐想的,九哥都会帮她做到。
他对宋姐姐的爱,总是盛大而浪漫。
父皇发现时,我已经坐在前往乌族的马车上,从未感到如此畅快。
乌族的婚俗与长安很不同,婚宴上所有人打起手鼓,跳起欢快的舞蹈,有趣极了。
我待了不到一个月,九哥就将我赶回长安。
因为宋姐姐每天都陪着我,同吃同睡,九哥急了。
我只好灰溜溜地回了长安。
后来家宴六哥难得喝了点酒,来到公主府问我:「宋晚乔还好吗,九弟待她还好吗?」
我没好气地说:「都好极了。」
六哥兀自笑了,喃喃自语。
「也是,他一向比我更懂如何爱人。」
他揉揉我的头,身上带着轻微的酒气。
「庆平,你知道吗?」
「自小到大,父皇让我切不可行差踏错,母后让我恪守成规,我按他们的期望长成了一把标尺。」
「我总想着喜欢的女子,应当与我旗鼓相当,到头来,我却什么都没得到。」
我想他大抵是喝醉了。
造化弄人。
六哥走的太晚,终究是错过不再。
(全文完)
来源:逢坂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