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智慧树”“大风车”是许多人成长过程中难以忘怀的童年记忆。每当傍晚，熟悉的片头音乐响起，电视机前便坐满了期待的眼神，这些节目不仅是童年的娱乐时光，更在潜移默化中塑造了孩子们最初的世界观与情感认知。

写在前面

“智慧树”“大风车”是许多人成长过程中难以忘怀的童年记忆。每当傍晚，熟悉的片头音乐响起，电视机前便坐满了期待的眼神，这些节目不仅是童年的娱乐时光，更在潜移默化中塑造了孩子们最初的世界观与情感认知。

2003年12月28日，中央电视台少儿频道（CCTV-14）正式开播，面向4至14岁儿童播出。该频道以“引领成长、塑造未来”为口号，被誉为“孩子知心、老师放心、家长称心”的绿色频道。其“绿色”形象不仅体现在内容健康向上，更体现在其以传播先进文化、服务儿童全面发展的价值取向。正如知名教育专家陆士桢教授所言：“少儿频道的开播，为少年儿童提供了一片健康成长发展的净土。”

近日发表于 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 的一项研究《The Long-term Effect of Television on Children’s Human Capital Development in China》（Zha Zhou, 2025），以CCTV-14为研究对象，通过双重差分法（Difference-in-Differences, DID）识别了电视教育对人力资本形成的长期影响。囿于篇幅限制，本文将简要介绍该研究的核心设计与主要发现，更多计量细节请参阅原文。

01

近年来，生命早期干预因其在人力资本积累上的高回报，持续受到发展经济学领域的高度关注。尽管电视是一种成本低廉、覆盖面广的传播媒介，却在相关政策和实证研究中长期被边缘化。已有研究开始关注教育类电视对儿童长期发展的影响，但这些证据多来自发达国家，对于发展中经济体的相关研究仍较为稀缺。在发展中国家，电视凭借其普及性与可及性，仍是极具政策价值的教育干预手段。以中国为例，过去三十年间有线与卫星电视迅速扩展，电视人口覆盖率显著提高。基于此背景，作者以2003年央视少儿频道（CCTV-14）正式开播为外生冲击，系统评估早期电视教育对儿童心理与人力资本形成的长期影响，进而探讨电视普及对发展中社会中人口与社会结构转型的潜在作用。

本研究基于2010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追踪样本个体首次接触CCTV-14后长达六年的发展结果。通过掌握个体在3岁和12岁时的居住地信息与社区电视接入时间，研究有效缓解了因人口流动带来的样本选择偏误，并实现了不同群体间的有效比较。CFPS数据所涵盖的丰富非认知、健康及社会经济指标，也为识别电视教育的长期效应机制提供了坚实基础。

实证策略方面，作者采用DID方法识别CCTV-14的因果效应，利用两个核心异质性来源：其一，频道的目标人群定位为4～14岁儿童，因此14岁之后才首次接触CCTV-14者的受影响程度较低；其二，各地社区接入有线与卫星电视的时间存在显著错位，使不同出生队列的儿童面临不同的实际暴露条件。进一步考虑到CCTV-14节目可能通过公共频道转播以及家庭电视的多人共享属性，实际受众范围被进一步放大。

尽管处理组与对照组的划分并非完全随机，但作者通过引入出生队列与社区固定效应，以及系列稳健性检验，控制了关键混杂因素，提高了估计结果的内部效度。研究表明，早期接触CCTV-14显著提升了个体成年后的非认知技能，且该效应在农村、低教育背景家庭及留守儿童中更加显著，有助于缩小社会发展差距。同时，电视教育对认知能力的提升并不显著，可能与节目内容更偏向社会情感与行为塑造有关。整体而言，接触CCTV-14的儿童在成年后表现出更高的社会经济地位、更好的健康水平和更强的数字素养，显示出电视教育作为公共文化干预手段的长期潜力。

02

1. 数据来源

本文主要使用2010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数据。为缓解因个体迁移带来的样本选择偏误，作者仅保留3岁和12岁时居住地与出生地一致的样本；此外，将出生年份限定在1977至1994年之间，以排除“文革”对教育系统和个体成长的系统性影响。为确保处理变量的准确性，进一步剔除了缺失社区有线/卫星电视接入年份的样本。最终研究样本包括7064名年龄在16～33岁之间的成年人，具备较强的代表性与识别效力。

2. 核心变量

（1）早期接触CCTV-14（解释变量）

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为“早期接触CCTV-14”，定义为个体在4～14岁之间是否有机会观看央视少儿频道（CCTV-14）。CCTV-14于2003年底正式开播，而中国各地社区有线/卫星电视接入时间存在显著错位。作者基于个体出生年份（判断是否处于儿童期）与社区接入电视信号的年份（判断是否具备收看条件）共同构造处理状态变量Treat。具体而言，仅当个体在CCTV-14开播后处于4～14岁之间，且所在社区已接入有线或卫星电视信号时，才被视为“处理组”，其余样本构成“对照组”。该变量在DID模型中用于识别电视教育的准自然实验效应。

（2）成年期人力资本发展指标（被解释变量）

为了全面评估电视教育的长期影响，作者构建了三个层次的人力资本相关因变量：

非认知能力（核心指标） ：基于CFPS中的“大五人格”量表，构造包括情绪稳定性（神经质）、责任心、外向性、宜人性和开放性五个维度的18项指标，并标准化后加总为非认知能力指数；

认知能力（对照指标） ：采用词汇即时记忆测试与数学逻辑测试得分，衡量语言与数理能力；

其他发展结果（拓展分析） ：包括成年后的社会经济地位（ISEI、SIOPS得分与EGP社会阶层分类）、健康状况（自评健康、调查员评估及锻炼频率）以及数字素养（是否使用互联网与互联网使用目的的重要性评分等）。

如下图所示，在五项非认知维度中，除“经验开放性”（Openness to Experience）外，处理组（红色）在其余维度的得分显著高于对照组（蓝色），表明CCTV-14在促进非认知能力方面具有积极作用。相比之下，认知测试中的词汇记忆与数学分数在处理组中略低，提示电视教育对认知技能的影响有限甚至可能存在负向效应。这一初步图示结果揭示了CCTV-14在人力资本不同维度上的异质性影响，也凸显了采用DID模型进一步识别因果关系的必要性。

3. 实证模型

（1）DID模型的构建

为识别电视教育对儿童人力资本形成的因果效应，作者构建了基于出生队列与社区异质性的双重差分（Difference-in-Differences, DID）模型。模型的核心解释变量为Treat，用于指示个体是否在儿童关键期（4～14岁）、且处于央视少儿频道（CCTV-14）开播后的可接入社区中。具体而言，Treat=1表示该出生队列的个体在4～14岁期间正好经历CCTV-14的播出，且其所在社区已实现电视信号接入；否则Treat=0。该设置构成了准实验中的“处理组”与“对照组”划分。回归模型中还控制了一系列个体层面的协变量，包括性别与父母受教育程度等，进一步纳入出生队列固定效应与社区固定效应，以吸收时间与空间层面上不随个体变化的混杂因素。

（2）事件研究法

采用非参数事件研究和参数事件研究方法来验证DID估计的平行趋势假设。非参数事件研究通过估计相对事件时间的虚拟变量系数来直观评估结果在事件发生前后的变化；参数事件研究则用于获得事件影响的平均效应并检验其统计显著性，同时计算和比较CCTV-14暴露后各时期的平均影响，以作为DID估计的稳健性检验。

为验证DID模型的识别假设，尤其是平行趋势假设是否成立，作者进一步引入事件研究法进行动态效应分析，具体包括非参数与参数两种形式：非参数事件研究通过构建不同相对“事件时间”（即CCTV-14开播时间前后若干年）的虚拟变量，估计其对应的处理效应系数，以图示方式呈现政策前后各期的影响变化，直观检验处理组与对照组在干预前是否趋势一致；参数事件研究则以模型方式评估事件冲击在不同时间段的平均效应，重点关注干预后各期的影响持续性与统计显著性，同时可作为对DID主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检验。

下图展示了事件时间下估计系数及其置信区间的变化情况。横轴表示相对于CCTV-14开播年份的“事件时间”（例如，t=–2表示开播前两年），纵轴为对应时间段的处理效应估计值。不难发现，在CCTV-14开播前，处理组与对照组在人力资本结果变量上的趋势无显著差异，表明平行趋势假设成立；而自频道开播后，处理效应显著上升，验证了电视教育干预在儿童关键期产生了实质性、正向的长期影响。

03

1. CCTV-14对非认知技能的影响

作者首先评估了早期接触CCTV-14对个体成年后非认知能力的长期影响。表4的回归结果显示，在儿童关键期（4～14岁）接触CCTV-14的处理组个体，其非认知能力指数显著高于对照组。在控制了个体特征（如性别、父母受教育程度）、社区固定效应及趋势项后，最终模型估计的效应为1.823分。考虑到该指数为标准化后的变量，该估计值大致对应于 非认知能力提升了约0.165个标准差，具有较强的实际意义。该结果在不同模型规格下均保持稳健，表明早期电视教育在塑造儿童的情绪管理、责任感、社交能力等非认知维度方面具有显著且持久的正向影响。

那么进一步，CCTV-14带来的非认知能力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下图展示了CCTV-14对成年后非认知能力五个维度的影响，结果显示：早期接触该频道显著提升了个体的责任心（Conscientiousness），同时降低了神经质水平（Neuroticism），表明其情绪更为稳定；而在外向性（Extraversion）、宜人性（Agreeableness）与经验开放性（Openness to Experience）三个维度上则无显著变化。这一发现说明，CCTV-14主要通过塑造儿童的情绪调节能力与行为规范，促进了其非认知技能中最具发展性和可塑性的核心特质成长。

表5基于参数事件研究法，进一步估算了个体在不同年龄首次接触CCTV-14时对其成年后非认知能力的长期影响。结果显示，在10～12岁期间接触电视的个体受益最为显著，其非认知技能指数的平均提升可达 2.5分，且该效应在统计上显著；而13～14岁期间接触的效应相对较小，但仍为正向。这一发现表明，中童期（10～12岁）可能是电视教育干预非认知技能发展的关键发育窗口，与发展心理学中关于儿童社会情绪能力敏感期的观点高度契合，也与前述DID估计结果保持一致，从机制上进一步支持了电视教育的长期有效性。

表6展示了CCTV-14干预效应在不同人口与社区特征下的异质性。结果表明，女童、父母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儿童、以及生活在基础设施相对薄弱社区的个体，其非认知能力的提升更为显著。此外，在城乡对比中，原始的非认知技能差距越大，CCTV-14的干预效果越强，说明其在低基线地区的边际效应更为突出。这一发现凸显了电视教育在促进教育机会均等与人力资本分布公平方面的重要潜力。CCTV-14作为一种公共文化服务，在资源分布不均的发展中地区，能够有效弥补家庭背景不足对儿童非认知能力发展的制约，在缩小城乡与阶层间人力资本差距方面具有现实政策意义。

（2）CCTV-14对认知技能的影响

为检验CCTV-14对认知能力是否存在动态效应，作者采用非参数事件研究法，估计了不同事件时间点上的认知技能变化趋势。结果如图所示，CCTV-14开播后各期的估计效应整体接近于0，且多数年份的置信区间跨越零轴，未呈现出系统性的显著提升。这一发现表明，早期接触CCTV-14并未对儿童的词汇记忆和数学逻辑测试成绩产生显著影响，进一步印证了文章的核心结论——电视教育的主要作用机制在于促进非认知能力的发展，而非提升标准化测评下的认知技能。

（3）机制分析

在机制分析部分，作者进一步探讨了CCTV-14为何能有效提升儿童的非认知能力。通过一系列机制回归检验发现，其主要路径在于节目内容本身对责任感与情绪稳定性的强化（见表8），而并非通过传统的人力资本积累通道——如教育态度的改善或受教育年限的延长（见原文见表9）。此外，作者还排除了其他可能机制，例如家庭时间分配的改变、屏幕使用时长的增加等因素（见原文见表10），这些变量在控制后并未显著中介CCTV-14对非认知技能的影响。上述结果共同指向一个关键结论：电视教育的效果不在于形式媒介本身，而在于其内容所具有的“心理教育效应”。尤其在儿童人格尚未定型的关键阶段，富有情感教育色彩的电视节目能够通过“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个体的责任意识、自我调节能力与社会情绪认知，进而促进非认知能力的长期发展。

04

本研究从发展经济学视角出发，回应了Heckman 等学者提出的“技能形成多维性”理论，强调非认知技能在人力资本积累中的长期作用，并将教育干预的评估视角从传统的认知成绩拓展至人格特质与社会行为等软性维度。这一拓展为理解教育政策的深层影响提供了重要补充。在识别策略上，作者巧妙利用中国电视信号覆盖的阶段性推进与区域差异，构建了具有内部效度的双重差分识别框架。这一设计不仅提升了因果推断的可信度，也为发展中经济体在基础设施不完备、资源配置不均衡的背景下开展低成本、广覆盖教育干预提供了可借鉴的路径。特别是在高质量学前教育尚未全面普及的农村和边远地区，电视等大众媒体可作为一种“隐性干预”手段，在不依赖复杂供给体系的情况下，助力弥补家庭环境差异带来的发展劣势，对实现教育公平与社会机会平等具有重要的政策意义。

从更广阔的视角看，本研究不仅关乎电视教育本身，更关乎我们如何理解“教育”的边界。在人力资本发展日益重视非认知能力的今天，教育不再局限于课堂之中、教材之上，而应包括一切能影响儿童性格、情绪与社会行为的环境要素。电视，作为一种长期被低估的公共媒介，其教育潜力或许正是填补当下教育不平等、资源不均衡现状的一块拼图。当我们讨论“普惠教育”“低成本干预”或“弱势群体赋能”时，也许应更多地将目光投向那些不依赖密集师资、不受空间约束、却能深入人心的教育形式。CCTV-14的经验提醒我们：在技术尚未普及、体制尚不完善的区域，真正的教育变革，有时可能从一台电视机开始。

来源：老夏看商业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