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侄子现在不过是个临时工,月薪才三千块钱。"母亲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满桌的热闹戛然而止。
攀比的阴影
"你侄子现在不过是个临时工,月薪才三千块钱。"母亲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满桌的热闹戛然而止。
舅妈王淑华和小姨李秀英的脸色同时凝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老式录像带。
我叫周明亮,今年三十有二,出生在东北一个普通工人家庭。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住在单位分配的筒子楼里,一层楼共用一个水龙头,夏天排队接水,冬天水管冻裂是常事。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那台"红灯牌"黑白电视机,是父亲从厂里评"先进工作者"领来的奖品,全楼道的孩子都挤在我家十几平米的小屋里看《西游记》。
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大潮席卷全国,"下岗"这个词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开了无数家庭平静的生活。
我们家那座老旧的筒子楼里,人人自危。
父亲所在的钢铁厂实行"减员增效",一下子裁员过半,幸好父亲技术好,保住了饭碗,只是工资降了一半还经常拖欠。
母亲的纺织厂更是几近倒闭,从全勤上班变成了"轮岗休假",实际上就是没活干,在家待着,发点基本生活费。
家家户户愁云密布,唯独舅妈和小姨家因为赶上了改革开放的红利,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舅妈家开了一家小百货店,赶上了个体户兴起的好时候,生意红火得很。
小姨夫在邮电局工作,那时候移动电话刚兴起,摊子铺得又快又大,小姨跟着沾光,在移动公司开了个营业厅,日进斗金。
每逢家族聚会,舅妈总要说起她儿子王建军在外企做销售,"工资单上的数比咱们工厂一个班组的工资还多"。
小姨则炫耀她女儿李小燕考上公务员,"铁饭碗端得稳当,单位还包住宿,食堂一顿饭才几毛钱"。
母亲坐在一旁,只是安静地夹菜,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刻下的年轮,沉默而深刻。
那时候,家里连热水瓶都是缺了嘴的,用胶布缠着;桌布是翻过来继续用的;我的衣服都是表哥的旧衣服改的。
可母亲从不在亲戚面前露出一丝窘迫,宁可回家吃咸菜配米饭,也要在外人面前挺直腰板。
那天是外婆七十大寿,在小县城最好的饭店"四海酒楼"摆了两桌。
菜还没上齐,舅妈就开始数落:"建军这孩子,真是的,说好今天回来给老太太拜寿,结果公司临时有个大客户,非得他亲自接待不可。"
她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年轻人有出息是好事,就是太忙了,上个月提成税后都两万多,钱没处花,前天又买了辆桑塔纳,停在楼下都怕人划了。"
小姨不甘示弱:"小燕单位福利好,过年发了两万块奖金,还有疗养名额。过完年就去北戴河,单位报销,一分钱不花。"
母亲只是笑笑,给外婆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妈,尝尝这肉,今天的厨子手艺不错。"
舅妈的眼睛滴溜一转,突然转向我:"明亮,听说你大学毕业分到那个什么科技公司上班?现在年轻人有出息,计算机那玩意儿挺吃香的,肯定比我们那时候工资高吧?"
桌上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我,我尴尬地放下筷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母亲淡淡地说:"明亮这孩子啊,现在不过是个临时工,月薪才三千块钱。"
我愣住了,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贬低我。
实际上,我是那家科技公司的项目经理,刚刚通过了软件工程师资格认证,月薪远不止三千。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舅妈和小姨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脸上挂着怜悯的笑。
"哎呀,没事,年轻人嘛,慢慢来。"舅妈假惺惺地安慰道,语气里却满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是啊,工作稳定就行,像明亮这么聪明的孩子,迟早会出息的。"小姨也附和着,却暗自得意她女儿的铁饭碗。
母亲却只是平静地吃饭,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寻常。
外婆看出了我的尴尬,慈祥地拉过我的手:"明亮啊,外婆不在乎你挣多少钱,只要身体健康,做个好人就行。"
饭局结束后,舅妈和小姨又塞给外婆几百块钱的红包,当着所有人的面数了又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多孝顺似的。
回家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雪,北风呼啸,我和母亲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路灯昏黄,映照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我忍不住问母亲:"妈,为什么要那样说我?我在公司干得好好的,怎么成临时工了?"
母亲拉着我的手,在寒风中停下脚步。
她的手粗糙而温暖,是几十年操劳留下的印记:"明亮,你记不记得九七年那个冬天?"
我当然记得。那年是最艰难的时候,父亲刚刚经历了"减员增效",工资降了一半。
母亲的纺织厂更是濒临倒闭,发不出工资,只能发些厂里生产的床单、毛巾抵债。
家里揭不开锅,十五岁的我经常饿着肚子上学,冬天的校服是表哥穿了三年的旧棉袄。
母亲却硬是在亲戚面前维持着尊严,从不露怯。
"那时候,你舅妈和小姨天天来我们家,说是看望,拎着鸡蛋、水果,其实是来炫耀。"母亲的声音低沉,带着往事的沧桑。
"你舅妈提着两斤苹果来,要当着邻居的面大声说'姐姐家里困难,我来送点吃的';你小姨更过分,每次来都穿金戴银,故意在院子里和邻居们打招呼,说她女儿如何如何有出息。"
我从没见过母亲这样细说往事,她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人穷志不能穷。那时候,我宁愿你们饿肚子,也不愿让她们看不起我们家。"母亲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你还记得那年过年吗?"
我点点头。那年除夕,家里连肉都买不起,母亲却执意要办一桌年夜饭,请舅舅舅妈、小姨一家来吃。
她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攒钱,每天省下一点,到集市上挑最便宜的菜,却做出了一桌看起来丰盛的饭菜。
"她们以为我们家揭不开锅,没想到还能吃上鱼吃上肉。其实那条鱼是我托人从冰河里钓的,那块肉是厂里发的年货。"母亲自嘲地笑了笑,"可我宁愿啃馒头咸菜,也要让她们看看,我周月娥的日子一样可以过得体面。"
听到这里,我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原来多年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母亲一直在和舅妈小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明亮,这些年你工作做得好,工资高了,妈很替你高兴。"母亲拍了拍我的肩膀,"但妈不想让你陷入这种攀比的漩涡。"
"你舅妈小姨这辈子就知道比谁家房子大、谁家车子好、谁家孩子工资高,活得累不说,还让周围的人都跟着难受。"
"妈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人。钱多钱少,够用就行,没必要让别人羡慕,更没必要看不起别人。"
雪越下越大,我们加快脚步往家走。
母亲的话让我沉默了,我突然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在她的价值观里,炫耀不是美德,攀比更是可耻的。
她宁可让亲戚们以为我不如表哥表妹,也不愿让我陷入虚荣的漩涡。
回到家,父亲正在看电视里的《新闻联播》,看见我们回来,忙着给我们倒热水。
"今天外婆寿宴,你舅妈小姨又说啥了?"父亲问道,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
母亲换了鞋,坐到他身边:"老样子,就知道显摆。"
父亲摇摇头:"她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就是怕明亮学坏了。"母亲看了我一眼,"这孩子从小就爱面子,得给他上上课。"
父亲哈哈大笑:"我们家明亮是读书人,懂事着呢!"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起小时候,每次考试拿了第一名,我都迫不及待地告诉全院子的人;每次得了奖状,都要挂在最显眼的墙上。
母亲从不阻止我,但也从不夸我,只是说:"做得好是应该的,别人也能做到。"
现在想来,母亲是怕我骄傲,怕我像舅妈小姨那样,把虚荣心看得比什么都重。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时,发现父母已经做好了早饭。
"明亮,妈和你爸商量了,今天咱们再去趟外婆家,我带了你爸刚发的年终奖,给老人家补个寿。"母亲一边往保温壶里倒开水,一边说。
我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妈,我也去。我刚拿到年终奖和项目提成,正好也给外婆老人家买点补品。"
母亲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吃过早饭,我们一家三口坐上了长途汽车,又回到了县城。
路上,我悄悄取了一笔钱,在县城最好的商店买了一台血压计和一件羊绒外套。
到了外婆家,舅妈和小姨正好也在,看到我们一家三口出现,明显有些意外。
"姐,你们怎么又来了?"舅妈放下手中的扑克牌,一脸诧异。
"昨天太匆忙,没好好陪妈说说话,今天特意来补上。"母亲笑着说,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塞给外婆,"妈,这是老周的年终奖,不多,一千块钱,您老收着买点营养品。"
外婆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你们家日子本来就不宽裕。"
一旁的小姨撇撇嘴:"姐,你也真是的,来就来呗,还破费什么。再说爸妈这边也不缺这点钱,昨天我和姐都给了老太太红包,足够买好几年的营养品了。"
舅妈也跟着附和:"就是,姐,你们家情况我们都知道,就别硬撑着了。"
母亲笑而不语,看了我一眼。
我心领神会,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外婆,这是我给您买的血压计,您平时注意着点血压;还有这件羊绒外套,冬天穿着保暖。"
舅妈和小姨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明亮,你不是......"舅妈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母亲,"你不是临时工吗?这血压计可不便宜啊。"
小姨更是直接:"这外套我前几天看过,专柜的,得两三千吧?你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买这个啊。"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微微一笑:"舅妈,小姨,其实我在公司是项目经理,负责一个大型软件的开发,刚通过了高级工程师认证。"
我停顿了一下,看到她们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至于工资嘛,确实不算高,但年终奖和项目提成还可以,足够我自己花,也能孝敬老人。"
舅妈和小姨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
"那你妈昨天怎么说......"舅妈话说一半,突然明白过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我笑了笑,决定不再解释,转而对外婆说:"外婆,我们来陪您说说话,听您讲讲过去的事。"
外婆慈祥地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坐到炕沿上,开始讲她年轻时的故事。
午饭是母亲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家常菜,清淡可口。
饭桌上,舅妈和小姨反常地沉默着,不再像往常那样高谈阔论。
酒至半酣,我借着微醺的酒意,敬了舅妈和小姨一杯:"舅妈,小姨,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们有些诧异,但还是举起了杯子。
"我想说,人这一辈子,比的不该是钱多钱少,该比的是心宽不宽。"我看着她们的眼睛,诚恳地说,"我们是一家人,亲情比什么都重要。以后咱们聚在一起,就只谈家常,不谈钱财,好吗?"
舅妈和小姨的眼神闪烁,最终点了点头。
母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饭后,我悄悄走进厨房,看到母亲正在洗碗。
"妈,您真是高明。"我由衷地赞叹道,"您这一招,比我说一百句都管用。"
母亲笑了笑:"傻孩子,你舅妈小姨这些年一直这样,说也没用。与其正面硬刚,不如迂回一下,让她们自己感受到虚荣心的可笑。"
"您早就想好了?"我有些惊讶。
"也不全是。"母亲递给我一条毛巾,"我只是不想让你变成她们那样的人。钱是身外之物,够用就行,没必要炫耀。人这辈子,真正重要的是亲情,是互相扶持。"
晚上离开时,舅妈和小姨主动送我们到车站。
在等车的间隙,舅妈突然拉住母亲的手:"姐,这些年是我不对,净和你攀比了,其实心里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母亲有些诧异。
"羡慕你和姐夫感情好,羡慕明亮这孩子懂事。"舅妈叹了口气,"我那儿子,表面光鲜,其实早就和我们不亲了,有了钱就往外跑,过年都不着家。"
小姨也点点头:"是啊,姐,我那闺女考上公务员后,就嫌我们没文化,在她同事面前都不好意思认我们。"
母亲轻轻拍了拍她们的手:"咱们是亲姐妹,何必这样呢?以后啊,有啥难处互相帮衬,有啥喜事一起分享,别再攀比了,那样多累啊。"
舅妈和小姨的眼圈红了,轻轻点头。
汽车来了,我们依依不舍地道别上车。
车窗外,舅妈和小姨的身影渐渐远去,她们依然站在原地,挥舞着手臂。
车上,母亲靠在父亲肩头,轻声说:"老周,你说这人啊,为什么非得互相伤害了才知道珍惜?"
父亲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
我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感慨万千。
这次回乡之行,让我明白了母亲的智慧——真正的富有,从来不是外在的光鲜,而是内心的富足;真正的亲情,不是靠金钱来衡量,而是在患难中互相扶持。
后来,家族的聚会越来越和睦,不再有往日的明争暗斗。
舅妈偶尔还会说起儿子的事,但语气中多了几分对儿女不着家的无奈;小姨谈起女儿,也不再是炫耀,而是担心她工作太累。
母亲常说:"人这辈子,得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亲情重要,面子不重要;健康重要,钱财不重要;心安理得重要,别人怎么看不重要。"
我把这些话记在心里,也教给了我的孩子。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不被虚荣心左右,不陷入攀比的陷阱,是母亲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
每次回想起那个雪夜里母亲说的话,我都会感到一阵温暖——那是超越金钱与地位的智慧,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
外婆九十大寿那年,全家又聚在了一起。
舅妈小姨都已经两鬓斑白,但笑容比年轻时真诚了许多。
外婆搂着三个女儿的肩膀,笑容像冬日的阳光那样温暖。
而我,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想着那年母亲说的"临时工",忍不住笑出了声。
人生如戏,有时需要一点智慧的谎言,来破除虚妄的执着。
攀比的阴影终将散去,留下的,是亲情的阳光。
来源:仁爱松鼠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