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的“追光者”，戏外的“守灯人”

摘要：端午节前的赣南大地，雨下个不停。在赣州一间排练室里，扇子翻飞，水袖飘扬，古老的采茶调与现代的编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杨俊站在中间，像一株深深扎根于红土地的茶树，带着山野的质朴与坚韧，守护着那一缕源自岁月深处的茶香。

杨俊相信，每一次谢幕，都是攀登下一个高点的开始。

作者 | 王先桃

题图 | 赣南采茶戏《八子参军》剧照

端午节前的赣南大地，雨下个不停。在赣州一间排练室里，扇子翻飞，水袖飘扬，古老的采茶调与现代的编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杨俊站在中间，像一株深深扎根于红土地的茶树，带着山野的质朴与坚韧，守护着那一缕源自岁月深处的茶香。

今年4月，全国9名同志光荣入选2025年“最美职工”，杨俊就是其中之一。当他站在人民大会堂接过荣誉证书和奖章时，思绪瞬间回到了瑞金的老茶树下。40年前那个追着茶篮灯跑的少年，如今已成为文化传承的“守灯人”。

但他知道，荣誉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正如他在《一个人的长征》里饰演的角色，跋涉的意义不在于抵达，而在于永远在路上。

“全国先进工作者”杨俊在人民大会堂前留影。

杨俊出生在瑞金市壬田镇圳头村。从小听红色故事长大的杨俊说，自己小时候总爱追着茶篮灯的摇曳光影，喜欢坐在奶奶身边听她唱山歌小调，甚至常与兄弟姐妹以被单为戏服、锅碗为道具，模仿所见的茶篮灯戏场景。

20世纪80年代，赣南采茶戏是一代人的精神星空。当同龄孩子追逐着流行音乐时，杨俊却在采茶戏的锣鼓声中看见自己的未来——他想成为台上那个舞扇子、甩水袖的人。原以为父亲会认定他不务正业，没想到作为退伍军人的父亲，竟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有意对他进行启蒙教育。

杨俊也没让父亲失望，1994年，他考入赣南文艺学校采茶班，正式叩开艺术殿堂的大门。那一年，他15岁。

15岁的杨俊在采茶班如鱼得水。训练中哪怕矮子步练得双腿疼痛，单水袖练得手臂发麻，扇子花练得手掌颤抖，也绝不放弃。三年的苦练，换来“采茶戏好苗子”的赞誉。1998年，他正式进入赣南采茶歌舞剧院，开启了职业演员生涯。其间，他先后考入赣南师范大学、中国戏曲学院深造，在赣南采茶戏名家华飞、张曼君、陈宾茂、黄玉英等前辈的指导下，逐渐成为剧团的“台柱子”。

起起落落的赣南采茶戏，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杨俊的行当是赣南采茶戏的“丑”行。这个行当诙谐幽默，表演非常夸张，有“正、反”丑之分，又集各种表演特色和武功于一体。因此，怎样把传统表现手法化入人物塑造，成了他面临的难题。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前辈们的采茶戏表演，如一盏明灯，照亮着杨俊的精神世界。2009年，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院团以复排《山歌情》献礼国庆。这部历经30年时光沉淀的采茶戏，自1993年在全国一炮而红后再次亮相国家大剧院。杨俊在复排版本中饰演“小和尚”。他和团友们凭着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恋和对历史的崇敬，把苏区青年的情感和信仰鲜活地呈现于舞台。

赣南采茶戏《永远的歌谣》剧照。

杨俊相信，每一次谢幕，都是攀登下一个高点的开始。同年，他又与华飞老师同台出演赣南采茶戏《快乐标兵》，独立完成角色的塑造，也因此成为戏曲界一颗耀眼的新星。

2011年，纪念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80周年之际，《八子参军》进入创作期，杨俊以“满崽”的身份进入剧组。那一刻，他心潮澎湃，剧中那位送八个儿子上战场的老母亲，让他想起自己的奶奶，想起赣南无数为革命奉献的家庭。为演活这个角色，他返回家乡，与八子原型的后人同吃同住，听他们讲述“最后一碗米做军粮，最后一个儿送战场”的故事。

这一次，他迎来了艺术生涯的淬火时刻。2013年，《八子参军》开创了省内地方戏曲全国院线巡演的先河。当巡演至南昌时，一位白发老红军颤巍巍走上台，握住杨俊的手说：“同志，你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老班长。”这部剧荣获第十二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杨俊在剧中的表演，被评论家称为“用戏曲程式激活了红色记忆的细胞”。

一位哲人说过，热爱是最大动力，也会创造奇迹。

2021年，《一个人的长征》排练期间，杨俊咬着牙，忍着尾椎骨错位的剧痛，完成两个月的联排。一次彩排，他在台上一个踉跄，硬是用扇子花的动作掩饰过去，下台后才发现冷汗已浸透戏服。

他在演《一个人的长征》中的“骡子”，其实，也在演自己。有专家评价道：“杨俊的表演，让草鞋上的泥土都有了信仰的重量。”杨俊也凭借此剧摘得中国戏剧梅花奖，成为赣南采茶戏史上首位梅花奖得主。

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剧照。

2015年，杨俊接过赣南艺术创作研究所所长的担子。面对传统戏曲式微的困境，特别是年轻观众流失、老艺人相继谢世、演出市场萎缩等问题，他也曾陷入沉思。

但他，决心如磐。

一场横跨赣南的文化抢救行动，就此拉开。杨俊带着团队走访50多个院团、50余位老艺人，在发霉的故纸堆里抢救出52个传统剧目，在录音机里留存下400余首古老曲牌。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单水袖”技法、“扇子花”套路，在他的推动下变成了系统的教学教材，如同将散落的珍珠串成璀璨的项链。

任何剧种的发展，都缺少不了人才，这一点，杨俊比谁都清楚。正所谓“山歌年年唱，灯笼夜夜亮，一代传一代，一帮接一帮”。2019年，他将政府奖励的人才奖金捐出，设立了赣南采茶戏演员培养基金；在深圳、瑞金等地设立传习所，培养千余名艺术骨干；在中小学开设少儿采茶戏课堂，让孩子们在学唱《卖水》选段中，感受矮子步的趣味；与高校合作建立研习基地，将采茶戏纳入艺术教育体系。

在宁都小学的传习基地，杨俊看到孩子们用稚嫩的嗓音唱出“正月里来是新春”，用笨拙的步子迈出矮子步，他的眼里泛起了泪光。9个少儿传习基地，上万名小戏迷，如同新种下的茶苗，在春风里舒展新芽。

杨俊远赴欧洲多国进行文化交流。当《茶童戏主》的“单水袖”在雅典卫城前翻飞，蓝色的爱琴海边，外国观众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喊“好”。一位戏剧评论家在《雅典邮报》撰文：“东方的水袖与西方的古希腊柱式，在艺术的天空下相遇，这是文明对话最美的姿态。”

在新加坡的“春城洋溢华夏情”活动中，杨俊表演的矮子步让观众惊叹不已。一位华裔老人拉着他的手说：“我祖籍赣州，小时候听爷爷讲过采茶戏，今天终于看到活的了。”那一刻，杨俊忽然明白，自己舞动的不仅是水袖，还是连接全球客家人的文化纽带。

杨俊在赣州中学赣南采茶戏传习基地教学。

那天，当杨俊站在数字文化馆的屏幕前，看鼠标点击在“赣南采茶戏数字博物馆”，52个传统剧目文本、400余首传统音乐曲牌在云端舒展脉络时，几年里他带队翻山越岭的日子，又浮现眼前。

他忘不了，在宁都老艺人的土坯房里，用手机录下83岁盲眼琴师的《睄妹子》古谱；忘不了在石城古戏台的瓦楞间，采集雨漏声作为数字音效；忘不了在瑞金九堡镇的老茶馆里，跪着青石板用手机拍老艺人鞋底的“三寸金莲”鞋样；忘不了在于都的晒谷场上，录下78岁的“茶灯王”即兴编唱的《送郎》；更忘不了在安远的围屋里，抢救性记录下濒临失传的《姐妹摘茶》程式……

“文艺要成为照亮时代的火炬。”杨俊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将艺术触角深入基层、回应时代。他组织的惠民演出，遍及乡镇、军营、特殊学校。为让边远地区群众也能享受文化盛宴，他创新“云端服务”，通过抖音直播采茶戏展演，还融合采茶戏、客家山歌音乐元素，摄制音乐视频，全景式反映苏区振兴以来经济社会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