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我二十一岁,站在县中学的土操场前,看着墙上用石灰水刷出的“恢复高考”标语,裤兜里揣着生产队开的介绍信,棉鞋里塞着母亲缝的棉絮——1977年的冬天太冷,等通知书的人在供销社的广播里听到消息时,屋檐的冰棱正滴着春汛的水。
一、1978年:冻僵的手指与油印卷的墨香
那年我二十一岁,站在县中学的土操场前,看着墙上用石灰水刷出的“恢复高考”标语,裤兜里揣着生产队开的介绍信,棉鞋里塞着母亲缝的棉絮——1977年的冬天太冷,等通知书的人在供销社的广播里听到消息时,屋檐的冰棱正滴着春汛的水。
考场是旧祠堂改的,八仙桌拼起来当课桌,瓦片漏下的光里浮着灰尘。语文卷上的作文题是《给毛主席的一封信》,我握着铅笔的手直抖,不是紧张,是激动。十年前我在公社扫盲班背“白日依山尽”,队长说“识俩字够用就行”,可我总在夜晚点着煤油灯翻父亲留下的《古文观止》。数学卷最后一道几何题,我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不下百遍,此刻笔尖划过油印纸,油墨渗进纸纹,像极了田埂里冒头的麦苗。
放榜那天,我蹲在公社门口的黑板报前,从“王”姓找到“张”姓,直到看到“李建国”三个字排在第三行。母亲把通知书捂在棉袄里,说“这纸比年画还金贵”。那年全县考上大学的不过二十人,我背着铺盖卷走在土路上,回头看见炊烟里的村庄,突然懂了“鲤鱼跃龙门”不是传说——龙门是黑板上的公式,是煤油灯熬干的夜,是冻僵的手指写下的每一个字。
二、1998年:儿子的准考证与我的“陪考日记”
二十年后,我在县一中当语文老师,儿子的准考证号是01749。他书桌玻璃下压着“985”的招生简章,墙上贴着NBA海报,复习资料堆得比人高。那年洪灾刚过,考场外的梧桐树下摆着送水的摊位,穿红马甲的志愿者喊着“考生免费领矿泉水”,我想起自己当年揣着干馒头进考场的模样,恍如隔世。
考前一晚,儿子抱着数学错题本啃,我给他泡了杯麦乳精。“爸,你们那会高考有模拟卷吗?”他头也不抬地问。我指着衣柜顶上的木箱,里面压着1978年的手抄笔记——用蓝墨水写在作业本上,字迹歪歪扭扭,夹着晒干的槐花。那年月没什么“押题卷”,我把课本背得滚瓜烂熟,连注解里的小字都能默出来。
送考时,校门口挤满了举着向日葵的家长,交警在路口指挥车辆。儿子进考场前回头喊:“爸,等我拿录取通知书给你看!”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拿到大学通知书那天,母亲也是这样站在路口,手里攥着煮鸡蛋。两代人的高考,隔着自行车到小轿车的距离,隔着油印卷到彩色试卷的变迁,可黑板上的粉笔字,和儿子草稿纸上的公式,在阳光下闪着同样的光。
三、2018年:孙子的平板与我的“考场外记”
又一个二十年过去,我成了抱孙子的老头。孙子小宇高考那年,考场设在新建的实验中学,门口有电子屏显示“距离高考还有0天”,家长们坐在遮阳棚下刷手机,聊的是“自主招生”“平行志愿”。小宇进考场前,把平板递给我:“爷爷,帮我盯着点作文题,考完对答案。”
我坐在考场外的石凳上,翻着小宇的复习资料——厚厚一本《高考满分作文》,里面有议论文、记叙文,还有些我看不懂的“新概念写法”。想起自己1978年写的那篇信,满纸都是“为四化建设奋斗”,如今的作文题里有“共享单车”“人工智能”,孩子们的笔尖划过的,是我们当年连想都不敢想的世界。
中午小宇出来吃饭,手里拿着考点发的能量棒:“爷爷,现在考场有空调,还有免费午餐!”我笑了,想起自己上大学时,食堂的窝头要凭粮票换,哪想过考场里能有空调吹。下午考英语,小宇说听力题里有段对话讲“网购”,他听得直乐——这词在1998年我儿子高考时,还只是报纸上的新名词。
四、2025年:黑板上的“47”与未写完的答卷
今年我六十七岁,孙子小宇大学毕业进了互联网公司,儿子成了学校的教导主任。高考前几天,我回了趟县一中,教室的黑板擦得锃亮,墙上贴着“2025届高考加油”的标语。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我突然想起1978年那个冻手的冬天,想起1998年儿子准考证上的数字,想起2018年小宇平板里的作文题。
四十七年间,高考变了太多:从手写答卷到网上阅卷,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到多元化录取,从煤油灯下的苦读到智能题库的精准训练。可有些东西似乎从未改变——祠堂里的八仙桌与如今的塑胶考场,都盛着年轻人对未来的渴望;父亲留下的《古文观止》与孙子的电子词典,都藏着知识改变命运的密码。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当年的公社旧址,如今已成了文化广场。宣传栏里贴着今年的高考喜报,第一名的女孩来自农村,照片上笑得灿烂。我想起母亲说的“鲤鱼跃龙门”,其实龙门从来不是某一场考试,而是四十七年里,一代代人用粉笔、钢笔、触屏笔写下的坚持——就像黑板上的光阴,擦了又写,写了又擦,却永远在阳光下,映着奔向未来的身影。
如今我常坐在书桌前,把四十年前的笔记和孙子的复习资料摆在一处。墨迹从蓝黑变成彩色,纸张从粗糙变得光滑,但那些在深夜里亮过的灯,在考场上流过的汗,在放榜时落过的泪,都成了岁月里最鲜活的注脚。高考不是鲤鱼跃过的龙门,而是一条长长的河,我们都是河里的鱼,朝着光亮的方向游去,每一代的浪花,都在为下一代铺就前行的路。
这篇写了四十七年的“答卷”,我还在继续写下去——不为金榜题名,只为那些在黑板上、试卷上、岁月里,永远年轻的光阴。
来源:佘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