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娘快八十岁了,娘的眼睛一只已全然看不见了,另一只也模糊得很。她天生爱操劳,也操劳了一辈子。即使眼睛看不见了,也喜欢做这做那。立夏,她又准备裹粽子。她那摸索着裹粽子的样子,活像一只老蚕在吐丝作茧,只是这茧是青绿色的,用苇叶裹了糯米,中间夹着两颗红枣。
娘快八十岁了,娘的眼睛一只已全然看不见了,另一只也模糊得很。她天生爱操劳,也操劳了一辈子。即使眼睛看不见了,也喜欢做这做那。立夏,她又准备裹粽子。她那摸索着裹粽子的样子,活像一只老蚕在吐丝作茧,只是这茧是青绿色的,用苇叶裹了糯米,中间夹着两颗红枣。
娘的手也老了,那手上的皱纹里,藏着几十年前稻田里的泥巴。她将两片苇叶叠成漏斗状,舀一勺米,放枣,再覆米,包好,捆扎。这动作她重复了几十年,如今却要摸索半天。一只粽子包好,她总要停下来,用那只稍好些的眼睛对着光,检查是否严实。我把娘叫作“小木匠”,挤眼弹线。其实啊,我娘是看不清的,只是习惯使然。
我剥开苇叶,糯米莹白,枣子鲜红。咬一口,香渗到心,然而此时却又在胸口凝住了,变成一块硬疙瘩,咽不下去。眼里看着娘在打转。娘就坐在那里,佝偻着背,黑白分明的头发剪得齐耳,半边脸还在一抖一抖地,嘴角三十度向左斜着,与一只看世界的眼睛形成对称状。娘年轻时是何等挺拔啊,挑着百十来斤的稻把走在田埂上,步伐稳健、精神抖擞,行走得像棵移动的杉树。如今这棵树老了,枝干弯曲,树皮皲裂,在岁月的风雨中渐渐凋零。
娘是爱我疼我的,是放在脸上的爱,不顾一切的爱。记得我八九岁时,有一天忽然腹痛如绞,疼痛难忍,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娘见状二话不说背起我就跑。一路小跑两三公里,到村西头赤脚医生张大爷家。我伏在娘的背上,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声,汗水从她脖颈流下,洇湿了我的脸。“阑尾炎,得赶紧治。”张医生给我开药、打针,吊水。娘一直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我看着娘放心下来的脸,多么慈祥,那是我记忆中最深最美的轮廓。如今那轮廓早已被岁月啃噬得模糊不清。
立夏那天早上,老婆把粽子端给我吃,我端详着用红塑料绳包裹的粽子,嘴里咀嚼着难以下咽,喉头发紧,鼻子发酸。娘喜欢每年立夏和端午裹粽子,然后把裹好的粽子再分给我们兄弟两个。幼时家贫,糯米是稀罕物,想吃也没得吃,等分田到户后,家里有了余粮,才想到认认真真地过过节,才想到有传统文化。一开始,娘包裹粽子是全米的,后来慢慢改成了赤豆的、红枣的,再后来又有了肉馅。现如今,娘只裹红枣了,因为娘知道,我最爱吃红枣。还有就是娘的眼睛实在是看不见,裏这几十个粽子不知道她老人家要花费多少心血和精力啊!
娘的眼睛一年不如一年,粽子的形状也一年比一年歪斜,有时还会散开,甚至芦叶上的小虫子还黏在上面没洗干净,但不管如何,娘裹的粽子味道从未变过。
娘的那双手曾经多么灵巧啊,除了干农活外,她还会扎鞋底,我小时候的鞋子都是老娘自己做的,衣服破洞她总能补成一朵花的样子。如今,这双手连针都穿不上了,却还在为我裹粽子,让我还有年少时的美好和快乐。
三年前,我带娘去市第一人民医院检查过,医生说已经失明无法治愈,年龄大了就这样糊糊吧,开刀反而有风险。娘的余生就只能在模糊中看着我了。娘看不见,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的事,谁家儿子娶媳妇了,谁家老人走了……娘是我家的大记者,我只要回家,她肯定会“播放”不停,非常开心!
娘塞给我们的粽子和鸡蛋,带回家肯定又要吃个十来天。“拿回去慢慢吃。”她说,“我的孙子也爱吃的。”简单的吩咐像解痛膏贴在我的耳朵里,舒爽。车开出小区,我从后视镜看见娘还站在楼下,朝着车开走的方向“望”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在我们车拐弯后终于消失了。
方便袋里粽子香气充满了整个屋子,那是娘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是即将消逝却永远难忘的味道。娘啊,但愿孩儿每年的立夏和端午,都能吃到你裹的粽子,但愿这粽香能一年又一年地飘下去。
来源:江海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