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待我逐渐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才看见沈席玉站在光芒之中,身上的五爪金龙图案熠熠生辉,他的衣着与往昔相比更加奢华尊贵。
他红着眼说,「你给我服个软,服个软我就不杀你。」(下)
眼前的布条被猛然掀开,刺眼的光线让我瞬间失去了焦距。
待我逐渐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才看见沈席玉站在光芒之中,身上的五爪金龙图案熠熠生辉,他的衣着与往昔相比更加奢华尊贵。
我神色茫然,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沈席玉的眼中充满了冷漠与愤怒,那是一种被抛弃后的深深绝望。
他大步上前,捏住我的下巴,粗鲁地揉搓着我干裂的嘴唇:“说,你为何丢下我,独自逃到这里?”
“我不知道。”我无奈地回答。
燕月从未向我透露过这个隐居之地的名字。
室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你所谓的自愿和亲,原来又是一场骗局,对吗?”沈席玉的声音低沉而阴冷,眼底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这句话让我无言以对,因为我确实再次抛下了他。
沈席玉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与绝望:“我原本以为,你心中尚有一丝柔情与旧情,甚至……甚至是对我的喜欢,才愿意嫁给我。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罢了。”
“你不要这样……”我颤抖着双手抓住他的衣袍,“我是喜欢你的——”
“够了!”沈席玉怒喝一声,深吸一口气以稳住情绪,“我宁愿你一开始就拒绝我,也好过被你给一点甜头后再狠狠地伤害。”
屋中的烛火摇曳不定,发出噼啪的声响。沈席玉背对着我,坐在远处的小凳上。明黄的衣裳半掩在暗影之中,他的侧脸透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我赤着脚缓缓走过去,跪在他的面前:“陛下,祸不及家人。我愿意以我的生命作为交换,只求您放过他们。”
沈席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沉声道:“起来。”
我固执地低下头,等待着他的裁决。
“宋妧。”沈席玉的声音变得异常轻柔,“你以为,如果我要报仇的话,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我茫然地望着他:“陛下想怎样?要我打掉这个孩子,继续伺候您吗?可以的。”
沈席玉几乎要咬碎牙关,他用杀人般的目光瞪着我:“宋妧,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在乎这个孩子是谁的,也不在乎你喜欢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在一片短暂的寂静之后,我无奈地回答道:“我选择留下。”
沈席玉的手猛地握紧,指节瞬间泛出了惨白,像是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上,仿佛在那无尽的黑暗中寻找着什么答案,又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良久,他缓缓扭过头来,眉眼低垂,那目光犹如实质般压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宋妧,这可是朕给你的最后机会。你若再敢欺骗朕,朕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我晓得……”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心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
沈席玉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一般,猛地站起身来,“哗啦”一声解下身上的衣服。我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你想干什么?”
我的这个表情,就像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地刺进了沈席玉的眼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留下来陪朕的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
“我还有孩子。”我紧紧地捂着肚子,像是守护着最珍贵的宝物。
“朕还没那么卑鄙。”他不屑地冷哼一声,紧接着一个用力,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提了起来,然后毫不留情地丢进了床里。
“朕还不至于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自己则横在床的外侧,手臂一挥,重重地放下帐子,那帐子落下的声音仿佛把我和外界隔绝开来,让我的心更加慌乱。
我像个木偶一样傻愣愣地坐在靠墙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闭上双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闭着眼睛冷冷地吩咐道:“过来,给朕暖床。”
我的心像是脱缰的野马,狂乱地跳动着,丝毫没有因为他的闭眼而有片刻的平静。
沈席玉就躺在我咫尺之处,我的心不受控制地乱成一团。
沉默良久,我才像是突然被点醒一般,慢吞吞地扯过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在一旁。
“暖床还用朕教你?”他的话语像冰刀一样刺过来,让我瞬间回过神来。是啊,这个时候我应该贴过去的。
说是暖床,可此时在沈席玉的身边,却仿佛是最温暖的港湾。
我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头缓缓地枕在他的胳膊上,然后缩在他身下一个刚好能容纳我的小小空隙里。
接着,我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颤抖着双手,轻轻地搭在了沈席玉的胸口,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能让我感到安心的方式。
沈席玉没有再说话,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自从恢复记忆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睡在沈席玉的身边。
说来也奇怪,往日如同梦魇般缠绕着我的噩梦,在今夜竟然破天荒地变得浅淡无痕。
后半夜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哭了,没有了以往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惧,但是心里却满满的都是哀伤。
我似乎在梦中无数次地呼喊着沈席玉的名字,然后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温柔地哄着我,就这样折腾了好几次,我才渐渐昏昏睡去。
第二天清晨,我睡眼惺忪地缓缓睁开眼睛,一下子就撞进了沈席玉那双深邃暗沉的眼眸里。
他沉着一张脸,赤裸的胸膛上搭着我的手,上面还有几个浅浅的牙印,前襟也被我攥得皱皱巴巴的。
“松开,朕该上朝了。”他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不悦。
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手忙脚乱地撤掉手,然后局促不安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我突然心里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梦里叫了沈席玉的名字,那个在梦里哄着我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沈席玉背对着我正在穿衣裳,我一时之间有些出神,眼睛就像被黏住了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直到他突然回头,我们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
我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耳根一下子就红透了,像是着了火一样。
“待会儿有人来给你请平安脉,你可别乱跑。”沈席玉一边系着扣子,一边抬起头对上我欲言又止的目光,“你有话想说什么?”
“昨晚……我哭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席玉微微垂眸,冷哼一声:“朕睡得像死猪一样,哪里知道。”
我顿时觉得十分窘迫,于是赶紧换了话题:“父亲母亲他们还好吗?”
“他们的好坏,可就全看你自己的表现了。”沈席玉对着镜子整理好衣裳,眼神中透着一丝警告,“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自然不会有事,否则——”
说着,他突然俯身一把拽住我纤细的脚腕,把我狠狠地拖了过去,眼神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手指在我的脚腕上轻轻把玩着,“朕就把你锁起来,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们。”
我早就看到了床头的铁链,此时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东西一样,吓得赶紧缩起脖子。
沈席玉看到我害怕的样子,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然后放开我,转身往外走去。
“你什么时候再来?”我怯生生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沈席玉的眉眼染上了一丝愉悦,不过转瞬即逝:“这几日朕事务繁忙,改日再说吧。”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好几日,他都没有再来。
我又开始在夜里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而且因为食欲不佳,身体很快就消瘦下去,原本圆润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我疲惫地倚在床边,眼神空洞地盯着外面盛开的玉兰花出神,一片一片地数着花瓣,心里默默猜测着沈席玉什么时候会再来。
突然,身后有一片阴影投落下来。
“不吃不喝不睡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我耳边响起。
我紧绷的身体像是突然断了弦的弓,一下子放松下来,回头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你来了?”
他一看到我憔悴的面容,眼神里立刻浮现出愤怒的神色:“非得看着朕生气才开心是吧?离开朕就耍脾气,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忘了自己还有孩子吗?”
我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头重脚轻地朝着他扑了过去,把他瞬间变得僵硬的身躯紧紧拉近:“别骂我了,让我睡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我的眼前一黑,人就昏了过去。
8.(第三人称视角)
昨日午后,行宫里闹得不可开交。
陛下抱着小娘娘,脸色煞白,把御医一股脑地叫进去,挨个诊脉。
断定小娘娘只是睡着后,他松了口气,将所有人逐出来,抱她上榻的时候,手都是软的。
原以为终于消停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谁知到了后半夜,小娘娘凄厉地喊“王家……救命……”什么的,还直呼陛下的名讳。
隔着窗只听陛下耐着性子哄,许久声音才消下去。
他从行宫里出来时,天已蒙蒙亮,气压低沉,扣子都系错了。
李恒忠暗暗瞧着他的脸色,提着拂尘不敢多言半句。
陛下连续几日未眠,处理完前朝大事,方一抽身便急匆匆来行宫看小娘娘,谁知惹出这样大的乱子。
李恒忠没开口,沈席玉却先发话了。
“旧都王氏还有多少人?”
李恒忠低着头,暗暗搜刮肚子里的消息,王家?
旧都王丞相一家,城破时早就散的干干净净。
于是道:“不多了,主家攻城时死了不少,家仆四散在各地。”
“找出来。”沈席玉语调平静得可怕,“一个不落。”
他低头,抚摸着手背上的血痕。
这是方才,宋妧睡梦中抓伤的。
她声音凄厉痛苦,简直前所未见。
沈席玉的心底没由来升起一种恐惧。
数日前,他被宋妧的啜泣声惊醒。
她浑身冷汗,期期艾艾地喊他名字,哭得好不可怜,原以为是凶了她,害她受惊,偷偷安抚良久。
今日细想,这其中,未必没有缘由。
当年王家上门,宋妧婉拒,之后呢……
她为何如此惧怕王家公子?
他站在清晨的冷风里,身子骨一点点冷透了,有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
当年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宋妧,可只有一次——
他出了王都,次日回来,宋妧就跟丢了魂似的,和他一刀两断。
有时候真相离他,只有浓得化不开的仇恨,或是……薄薄一层纸。
等仇恨淡去,那个真相,竟令沈席玉望而却步。
他不自觉地扣进宋妧抓出的伤口里,直到流出了血,疼得他微微蹙眉。
思绪戛然而止。
不,他沈二一介马夫,粗莽无耻,配不上太尉千金,所以合该被玩弄,不需要别的原因。
他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试图说服自己,他宁愿宋妧是玩弄他……
清晨的冷气灌入肺,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也越提醒他,这个托词有多可笑。
宋妧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为了他与长辈争辩,挨了手板躲在闺房里哭。
他急着安慰她,宋妧却反过来对着他撒娇,要糖吃。
他离府之时,宋妧乖乖地站在屋檐下,眼巴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与宋妧相处三年,倘若她从未变心……
沈席玉不敢往下想了。
“陛下……您流血了!”李恒忠尖锐的嗓音在悠长的宫道上传得很远。
沈席玉并没有理会他,冷声吩咐道:“一天时间,事办不成,你提头来见。”
李恒忠心中一紧,晓得陛下是动真格了,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上朝一如既往地枯燥繁琐,百废待兴,诸多杂事挤在脑子里,叫沈席玉身心俱疲。
下朝时,燕月早已在殿外等他。
“宋小姐是被陛下接走了吗?”
沈席玉脚步一顿,“是又如何?”
燕月一噎,默默攥紧了手。
“陛下,您别忘了当年是怎么起家的。”
如今朝臣中多得是燕王一脉,沈席玉根基不稳,如何与她抗衡?
沈席玉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皇后,你知道朕的底线是什么。”
是,他靠燕军打得江山,却并非靠燕月。
他的恩人,是老燕王,但老燕王却早就被燕月夺去了性命。
时至今日,燕军旧部仍分为两派。
一派是老燕王传下来的,对沈席玉忠心耿耿的;一派,是燕月麾下的。
内斗多年,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
某些层面上,他与燕月,更像是相互提防的敌人。
沈席玉不介意她插手一些事情,但燕月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管他喜欢谁,恨谁。
更不该挟恩图报,把主意打到宋妧身上。
她手伸太长了。
燕月负气离去。
沈席玉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少顷,垂下眼,盯着手背上的伤口,陷入沉思。
入夜后,下起了雨。
沈席玉向来浅眠,自从坐上皇帝之位,夜夜大门四敞。
空旷幽寂的宫城仿佛一抹漆黑不见底的深潭,一旦沉底,便再也爬不出去。
今夜睡不着,干脆也不睡了。
他枯坐在龙椅上,看着凄冷的雨,莫名想起当年在宋府的日子。
那时候也冷。
下了雨,他站在廊下守夜。
宋妧会打开一条窗缝,递来蓑衣,顺便捧着一杯热茶放在他手心里,红着脸说:“我喜欢雨,想多看一会儿。”
久而久之,沈席玉胆子便大了,敢偷偷猜测,她不是喜欢雨,也不想看雨。
她会不会是……喜欢一个人。
有宋妧作陪,凄冷的雨夜,似乎就没那么冷了。
可是后来,宋妧一句话,就将情谊断得干干净净。
雨夜寒凉,水汽顺着窗扇的缝隙钻进来,旧伤便开始丝丝拉拉地疼。
一部分是上战场留下的;一部分,则是当年逃出王都时,被人打的。
当年那伙人,可是照着要他的命去的。
生死垂危之际,他听见宋妧的侍女将他赠与宋妧的物件丢在脸上,啐道:
“小姐嫌你脏,所以你碰过的东西,她都不要了。”
他赠与宋妧的所有物件,都被扔进烂泥沟,其中唯独少了那枚小小的糖盒。
沈席玉知道自己脏。
身份低贱,配不上宋妧。
可一个人好不容易爬上山崖,沐浴着光,突然牵绳的人踹你一脚,看你重新落入深渊,讥笑你痴心妄想。
绝望中,便会生出怨怼。
经年累月的酝酿,便会滋生扭曲的仇恨。
沈席玉自知,他是腐烂的蛆虫,卑鄙无耻,肮脏下流。
可若是站在山崖上的人,被人拿刀抵着,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呢?
思绪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心口的钝痛,像吞下的毒药,药性绵延不熄,只要还醒着,便不得安宁。
沈席玉闭着眼,仰着脖子,轻轻蹙眉。
得到宋妧的短暂一小段时光,是快乐的,瞧着她费尽心思地讨好他,便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之后,她消失了,他又开始陷入无休无止的痛苦和煎熬。
饮鸩止渴,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沈席玉轻轻叩着桌子,玉扳指发出哒哒的脆响。
少顷,雨幕外出现一个黑衣人。
李恒忠走出去,与他低语片刻,便走进来,擦擦淋湿的额头,道:“陛下,查清楚了……”
他走到沈席玉身边,躬身耳语。
沈席玉原本闭着的眸子霍然大睁,脖子上的青筋顷刻暴起。
脸色惨白,进而转为死灰,如一棵枯树,了无生气。
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露出他早已猜到的真相。
他不得不靠捏住茶盏,来掩饰自己波涛翻涌的情绪。
“都下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半晌,沈席玉哑着嗓子吩咐道。
连自称都忘了,李恒忠心底一叹,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合上大殿的门。
窗外的雨势大了一点,打在芭蕉叶上。
沈席玉垂着头,静静坐着。
只觉得那声音如同上刑。
一滴一滴敲在他心头上,把肉敲开,敲烂,露出一颗肮脏的黑心。
宋妧曾开玩笑,说她是个长情之人,喜欢一个东西,便会带在身边很久。
于是,沈席玉又想起了那个被焚毁的糖盒。
即便转天他后悔了,用杀惯了人的手,给她重新雕了一个,可是有什么用呢?
大错已酿成。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沈席玉对不起宋妧。
是他一厢情愿,在宋妧遭遇厄难之后,在她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
他错得彻彻底底。
该死的不是宋妧,而是他。
沈席玉浑身冰凉,寒意侵进骨子里。
他突然咳了几下,短暂的平静之后,猛然弯腰咳出一口血。
……
9
醒来时,外面的天依旧是黑沉沉的。
枕衾寒凉,我从床上坐起,扫视一圈,找不到沈席玉。
窗外下了雨,风声萧瑟,卷着雨滴落在窗扇上,劈啪作响。
窃窃私语顺着风声传入我的耳朵。
“……陛下还站着呢,李公公打伞被踹了一脚,让他滚呢。”
“雨大风大,今夜不得消停,要不叫小娘娘劝劝陛下?”
“嘘……陛下,是打定主意在外头淋一夜的雨,不许惊扰小娘娘。”
“听说方才还吐血了,这样折腾,如何吃得消。”
谁吐血了?
沈席玉吗?
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起身下地,踩着绵软的地毯赤脚穿过大殿。
走到门口,用力拉开大门。
伴随着吱呀的木门声,雨雾扑簌而入,天地间水汽茫茫。
朦胧的灯色透过夜色,勾出不远处一个高挑的轮廓。
我就站在门口,顶着风,望向他。
那人似有所感,猛得抬头,视线穿过雨幕落在我身上。
雨滴滚落屋檐,似珠落玉盘,变作暗夜唯一的音色。
宫人跪了一地,鸦雀无声。
他一动不动,好像个石头。
突然,石头动了,大步朝我走来。
朦胧感一层层退去,露出他冷冽的眉眼,薄削的唇,和……凌乱的胡茬。
沈席玉浑身湿哒哒的,乌发黏在脸和脖子上,憔悴许多。
“你怎么不进来?”我仰着脖子,有些担忧。
衣袍在廊下拖行出一行水渍。
沈席玉站在门口,不敢寸进,只用一双蓄满痛苦的眼睛锁着我。
半晌,语气沉痛道:“妧妧,对不起。”
话音刚落,我脸色变得煞白。
他都知道了。
这种感觉,就像终日悬在头上的刀,突然落下,砸得我血肉模糊。
我后退一步,低下头,紧紧攥住拳头。
寒冷侵及全身,冷到骨子里。
半晌,我低低哀求道:“沈席玉,你别不要我……”
沈席玉咚地跪倒在地,用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注视着他。
他拧着眉,眼眶红了,“妧妧,你在说什么?”
我用了最大的勇气,说:“我不干净了……没有告诉你,对不起。”
这句话如同凌迟,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只觉得脸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这一巴掌,却像同样打在沈席玉脸上一样。
他突然哭了,捧着我的脸颊,半天才颤着声音挤出一句话:
“妧妧,不是你的错。”
他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捋着我的碎发,“你没有不干净,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跟你在一起,是我高攀。”
我红着眼睛,满腹委屈终于得到了宣泄机会,“可是你把我的糖盒烧了,你说只给我一次机会,我又骗了你。”
痛苦在沈席玉的眼底碎开,他捧着我的手按在自己侧脸,“妧妧,你打我吧……抽死我……沈二一介马夫,不懂事,犯了混,你狠狠抽……”
自从见到沈席玉后,我每天战战兢兢,活在被他发现的恐惧里。
倘若他知道真相,将我撵走怎么办?
肆无忌惮地羞辱我又该怎么办?
会不会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被他视为野种?
那个可怕的梦,夜夜来纠缠,连我自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我环住沈席玉的脖子,痛哭出声,“沈二,这些年,我好害怕……”
“对不起,妧妧……对不起……”他声线发紧,发出困兽般的嘶鸣,“我是个混蛋,我没保护好妧妧。”
风裹着凉意吹过湿漉漉的发,我咳嗽起来。
沈席玉骤然回神,抱着我踉跄起身,匆忙吩咐道:“李恒忠,烧热水来。”
我浑身已经湿透,靠在沈席玉身上,冻得瑟瑟发抖。
他二话不说脱了衣裳,将我裹进棉被,自己则揣过我的双脚,放在心口。
李恒忠进来时,就见沈席玉狼狈地跪在地上,着急忙慌奔来:“陛下!您怎可如此啊!”
他弯腰去扶,被沈席玉一把扫开,“滚!热水呢!”
很快木桶被热水蓄满,沈席玉撵走了所有人,亲自抱着我下到热水里。
寒意一点点散去,沈席玉压根不撒手。
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搓着头发和肌肤,生怕把我碰坏了。
我两眼红肿,摸上沈席玉的肩膀,那道丑陋可怖的疤痕始终压在我心头。
“疤是怎么弄的?”
沈席玉攥住我的指尖,轻轻吮吻,“不问了,妧妧,都过去了。”
他替我擦干身子,抱上床,“往后我守着你,哪也不去。”
有他陪着,我惊慌不定的心一点点稳下来。
我拽了拽沈席玉的前襟,红着脸道:“你过来一点,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他低下头,与我贴得很近,鼻息交融。
“孩子……是你的。”
沈席玉瞳孔一颤,仿佛一尊凝固的顽石。
他动作迟缓地刮着我的脸颊,呆呆傻傻的,眼底的喜色如泉水喷涌。
“妧妧,沈二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相待。”
他凑过来,虔诚地吻住了我。
隔阂消去,情谊滋长。
帐中的温度一点点攀升,最后一刹那,沈席玉突然止住,伏在我肩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妧妧,睡吧。”
我双目迷蒙,见他眼底欲色未消,轻轻环住他的腰:“我没关系的……”
沈席玉神色一紧,额头青筋直跳,少顷他闷哼一声,压住我的手腕,
“妧妧,你并不会因不幸而低人一等,所以不必以此来讨好我。”
心底的盘算被揭开,我顿感难堪。
可又不全是。
支吾半天,急得满脸通红。
沈席玉眼底滑过一丝了然,复又吻来,“可如果妧妧是真心实意地想,为夫就却之不恭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午后。
一睁眼,发现沈席玉仍在枕边熟睡。
依稀记得那年花朝节,手帕交约我出游。
沈席玉跟在身后,我趁他不注意,偷偷和手帕交溜走,去隔壁的姻缘庙求得一香囊。
据说偷偷压在心仪男子枕下,日后他便是你的枕边人。
被沈席玉寻到后,他冷着脸将我抗回马车,数月不答应我出府。
后来我翻窗将香囊塞进沈席玉枕头下面,不知他还收着没有。
沈席玉闭着眼,哼道:“妧妧,昨晚手不累吗?”
我一张脸瞬间染满红霞,“你该上朝了。”
“陛下,御医前来替小娘娘诊平安脉。”有人隔着窗扇轻轻唤道。
沈席玉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与我四目相对。
他亲了亲我,将头埋在我颈窝里,摸了摸小腹,“他踢你了吗?”
“才三个月,太小了。”
沈席玉陪着我又躺了会儿,才穿好衣裳起身,叫御医进来。
隔着一道纱帘,有人在我手腕上一搭,诊了半天,语气凝重道:
“陛下,如今小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身子却较常人瘦弱三分,想来是长期惊惧,心神耗损所致。”
“要如何养?吃什么用什么?”沈席玉懊悔不已,“昨夜朕还与她……”
我脸上滚烫,明明昨夜我并没尝到什么甜头,都是沈席玉尝到了,说这个干什么……
御医轻咳一声,“那个倒是不妨事。切忌劳心伤神,否则腹中胎儿……便保不住了。”
我早有心里准备。
颠簸数日,身心俱疲,孩子能完好无损地待在身上,已是万幸。
沈席玉沉默了很久,道:“万事确保她万无一失,其他都不重要。”
“老臣明白。”
御医走后,沈席玉传了早膳进来。
让我坐在镜子前,替我挽发。
只见他动作娴熟,时不时通过铜镜瞥过来,
“太尉府的宅子,我命人打扫干净了,你父亲母亲,还有家仆,都住回去了。”
“谢陛下隆恩。”
沈席玉缓缓握住我的手,“妧妧,别喊我陛下,喊沈二吧。”
以前在家,我便习惯喊他沈二。
“可你是皇帝,不合规矩。”
“就叫沈二。妧妧是小姐,你的话就是规矩。”
沈席玉替我带上金簪,细细描眉,端详半天,笑道:“好看得紧。”
我笑了笑,吃饭的时候,多用了两碗。
突然沈席玉对我说:“妧妧,先回家住几天吧。”
乍闻他的要求,我筷子一抖,肉丸子顺着边缘滚到地上,“我惹你生气了吗?”
接收到我小心翼翼的眼神,沈席玉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摸摸我的头,
“没有,我不在的时候,你得有人陪着。一些故友,你也许多年没见了。”
少时我是王都最风光的姑娘,无忧无虑,每日在街头巷尾徜徉,金玉堆叠,娇生惯养。
可这么多年,我早已忘记没心没肺地憧憬来日是什么感觉。
也忘记偷偷爱慕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
我的命数,似乎在那个夜晚,被悉数夺了去。
沈席玉欲言又止,最后疼惜地看着我,“妧妧,我保证,你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出宫的事,只有沈席玉身边的李公公知道。
似乎在防着谁。
我随着沈席玉坐上马车。
两侧的红宫墙在夹道两侧逐渐远去。
老宅一切如旧,父亲母亲相携立于门前,半月不见,他们二老已两鬓斑白。
我刚下车,母亲便红着眼睛扑过来,泪如雨下,
“我的好妧妧,你怎么又瘦了,你在宫里可吃过什么苦?”
沈席玉跟着我下车,远远站在后面。
父亲不卑不亢地拱手:“草民见过陛下。”
沈席玉侧身,“大人客气。妧妧想家了,朕陪她回来一趟。”
气氛有些凝滞,父亲见沈席玉站在不动,不得已轻咳一声:“那就……进府?”
“好。”沈席玉回答得干脆,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了。
到家的时候正是晌午,众人便坐在一起用饭。
我吃多了,没什么胃口。
沈席玉淡定从容地坐旁边给我剥虾。
父亲母亲对视一眼,派出父亲说话:
“陛下,府里不缺下人,新朝百废待兴,您日理万机,小女就不麻烦您了。”
潜台词就是: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沈席玉仿佛没听懂一样,“无碍,她喜欢吃朕剥的。”
我头快要埋进碗里,一不留神呛了口,脸都红了。
这可把一家人吓得够呛,母亲急得碎碎念,“妧妧身子弱,可别呛坏了。”
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那么娇气。
沈席玉净手回来,突然我眼前光影倒转,被沈席玉打横抱起。
“瞧你也不饿,不如回去歇着。”在父亲母亲惊愕的视线中,沈席玉面色如常、轻车熟路地往闺阁走去。
屋里暖烘烘的,新添了一些物件。
沈席玉将我放在床上,替我卸下繁重的大氅和朱钗。
我并膝坐在床头,红着脸控诉,“你怎么如此粗莽!””
沈席玉跪在床边,替我脱下绣鞋,“沈二本就是马夫出身,我不粗莽谁粗莽。”
他噎得我无话可说,只能闭着嘴,任他摆弄。
沈席玉陡然欺身靠近,执起我冰凉的双脚,慢慢搓着。
我红了脸,声若蚊蝇,“你干什么?”
“给小姐暖脚。”他用滚烫的手心包紧。
光天化日,屋门大敞,我羞得无法见人,“快……快放开……万一被人看见……”
“不放。”沈席玉的脸皮堪比城墙般厚,又像个温润如玉的登徒子,“叫人。”
“陛下……”
“错了,再叫。”
我迟疑半晌,战战兢兢喊道:“夫君。”
“这才对。”直到我脚彻底暖和了,沈席玉这才饶过我,转身替我收拾东西。
“夫君……”我试探般又叫了下。
沈席玉正背对着我叠衣裳,嗯了声,等着我下文。
“我想吃荠菜。”有孕以来,口味刁得很,总想吃些这个时节没有的东西。
沈席玉专心做活,回道:“秋天没有荠菜,不过有秋梨糖。”
我靠在软枕上,懒懒地应了声,“那就买秋梨糖……”
沈席玉把我推进床里,轻轻应道:“好,都听妧妧的。”
太尉府的日子过得分外平静,唯一将我父亲气炸的,便是沈席玉在我闺房安了家。
我对此十分不满,“皇帝有自己的御书房。”
“没有妧妧陪着,我害怕。”
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正走神呢,就被沈席玉揪过去,揽在怀里。
“怎么还是瘦瘦的。”他丈量了一下我的腰,叹了口气,“妧妧,你还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我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他的脖颈,落在疤痕上,再一次问道:
“你的疤,到底怎么弄的?”
与他相处这么久,每当我提及此事,沈席玉便岔开话题。
这道疤仿佛成了他心底的隐痛,被深深藏起来。
沈席玉叹了口气,将我抱在怀里,“磕在石头上伤的……”
又是熟悉的说辞。
我顶起他的下巴,手伸进领子,揭开他的衣裳。
那道蜿蜒的疤痕一直延伸到深处。
沈席玉喉结滚了滚,嗓音沙哑,“妧妧,没这么撩拨人的,我还得看折子呢。”
我气得一拳锤在沈席玉肩头,“没正经!我还没问完呢。”
沈席玉攥着我指尖,轻轻吻着。
“一点也不疼,倒是你,这几日要安心待着,外面太乱。”
前几日听闻有人在街上抓人,据说要扔进宫做太监。
后来,听下人闲聊,才知道沈席玉把王氏公子找到了,当夜就送进皇宫阉成太监。
这事他一直没说,我也权当不知道,只是晚上就寝时,颇为热情,叫沈席玉受宠若惊。
午后,沈席玉因为杂事出府,让我在屋里等他回来。
少顷,李恒忠去而复返,站在外头道:“小娘娘,陛下的药忘拿了,劳烦您取一下。”
我顺着沈席玉的桌案到处找,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小瓷瓶。
我知道沈席玉的伤发作起来疼痛难忍,越发忧心他的身子,给李恒忠送药时,没忍住问了一嘴。
沈席玉不说,李恒忠未必会瞒着我。
李恒忠提着拂尘,低眉顺眼地回道:
“……先拿鞭子缠住脖子,拉回去,撞在早就支起的矛上,刺穿肩胛骨……若是跑不动了,连心脏一块挖出来。”
我听得心肝发颤,“怎……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法子?”
李恒忠目光幽深,意味深长道:
“小娘娘,此事,就要问你父亲了。都是战场上杀敌用的招式……谁知道怎会用到陛下身上。”
难怪沈席玉不肯告诉我。
当年他差一点,就没命了。
我魂不守舍地走出院子,想找父亲问问。
父亲是太尉,掌管旧都兵马布防,他的属下上过战场。
当真是他背着我,对沈席玉做了那种事?
途径柴房,刘叔正一边杀鸡,一边跟旁人闲聊。
“想当年,咱们战场上,都是这么宰人的。我教你们,像这样,先缠住,一拉,撞在刀上。”
鸡扑棱着,鸡毛乱飞,下一刻,血飚溅出来。
刘叔手法熟练地拽着鸡脖子一划,瞬间开膛破腹,他摘下鸡心,扔进水盆,鲜红的血刺痛了我的眼。
沈席玉的疤突然闯入脑海……
当年,他也是这样吗?命被别人捏在手里,像这只鸡一样……
他总说不疼,可这与凌迟有何区别?
刘叔还在继续:“这种法子,一时半刻死不了,除非血流干了。战场上,谁有功夫砍头啊,动不了就行……”
一种恶心突然涌至心头,伴随而来的是心疼。
我干呕不止,伏在树下,用帕子捂住嘴。
待得恶心劲儿过去,我缓缓起身。
突然,下腹一抽,隐痛自小腹,逐渐蔓延全身,我冒出冷汗,眼前发黑。
滴答。
血抵在青石砖上,撞出鲜艳血花。
我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刘叔听见动静,扔下手里的刀冲过来,“小姐!你怎么了?快来人!出血了……”
10.(第三人称视角)
沈席玉接到消息时,孩子已经没了。
他疯了似的往门里冲,看见宋妧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毫无血色。
沈席玉撞开众人,慢慢蹲在床前。
他的妧妧……
他的孩子……
到底是怎么了?才离开不过半日,这么就成了这样?
郎中抹了把头上的汗,不经意间拿起手帕一嗅,神色大变,
“哪来的东西,速速拿开!难怪孩子没了!你们怎能如此不小心?”
郎中的话犹如兜头泼下的一盆冷水。
沈席玉脑子嗡的一炸,那是他带在身边的帕子,昨日为妧妧擦汗,便留在她手里了。
明明是新帕子,唯一可能,便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子低下动了手脚。
他一向小心,甚至对宫里所有人隐瞒了行踪,只有李恒忠知道。
到底是谁……
远处,刘叔自责道:“你说我非得讲那玩意干什么呢!哪个姑娘听见杀人不害怕……都怪李公公,他不提这茬,我会想起讲这个?”
沈席玉缓缓闭眼,心沉入谷底。
不需多问了。
当年他救下李恒忠,把他留在身边,培养至今。
他跟了自己四个年头,出生入死,沈席玉谁都不信,却信他。
殊不知,他身边隐藏最深的棋子,便是李恒忠。
“陛下,妧妧他是我的命,为了她安稳活着,有些事,需得跟您谈谈。”
宋太尉坐在门前,抽完一管子烟,迈着沧桑的步伐去了书房。
沈席玉陪了宋妧一会儿,突然冷着脸起身,像做了什么决定。
待到谈完,日头已然偏西。
沈席玉在廊下站了半晌,闭眼,日光打在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暖。
失去孩子的痛无比清晰地传来。
明明未雨绸缪了许多,眼看就要将燕月一党连根拔除,不曾想叫燕月狗急跳墙,害了妧妧。
喉头一甜,他呕出一口血,慢慢弯下身子,撑着廊柱深深喘息着。
心脏揪成一块,生疼。
少顷,他一拳捶在柱子上,起身向门外走去。
坤宁宫内,檀香袅袅。
自新皇登基以来,这里是最清净的地方。
就连皇帝都不来。
燕月闭目坐在软椅内,撵着一串菩提。
菩提起先是白的,但如今变得白里透红,包了浆,可见已经跟了燕月不少年月。
从她杀第一个人开始,染过无数人的血,包括……她痴愚的父亲。
殿外传来脚步声,燕月缓缓睁开眼。
就见李恒忠匆匆归来,“主子,宋氏的孩子,没了。”
“沈席玉忙于伤心,便是咱们的机会。”
双方争斗越演越烈,撕破脸是早晚的事。
她眼眸闪过一抹厉光,浅浅笑开。
若非她是个女儿身,哪里还用得着沈席玉。
她自认不比任何人差,可世道不公,瞧不起女人。
燕王的旧党看不上她,日日劝她给沈席玉生育子嗣。
她偏不。
“主子,奴才怕陛下……”
燕月冷笑一声,“怕他作甚。那药你可按照吩咐下在他饮食里?”
李恒忠点头。
“他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等他油尽灯枯,便是我手里的一只傀儡。”燕月提起菩提,对着天光细细端详,“很快,我就能——”
砰!
大门轰然倒塌。
强烈的天光刺的燕月眯起眼。
尚未看清,下头便传来李恒忠凄厉的惨叫,只是一下,便了无生息。
燕月侧头,只见李恒忠的尸体就倒在脚下,身首分离。
沈席玉提着剑,白衣染血,双眸猩红,如地狱来索命的恶鬼。
她脸色一冷,“沈席玉,你这是做什——”
话未说完,就被沈席玉狠狠扼住了脖子,掐得气都上不来。
燕月的脸色因窒息迅速染上一层灰。
她心头腾起极大的恐惧,沈席玉动了杀心,他要杀了自己!
这个疯子!
沈席玉一脚蹬在椅子上,靠近,字字清晰,声音冷冽,“毒妇,还我孩子命来。”
他眼底是一抔看不见的黑,无一丝情绪波动。
燕月只在战场上见过沈席玉,就像个杀神,不死不休。
她一定要想法子救自己一命。
燕月死命地拍打着沈席玉的手腕,用仅有的气音挤出几个字:“小姐、嫌你脏——”
沈席玉乍听到这几个字,倏然松了手,一剑插进燕月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燕月捂着脖子,剧烈咳嗽,伏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地盯着沈席玉,露出一抹癫狂的笑。
“小姐嫌你脏,所以你碰过的东西,她都不要了。”她怪声怪气地开口,粗嘎的嗓音仿佛将沈席玉的耳膜割破。
沈席玉将剑插深了些,问:“你为什么知道……”
燕月猛得摔碎虎符,在周围不断增加的守备军中,咧开嘴笑了。
“因为我就是那个侍女啊……”
沈席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在王都郊外追你的,拿鞭子缠你的,用矛刺你的,都是你的属下,是你日后委以重任的燕王旧部。”燕月笑的得意,“先骗你,再拉拢你;先杀你,再救你。投靠仇人的滋味,如何啊?”
沈席玉转了转手腕,剑便剜着燕月的肉,血汩汩流出。
燕月晓得他动了怒,亦知道沈席玉心狠手辣,两军对垒,她赢不过他。
可是如今四周都是她的人,沈席玉终会变成她脚下的一条狗。
燕月无视躯体的疼痛,故作轻松道:“太尉府掌各个州郡城防布局,全府上下固若金汤。只有你,能帮我打开突破口。”
她笑出声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沈席玉,我真庆幸,你是个大情种。耍点手段,就能让你背叛个彻彻底底。”
这些话,无异于往沈席玉心口上捅刀子。
他承认,南征北讨多年,是因为太尉府有天底下最全的沙盘图。
他耳濡目染,知己知彼,一坐上燕王之位,便势如破竹。
原来,他不过是燕月一早就相中的工具。
“沈席玉,别怨我。”燕月勾勾手,便有人将刀架在了沈席玉的脖子上,“你坏事做尽,那孩子的命,是替你祭天呢,再过不久,宋氏,也会一起下去陪你。”
沈席玉被带走了,走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叫燕月无端生出一丝恐惧。
说心里不慌是假的,可她不后悔。
燕月咬住布巾,猛得拔出沈席玉的剑,疼出一脑门子汗。
国不可一日无主,她不敢杀沈席玉,软禁便成了权宜之计。
李恒忠死了,会有王恒忠,孙恒忠……
只要毒药源源不断地送进去,沈席玉早晚会成为废人。
11
在闺阁中养了足足一个月,我病好了大半。
如今,沈席玉消失了。
孩子也走了。
我一滴泪没掉,终日坐在门前,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一言不发。
我没有追问沈席玉去了哪里,家里也没有人提起他。
一切仿佛重新回到了我没出嫁的时候。
只是往来的百姓喜欢对着我指指点点,我的名声,反倒不如巷子里的寡妇。
父亲每每提着大烟斗,一个个驱赶。
他们就骂骂咧咧地跑远,“怕人骂,就别出门啊!”
父亲反骂回去:“我闺女愿意去哪去哪,她就是坐你家门前,你也得给我憋着!”
“不讲理!不讲理!”
那日午后,我去找了父亲。
“当年,您怎么把沈席玉赶走的?”
父亲一脸不屑,“还能怎么赶?打晕拖走的。就扔到王都外头的土坡,家仆便回来了。”
我将李恒忠告诉我的事和盘托出。
父亲紧紧皱着眉头,“怪不得沈席玉恨宋家恨得牙痒痒,原来有人从中作梗。”
“父亲,我要进宫。”
“不行。倘若真如你所说,燕月是罪魁祸首,你如何斗得过她?”
我腾得站起来,压住心底的疯狂恨意,“那就让我的孩子枉死吗?”
“沈席玉被软禁,谁能护得住你?”
父亲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得刹住嘴。
“什么意思?沈席玉怎么了?”
父亲摆摆手,不欲多言,“妧妧,天冷了,以后少出门。这事,不许再想。”
从那天起,他变得很忙,头发也染了霜似的,白得飞快。
他说,家里就我一个闺女,我就是他和母亲的命,他拼死也要护我周全。
可我不想龟缩在别人身后,当一个累赘了。
我将自己关在房里,一连就是数日。
第一场雪的时候,王都又乱了。
火光冲天而起,从南到北,一直燃进宫城。
我站在冰天雪地里,眼睁睁看着宫城上方的焰火盘旋。
响箭升了八次,从不同的位置飞起,在夜空中炸开。
我听不见兵戈声,却能闻见隐隐的血腥气。
父亲不见了,太尉府被父亲的旧部保护起来,所有的门都被封得严严实实。
他们又开始了。
乱世,总要死很多的人。
为了权势,人人皆可为棋。
今夜,不知道又是谁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去。
到了后半夜,大门突然被撞,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攀上了墙头。
只是他们大多受了重伤,抵不过卫兵的攻击。
突然,一柄寒光闪闪的长箭朝我射来,母亲猛地推开我,自己却被划伤了手臂。
混乱中,身后便有人狠狠扯出我的发,拉出太尉府的大门。
“好啊,终于找到你了。他们两个想调虎离山,差点要了我的命,只要你在我手里,我什么都不怕。”
我听声音,就认出了燕月。
听得出气息不稳,应该受了重伤。
狡兔三窟,燕月的到来,我一点都不意外。
她手劲极大,顺势掐住我的脖子。
我一言不发,任凭她拽住向远处退去。
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太尉府的士兵源源不断地赶来,却无人敢上前。
燕月败了,如丧家之犬,将匕首横在我颈子上,喝道:“放我走!否则,她必死无疑。”
不远处,混乱的马蹄声如洪流滚滚而来。
我看到了两个浑身浴血的人影,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沈席玉。
在他们身后,是千千万万奋战一夜的将士。
“妧妧,你别动!”父亲擦掉唇角的血,勒停马头,不敢寸进一步。
“燕月!放开她!”沈席玉在不远处踉跄下马,浑身染满了血。
他丢盔卸甲,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两手空空上前,“燕月,我放你走,你别伤害她……”
燕月玩味道,“好啊,你发誓。”
“好,我发誓,若有违背,我沈席玉不 得 好 死!”
燕月冷笑一声,“你拿宋妧的命发誓!”
沈席玉抿着唇,没有说话。
燕月笑出声来,粗糙刺耳,“沈席玉,我真想不明白,天下美人多得是,区区一个破 鞋,有何能耐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沈席玉沉着脸,眼底闪着烈烈寒光。
若不是燕月手里掐着我,他必然要了她的命。
燕月视若无睹,干涩的嘴唇贴在我耳边道:“宋妧,我和你打个赌,你死后,看沈席玉能为你守身如玉几年?”
我自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句,对她的挑衅,也生不起丝毫波澜。
只是静静盯着憔悴了许多的沈席玉,“沈二,你能答应我个事吗?”
沈席玉眼睛紧紧盯着我,说:“好,我什么都答应。”
“休了她。”
话落,场中一片寂静。
燕月嗤笑一声,“到底是后宅之中的女子,皇后之位,你觊觎已久了吧?”
我没理她,静等沈席玉下文。
沈席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与她,从未互许真心,亦无夫妻之实。休了便休了。”
燕月啐了一口,拉着我向后撤去,“说够了吧,说够了就——”
燕月的声音戛然而止,东方破晓,照亮了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划痕。
一道道金光溢出云层,天亮了。
她的瞳孔映照着天光,闪现出一丝茫然。
少顷她笔直倒地,开始抽搐。
我木然低头,露出衣袍下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上淬了千机引,只要划破一点点皮肉,她的命便也注定了。
燕月拽住我的裙角,瞳孔涣散,似有不甘。
四周的兵马悉数围过来,却听到沈席玉一句胆战心惊地喝止:“都别动!匕首有毒!别惊着她!”
我捏着匕首,满腔恨意驱使下,跪在地下,将匕首送进燕月的心脏。
第一刀,是为当初的沈席玉;第二刀,是为了我死去的孩子。
燕月吐出血色的泡沫,含混地吐出几个字:“我不甘心……女人凭什么不可以……”
我眉眼垂得低低的,轻声说道:“我知道女子不易,但拿人心做祭,饱填自己私欲,你是罪有应得。”
燕月最后抽搐几下,眼珠盯着我,蒙上一层翳后,不动了。
弥漫了一夜的烟火,在天明时,悉数散去。
沈席玉一步步走来,生怕吓到我:“妧妧,松开手……”
我目光呆滞地仰头看着他。
沈席玉咽了口唾沫,在我面前跪下,握住我冰凉的手。
“好妧妧,松开吧……她死了。”
皇帝跪下了,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兵马如海浪般,顷刻间便也随着他跪了一地。
天地间,只有沈席玉的脸,倒影在我眼中。
血色挂在他脸上,斑驳滑稽。
隐忍一个月的情绪骤然开闸。
啪嗒,一滴泪落下来。
接着,响起我悲痛欲绝的哭声。
12
二十岁这年,我成了腰板最硬的人,家中的兵权抵半壁江山。
沈席玉二十八,铲除燕党,成了实权在握的皇帝。
短短一年,江山频遭劫掠,百姓贫苦,再无征战之力。
朝中的大臣再也没有力气为谁做皇帝谁拿兵权的事争执,不出半个月,个归各位,齐心协力为百姓生计出谋划策。
父亲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黑,这日又在母亲面前发起了牢骚:
“开枝散叶开枝散叶,日日就是那些车轱辘话,妧妧为他没了个孩子,他万一找别人开枝散叶,我的妧妧怎么办?”
“行了,孩子的事,可不许再提。”
我出宫回府探亲,刚走到门外,就听见他们的谈话。
回头见沈席玉着一身明黄,正站在树下,专心致志地给我编柳环,周遭围了一圈花,迎风挺括,好看极了。
我折回去,道:“咱们回去吧,他们忙着,没空见我。”
“好。”沈席玉如今什么都依着我,跟当年的沈二一模一样。
他把柳环带在我头上,捋顺碎发,夸赞道:“妧妧好看极了。”
我摸摸柳环,毛茸茸的,已经很多年没带过了。
他晚些时候还要去勤政殿处理政务,陪不了我太久。
回宫时,途径小巷,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像个小牛犊一样冲进沈席玉怀里。
沾满泥巴的手印在沈席玉华贵的衣裳上,留下两个黑漆漆的手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和沈席玉都愣住了。
孩子母亲匆匆赶到,吓得脸色惨白,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孩子年幼无知,求您饶他一命。”
沈席玉缓缓低头,五指落在小孩儿稀疏的头顶,分外小心地揉了揉,“多大了?”
“三岁。”小牛犊奶声奶气地回道。
沈席玉蹲下,若有所思地握着他的小手,像是稀罕一个宝贝,“叫什么名字?”
“小牛。”
他母亲爬过来,抱住孩子的腰,“陛下,孩子饿了,草民要带他回家了。”
说完紧张地扯着孩子往回走。
谁知沈席玉竟握着孩子的胳膊,失了神。
沈席玉凶名远扬,人尽皆知。
他母亲一时慌了,哭出声,“求您饶过我们吧!”
孩子感知到母亲的不安,也哭出声,喊着“爹……”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眼看他把人家吓着了,我轻轻搭在沈席玉的手上,“沈二,放开他吧。”
沈席玉身子一颤,猛得回神,无措地望着我。
那一刻,我看到的他眼底的痴望和痛苦。
我又重复了一句:“让他们走吧。”
沈席玉怔怔松手。
妇人抱着小孩匆匆逃离,只剩下我和跪在地上的沈席玉。
风无声拂过窄巷,天光正好,却照不进人心里。
良久,他捂住眼睛,叹了口气。
我红了眼眶,迟疑片刻,缓缓抱住沈席玉。
张开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进宫前,我曾与父亲促膝长谈。
他说沈席玉当年一出王都,就被燕月给盯上了。
他能捡回一条命,是燕月算计好的。
加之当年父亲的确说了狠话,断了沈席玉的念想,经燕月日复一日挑唆洗脑,沈席玉黑化地彻彻底底。
春日多雨,我亲眼看着沈席玉的旧伤发作起来,疼痛难忍。
燕月为了控制他,下了慢性毒药。
偶染风寒,便咳得直不起腰来。
若不是最后,沈席玉和我父亲一拍即合,彻底拔除燕月的势力,他恐怕命不久矣。
他吃了太多苦。
倘若人的一生,要陷在过往的痛苦的里,止步不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13
我住在勤政殿不远处的一处小殿里,没有名字,白日阳光正好,也很清净。
沈席玉下了朝,便与我龟缩在此,大门一关,倒像对寻常夫妻。
这日入夜后,我在殿里燃起了香烛。
沈席玉踏月而归,推开门,室内暗香浮动,暖帐飘扬。
我并膝坐在床上,披一件薄纱,略施脂粉,赤足细腰,无一掩藏。
我静等沈席玉穿过重重帷幔,站到我身前。
他步履很轻,在最后一层帷幔前,停住了。
“妧妧……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望着他的影子。
沈席玉的手伸过帷幔,半天,叹了口气,“妧妧,今夜……我歇在外头。”
说完转身朝外走。
“我好冷。”
简简单单一句话,瞬间定住沈席玉的背影。
“你不进来吗?”
沈席玉呼吸加速,声音嘶哑:“妧妧……”
“还是你嫌弃我不清白——”
话音未落,沈席玉已冲入帐子。
他像个失了理智的蛮牛,扔掉外袍,抱住我倒进床里。
束发的红绸落在肩头,墨发勾缠,鼻息交融。
我们四目相对。
沈席玉眼眶红了,“妧妧,我做了错事……我不配。”
他还在为李恒忠的事自责。
我摸了摸他鬓角倏然出现的一根白发,“不是你的错。”
“倘若我再仔细一点……我们的孩子不会死。妧妧,对不起。”
我揽住他的脖子,轻轻拍了拍他,“没关系,我不会怨你,孩子也不会怨你的。”
我主动吻住沈席玉,试图抚平他心底的伤痛。
久违的情愫顷刻间炸开,沈席玉扯烂了床上垂落的帐子,一遍遍吻着我手背,我的额头。
待到最后一刻,我习惯性地绷紧了身子。
沈席玉明白我的担忧,轻轻吻在我耳边,说起那句重复了一千遍的话,“妧妧,你是天底下最清白的姑娘。”
我抱着沈席玉的脖子,闭眼流下一行清泪。
手指在他的疤痕上停留了一夜,它随着主人的体温,变得炽热滚烫。
临窗的玉兰花饱经一夜风霜,花蕊因水珠的洗礼而变得越发娇艳。
花瓣攒满了露水,撑不住了,风一吹,便汇聚成股,一滴滴落入春泥。
天光照进窗隙,勾勒出床上有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我动了动身子,沈席玉便轻轻吻着我的耳郭,湿热的气息灌进耳蜗,“妧妧。”
“累……”我闭着眼,发出委屈的控诉。
“是,沈二不好,让妧妧受累了。”
有沈席玉陪着,梦魇渐渐离我远去。
回笼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沈席玉不见了踪影,我起身,宫女鱼贯而入,按部就班地服侍我沐浴更衣。
想去许久未见母亲了,简单用过午膳后,我回了太尉府。
还未进门,就听见父亲的咆哮:“他这是先斩后奏,无礼!”
我悄悄探出头,就见父亲的烟斗敲得桌子咔咔响。
母亲眼尖的发现了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进去挨骂。
“岳父大人, 我想娶妧妧为妻。”父亲臭着脸学沈席玉说话,“谁是他岳父!”
我一愣, 难道……沈席玉来过了?
母亲给了他一个眼神,“好歹问过妧妧的意思……”
“妧妧是我太尉府千金!他……他……他……”
“他是妧妧心爱之人。”母亲补全了后面的话。
父亲来回走了几圈,语无伦次, “他亲口承认,入府第二日就看上了我闺女!登徒子!不知羞!我能便宜他?”
突然,我被人扯进一个角落,捂住了嘴。
熟悉的气息传来, 沈席玉笑瞧着我, 在我额头小啄一口, “你怎么跑出来了?不累吗?”
我拽住沈席玉的袖子,红着脸嘟嘟哝哝道:“谁允许你来我家了?”
“我想娶你。”
心脏不受控制的一跳。
我避开他炙热的目光,耳根滚烫,“你空着手上门吗?”
沈席玉一愣, 一张俊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呆滞,进而流露出狂喜, “妧妧,你答应了?”
我哼了声, “你还从来没跟我提过亲呢……”
沈席玉一把抱起我, 吓得我大叫一声。
太尉府的最高处, 是一座三层的小楼。
盛夏时节,炙热的暑气驱不散我心底的寒。
他带着我跃上房顶。
此时,日头已然偏西, 金辉遍洒。
经历天下易主,王都依然不改当年的纸醉金迷。
一条河穿成而过, 金光粼粼,穿红甲的守备军列队而过,王宫立于夕阳之下,巍峨壮丽。
再远, 便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风吹起了我的头发,沈席玉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凤簪,熟练地为我挽起头发。
当年我坐在铜镜前,曾无比憧憬我和沈席玉的未来。
嫁衣一针针绣出了翱翔的凤,被我小心翼翼藏入床底。
我曾盼望有朝一日,被他牵着, 走进红彤彤的洞房,大红喜被, 鸳鸯成双。
却没成想, 这份美梦成真时,已蹉跎了太多岁月。
夕阳的余光照进沈席玉的眼, 摔出细碎的金光,倒映着我和连绵远山。
他执起我的手,在暖了三分的春风中,问:“以此江山, 聘尔为后, 妧妧,你答不答应?”
我扯起嘴角,笑了。
“那就……勉强答应一下?”
当年,我和他曾肩并肩, 眺望远方。
经年战乱,如今,依然是旧人。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