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天黑以后,重庆三家电影院中没被炸掉的那家,以及无数的歌舞厅就开始营业了。
尽管有轰炸和疏散,在重庆的生活还是基本正常地进行着。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天黑以后,重庆三家电影院中没被炸掉的那家,以及无数的歌舞厅就开始营业了。
一家餐馆被炸弹或大火毁掉,就会有更多的餐馆涌现出来。
还有一个赌场,我经常去那儿和一个中国男人玩中式三球撞球。
这个中国男人能说一点英文,他靠赌三球撞球和麻将过活。
他通常玩三球撞球都赢我。
我不玩麻将,大概我太笨了学不会。
他爱上了一个唱戏的女孩,并想跟她结婚。
他花了五千元中国钱将她从鸨母那里买回来。
鸨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将她从一个纤夫那里买回来,教她唱歌。
现在她一直跟在那个中国男人身边。
我说,那五千元赎金中的大部分,一定是我贡献的,他们俩就幸福地咯咯笑起来。
她也只会说一点英文,我管她叫玛格丽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她。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中国男人的时候,他把我领到厕所,交给我一个封好口的信封。
信封上没有题名。
我问他是哪里来的,他不肯说, 只是叫我迟些时候偷偷打开看。
信是淑贞写的,说要回重庆。
我不赞同她的做法。
她一定是疯了,现在回重庆。
政府正悬赏汪精卫的脑袋呢。
她请我在下星期日天黑后,到南温泉的一个小酒店见面。
我不能冒险被跟踪。
当所有人都在享受礼拜天的午休时,我用几个月前偷偷复制的车钥匙把车开走了。
淑贞的房间在二楼的拐角,可以俯视楼下的温泉澡堂。
走廊里点了一盏本地的煤油灯,很昏暗。
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她的房门开了。
我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但是她看上去却是够凉快的。
她穿着休闲的彩色丝睡衣,脚上蹬着一双国外产的拖鞋。
她剪了个小男孩式的短发,前面留着刘海,看上去非常年轻漂亮。
她示意我不要出声,把我带到一张竹编的沙发边,给我一把扇子,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房间远处的角落里,两盏中国式的煤油灯冒着烟,闪动着。
一切都很东方,很神秘,笼罩着不祥的氛围。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见到我。”她压低声音说。
“我很高兴,”我说,“但我也很害怕。”
“是担心我,还是你自己?”
“当然是担心你。”我礼貌地说道。
其实不是真的。
“这样啊,那你就不必担心了。” 她看上去很自信,这让我很不解。
“有悬赏要汪的脑袋。”我说。
“是呀。”她笑道。
“而你是他姨太太中的一个。”
“没错。”
“这难道还不危险吗?”
“不太危险。不比你危险。不比我们中的许多人危险。"
我不喜欢被归入“许多人”的行列。
我摘下帽子,擦拭着头上、脸上和胳膊上的汗。
她为我们俩点燃烟,然后说:“我带来了些法国白兰地,我去拿杯子。”
她去忙乎时,我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
它和普通的中国内陆的房间装饰没有什么区别——裸露的地板和墙,没有窗帘或者百叶窗。
窗是装了纱窗,但还是有三两只小蚊子不时出现。
透过竹门帘,我看到隔壁房间里有一张罩着蚊帐的竹床。
淑贞带着两个杯子和一个酒瓶进来,斟上酒。
我喝着酒,用手拍了几下脚腕。
“这些该死的蚊子不咬你吗?"我问。
她笑了。
“你们老外真没用。我点些蚊香吧。”
她在每扇窗和我们的脚下各放了一片蚊香。
蚊香的烟和香味迅速弥漫了房间。
“我还是个谜一样的人吗?”她问。
“是的。”我说,一边想一边在房间里踱起步。
虽然我还没有见到“刀斧手”,但是我知道他已经回到重庆十天了。
她是不是也是他的手下呢?
有这样的可能。
假如她向“刀斧手”直接汇报,他又恰恰在汪逃跑的那晚不在重庆,是否就能解释她对我的信任呢?
“你回来多久了?”我突然问。
“大概一礼拜了吧。”
“你为什么回来?”
她笑了。
“你认为我是回来看你的吗?”
“我看上去有那么笨吗?”我说。
“好啦,你用不着这么酸溜溜的。”
我在她身边坐下。
“淑贞,”我说,“你认识将军吗?”
我说出了“刀斧手”的名字。
“谁不认识呀。”
她轻描淡写道,“说些愉快的事吧。”
她站起来,添满酒,“没有太多时间了,我礼拜三晚要飞香港。”
“你还要去找汪吗?”
“或许吧。”
“你为什么不把他毒死算了?”我建议。
“或许我会的。”她笑了。
“既然你礼拜三要走了,我们礼拜二晚一起搞个晚餐派对吧——很隐蔽的。”
“有多隐蔽?"
“这里有个会讲英文的中国人,他蛮喜欢我的。我的翻译们喊他"独臂匪’。他是负责防空炮的。他是个大炮专家,过去当过土匪。他告诉我,他在一次战斗中丢了只胳膊,但我看,更像是被尝试暗杀他的人打中的。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有时会在空袭时带我去看他的高射炮阵地。我喜欢看轰炸机在夜空中灯光闪烁,听他的老爷防空炮一齐轰鸣。高炮好像从来都打不中任何东西,但是它们发出的声音倒是让人很痛快。”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淑贞说,“他不只是个前匪徒,他现在还很活跃。”
“当然,这我也知道。”我笑道。
“独臂匪”的无法无天在中国家喻户晓。
传说他把中国女孩从上海的修道院抢回来,当他把这些女孩玩弄够了以后,就把她们卖给日本将军。
来到重庆后也不例外,只要他看上了某个女孩,就抢来带到他的别墅去。
他用钱来了结这些事。
他和四川省主席是一拨的,这个四川省主席有两个师的部队,却拒绝把部队派往前线,即使前线一度离他们的驻地只有三十英里远。
这帮人靠掠夺四川的肥沃大地自肥,跟蒋总司令对着干。
我对淑贞说:“一个他认识的女孩礼拜一要从香港来看他。他请我礼拜二去吃晚饭。到时只会有我们仨,但他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带个朋友去。怎么样?他会认出你来吗?他是你离开后才来重庆的。”
“不会。"
她边说边审视着我,“但是你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让我一起去的,对不对?”
“我只是想再见你一次,做个好人,”我反驳道。
“你要是真想见我,随时可以到这里来。用不着做什么好人。” 看来只有对她坦白了。
“那好吧,我就对你直说了吧。我想要是你能去的话,也许可以帮我一个忙。但可能会很危险。”
她马上就警惕起来。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会将整件事告诉你的。”我说。
当我把事情一一道来时,她边抽着烟听,边皱眉头。
礼拜二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成功驾车逃脱保镖们的监护。
我和淑贞在离望龙门不远的地方汇合,从那儿我们驾车去“独臂匪”在嘉陵江边成都路上的家。
我让淑贞做的事,没有在中国生活过或者没做过谍报工作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尽管贪污和叛国在美国也不算陌生,但是,我们认为没有太多的公民会故意出卖他们的国家。
在中国,情况却不一样了。
如果在美国我们出过一个班尼迪克特·阿诺(美国独立战争时美国大陆军将领,后投靠英国),那么在中国就有无数个班尼迪克特·阿诺。
我曾经听伦敦《泰晤士报》的记者说过,他在看完一出全部由中国演员扮演的中国间谍剧后,“觉得中国演员把间谍和叛国者演得那么像,实在精彩绝伦”。
看来,艺术在这里真是生活的镜子。
很久以来,我们这些在“中国密室”工作的人,就怀疑“独臂匪”是本地叛国者的头目了。
他公开使用驻扎在重庆附近的四川炮兵师的一部无线电,通过密码电文与他在上海的朋友交流。
虽然他那些朋友的名字都是假名,但我们知道他们是谁。
我与“刀斧手”头一次会面时,他命令我集中精力破解这些电码。
我们做是做了,但到现在还没能成功。
我们破译了其他一些将军的加密电报,其中有些电文暴露了他们的叛国行为。
我们虽然没有收到正式知会,但从不胫而走的消息得知,政府对查出的汉奸进行了清洗。
我们竭尽全力,都无法破解“独臂匪”的密码。
他发出的电文是一组组的四位数字,就像1349、5727、7234及类似的组合。
我们的分析显示,这些数字每天都在变。
因此,假如某组四个数字的组合在一天内出现多次,说明这个组合代表常见的文字或符号,但同一个组合在以后的日子里或许根本就不会出现。
可见,关键字是每天都在变的。
怎样才能破解这些电文呢?
非常有趣的是,在中国,最简单的中文电报都必须用代码来发送,因为中国字没法像英语、德语、俄语和其他许多文字那样,可以拆解成几个字母。
中文也不能像日语那样可以用片假名拼写。
即使是“明天晚上到”这一类丈夫与妻子之间的中文电报,也得用代码来发送。
发电报的人到电报局去,根据一本电码书,把他的电文转换成代码。
电报代码书就像是一本中文字典,里面有一万个常用方块字,当然也包括了数字和偏旁部首。
第一个字由0000代表,第二个字由0001代表,第三个字由0002代表,以此类推一直到9999。
发报人把他的电文换成这些数字代码,交给发报员发送到目的地,在那边这些数字代码被还原成文字。
这本在全世界发行并被中国人普遍使用电报代码书(或者叫字典)的其中一页,附在下页供参考。
虽然我们相信“独臂匪”也使用这本电码书,但我们认为他把文字换成电码后,将这些数字组合打乱了。
比方说,他报文的第一组数字可能是9345,但是他把这组数字改成了1748,这样当我们查电码书还原时,1748所代表的字在文中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他的报文有另外一个特点。
那就是每个报文的第一组总是由五个字母组成,比方说像miteo或者是lofed,接下来是9345、3847、6472之类的数字组。
开头的那些五个字母组合让我感到很困惑,我花了很多时间研究他们,经常晚上躺在床上苦思冥想。
这一长串的字母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了,躺在黑暗中,也能研究它们。
虽然我有无数页的材料,但在此,我只把6月1日 至6月15日之间的电文的第一组英文字母罗列出来:
titth (6月1日发送)
bve bn (6月2日发送)
psipn(6月3日发送)
cd tch (6月4日发送)
a t0a u(6月5日发送)
hroht(6月6日发送)
wt1w i(6月7日发送)
twntd (6月8日发送)
pispi(6月9日发送)
g d d ug(6月10日发送)
e wwee(6月11日发送)
eheer(6月12日发送)
i1gih (6月13日发送)
rgirn(6月14日发送)
s0es d(6月15日发送)
假如我可以破解这些字母组合,我确信离破译电文就不远了。
6月底的一个晚上,我躺在沙发上,等待空袭来临,完全没有在想密码的事,而是在诅咒自己为什么来中国。
这时,一个模糊的答案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有时候,我在轰炸机来到之前就睡着了,为了以防万一,我用枕头盖住我的重要器官,留着三架风扇不停地吹着。
在我躺着的时候,那些字母在我脑海里跳动。
来源:烟雨江南花又开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