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本决赛，“第二”之夜

摘要：美国中部时间6月4日晚7时，2025年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决赛进入第二场（点击阅读首场乐评）。三位钢琴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第二钢琴协奏曲”——李斯特、巴托克与普罗科菲耶夫的作品相继奏响，构成了一场充满巧合与深意的“第二”之夜。

文 | 张听雨

美国中部时间6月4日晚7时，2025年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决赛进入第二场（点击阅读首场乐评）。三位钢琴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第二钢琴协奏曲”——李斯特、巴托克与普罗科菲耶夫的作品相继奏响，构成了一场充满巧合与深意的“第二”之夜。

这场音乐会不仅是技巧的巅峰较量，更是三种截然不同音乐美学的对话，从李斯特的浪漫诗篇、巴托克的原始张力到普罗科菲耶夫的冷峻锋芒，钢琴与乐队的复杂关系在音乐厅中被推向极致。

率先登场的俄罗斯选手菲利普·利诺夫（Philipp Lynov）带来了李斯特的《A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这首作品清晰地展现了李斯特对瓦格纳的倾慕，无处不在的“无终旋律”将音乐织体紧密缝合。有趣的是，钢琴常常在这宏大的旋律洪流中扮演助奏角色，并在这种看似从属的状态下展开令人目眩的炫技。

利诺夫深谙此道，他理智地驾驭着这首被形容为“抒情而充满诗意，狂想曲型”的作品，控制着澎湃的音浪以抒发其狂想气质。在降D大调的“激动的快板”部分，他展开了充满戏剧性的叙事。李斯特标志性的“主题变形”技法——核心动机贯穿全曲并不断改变性格——在利诺夫的演绎中得到了精彩呈现。他塑造了一位浪漫而略带踟蹰的英雄形象，触键坚实有力，音色变化丰富，即使在主题的多次“变形”中，也始终紧扣其核心性格。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与大提琴的那段浅吟低唱般的对话，其氛围令人不禁联想到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深邃意境。尽管演奏中存在零星错音，但都被他巧妙地融入音乐流动中掩盖过去。他对浪漫主义音乐语言的纯熟把控以及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大钢琴家”气质，让人对他的夺冠前景颇为看好。

紧随其后的是以色列/俄罗斯选手维塔利·斯塔里科夫（Vitaly Starikov）的巴托克《G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这无疑是当晚乃至整个决赛中最具技术挑战性的曲目。尽管这部作品首演后巡演伦敦、维也纳等地时被誉为“色彩丰富的炫技作品”，但巴托克对钢琴“打击乐属性”的挖掘在本曲中尤为突出。斯塔里科夫在技术和完成度上展现了极高的水准，面对如此繁复艰深的作品，竟能做到几乎没有闪失，小纰漏也极其罕见，这本身已值得高度赞扬。

巴托克运用了独特的拱形结构，让第一乐章激进的切分音型与第三乐章的舞曲主题遥相呼应，第二乐章则作为神秘而动力十足的轴心。演奏者在巨大的技巧压力下，对作品整体结构的把握依然清晰有力，实属不易。全曲充斥着多变的节拍，需要钢琴与乐队高度精确的配合，这一点他也出色地完成了。音乐上，第一乐章那近乎刺耳的乐队音响和机械般的节奏感令人想起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鲁什卡》，而第二乐章朦胧的和弦又隐约带着《火鸟》的影子。然而，在音乐诠释层面，感觉演奏者尚显几分稚嫩。当晚的乐团音量本不算宏大，但钢琴的声音有时未能充分穿透出来，其敲击性应有的那种钢铁般的坚实感也可以进一步加强，未能完全释放出作品中蕴含的匈牙利威本科什舞曲的原始野性生命力。

下半场迎来了备受期待的普罗科菲耶夫《g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由加拿大选手卡特·约翰逊（Carter Johnson）呈现。选择这部作品本身已显胆识，但约翰逊似乎手部有伤，多少影响了发挥。更引人议论的是，他此前解释决赛第二首选择拉威尔《左手钢琴协奏曲》的理由——“完成一位好友的心愿”，被部分人认为不够真诚。

不可否认，约翰逊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弹钢琴的人”。在技巧层面和声音控制上，他展现出了科学而精准的能力，能让钢琴发出弹性十足、饱满圆润的声音，技术完成度相当高，尤其是在普罗科菲耶夫这部堪称“技术试金石”的作品中，第四乐章那些令人窒息的八度跳跃和神经质节奏都被他毫无惧色地征服。然而，他的音乐却难以打动人心。问题核心在于音乐的分句处理显得机械，并非所有音乐都需要那种缺乏起伏变化的、空洞的长气息线条。更重要的是，他的演绎中缺失了普罗科菲耶夫音乐特有的那种“机智诡谲”——冷峻中的讽刺、哀歌里的锋芒，以及突如其来的幽默感。约翰逊的演奏提供了一个深刻的启示：一位卓越的“弹琴者”未必等同于一位真正的“音乐家”，当高超的技巧未能服务于深刻的情感表达和独特的音乐性格时，音乐便可能沦为一场完美的空洞展览。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比赛合作乐团——沃思堡交响乐团的表现。相较于决赛首场在柴科夫斯基协奏曲中暴露出的铜管失衡、弦乐绵软等问题，他们在“第二”之夜的发挥简直判若两团，令人大吃一惊。谢天谢地，他们显然将更多的排练时间投入到了这套曲目上。在李斯特作品中，木管与钢琴的对话呼吸一致，弦乐弱音器的处理细腻如画；在巴托克复杂多变、充满打击乐感的节奏织体中，定音鼓的旋律化推进与钢琴的敲击精准咬合。这一晚，乐团证明了协奏曲的本质不仅是独奏家与乐队的“竞技”，更是两者精诚合作的“共谋”。

至此，6位决赛选手已全部亮相。利诺夫凭借其李斯特演绎中展现的宏大叙事能力、纯熟的浪漫语法和强大的舞台气场，成为夺冠的有力竞争者，尽管他需要在其后的普罗科菲耶夫《第二钢琴协奏曲》中证明同样的深度；斯塔里科夫展现了惊人的技术准确性和结构掌控力，但若想更进一步，需在音乐诠释的野性和深度上寻求突破；约翰逊则面临着更根本的挑战——如何在后续曲目中注入灵魂的温度，以证明自己不仅是一位顶尖的弹琴者，更是一位能打动人心的音乐家。

决赛的终章即将奏响，“第二”之夜已留下深刻的回响：真正的胜利终将属于那些能让冰冷的琴键奏出生命温度，让复杂的音符凝结成灵魂诗篇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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