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国外一些宗教学者认为，巫术先于宗教。理由是巫术是狂妄的，巫师要支配自然力。而宗教是谦卑的，听命于神。这样的误解，首先是来源于他们狭隘的基督教观念。基督教要人在神面前非常谦卑，是后来的事。基督教以前，巫师们往往都自称有支配自然力的能力，也就是具有超自然能力，因而

国外一些宗教学者认为，巫术先于宗教。理由是巫术是狂妄的，巫师要支配自然力。而宗教是谦卑的，听命于神。这样的误解，首先是来源于他们狭隘的基督教观念。基督教要人在神面前非常谦卑，是后来的事。基督教以前，巫师们往往都自称有支配自然力的能力，也就是具有超自然能力，因而自己就是神。巫师自己就是神，可以用巫术支配自然力，正是原始宗教活动的基本内容。基督教最重要、被认为是“三位一体”至上神之一体的耶稣，也是个行巫术的能手。他手一摸，可以让盲人复明，让痳疯病人痊愈。他一声喝令，就能让海上的大风停息，能让魔鬼退让。基督教徒的谦卑，是对这个作为至上神之一的耶稣基督谦卑。至于耶稣本人，却一点也没有谦卑。同样，原始宗教的巫师们，也没有谦卑，不会谦卑。

然而据我国的资料，在追忆上古的文献比如《山海经》中，在甲骨文中，都没有发现所谓交感巫术的痕迹。《山海经》中记载的巫师。著名的巫师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还有巫即、巫朌、巫姑、巫真、巫礼、巫谢、巫罗等，其中最著名的巫师，是巫咸。那里说，巫师们可以上下于天地之间，而且懂得医术，他们是原始时代的文化载体，或者说，是原始时代的文化人。原始文化中，对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正确认识，后来发展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原始的舞蹈和歌唱，是后来文艺和音乐的鼻祖；而由巫师们所传播和维护的神祇信仰，则是后来宗教神学的源头。

巫术是原始宗教的主要活动内容，因而是最古老的神学形式。巫术的目的，是掌握和支配自然力。巫术的方法，一是向神祇祈求，另一项就是所谓“交感巫术”，即在此处行术，在彼处发挥作用。所行的巫术，可以是语言形式，比如所谓咒语；也可以是借助动作或工具。至于行术的作用是如何传递的？则没有解释。

据《史记》记载，中国古代的交感巫术始于周代苌弘的“射狸首”。狸，又名“不来”。狸首，就是不来朝见天子的诸侯。司马迁说，苌弘以“方”事周灵王。方，就是方术，即巫术。射狸首，就是制做一个偶人，象征某位诸侯，然后用箭射击，使他前来朝贡。司马迁把苌弘这件事称为“欲以物怪致诸侯。”（《史记·封禅书》）后世用木偶或纸人，写上被施术者的名字和生辰，然后加害于木偶或纸人，以求使它象征的真实存在的人受害，就是这种巫术的延续。

然而诸侯们没有致来，晋国派人杀了苌弘。

苌弘被认为是当时很有学问的人，传说孔子曾经向他问学。他死后，有人说他的血化成了杜鹃，鸣叫不止。

苌弘的失败，也是这种巫术的失败。而这种巫术的危害，最早被社会所认识。在汉文帝召集儒者制定的《王制》中规定：“析言破律，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杀”。郑玄注：“左道，若巫蛊及俗禁。”所谓“巫蛊”，就是交感巫术。巫而称“蛊”，是说人受了巫术的迷惑，精神被掏空，就像虫子吃空谷物内仁和蛀空器皿一样。《王制》后来被收入《礼记》，说明汉朝初年，已经从国家层面对所谓交感巫术开始了严厉打击。

西汉时期，第一件巫蛊大案是元光五年所谓陈皇后巫蛊案。

陈皇后阿娇。是汉武帝姑母的女儿，大汉武帝好多岁。但这位姑母一心想要陈阿娇嫁给汉武帝。所谓“金屋藏娇”的故事，就是汉武帝还是小孩的时候，他姑母就指着陈阿娇问他：阿娇给你做媳妇好吗？汉武帝回答说：我会给她盖一个金子做的屋子。后来陈阿娇终于做了皇后以后，这位年长很多的大表姐，对这位年幼的表弟管得特别严，不许他接触别的女性。这对于一个年少的皇帝，无疑就像让猫儿在美食案旁却不许张口。汉武帝日益年长，陈阿娇的管束也越来越不起作用，后来汉武帝就把卫青的姐姐卫子夫接进宫来，陈阿娇遭到了冷落。为了使汉武帝不冷落自己，元光五年，有女子楚服，就为陈皇后使用了巫蛊的手段。事情败露，陈皇后被废，施行巫术的以及般牵连被杀的，有三百多人：

（陈皇后）又挟妇人媚道颇觉。元光五年上遂穷治之。女子楚服等坐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汉书·外戚列传》）

这是汉代，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起大规模处置交感巫术的事件。三十年后，即天汉二年，国家颁布法令，禁止民众在路旁请巫师祭神转移灾祸，并为此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捕活动：

（天汉二年）秋，止禁巫祠道中者，大搜。（《汉书·武帝纪》）

东汉末年的文颕注释道：“始，汉家于道中祠排祸咎，移之于行人百姓，以其不经，今止之也。”唐代颜师古注释说：“文说非也。秘祝移过文帝，久已除之。今此总禁百姓巫觋于道中祠祭者耳。”按照文颕的说法，这是朝廷施行的巫术。在路旁设祭，求神把灾祸转移给路人或者百姓。颜师古否认文颕的说法，认为汉文帝时期，有人要文帝用巫术把灾祸转移给别人，被文帝否定。这次法令，是对于一般民众而言，也就是禁止一般民众用这样的巫术转移灾祸。从“大搜”，即大肆搜捕行巫术者而言，颜师古的说法是正确的。也就是说，西汉中期，禁止所谓交感巫术的思想，已经成为国家的法令。

这可以说是西汉国家禁止巫术的第二次重大行动。至于这一次搜杀了多少人？没有记载。

西汉国家禁止巫术的第三次大行动，发生于六七年以后，即征和二年。

这年正月，公孙贺升任丞相，他的儿子敬声代替他做了太仆。然而敬声依仗自己是皇后卫子夫姐姐的儿子，“骄奢不奉法”，擅自动用军费，被捕下狱。这时候，有个叫朱安世的侠客因为触犯法律，久捕不得。丞相公孙贺为了给自己的儿子赎罪，自告奋勇，要去抓捕朱安世。武帝批准了公孙贺的要求，公孙贺也果然抓到了朱安世。朱安世听说公孙贺是为了给儿子赎罪而来抓捕自己，就大笑着说，这下丞相全家都要倒霉了。南山全部的竹子也不足于写完我的证词，斜谷里全部树木也不够做罪犯的枷锁。他从狱中向皇帝上书，状告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私通，并且让巫师祭神诅咒皇上。巫师在皇帝到甘泉宫的驰道上埋下了偶人，祷告词中语言恶毒。武帝把这件事让有关部门查验属实，“穷治所犯”，公孙贺父子都死在了狱中。被牵连的阳石公主、诸邑公主，也都被赐死。至于牵连而死的有多少？没有数据。

这次巫蛊案件，死了一个丞相，一个太仆，两个公主。可算是一件巫蛊大案。然而这样一个大案，还不过是这起巫蛊案的序幕。起因源于当时武帝的一位近臣江充。

江充本名江齐，他的妹妹由于善歌舞，嫁给赵国太子。江齐因此成为赵王的宠臣。赵太子怀疑江齐把自己的隐私向父亲报告，要抓捕他。江齐因此逃跑，并改名江充，到长安状告赵太子和自己的姐姐以及赵王的后宫淫乱，导致赵太子被杀。由于江充形象魁伟，得到武帝喜爱。江充又自告奋勇出使匈奴，回来以后被任命为“绣衣使者”，负责京城及附近地区治安。京城附近多贵族子弟，他们又多不守规矩，江充严格执法，得罪了很多人，也深得武帝信任。在执法过程中，江充得罪了太子。太子向江充求情，未得允许。

这时候，汉武帝日益年老多病，江充恐怕武帝死后，自己被太子所杀，于是就向武帝进言说，皇上的病，原因在于巫蛊。也就是说，有人请巫师咒诅皇上。于是武帝派江充为使者，查办此事。江充就派“胡巫”执行。凡是从地下掘出偶人，以及发现有夜里祭祀鬼神痕迹的，一律抓捕，用烧红的铁钳烙烫等酷刑审问，逼迫认罪招供。这些被抓捕的民众受不了酷刑，胡乱招供，牵连广泛。凡是被供出的，就以“大逆不道”的罪名处死。前后牵连被处死的民众，有几万人。

随着年事日高，武帝疑心也日益增大。他怀疑亲近的臣子们都在用巫蛊咒他。江充揣摸到皇帝的意思，就说宫中有蛊气。先查办后宫者接近皇帝得到宠幸的夫人们，接着就查到了皇后。甚至破坏御坐，查看有无用于巫蛊的偶人。江充又查到太子宫中，在地里掘出了偶人。太子的师傅怕自己受到牵连，就对太子说，这偶人是您的，还是江充埋下的，说不清楚。如果束手待毙，就可能遭到太子扶苏的命运。

扶苏是秦始皇的太子。秦始皇死后，由于他被派到边境监军，远离京城。他的弟弟胡亥伪造秦始皇的命令，让他自杀。当时汉武帝住在远离京城的甘泉宫里，太子要想见到父亲，已没有可能。于是就用自己的卫队，捕杀了江充，把江充使用的胡巫处以火刑。

太子把此事报告了在京的皇后，也就是他的母亲卫子夫。然后发兵进入丞相府。丞相刘屈牦逃到甘泉宫，奉汉武帝命令，发兵与太子作战。太子兵败，逃亡。后被发觉，自杀。同时被杀的还有太子的两个儿子。皇后卫子夫因参与此事，也被废，自杀。其他被杀和因作战而死的，又有数万人。

此次巫蛊事件以后，不断有人上书，替太子鸣冤。武帝后来也觉得此事处置失当，于是就灭了江充三族。

这是因巫蛊事件引起的政变，也是西汉朝廷的一个悲剧。巫蛊能造成如此大的悲剧，也可见当时朝廷对于巫蛊的警惕和恐惧。

两年以后，汉武帝又专门设置“司隶校尉”，负责查办巫蛊和重大案件，下属类似今天的警察和兵士，有一千二百人。这件事说明，汉代朝廷把巫蛊事件看做是重大案件。

从西汉开始，宫廷中严厉处罚巫蛊事件，成为常规。诬蔑他人行巫蛊以加害于人，也成为宫廷斗争的重要手段之一。

据《后汉书·阴皇后纪》，汉和帝皇后阴氏，因为宫中新来了个邓贵人，爱宠稍衰，心中不满，于是就和外祖母邓朱，一起施行巫蛊。事情发觉，在宫中审判，牵连出皇后的弟弟和邓朱的两个儿子，也就是皇后的舅父，处以死刑。皇后被废，打入冷宫，忧郁而死。

邓贵人后来成为邓皇后。和帝死，顺帝继位，邓皇后成为邓太后。这时汉和帝留下的一个男宠叫吉成。因为和帝时得宠，受人忌恨。和帝死，这些人就合伙污蔑吉成，说他曾经用巫蛊诅咒和帝。邓太后认为，吉成如此得宠，平素也没有什么怨言，现在说他施行巫蛊诅咒，不合常理。自己亲自审查，果然是皇帝的一帮驭手诬告，使吉成免受处罚。

汉代朝廷如此严厉地打击巫蛊，与当时人们认识到巫术的的危害和无用相关。

巫，是古代社会的一种官职。在上古时代的中国社会中，有着重要的政治地位。据《尚书·咸有一德篇》，商朝最著名的宰相伊尹的儿子伊陟做宰相的时候，有“桑谷共生于朝”，即朝堂上长出了桑树和谷物。这是不祥的预兆。伊陟首先把这件事告诉了巫咸，即名字叫“咸”的巫师。并创造了四篇《咸乂》这样的政治文书。而在《尚书·君奭篇》,则记载着“巫咸乂王家”。乂，治理的意思。《尚书》的记载表明，巫咸，是商代朝廷上的重要臣子，甚至是仅次于宰相的重臣。

在周代，巫仍然有重要的政治地位。据《周礼》，在专管祭祀的部门“春官”，后来发展为礼部，设有专门的“司巫”官职。其下属有男巫女巫若干名。巫的主要职责，一是卜筮，二是祈雨。卜筮在古代政治中有重要的作用，被《尚书·洪范篇》作为八项重要施政措施之一，专管占筮的巫，在政治中也就有着重要的地位。

但是到了汉代，巫在政治上的地位降低了，难得参与重大的政治活动。以致司马迁在慨叹自己官职卑微的时候，会感叹自己作为史官，其地位不过介于“卜祝”之间。也就是介于巫师和专管“祝”的地位之间。

求雨，也是中国古代农业社会的重大宗教活动。在周代，主要是由巫师来进行的。但到了汉代，武帝元封六年，大旱，却命令“女子及巫丈夫不入市”，这就排除了巫在求雨中的重要作用。汉成帝时，大雨不止，朝廷祈晴，命令由官员进行，不用巫师。东汉时期又下令，今后的祈雨活动，都由公卿和各地官长依次进行。这就是说，在国家的祈雨活动中，完全排除了巫的地位。

国家对巫的态度如此，在学者们的著作中，巫也是一种不良的角色。王充作《论衡》说，巫的话，“皆夸诞之言”（《论衡·论死篇》）。甚至认为巫是鬼的同党：“巫党于鬼，故巫者为鬼。”（《论衡·订鬼篇》）也是一种妖：“夫为巫者，亦妖也，与妖同气。”（《论衡·实知篇》）东汉末年，王符作《潜夫论》，认为巫师求神，就是骗人的勾当：“巫祝鼓舞事神，以欺诬细民，荧惑百姓、妇女、羸弱疾病之家”，可悲的是，这些人家不仅不认为自己是上当受骗，反而会常常认为自己没有早点求助于巫师：

或弃医药，更信事神，故至于死亡，不自知为巫所欺误，乃反恨事巫之晩。此荧惑细民之甚者也。（《潜夫论·浮侈篇》）

综合考察，汉代社会的上层，已经认识到巫术的无用和危害，因而普遍摈弃了巫术，特别是摈弃了以巫蛊为代表的所谓“交感巫术”。

不过巫术和淫祀，起源于人们对超自然力的渴求，所以它总是不断地从社会下层发生发展，并且借助人类认识的最新发展成果，改换形式，因此难以根绝。直到今天，和形形色色的巫术行为做斗争，仍然是各个国家的一项重要思想任务。

来源：思想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