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就这么走啦?连高考成绩单都不要了?"继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我叫李家宽,九八年那个夏天,我高考落榜了。在那个"知识改变命运"的年代,这无异于一场灾难。那会儿,全国高考热得跟油锅上的水似的,沸腾着呢。我们镇上的人见了都说:"李家有个
"你就这么走啦?连高考成绩单都不要了?"继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我叫李家宽,九八年那个夏天,我高考落榜了。
在那个"知识改变命运"的年代,这无异于一场灾难。
那会儿,全国高考热得跟油锅上的水似的,沸腾着呢。
我们镇上的人见了都说:"李家有个读书的好娃娃,早晚能当大学生。"
本内容纯属虚构
六月底那天,天热得厉害,蝉声震得耳朵嗡嗡响。
我和爸爸李国强一起去学校看成绩。
校门口站满了人,红榜上被汗湿的指印摸得发亮。
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
爸爸沉默着,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我的分数线比省控线低了四十多分。
预料之中的结果,却还是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回家的路上,爸爸一句话也没说。
他走得慢,脚步拖沓,肩膀比平时更弯了。
土路上的灰尘被太阳晒得滚烫,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气往上蹿。
在我们老旧的平房院子门口,爸爸终于开口:"家宽,别耽误时间了,明天咱去你大舅那儿,县里的纺织厂正招工。"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我胸口。
我不敢看他布满沧桑的脸,只能低着头,嗯了一声。
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跶,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这孩子的性格和你一模一样,遇事就知道低头。"继母徐爱珍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她手里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水珠顺着叶子滴答滴答地落在石板上。
"骨头能少弯一弯吗?"徐爱珍把菜放在井台上,擦了擦手上的水。
她是四年前嫁给我爸的,比我爸小六岁,带着一个女儿刘巧巧。
巧巧比我小五岁,那会儿正上初中,学习好得很,是班里的三好学生。
徐爱珍在我们镇上的供销社上班,嗓门大,做事麻利,街坊四邻都说她能干。
我妈走得早,我七岁那年就得了重病。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妈妈总是躺在床上,面色蜡黄,手指头瘦得只剩下骨头。
后来,她就不见了,爸爸告诉我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上小学四年级,我才真正明白"死亡"是什么意思。
爸爸在砖窑厂干了一辈子的活计,手上的老茧像一层厚厚的盔甲。
他脸上的皱纹比同龄人多得多,眼角的鱼尾纹深得像刀刻的。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屋外的蛐蛐叫个不停。
我听见外屋爸爸和继母的交谈声。
"高考没考上就没考上呗,又不是啥大事。"徐爱珍说,"你看隔壁王家的儿子,初中没毕业就去沿海打工,现在一个月能挣七八百呢,比你在砖窑厂累死累活挣得还多。"
"你别瞎说,咱家宽从小就聪明,要不是——"爸爸的声音低了下去。
"要不是啥?要不是他娘走得早?李国强,你这话啥意思?"徐爱珍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席子下面的砖床透着阴凉,我却觉得浑身发烫。
"我不是那意思..."爸爸急忙解释。
"我待家宽跟亲儿子一样,这四年有一顿少给他吃了?有一件少给他穿了?你看看他那些毛衣,哪件不是我一针一线织的?"
继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大半夜的起来给他蒸馒头做早饭,天没亮就得去供销社,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我说啥了吗?"
"爱珍,我知道,我知道..."爸爸的声音变得更低了。
争吵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压低的商量声。
我蒙上被子,把脸埋在枕头里。
枕头套上妈妈绣的小兔子图案已经褪了色,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轮廓。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爬上房顶,爸爸就催我收拾东西。
"多带两件短袖,县里热。"他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根烟,没点。
我把几件换洗衣服塞进军绿色的帆布包,那是爸爸当兵时留下的。
上面的红五星已经掉了漆,只剩一个凸起的印子。
继母徐爱珍在厨房忙活,一声不吭。
案板上的菜刀起起落落,咚咚的声音像是敲在我心上。
窗外,公鸡叫了起来,村子慢慢苏醒了。
出门前,爸爸递给我五十块钱:"路上别饿着,到了县里先找个便宜点的地方住下。"
那五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被捏得平平整整,边角都磨白了。
"爸..."我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他打断。
"大舅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到了直接去厂里报到。"他的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男子汉,要学着自己扛事。"
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却让我鼻子一酸。
我点点头,背起帆布包,迈出了家门。
六月的阳光刺眼得很,照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银子。
村口的大喇叭正在播放《好日子》,欢快的曲调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走到村口的杨树下,我停了一下。
这棵树见证了我十八年的成长,树干上还有我小时候刻的"考上大学"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那时候,我用妈妈的缝衣针一笔一画地刻,刻完手指头都肿了,被爸爸骂了一顿。
现在想来,那小小的梦想竟然如此遥远。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家宽!家宽!站住!"
是继母的声音。
我回过头,见徐爱珍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个纸袋子。
她穿着那件褪了色的蓝格子衬衫,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你这孩子,走得这么急,连早饭都不吃。"她把纸袋子塞给我,"两个肉包子,一个茶叶蛋,还有半斤卤猪耳朵,你最爱吃的。"
纸袋子还热乎乎的,香味透过纸袋钻进鼻子里。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是我的高考成绩单。
"你爸说不要了,我偷偷给你留着。"她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发颤,"这可是你三年的心血啊,就算没考上,也值得留着,以后当个念想。"
我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手里的纸袋变得烫手起来。
"家宽,你别怪你爸,他...他就是心疼你。"徐爱珍低声说,"打工是出路,但不是唯一的出路。你要是还想上学,咱...咱再想想办法。"
太阳照在她的脸上,我这才发现这个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女人,额头上已经有了几道细纹。
眼角的皱纹里积着细小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爸,不是挺忙的吗?"我问,"他不是说今早要去砖窑厂开会?"
"骗你的。"徐爱珍叹了口气,"他在院子里蹲着抽烟呢,一宿没睡,都抽了大半包了。烟灰缸满了,撒了一地的烟灰。"
我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流下来。
"你爸这个人啊,心里的事从来不说,闷在心里,跟个哑巴似的。"她拍了拍我的手臂,"其实高考前,他每天晚上都偷偷给你煮鸡蛋。"
"啊?"我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不是嘛!天天拿着工资本去佟家小卖部买鸡蛋,一买就是五个。"徐爱珍挤出一个笑容,"他怕你睡得少,说鸡蛋补脑子。每天半夜起来煮,生怕吵着你。咱家那锅子漏,他还特意用泥巴封上了。"
鸡蛋,五个,每天...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
那是多少钱啊,爸爸的工资一个月才三百出头。
我眼眶一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记忆中浮现出每天早上桌上那个剥好的白水煮蛋,我总以为是继母做的早饭。
"家宽,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不大接纳我这个后妈。"徐爱珍突然正色道,"但我真心把你当亲儿子看。你...你要是不想去纺织厂,咱..."
一辆拖拉机从远处驶来,突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拖拉机上坐满了人,都是去县里赶集的乡亲。
"家宽,上来一块儿走啊!"拖拉机上的李大爷冲我喊。
"我去县里看看情况。"我打断继母的话,"如果不行,我就回来,再...再想别的办法。"
"行!这主意好!"徐爱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要是不想去纺织厂,去你三舅那电子厂也行啊。那边技术活,有出息。学个技术,将来自己开厂子都成!"
站在村口的土路上,我突然觉得包里的高考成绩单沉甸甸的。
徐爱珍小心翼翼地问:"你爸昨晚还说,要不明年再考一次?"
"明年?"我愣住了。
脑海中浮现出同村王二宝去年复读却依然名落孙山的情景。
他爸气得把他赶出家门,逼他去南方打工了。
"嗯,复读一年。"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就是家里可能有点紧张..."
"家里盖新房的钱呢?"我想起前几天爸爸刚找村里的木匠定了新房的图纸。
他说等我上了大学,回来就能住进新房子了。
"那是小巧明年上高中的学费。"徐爱珍摆摆手,"房子晚两年盖也没事,反正咱那老房子还能住。"
房梁上的蜘蛛网和墙角的裂缝浮现在眼前。
每到下雨天,屋里总会漏水,爸爸和继母搬着盆盆罐罐接水,忙得不亦乐乎。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那小巧的学费..."
"哎呀,你别管那些。"徐爱珍打断我,"巧巧那丫头聪明着呢,争取考公费师范,不花钱。再说她有她爹给的抚养费呢。"
我知道她在撒谎。
巧巧的爸爸早就再婚了,几年都没给过抚养费。
去年冬天,徐爱珍跑到县城找他讨要,被他新媳妇拿扫帚撵了出来。
拖拉机的喇叭又响了起来,催促着我快点上车。
县城客运站的喇叭声远远传来,徐爱珍急忙说:"去吧去吧,别误了车。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公用电话也行。"
我背起包,刚要迈步,突然转身抱住了徐爱珍。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拥抱这个女人,她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她身上有淡淡的肥皂味,混合着一丝灶台上的烟火气。
"妈..."我喊了一声,然后迅速松开手,大步向拖拉机走去。
身后传来徐爱珍带着哭腔的声音:"慢点走,路上小心..."
拖拉机上挤满了人,我找了个角落坐下。
有人递给我一根烟,我摇摇头拒绝了。
车子颠簸着前行,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我偷偷回头,看见徐爱珍还站在原地,手搭凉篷望着我们远去。
到了县城,我没去纺织厂报到,而是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旅馆很简陋,一张木床,一个衣架,墙上还有一面镜子,镜子有点花,照出来的人像隔了层纱。
床单有股霉味,我把它拿下来晒在窗台上。
旅馆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人,见我一个人来,还带着高考成绩单,叹了口气:"小伙子,没考上?"
我点点头。
"别灰心,明年再来。"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侄子在印刷厂上班,要不你先去那儿打工,攒点学费?"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县一中。
校门口的松树上还挂着"金榜题名"的红色横幅,迎风飘荡。
操场上有学生在跑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整齐的脚步声混在一起。
"复读班?"办公室里的老师抬头看我,"分数多少?"
我把成绩单递过去。
老师看了看,摇摇头:"差得有点多啊,小伙子。"
他的眼镜片上有个小污点,像是被茶水溅到过。
"我能行。"我说。
"信心可嘉,但现实点,复读一年能提多少分?"老师敲着桌子,眼神有些犀利。
"五十分。"我脱口而出。
老师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行,我给你记上。学费一千二,杂费..."
听到这个数字,我的心沉了下去。
一千多,对我们家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
爸爸一年的工资也不过四千多。
走出县一中,天空中飘起了细雨。
雨滴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我在街边的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是爸爸接的。
"爸,我想复读。"我直接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学费多少?"他最后问。
"一千多。"
又是一阵沉默。
我听见他吸了一口烟,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行。"他只说了这一个字,然后补充道,"你妈刚才出去了,她回来我告诉她一声。"
放下电话,我在县城的街头走了很久。
雨越下越大,但我没有躲。
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冰凉的触感让我异常清醒。
路过一家建筑工地,看见几个满身灰尘的工人在搬砖,我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脚上全是泥,肩膀上扛着一摞摞红砖,膝盖都弯了。
"小伙子,要活干不?"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冲我喊。
他脸上的汗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落。
我点点头:"暑假兼职,行吗?"
"行啊,一天三十块。"工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干不干得了?"
"能干。"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的暑期生活。
白天在工地上搬砖,晚上在旅馆里看书。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工头会开着三轮车载我们去工地。
一开始,我连一摞砖都扛不动,肩膀被磨得通红,晚上疼得睡不着觉。
工头见我可怜,特意找了块旧棉布给我垫肩膀。
"小伙子,干不了就别硬撑,回家吧。"他咬着烟头说。
"不,我能行。"我咬牙回答。
慢慢地,我学会了搬砖的技巧,肩膀上也长出了厚厚的老茧。
每天晚上,我都会在昏黄的灯光下翻开那本被汗水打湿又晒干的语文书。
书页已经皱巴巴的,但上面的字却格外清晰。
每周回家一次,把挣的钱交给爸爸。
"不用了,你留着。"爸爸总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坚持放在了家里的罐子里。
那个罐子是小时候妈妈用来存零钱的,上面画着红色的梅花。
钱一张张叠好,塞进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徐爱珍对我的决定非常支持,甚至开始张罗着找补习老师。
我们镇上有个退休的语文老师,她专门去求人家给我补课。
"老张,家宽这孩子是个读书的料。您看,能不能..."她站在人家门口,搓着手说。
"钱的事好商量。"老张头摆摆手,"就怕他自己不上心啊。"
"他上心!特别上心!"徐爱珍拍着胸脯保证,"您别看他老实,骨子里倔着呢,跟他爸一个样。"
老张头被她说得直乐,最后答应每周末给我辅导两小时。
小巧知道我要复读的事,还特意从供销社买了本"高考必备"的资料给我。
"哥,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她眼睛亮晶晶的,"你一定要考上啊!"
八月中旬,我在工地干完最后一天,结算了工钱。
这两个月,我一共挣了一千八百块。
加上爸爸从砖窑厂预支的工资,复读的学费总算是凑齐了。
回家那天,我提了一兜子水果和点心,还有两盒月饼。
虽然离中秋还早,但我想提前带回去,让他们尝尝。
一进院子,就看见继母在晾衣服。
几件旧得掉色的衬衫在风中飘荡,阳光下透出一种岁月的味道。
"回来啦!"徐爱珍一见我,眼睛就亮了,"你爸刚从厂里回来,正在洗澡呢。"
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有几道深深的车辙印,那是爸爸的自行车轮胎留下的。
自行车倚在墙边,车筐里还放着一卷图纸——是新房的设计图。
爸爸穿着背心短裤从屋里出来,头发还滴着水,见了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爸,我挣了一千八。"
我掏出钱,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上。
爸爸看了我一眼,转身回屋拿出烟来,给自己点上一根。
徐爱珍在一旁数着钱,眼圈红了:"好孩子,辛苦了。"
开学前一周,我收拾行李准备去县里住校。
徐爱珍给我准备了两床新被子,还有一个暖水袋。
"冬天冷,睡前灌点热水暖暖被窝。"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还有这个..."
她递给我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
红布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上面绣的喜鹊还能看清。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银色的怀表,已经有些旧了。
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有些模糊,但指针还能走动。
"这是..."
"你妈妈的。"爸爸在一旁低声说,"她生病那会儿,总是看着这个表,说要给你留着。后来...后来我就收起来了。"
我握着怀表,手心微微发烫。
表壳上隐约能看见一个字母"L"——那是妈妈名字的首字母。
"你妈说,时间不等人,要你好好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爸爸的声音有些颤抖,"这表是她陪嫁的,一直戴在身上。"
徐爱珍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
"妈...谢谢你。"我冲徐爱珍说。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傻孩子,说啥呢。"
出发那天,全家人送我到村口。
小巧还特意画了一张"金榜题名"的画给我。
她的画工不错,那些繁体字写得龙飞凤舞。
"哥,你一定能考上大学。"她认真地说,两条麻花辫一甩一甩的。
爸爸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有三百块,够你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那个信封鼓鼓的,我知道里面一定不止三百块。
徐爱珍悄悄塞给我一个小包:"里面是我做的咸菜,还有几个卤蛋,饿了就吃点。"
小包散发着熟悉的咸香味,是家的味道。
上车前,我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个人——爸爸、徐爱珍、小巧。
阳光下,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爸爸的肩膀有些佝偻,徐爱珍的围裙上有洗不掉的油渍,小巧的鞋子已经开了胶。
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那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
复读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宿舍里挤着八个人,全是和我一样的复读生。
大家都憋着一股劲,恨不得把书页盯出个洞来。
晚上熄灯后,走廊上还能看见手电筒的光亮——那是还在偷偷看书的同学。
老师们也比高中时严厉得多,经常一教就是十几个小时。
每次课间,我都会打开那个银色的怀表,看一眼时间。
有时候,我会想起妈妈,想起她说的"时间不等人"。
也会想起徐爱珍追着我的背影,喊我站住的情景。
寒假回家,发现家里的墙已经刷新了。
原本开裂的墙角被抹平,刷上了白灰。
爸爸说是左邻右舍一起帮忙的,连王大爷家的梯子都借来了。
徐爱珍煮了一大锅饺子,说是庆祝我回家。
饺子馅是猪肉白菜的,香气四溢。
饭桌上,小巧兴奋地告诉我,她期末考了全班第一。
"妈说了,我要是能考上公费师范,就给我买个收音机。"她眼睛亮闪闪的。
徐爱珍笑着说:"考上大学才行!"
那个冬天特别冷,雪下了好几场。
清晨起来,院子里的水缸都结了冰。
我把从县城买的暖水袋灌满热水,塞进小巧的被窝里。
她惊讶地看着我:"哥,这不是你的吗?"
"我有两个。"我撒了个谎。
寒假很快过去,我又回到了县一中。
教室里的暖气时好时坏,我常常冻得手指发僵,写字都困难。
每次这时,我就会想起徐爱珍给我织的那双厚手套。
虽然款式老旧,但意外地暖和。
"穿上,别冻着。大老爷们儿,冻红了手像啥样。"临走时她硬塞给我的。
为了节省生活费,我常常一顿饭只吃馒头咸菜。
省下来的钱用来买参考书和复习资料。
有时饿得受不了,就偷偷拿出徐爱珍做的咸菜吃一点。
那咸香的味道总能让我想起家里的饭桌。
一年后的夏天,我再次站在了高考成绩榜前。
这一次,我的名字赫然在列,比省控线高出三十五分。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旁边的同学拍着我的肩膀:"李家宽,行啊你!"
我冲出教学楼,一路狂奔到最近的公用电话亭。
手指颤抖着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哪位?"是爸爸的声音。
"爸,是我,我...我考上了!"我的声音哽咽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抽泣。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爸爸哭。
"好,好,好..."他只会重复这一个字。
我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家里,爸爸在电话那头破天荒地笑出了声。
"回来!赶紧回来!"徐爱珍在一旁大喊,"我去杀鸡,咱好好庆祝一下!"
回到家,院子里早已张灯结彩。
邻居们都来道贺,说李家有出息了,要出大学生了。
"老李家的娃争气啊!"王大爷拍着巴掌说。
"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你看那眼神多有灵气。"张婶一边夸一边往我碗里夹菜。
晚上,徐爱珍做了一大桌子菜,还特意买了两瓶啤酒。
桌上摆着红烧肉、清蒸鱼、炖鸡汤,香气扑鼻。
她拉着我爸说:"来来来,今天高兴,咱爷俩喝一杯。"
酒过三巡,爸爸的脸红了,眼睛也有些湿润。
他拍着我的肩膀,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好..."
我知道,他想说的话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徐爱珍在一旁说笑着,忙着给每个人碗里夹菜。
小巧趴在桌边,眼里满是羡慕。
"哥,你考上大学,是不是特别厉害啊?"
"不厉害。"我笑着说,"你以后会比我更厉害。"
徐爱珍听了,笑得更开心了:"那是,我们巧巧可聪明了。"
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邻居们摆了几张桌子,打起了麻将。
笑声、搓牌声在夜色中回荡。
夜深了,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徐爱珍收拾残局。
爸爸已经喝多了,被扶进了屋里。
月光如水,洒在院子里的石板上。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打破了夜的宁静。
"妈..."我突然开口。
"嗯?"她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谢谢你那天追出来。"我说,"要不是你,我可能就..."
"傻孩子,说啥呢。"徐爱珍的眼圈红了,"我是你妈啊。"
她手上有道细细的伤痕,那是前几天做饭不小心被开水烫的。
那一刻,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我看到了和四年前完全不同的一个女人——不再是我爸带回家的"外人",而是我的家人,我的母亲。
"你爸说了,等你上大学,房子就开始盖。"她擦了擦手,"到时候你回来,就能住上新房子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收拾完碗筷,我拿出那个银色的怀表。
一年来,它一直在我的枕头下面。
我摩挲着表面,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爸爸、妈妈和小时候的我,笑得那么灿烂。
照片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愿时光不负,岁月静好。"
那是妈妈的字迹,娟秀而坚定。
我合上表盖,轻轻放回口袋。
明天,我就要去填报志愿了。
。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为我跑过两里长的土路,只为了给我递上一个装满期望的纸袋子。
那份重量,比一沓文凭还要厚实。
那份温暖,足以照亮我往后的人生道路。
完结
来源:潇湘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