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只有大城市才配拥有美术馆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6-23 22:03 4

摘要:德清当代艺术中心展览“食间”的开幕前夜,在展馆工作了一整天的艺术家和主办方工作人员从凤栖湖畔出发,冒雨赶到当地颇有人气的小饭店“绿山缘”。谈论艺术之外,已在此短驻数周的展览团队还常常在席间聊起德清本地的美食。螺蛳鸡、南瓜蒸肉、鱼头面,当然还有各种做法的笋肉与笋

Preface

德清当代艺术中心展览“食间”的开幕前夜,在展馆工作了一整天的艺术家和主办方工作人员从凤栖湖畔出发,冒雨赶到当地颇有人气的小饭店“绿山缘”。谈论艺术之外,已在此短驻数周的展览团队还常常在席间聊起德清本地的美食。螺蛳鸡、南瓜蒸肉、鱼头面,当然还有各种做法的笋肉与笋干——在德清这样物产丰富的浙北县城,谈论食物貌似总是合乎时宜,各色食材的种植、采买与烹制、品味,自然而然成为胜过艺术的头等大事。

德清县并非声名煊赫的旅游城市,但其在生态、文化和旅游方面的资源禀赋也绝不算乏善可陈:写下广为传颂的《游子吟》的唐代大诗人孟郊生于湖州武康县,是跨时空的德清本地人;德清所属的湖州市拥有南浔古镇、安吉竹海等知名旅行目的地,在2023年获批加入国家级杭州都市圈;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不少杭州亚运会的分场馆都坐落于德清。

地方感、烟火气、历史性、国际化,似乎都能在德清县寻得踪迹——

事实上,背靠莫干山的德清与刻板印象中县城的喧嚣或闭塞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相反,它洁净、严整,处处显露着经过规划的现代和完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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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至下:

德清县生态系统保护规划图。 ©德清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

德清县中心城区空间规划图。 ©德清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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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运场馆赛后利用重点项目,将位于德清地理信息小镇凤栖湖畔的亚运会三人制篮球场馆改造成为国内首个城市复合型文化体育休闲综合体。 ©德清城市馆

随着近年来中国城市发展趋向明确转向存量改造与空间更新,无论一线、二线城市还是如德清般具有一定经济基础的普通县城,都开始主动通过打造文化空间,以及形成地域叙事来盘活内部资源并链接外部流量,以期激发城市活力,在后房地产时代寻求多元的经济增长点。

德清当代艺术中心所在的“德清城市馆”,正是由亚运会三人制篮球比赛场馆改造而来。借此可以管窥,

国内的文旅格局逐渐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地方不再围绕着产生“次抛”式体验的景点营建发力,而开始找缝隙、动脑筋,乃至借由身段灵活的民间资本,谋求培育本地有持续增长潜力的文化艺术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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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至下:

德清地理信息小镇三人篮球场馆球场馆。

德清地理信息小镇设计效果图。©德清城市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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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德清地理信息小镇。©德清城市馆

由既存空间改造而成的综合性文化地标多点开花,正是地方发展策略调整下值得注意的阶段性特征。而在这方面,浙江省的表现尤为引人注目。良好的生态环境和雄厚的经济实力,让浙江在依托地域特色进行文化发展的赛道上毋庸置疑地处在全国第一梯队。不少小型民营美术馆、艺术介入乡村振兴实验、艺术家驻地计划都在浙江各个区县落地生根,也各自呈现出不同的发展轨迹。

2023.5

龙泉市望瓯·陶溪川文创街区启幕

2023.8

温州市弘美术馆开馆

2023.10

丽水市庆元县泥鳅美术馆开馆

2024.3

衢州市龙游县的“瀫石光·艺术生态走廊”,2022年筹备,2024年落成并持续运营

2024.9

德清县莫干山美术馆开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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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图表中的几个例子中,泥鳅美术馆更加年轻化、更“亚”,在呈现已经活跃于当代艺术界的职业艺术家展览之余,也在近期将实践触角伸向面向学生的社区美术教育,某种程度上更符合当代艺术的兴趣和伦理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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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美术馆,“裂缝中的家书”展览现场。©泥鳅美术馆

“瀫石光·艺术生态走廊”则依托“龙游瀫畔·8090青年创造季”系列活动,邀请青年建筑师及艺术家,在沿衢江30平方公里的城乡交界空间打造了40多组艺术景观装置,呈现一场“永不落幕的艺术展”。“浙江宣传”公众号的相关报道指出,在此过程中,政府从“操盘手”变成“培育者”,青年从“执行者”变成“创造者”,文化从“沉潜的底色”升级为“跃动的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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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水闸美术馆,瀫石光·艺术生态走廊。©田方方

下图:概念书店,瀫石光·艺术生态走廊。©田方方

坐落于莫干度假小镇的商业地标庾街,莫干山美术馆则依托德清当地的国资文旅集团,举办了三个与莫干山“对话”、以绘画、摄影等传统媒介为主的艺术家群展与个展——当前的展览“莫干山纪·肖全镜头下的江浙沪叙事”,也展出了摄影艺术家肖全为莫干山本地居民拍摄的生活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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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至下:

莫干山美术馆,“莫干山纪:肖全镜头下的江浙沪叙事”展览现场。

在莫干山进行驻地拍摄中的肖全。©莫干山美术馆

德清当代艺术中心在这样的背景下是一次蕴含深意的探索。从空间性质上来说,艺术中心的官方定位是“亚运遗产再生计划的一部分”,也是城市更新语境下地方主动延展其文化叙事的主动尝试。

2024年,在中共德清县委宣传部、湖州莫干山国有资本控股集团有限公司的支持下,由上海风语筑文化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打造并运营的德清城市馆正式开馆,其中德清当代艺术中心作为具有官方背景的文化艺术机构,亦被当地政府寄予厚望。

当介入地方工作的专业策划机构及其所调度的创意头脑都并非“土生土长”,普通县城与艺术的相处之道就并非自然生成,而是被策划、被引导乃至被想象的——此处的“想象”与貌似内嵌于“艺术”的浪漫化倾向相比拥有全然不同的意涵;从实际的经验来看,它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前瞻和务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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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清地信小镇体育公园设计图

在风语筑艺术拓展总监、德清当代艺术中心负责人吕凝珏眼中,当地政府认同并期待通过文化艺术的力量带动城市区域发展、回应高质量公共文化需求,是一种极富远见的发展观,德清已有的资源禀赋也为当代艺术在此与县域共生提供了土壤。

而在将愿景落地的过程中,如德清当代艺术中心执行负责人吴喆所说,有限的开馆筹备期让工作团队必须借助以往应对非常规展览空间所积累的大量经验,通过“文化调度”机制,实现工作流程上的“敏捷落地、快速迭代”。在政府作为项目委任者的地方发展语境中,这套经验当然涉及多元主体在现实条件下的交织与博弈——时限、空间与资金的配置,都为文化和艺术划定了极为具体的行动边界,也导向特定语境下的“最优解”。

德清当代艺术中心启幕至今,以“何处为家?”为主题,相继策划了展览三部曲:从中国匈牙利艺术家群展“在现场:中匈艺术的多元共鸣”,到邀请青年艺术家在全球化背景下共探“地方感”的“念念之地”,再到近期开幕、将目光从相对抽象的美学表达移向生活本身的“食间”。依托展览三部曲的策划和运营工作,错综复杂的细节在艺术中心开馆后的组织运营历程中浮现出来,诸多值得探究的经验也由此形成。这一过程中,政府方、内容策划方、艺术家和本地居民的互动,或可作为一种持续流动的诠释,让我们一窥县域地方与艺术相处的面貌是如何被不断塑造和调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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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间” 展览现场。

即使仍以艺术界所熟悉的作品和展览为媒介,这一系列项目却更接近文化与社会共构下的动态“归属实践”。或许不难发现,艺术界对一档展览的惯常评判标准在此很容易显得错位:美学意义上的“先锋”,在本地观众眼中是与柴米油盐无关的晦涩;当代艺术所推崇的实验、开放性与学术深度若不主动“让步”,亦很难与县城务实且松弛的生活节奏合拍。这是前述“文化调度”策略在具体地方实践中微妙的不适配之处,但也正是艺术的创造性在作品本体之外、在社群空间之中可能栖居、游走乃至开拓的所在。

对于主办方而言,如今回看,项目的很多内容是“边做边想,慢慢长出来的”。因此,最初提出“何处为家?”这个问题,不是为了回答它,而是希望它能成为一次邀请,在“家”的概念早已纷繁流散的今日,通过艺术,把关于“归属”“连接”和“地方”的认知变得更可感、更有共鸣。

展览三部曲之一

“在现场:中匈艺术的多元共鸣”

2024年是中国与匈牙利建交75周年,对于长期关注跨文化对话和区域性艺术实践的策展人杨丹来说,开馆展“在现场:中匈艺术交流的多元共鸣”也是对德清政府通过文化项目拓展国际交流场景的一次回应。杨丹认为,与同常规美术馆的合作不同,这次展览项目更强调“在地性”与“国际性”的碰撞。而在政府愿景和本地语境的交织下,如何通过展览策划构建一种“可译的共鸣”,让匈牙利艺术家的作品与德清当地生活产生对话,同时又不失其原有的文化内涵,是项目的难点所在。而杨丹说,“德清恰恰提供了这样一个实验场”,让她得以作为自称的“频率调节者”,去平衡匈牙利艺术家的创作初衷、中国观众的接受习惯以及德清特有的文化语境。

在这样的语境中,德清本地观众“未经训练的眼睛”(untrained eyes)反而成为他们体验展览的一种优势。杨丹分享了两件小事:

其一是面对艺术家弗洛拉·博尔西(Flóra Borsi)的超现实主义摄影作品,一位中学生看过之后直接表达了“这些作品像我曾做过的梦”,一群年轻人甚至在作品展区特设的沉浸式拍照装置前自发组织自拍挑战,在模仿作品构图之余,他们还在照片成品中融入了莫干山的竹林、下渚湖的芦苇等本地元素。

第二件事则发生在布展过程中——一位路过深夜布展现场的德清本地书法老师,在看到匈牙利艺术家木兰(Áder Orsolya)抽象绘画中的线条后坚持要当场写一幅狂草来回应。

类似的“闯入”放诸大城市艺术机构的工作场景中是不可想象的,在县城却可以十分自然地发生,甚至因为稍许离奇而显得温暖可爱。这件事也启发策展团队增设了一个大型互动装置,让观众用书法或涂鸦回应匈方作品。

无论出于策划方的引导还是偶发的主动性,如杨丹所言,观众对展览作品的诸种反应折射出德清人的“文化自信”:

不熟悉当代艺术话语的本地观众,一旦经由自身生活经验发现某种美学形式的共通之处,就会展现出强烈的表达欲。

这种即兴互动脱离了当代艺术公教场域惯见的、一板一眼的论坛、圆桌和讲座形式,却为展览注入了鲜活的尾韵。就中匈展的实际经验而言,二次创作由此不再是对国际艺术的“学习”或“诠释”,而是转化为在地文化表达的一部分。这些偶发事件也让艺术变得不再抽象,地方艺术工作则向着与观众共同生成通感经验的路径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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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场:中匈艺术的多元共鸣” 展览现场。

展览三部曲之二

“念念之地”

艺术中心的第二档展览“念念之地”取意文学与地理学中的“地方感”,对“何处为家?”作出了或许是字面意义上最为直接的关切。从展览概念与作品的组织与策划来看,“念念之地”呈现出多数艺术机构群展的共通特征,这意味着艺术的专业观众或多或少会体验到一种更为熟悉的“当代艺术展览”质感。

艺术语法与县城本地之间的张力,在这档展览参展艺术家的工作体会中显得尤其鲜明,也让展览所讨论的“地方”进一步进入个体经验、本地社会生活节律与城市文化治理的交汇点。

“念念之地”的策展人赵凡常驻广州。她认为,相较自己平时在美术馆系统中的策划工作,“念念之地”更接近一场无先例可循的小众在地实验。它超出常规艺术展览的美学展示功能,是一次团队紧密协力下让艺术表达在陌生语境中进行“扎根”的尝试。

对比在美术馆工作时的观察,赵凡逐渐感觉到,抛开大都市相对固化的文化审美范式,县城观众与艺术发生关系既

非受到朝圣心态的驱动,也非消费习惯使然,而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不期而遇。这反过来促使她思考如何让展览自然地嵌入当地的生活版图——这一点也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县域语境下策展工作的挑战与趣味所在。

参展艺术小组“青爪”的成员梁助与徐家豪都拥有在多个城市生活工作的经验。梁助的本职工作是城市公共项目的工程师,他们的作品《也许我该邀请星光》通过装置呈现了广州、深圳、重庆的城市肌理中新老建筑元素的剧烈反差。不同于作品所暗示的城市化进程中空间断裂的忧虑色彩,梁助和徐家豪对德清的印象十分积极,更认为在“充满能量”的城市氛围中认真运营一个艺术中心是“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因而,他们坦陈作品在进入德清本地语境后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也即,呈现出作品观念上的“削弱”——但这种削弱并非对作品本身有效性的贬损,而恰可被视作另一番讨论的起点。徐家豪的观察是,德清的现代化进程与社区生活之间并不割裂,而是形成了一种有机推进的节奏,这使得作品本身的情绪基调产生了位移——从担忧未来、缅怀过去转而关注当下的审美与生活,更加轻松与纯粹,如同他初次抵达德清时在街头早餐店所体会到的蓬勃生命力。梁助则从其职业经验出发,指出德清的文化空间规划是一种对抗大城市“白盒子霸权”的实践。在他看来,非专业观众的经验呈现出一种尚未迈向审美固化的、判断力上的可贵——当展览现场的清洁工和保安围绕“作品周围的灰尘和泥渣是否是作品的组成部分”、是否应当被清理展开讨论时,他甚至想要把原本不属于作品的灰尘留下来,按照观众的即时判断和去中心化的阅读方式去设置作品面貌。艺术在此已经脱离展示和植入,而转换为一种极具生成力的在场经验。

这侧面印证着,或许很多时候,专业的艺术工作者都低估了县城对艺术的接纳程度。艺术家翟宇辉认为,与自己以往参加过的展览项目相比,“念念之地”的观众算是比较少。可以说,对于德清这样尚未培育起“观展意识”的县城而言,当代艺术展览受众的不稳定性实属正常;而赵凡却提及,展览期间举办的三场公共活动远超个人预期,这让她更加确信本地居民并非艺术绝缘体,地方艺术工作的关键,是提供契合的“接口”和参与路径。此时回想同为参展艺术家的梁尧峰在展览春季对谈中提到的“地方有时会对艺术提出一种‘直给’的期待”——希望艺术能立刻表达一些社会议题或具象故事——就显得颇为准确。老实说,当代艺术所期待的通过作品复杂性带来对特定议题的重新认识是一种感性的宏愿,显然,它在地方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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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之地”展览现场。

展览三部曲之三

“食间”

与前两档展览相比,艺术中心近期开幕的展览“食间”将目光聚焦于德清本地围绕吃食风俗展开的日常生活,由雷电所担纲策展。作为“何处为家?”系列三部曲的收官展览,“食间”主题的选择兼有对前期展览项目的反思与回归本地语境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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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间” 展览现场。

“食间”展中真实的问题出发点之一,是如何在成本有限的情况下,让艺术中心所在场馆达到展示功能的最大化。“在符合预算的前提下尽量把空间填满”,策展人黄淞浩对此并不讳言——无论对于主办方还是参展艺术家而言,这份关于“限制”的坦率都是解读展览实践的关键线索。

实际上,谈及地方艺术生态的公共面向,资源的稀缺、审美上的歧见和妥协、地方政府在文商旅模式压力下对“艺术”提出的功能性期待,都不是可以被轻易绕过的问题。

当艺术不再纯然是展现创意与批判性美学的“前台”表演,艺术家和策展人对艺术在县级城市中所担角色的思考,便自然包含了自身在有限条件下重新组织人与空间、资源和关系的能力。

由此看来,“食间”展的关键突破正在于它将艺术的切入点转向“食物”。——在当代艺术领域,关注“食物”绝非一个新颖的选择,但这样一个看似日常却拥有丰富地方内涵的主题,却可以让艺术顺势成为重新编织地方生活经验的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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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记忆饼干》梁斯媛,“食间”展览现场。

下图:《竹宴》雷电所,“食间” 展览现场。

在艺术家小组共代谢和RESTUDIO展出的联合项目《农事》中,这种转向体现得尤为明确。两组艺术家张宁、杨亚非与黄惠贞、唐伟焜在展前短驻德清,对本地的小吃店、养珠场、菜场进行实地走访和调研;随后,他们以德清特有的采珠等农事行为和熏豆茶等特色饮食为灵感,协力发挥所长,顺理成章地将“耕作”“晾晒”“采摘”等行为转换为观众可参与的互动装置。采用定制亚克力板与工业现成品的数组装置以模拟农事为核心,涵盖耕地的整修、食材的辨别、采摘与加工,艺术中心的长走廊空间也由此转化为一个不断生成的文化体验场。

对他们而言,形式的游戏是一种轻盈的公共策略:

在大城市被规训得越来越专业化的艺术观看语境之外,是否可以通过“好玩”的接触,在县城让艺术亲近观众,哪怕只是一次?答案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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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小组共代谢调研资料。

对艺术家罗曦而言,此次受邀参展的经历更多地唤起了一种基于文化距离的情感反思。往返工作于上海和法兰克福,罗曦最初带着对“竹林密布”“道教遗韵”的想象来到德清,却体验了一个城市感十足、建设节奏与杭州相仿的现代化县域。这种差异感使他捕捉到艺术创作与跨文化体验之间的张力:罗曦的作品原本通过切换和堆叠夸张的水果图像讽喻现代食品工业体系下的食物消费,而在德清,出现在每一桌家常饭菜中的笋干令他直观地感受到地方生活中对“时令”与“技艺”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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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工作坊“德清小当家”,“食间” 展览现场。

“食间”展览开幕当天举行的儿童工作坊“德清小当家”或可视作对此二者的轻巧呼应。正值端午节,策展人黄淞浩特别在德清城市馆的放语空·凤栖书房为德清当地的小朋友讲述本土食物故事,并邀请孩子们在手工台前捏出自己假想的节日餐桌——他们的“创作”随后也进入了“食间”展厅,成为了展览的一部分。对许多当地家庭而言,亲子活动可能是展览真正出圈的起点。

艺术由此成为一种温和的地方动员机制:当日常生活的延伸与家庭记忆的片段经由创作体验进入公共空间,艺术便不再作为需要被理解的对象而出现。这正回应了“食间”展览乃至整个德清当代艺术中心的核心运营策略——不是在地方凭空“设立艺术”,而是让艺术与地方节奏相互渗透,让它自然而然地被接受、被感知、被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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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工作坊“德清小当家”与展览现场的制作成品展示

策展人刘雪宇对此也颇有感触。她提及在布展期间与保洁阿姨、安保人员的频繁互动,更对他们围在共代谢和RESTUDIO的艺术装置前辨认亚克力板和泡沫条所模拟瓜果种类的场景记忆犹新——刘雪宇形容那种感觉就像“突然从展厅穿越到了他们自家的菜地,听着大家边干农活边讨论今年的收成”。相较等待阐释的文本,艺术在此更接近一种能够激发记忆、唤起经验的现实触媒。

来自展厅边缘的对话,也构成了德清这类县级市与艺术发生关系的真实回路:挖空心思以美学表达“解释地方”,或让地方体验全然稀释艺术创造力,都并非在地性的本真体现;而处于一种溶融状态、与地方共同发酵的“食间”,当属更理想的工作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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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事》共代谢 X RESTUDIO ,“食间” 展览现场。

也需承认,这种关系仍在探索之中。共代谢和RESTUDIO的工作虽然一贯强调互动性,但在展览启动前他们并未真正与观众发生接触,现场反馈是否符合其工作逻辑的预期还悬而未决;

而主办方出于展品维护考虑,将罗曦作品互动装置中的果汁替换为矿泉水,也道出了当代艺术在县域初初起步的机构所面临的“落地”难题,即艺术如何从一种象征话语顺畅地回到日常感知之中、又如何在不设“高门槛”的前提下维持作品的内容密度。这些问题没有统一答案,但“食间”的尝试或许已经表明县城并非艺术的边缘,它只是缺少一种更可持续、更本地化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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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未来蔬菜》张峻峰,“食间”展览现场。

下图:《竹宴》雷电所,“食间” 展览现场。

总体而言,“何处为家?”的三组展览以不同维度阐释着德清县城与艺术的相处方式——从宏观的国际对话到微观的日常感知,展览主题以一种非线性的松弛姿态勾勒出地方文化多层级的触动—反应轮廓。重要的是,这些展览在内容选择、空间分布、观众沟通与公共回应机制上,均已初步展现出某种区别于惯常体制的策展伦理与地方工作方法论——展览的内容线索、“介入—迭代”的组织方式与艺术家的在地经验共同构成了一种轻量但有力的地方文化生产机制,它区别于传统大城市美术馆的经典模式,也不落入地方性展览常见的妖魔化审美或浪漫化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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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嘉新村》舒楚天,“在现场:中匈艺术的多元共鸣” 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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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房子》翟宇辉,“念念之地”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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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饼干》梁斯媛,“食间” 展览现场。

在当下语境中,许多地方性展览难免受到地方发展策略下“文商旅一体化”趋势的影响,艺术作为一种待价而沽的开发标签,更容易成为景观系统中可被替换的点缀物。那么,与艺术相遇时,地方的主动性体现在哪里?德清当代艺术中心执行负责人吴喆的回答是,“生活”是德清发展艺术空间的主要动力。凤栖湖、莫干山的山水风景与人情地理,为艺术介入提供了现实动力与策略空间,这种主动性催生了一系列结合地方文化与传播创新的尝试。与此同时,她也坦言,政府希望借此激活城市品牌和示范亚运场馆的再利用体现出关乎城市整体发展的宏观考量,而从艺术工作者角度出发,她认为,“在熟悉里学会迷失,于行动中发现新径”对个体而言亦更具意义。因而,在资源有限的现实条件下,她更关注如何找准可行的切入点,并以灵活务实的方式,“启动真实的连接,种下潜藏能量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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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事》共代谢×RESTUDIO,“食间” 展览现场。

这种从“能落地”出发、逐步激发艺术生长的工作理念,也延伸到德清艺术中心的团队建设中,回应着艺术中心长期支持拥有本职工作的独立创作者在专业身份之外展开艺术实践与公共创作的愿景。德清当代艺术中心负责人吕凝珏在谈及项目的延伸方向时表示,“我们也在逐步探索如何让当代艺术与县域环境形成一种长期、深入的双向互动机制,让艺术中心不仅是展览发生的空间,更成为一个持续激发在地活力的策源点。”因此,艺术中心希望在未来通过“轮值馆长”机制和发起德清“咖啡地图”项目,引入本地青年以志愿者身份参与机构运营,并在执行端优先合作本地搭建团队,在节约成本的同时逐步探索、构建出一个可持续的地方文化生态。

这些策略是对展览落地所面临资源限制敏捷回应,也使得艺术在制度层面真正开始嵌入到县域公共生活的肌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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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黄惠贞在德清进行调研

从收效来看,德清艺术中心经过一年实践,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城市更新和当代艺术领域长期用以置喙外来专业群体的“在地性不足”魔咒。回顾其一年运营历程,可以说,以“它是否成功地将当代艺术带入地方”来判断其实践价值是略显失焦的——因为这仍是一种围绕艺术本体生成的评价逻辑。艺术中心持续提出的另一种问题设定是,谈论“将艺术带入某地”时,需要取消“地方是等待被改变的”这一潜意识,而将注意力转向地方怎样能够合情合理地成为艺术的发生现场。

“何处为家?”系列展览三部曲以具体而微的实践提醒着,让艺术与地方“共谋”一套新的生活伦理和感知结构是可能的。在此过程中,艺术家可以不做以自我为中心的创意输出,而是更关注与地方社群的感知共建;策展人也不只是高屋建瓴的内容策划人,而更甘心充当搭台又搭桥的角色。既“让人看见地方”,也营造“看见人的地方”,或许是艺术与普通县城的真正的相处智慧。

如此一来,当一种慢速而真实的社会想象力恢复机制被一砖一瓦地建立起来,让公共得以持续发生,也便没有“附近”需要被“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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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瞧·分享给你》凤梨三明治,“食间” 展览现场。

下图:《野火饭》雷电所,“食间” 展览现场。

采访:任越、吴喆

撰文:任越

编辑:Yifei

编排:wangtt

来源:卷宗Wallpa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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