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气走了年事已高的外祖父,就连一向疼爱我的舅舅,也带着我的弟妹们跑去了边境,拒绝回来见我。
我生母周嫔离世时,太后赏了我一根贵重的牡丹钗。
我将它藏在父皇赏赐嫔妃们的奁匣中,送往各宫。
当我看见牡丹钗出现在毫无存在感的柳妃鬓间时。
我便知道。
眼前这个女人,不仅是帝王藏在心底的朱砂痣,还会是我新的养母。
1
我在封地兖州度过的第四年。
我气走了年事已高的外祖父,就连一向疼爱我的舅舅,也带着我的弟妹们跑去了边境,拒绝回来见我。
只有满头白发的外祖母,每日依旧给我做些我喜欢的吃食,却始终不肯同我说话。
直到京中一道圣旨传来,要召我回京,为我挑选驸马。
“马上就要见到母妃了,外祖母,您开心吗?”
一提起我的母妃柳妃,外祖母柳老夫人突然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再也忍不住了。
回京的马车上,她“啪”地放下茶杯,脸上满是怒色,厉声斥责道:“你是个糊涂东西!兖州是你外祖父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收复的失地,是你母妃柳轻烟为你求来的封地,是你父皇亲自下旨赐给你的!”
她喘着气,继续说道:“你看看你!你的眼睛瞎了,心也瞎了吗?你读的那些圣贤书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在这里日夜招兵买马,囤积粮草,还偷偷开采了那么多的铁矿盐井,可是你每年上交给京城的赋税,还不到应交数额的十分之一!”
她指着我,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反问道:“造反啊,外祖母,难道还不明显吗?”
“显而易见。”
2
等到了宫中,外祖母真的找到柳妃面前告状时。
我心里也和她一样,充满了期待,想看看柳妃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会骂我大逆不道,还是会突然发觉曾经的我利用了她,而伤心不已?
四年未见。
柳轻烟依旧是那个让人惊艳的美人。
听完外祖母捂着心口、气急败坏的控诉,她只是静静地走到我面前,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柔声说:“我们尽欢,当真是长大了,知道为自己谋划了。”
外祖母听到这句话,以为我的这些行径是柳妃默许的,气得几乎晕过去,但她还是强撑着身体,对柳妃说道:“我们柳家世代忠君爱国!柳妃娘娘,您是闺阁出身,将门之女,如今更是后宫尊贵的妃嫔!谋反这种事,就连前朝那些权臣奸佞都要为此丢掉性命,您何苦为了一个和你毫无血缘的女儿,赌上我们满门的性命,到头来却为他人作嫁衣呢?”
是啊。
就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我并非柳轻烟的亲生女儿。
而疼爱我的外祖母、外祖父和舅舅,也并非我血缘上的至亲。
3
十岁那年,是在后宫繁花似锦的御花园里,我第一次清晰地看清了柳轻烟的脸。
那张脸,像上好的净瓷,白皙细腻。
又像夜空中最皎洁的明月,静谧而柔和。
“那是谁?”我小声问身边的宫人。
“她是钟粹宫的柳妃娘娘。”宫人回答,语气却并不恭敬。
但我早已习惯这样的待遇。
只因我是个存在感稀薄的公主,而我的生母周嫔,不过是宫女出身,样貌身段都平平无奇,不仅不得宠,还因无意中得罪了楚贵妃,被迁到了宫中最偏僻冷清的宫殿。
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更是夺走了她的性命,连尸骨都没留下。
今日是太后寿宴,无论品阶高低,所有嫔妃都要出席,我这才得以见到许多往日难得一见的生面孔。
我规规矩矩地站在太后身侧,听着她语重心长的教诲。
“你问柳妃做什么?”太后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虽出身将门,但性子绵软,又无趣,你父皇并不怎么宠爱她。”
太后顿了顿,又补充道:“倒不如楚贵妃,若你去她宫里,她定会将你视如己出,好好教养。”
楚贵妃出身高贵,父亲是当朝宰相, herself 性子高傲,手段了得。
后宫里鲜少有人敢出头与她争锋,但即便如此,她入宫多年,膝下依旧没有一儿半女。
按礼法和尊卑来说,由她收养我这个失去生母的公主,确实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4
我垂下眼帘,低声应了“Yes, Madam.” 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柳妃鬓边那支低调内敛的牡丹钗上。
这支钗,三个月前太后曾赏赐给我。
那时我刚失去生母,被临时接到太后宫里,太后见我可怜,便随手从自己发间拔下这支钗递给我。
倒是父皇恰巧瞧见了,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这是太后册封为后时,先帝所赐,象征着伉俪情深,你定要好好珍藏。”
我惊讶得差点接不住,连连推辞。
太后叹了口气,说她自己都忘了这些陈年旧事,便将这支牡丹钗收回,又重新赐了我一柄玉如意。
后来,我将这支钗混在父皇赏赐给各宫嫔妃的妆奁里,送了出去。
当我看到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柳妃,鬓间竟戴着这支内敛的牡丹钗时。
我便知道,这个女人,不仅是帝王心中真正的挚爱,也将是我未来唯一的依靠。
我一定要让柳妃成为我的母妃。
太后对我的温顺表现很满意,趁着寿宴过半,她顺势提出让我去楚贵妃宫中。
而楚贵妃显然不领情,她冷笑一声,眼底带着不屑。
“收养十七公主?”她挑眉,“本宫宁愿自己一生无子,也绝不要半路认回来的孩子养着。还是个最没用的公主。”
5
席间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只有一直端坐守礼的太子皇兄徐燕听到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冷声提醒:“贵妃娘娘慎言。”
其实这话也没说错。
宫里公主众多,算上我,足足二十三个。
而我已十二岁,不仅记事了,还曾有一个出身低微的宫女生母抚养多年,是死是活都难说。
父皇不记得我,太后也从未想过要问问我有没有名字。
楚贵妃年轻貌美,却母性缺失。
而我,也并非需要被庇护的雏鸟。
太后不出意料地动了怒,揉着眉心让我自己选。
我深吸一口气,欣然朝着那个静默温柔的背影上前了两步。
“柳妃娘娘,”我轻声问,“我可以跟着您吗?”
柳轻烟显然非常惊讶,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但看着我一双充满期待和泪水的眼睛,她终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在宫中那一茬接一茬十五六岁的新人里,柳妃其实并不年轻了,转过年即将三十一岁。
她有没有生过孩子,她想不想要接纳我,都不重要。
只要她不拒绝我,就够了。
6
柳妃生得美,而且极温柔,谁见了都没办法不喜欢。
跟她回宫后,我还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直到她向我伸出手,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柳轻烟却朝我笑了笑,“小十七,别害怕。”
我这才将藏在身后、被指甲抠得发红发烂的掌心递给她看。
在看清我手上的惨状时,她目光锐利地看进我的眼睛,肯定地说:“你讨厌太子。”
柳妃这个人,实在太聪明。
我抠烂掌心,是在太子徐燕为我说话时,下意识的动作,却没想到被柳轻烟看在了眼里。
虽然只比我大三岁,但徐燕是过世皇后所生的独子,身份尊贵,聪颖早慧。
九岁时便在邺水之战中督军,赈济流民,年纪轻轻便有明君之风,百姓爱戴,皇帝赞赏,就连在孝道礼节上也没有半点差错,陪父皇东巡时,还日日上折子向太后请安。
曾几何时,徐燕也是我懵懂时引以为傲的兄长,我也曾幻想期待着日后徐燕登基,宽和贤明的新帝会将我和周嫔带离那个连冷宫都不如的境地。
而我,要在那时穿上我最干净的衣裙,在朝拜这位太子皇兄时,留下好印象。
可是周嫔发现了他的秘密。
原来这个一直被父皇信任、大臣敬重、百姓爱戴的太子皇兄徐燕,竟然是女儿身。
徐燕,也本该是被戏言“众多无用公主”中的一个。
周嫔从没想过要揭穿徐燕。
她这个人,自卑、胆小、眼界浅薄,想来想去也不过是以此请求徐燕,希望让她带着隔壁因为失去孩子有些疯癫的陈贵人,一同换个好住处,由她做一宫主位。
却忘了,在这个皇宫里,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她和陈贵人死在徐燕派人放的那场大火中。
但我却活了下来。
“是。”
我平静地回答,没有多说什么,柳轻烟也没再追问。
“很讨厌,很讨厌。”
而此刻,我只这样回答,没有多说什么,柳轻烟也没再追问。“是。
“很讨厌,很讨厌。”
而此刻,我只这样平静地回答,没有多说什么,柳轻烟也没再追问。
7
这一年。
柳轻烟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徐尽欢”。
听着就像寻常百姓家给女儿取的,一点都不像皇家公主。
我记不清父皇什么时候来过柳妃宫里一次。
可没过两天,我的名字就真真切切地刻在了玉牒上。
我和柳妃大部分时间还是没什么话讲。
只是偶尔,我看书看得累了抬起头,会撞进柳妃那双很安静的眼睛里,那里面好像有无边无际的孤独,也有温柔的暖意。
我想不明白,父皇明明是喜欢柳妃的,可为什么不肯给她真正的宠爱和荣光?
难道只是为了保护柳妃?
所以才把年轻又张扬的楚贵妃推到更风口浪尖的位置,让她去当靶子?
“尽欢,在想什么呢?书都快翻到下一页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慌忙把视线挪回摊开的《贞观政要》上。
就胡乱应了一句:“在想晚上吃什么。”
柳轻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才短短半年,柳妃就把我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可我对她却是一无所知。
这样的我,除了占了个捡来的女儿身份,好像什么都给不了她。
我最终还是叫了她一声。
“娘娘。”
我鼓起勇气问:“您为什么从不让我看《女德》《女诫》那些书?”
她脸上的笑容没变,只是说:“你手里这些,是太子从小就要读的书。”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讨厌他,就要在任何事上都比他做得更好。”
我愣住了,站在原地。
就在那一刻,一种叫野心的东西,好像种子一样,在我心里悄悄冒出了芽。
8
转眼就快到柳轻烟的生辰了。
她对我这么好,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让她高兴。
从身边的宫人那里听说她唯独喜欢文墨,我就拼了命地想学写字,想把字写好,把画画好。
只盼着能在她生辰前献上一份像样的礼物,哪怕得到她一句夸奖也好。
可我学写字和规矩的时间太晚了,怎么努力,字迹和礼数都比不上那些从小受训的公主们。
柳妃生日的前一天,她心情很好,父皇特许她的生母进宫探望,她让人拿出好多盒珠花让我看,在铜镜前兴致勃勃地试戴,还大声夸我。
“我们尽欢长得真好看,戴什么珠钗都配。”
“对了,你外祖母明天进宫,记得穿得喜庆点。”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柳妃这么鲜活的样子,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就连我压在砚台下、揉皱了想藏起来的那张画她的画像,也被她小心地展开,指尖轻轻抚平褶皱。
“这是要送给我吗?画得真好,本宫竟然看起来这么年轻,你这丫头。”
“尽欢,本宫很喜欢。”
我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我的字写得可丑了。”
柳轻烟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带着点打趣:“所以本宫只夸了你的画。”
我又从角落里抱出一堆画轴,上面都题了词。
柳妃挑了其中一幅,说:“这个不错,就用这个吧,明天让你外祖母带回家给你外祖父看看。”
她说这话时,眼睛弯弯的,我盯着那幅画,看了好久,出神了。
9
柳老夫人和柳妃长得很像,但气质上更硬朗些。
第二天来的时候,她手里只带了两大坛女儿红。
“进趟宫真不容易,你父亲非得让我把家里剩下这两坛本来说好等你出嫁时才开封的酒带过来,禁卫军盘问了足足五次。”
柳轻烟挽着柳老夫人的胳膊,撒娇似的说:“还是爹娘最疼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和我印象里完全不一样的柳妃娘娘,有点手足无措。
倒是柳轻烟反应过来,招呼我坐到她身边。
“娘,这就是小十七,我女儿。”
我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外祖母。”
柳老夫人对我不算热情,没说话,也没笑,但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金镶玉的长命锁,给我戴在了脖子上。
我记得,周嫔在我满月时也送过一个长命锁,但比这个要粗糙多了。
所以我明白,这份礼物代表着她认可了我,愿意把我当亲生的看待。
然后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水灵灵的梨子,“这是你外祖父今早从院子里摘的。”
柳老夫人又问了问我喜欢吃什么,就转身钻进厨房,说要给我和柳妃做点好吃的。
席间,两坛酒下肚,柳轻烟就像变了个人,话变得特别多,她絮絮叨叨地讲着,说她没出嫁时跟着父兄在演武场练武,跟大儒们辩论,和隔壁小侯爷一起掏鸟窝,还有看到有人欺负不受宠的皇子时,捡起石头就砸过去。
从黄昏讲到天完全黑透,还意犹未尽。
这是我第一次打破对柳轻烟的印象,原来她也可以这么唠叨,这么不厌其烦,什么事都爱说个清楚。
倒真有点像那些话本子里,武将家小姐的样子,自由又生动。
我本来想去趟厕所,结果硬是被她拉着,听她讲个不停,直到柳老夫人该出宫的时候。
就连晚上,父皇破天荒地想见柳妃,也被她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
“小尽欢,你信吗?”
她凑近我,压低声音说:“我当年救下来的那个皇子,曾经许诺让我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可后来他当了皇帝,却说要让我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说就算是皇后之位我也不稀罕,他反而斥责我,说他能给我,我却不能要……”
她叹了口气:“我其实特别羡慕我阿兄,他武艺没我好,书读得没我多,在爹娘面前也不如我受宠,可被困在这深宫里的只有我……”
10
柳轻烟转过头来看着我,脸颊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不后悔进宫,不后悔放弃自我,接受做一个普通的女子,去面对这些痛苦。”
她握住我的手,语气带着点感慨:“还好你来了。你选我做你母妃的那晚,我甚至害怕得不敢睡觉。”
“也许,是那支牡丹钗给了我好运,我记得你盯着看了好久。”
我拉着柳妃的手,带她去看我昨天刚读到的一本地方志。
“娘娘,不该是这样的。”
我指着书页上的一段话:“前朝春闱时,有个江州人考中了进士第一,结果被大理寺抓进了监狱,因为他是女子,替哥哥考试,又被亲爹揭发了。最后功名给了哥哥,自己却进了诏狱,死得不明不白。”
“娘娘,您说,这是为什么?”
柳妃有些不解:“你是不是想说这不公平?”
她摇摇头:“我虽然为了家族进了宫,但我从不埋怨父亲和兄长。”
我摇摇头,认真地说:“尽欢只是想不通,那个女子既然有真才实学,为什么要替别人做嫁衣?”
柳妃沉默了一下,说:“可她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啊。古往今来,多少大家闺秀连读书识字都要偷偷扮成男子,最后不还是为了找个好人家嫁了。”
“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她轻声感叹。
“正因为如此。”
我看着她,心里想着,我曾经站在徐燕的角度想过,如果我是徐燕,我未必不会杀掉周嫔,甚至可能比她还狠。
但正因为我不是徐燕,而是徐尽欢,所以除了杀母之仇,我才能更清楚地看明白。
徐燕借着男子的身份,必然把自己放在了和他们一样的立场上。
这就意味着,徐燕日后以太子身份登基得到的助力,会因为她的性别暴露而全部倒戈。
那么她想要做的事,一定会受制于人,畏首畏尾。
也许有一天,她的女子身份能被昭告天下,顺利称帝。
也许,一辈子都不会。
我盯着柳轻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柳妃娘娘,尽欢想做的事,是千古无人敢做的。但如果是尽欢,就算前方无路,也一定会自己踏出一条路来。所以娘娘,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为自己活一次,尽欢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11
柳妃愣愣地点头,好像在认真思索我刚才说的话。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小声地重复着,像个孩子一样懵懂,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温柔平静、像一潭静水的样子。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那你呢,小十七?你想要做什么?你过得开心吗?”
从周嫔死后,我决定要为母报仇开始,我紧绷着的情绪第一次被人看见,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女儿喜欢这里。”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喜欢吃梨子,喜欢吃糖醋鱼,喜欢吃外祖母做的香料味儿重重的菜。”
“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我差点掉下眼泪。
在钟粹宫的日子真的很快乐,但这种安逸和幸福总是让我心里很不安。
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忘记自己要杀了太子徐燕,忘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逐渐淡忘掉在春熙殿里被烧死的周嫔,还有那个从疯癫中清醒了片刻,下意识推我出去的陈贵人。
然后,我就成了这个深宫里,一个最合适的公主。
柳妃娘娘。
我想做皇帝。
我想做那千秋万代里,第一个堂堂正正、不掩饰自己女子身份,走向那个位置的皇帝。
而不是女皇帝。
“娘娘,”我深吸一口气,“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春熙殿的大火,梦到我陷入绝境时祈祷的样子。所以娘娘,尽欢想离开这里,想去看看外面的山川有多美,想以女子的身份畅游天地,想和男子一样去争、去抢。”
“您能明白我,对吗?”
12
第二天一早,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我从未说过要离开,而柳妃也依旧是我那个温柔安静的“母亲”。
只是,她一大早就派人往乾清宫送了一碗参汤。
那天晚上,父皇留宿在了钟粹宫。
时隔多年,父皇看着柳妃,眼神里满是愧疚,甚至说,只要是她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会想办法摘下来给她。
可她什么都没为自己求。
直到柳轻烟三十三岁生日那天,她亲自为父皇跳了一支舞,舞姿温柔缠绵,她笑着对父皇说:
女儿已经十三岁了,给她一座公主府,一块封地,让她出宫住吧。”
父皇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一年前我选择了柳妃做母亲的事。
他从柳轻烟那深情的眼神中猛地回过神,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十八年了,柳妃,你现在是为了十七公主,才向朕服软吗?”
柳妃平静地回答:说真的,我过去是恨陛下的,但现在想通了,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呢?
我常常想,如果我和陛下有个孩子,也该像小十七这么大了吧。”
有她陪的这一年来,是我进宫后最开心的日子。我只是想给她,本该属于我们孩子的一切。”
黑暗中,柳轻烟埋在父皇怀里,声音有些颤抖,像生了钩子一样,几乎要把人的心都勾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父皇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了。
那个孩子,叫尽欢对吧?”
柳妃低声说:是的,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意思。”
她曾经喝醉了告诉我,千万不要像她一样,一辈子都对不起自己。
她不指望我以后能在她膝下承欢,只希望我“人生得意须尽欢”。
她为了我在父皇面前撒了谎。
这么简单、这么纯净的人。
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半路认的女儿,费尽心思地铺路。
我很幸运,用我那点不多的真心,换回了一点真心。
第二天,圣旨颁下,整个朝野都震惊了。
我获封“金川公主”,享受嫡公主的待遇,还得到了兖州八百里封地,一下子成了史书上闻所未闻最受宠的公主。
而前来宣旨的册封使,竟然是太子徐燕。
恭喜十七皇妹。”
徐燕站在我面前,穿着华丽的衣服,但蟒袍广袖下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圣旨意味着什么。
徐燕这一生都过得如履薄冰,即便她再优秀,也只能借着男儿身份,才能拥有后来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
而我呢?不过就是认了一个继母,不仅有了清白的名分,还能以公主身份光明正大地结交朋友、培养自己的势力,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军队,钱粮赋税都有合法来源,还能得到和徐燕抗衡的父皇宠爱。
我立刻回应:多谢皇兄,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柳妃对此很满意,她嘱咐我:兖州那边虽然和北狄接壤,但物产丰富,有很多铁矿和盐井。现在两国停战了,百姓之间贸易频繁,还出现了不少大商帮,真是个好地方。”
娘娘您好像对兖州很熟悉啊。”
她笑得灿烂,理所当然地说:当年收复兖州那场战役,我曾经跟着父亲出征过。”
13
圣旨一下,最震惊的莫过于楚贵妃。
她往日受的恩宠,现在看起来都成了个笑话。后宫里都传,这些年父皇专宠楚贵妃,其实是为了保护白月光柳妃,让她成为后宫的靶子。
楚贵妃摔碎第七只青瓷盏的时候,我正靠在钟粹宫的紫藤架下,看着兖州送来的贡品清单。
柳妃毕竟不是不得宠的陈贵人,也不是没有娘家可以依靠的周嫔。
她那种一哭二闹的方法在父皇面前根本行不通,对此我倒是很安心。
只是后宫没办法平衡柳妃独宠的局面,不代表朝堂上没办法。
朝堂上,楚相把柳家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最后只能捏造了个柳老将军纵容手下强占民田的罪名,这简直可笑至极。
可父皇却下旨要彻查这件事,还不让楚相参与。
徐燕知道必须把这个潜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就请求由她来审镇北将军柳直。当天,六十多岁的外祖父就被押送进了诏狱,柳府也被查封了。
父皇好像并不在意到底除不除掉柳家,无论柳家还是楚家胜出败北,他似乎都乐见其成。
只是朝堂上的这些争斗,并没有影响到后宫里的柳轻烟。她依旧是专宠的柳妃,甚至比以前更受宠爱。
我隐隐觉得,她和父皇的故事,可能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是一个有抱负的将军家小姐为了家族,被困在深宫,和曾经深爱的人志不同道不合那么简单。
柳轻烟进宫十七年,位高权重却不得宠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也不愿意再提,只是告诫我: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再浓,也必须败给皇权。”
第二天,她让人往宫外传了消息,然后精心打扮了一番,很早就去了乾清宫见父皇。
晚上回来后,柳轻烟几乎没怎么吃饭,不管我怎么扮丑逗她开心,她都没有笑过。
直到夜里的蜡烛快烧到头了,她才开口说话:我给父亲和兄长出了个主意,让父亲认罪告老还乡,让兄长请求父皇派他去北疆戍边,没有旨意不能回京。”
现在和北狄没什么仗可打,那里离兖州也近。”
小十七,下个月你和我兄长他们一起出发去封地吧。”
14
看着眼前那个看起来很柔弱的背影,我像被雷击中一样,猛地伸出手去拉她:娘娘,再让我留在您身边几年吧!”
我不能走。
至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在柳轻烟孤立无援、所有亲人都要离开的时候,我也离开她。
柳轻烟用力拽回了我抓住她衣袖的手,红着眼睛对我说:你必须到封地去,到你的地盘上,才能培养自己的势力,不至于在京城里束手束脚,处处被太子限制,任由她势力坐大。”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拿日后的皇后之位跟陛下换了你和柳家平安离开的机会,但现在也不知道陛下的愧疚还能利用几次。再不走,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我这才意识到,也许柳家退出朝堂,本来就是柳轻烟的计划。
尽欢,相信母妃。”
这是柳轻烟第一次以我母亲的身份跟我说话。
她想要做什么,我一无所知,但她一直在帮我完成我想做的事。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无条件地相信她。
三个月后。
我如约和我的外祖父、舅舅一家一起离开了京城。
15
没想到再次相见时,已经是四年后的今天。
柳妃的声音打断了外祖母的唠叨,也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
她说:但我也是柳轻烟,母亲。”
直到此刻,柳轻烟才把她藏在心底二十年的秘密全说了出来。
母亲,我进宫的时候,就已经被命令喝下了一碗打胎药。”
我愣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连小十七去封地那年,父亲被弹劾,也是我用皇后之位换来的,让你们一路护送她去兖州。”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沉重。外祖母被这个消息震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现在我爱我的女儿,就不会再委屈她,我会做一个好母亲。”
就像您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祖母最后流着泪走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偌大的钟粹宫里只剩下我和柳妃。
没有煽情,也没有寒暄。
召你回京选驸马的圣旨是太子求来的。”
驸马候选人的画像也是太子亲自挑选好,呈给陛下的。”
我听完,轻轻笑了一声。
这四年我在外面收拢民心,但我的人却始终没办法深入朝堂,就连我在京城安插的暗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死伤一批。
没想到我还没失去耐心,她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徐燕这么做,意味着她铁了心要把我困在京城,就算不困住我,也要在我身边安插一个我无法轻易动手除去的人。
从我回京开始,就意味着过去我和徐燕之间的暗斗,也该摆到明面上来了。
我拉过柳轻烟的手。
母妃,驸马候选人里,有您的人吗?”
16
柳轻烟笑着摇了摇头。
但我清楚,她并不是毫无准备的人。她从书架上取出这次候选驸马的名册递给我。
名单上有三位。”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左都御史家的嫡子,表面上看是个只会吟风弄月的纨绔子弟;镇南将军的次子,曾在北疆和我舅舅一起共过事;还有——”
她顿了顿,用指尖在桌案上敲了两下,“太子推荐的那个状元郎,是他门下的客卿。”
我摩挲着手里的鎏金护甲,镇南将军的次子?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四年前离京的时候,舅舅曾在马车上提到,北疆有个姓沈的副将,箭术很厉害,但因为不愿意依附太子一党,所以一直被打压。
母妃觉得哪个最合适?”
我抬眼看着她,却发现她正盯着我的腰间玉佩。
那是她送我的及笄礼,羊脂玉上刻着“尽欢”两个字,是她亲手雕刻的。
镇南将军的次子,沈砚之。”她忽然说,“他的母亲是柳家旁支,当年我随父亲出征的时候,曾经救过他母亲的命。”
她的目光移回我脸上,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过,他上个月在醉仙楼和人打架,断了三根肋骨,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
我挑了挑眉毛,“哦?是意外吗?”
一个上过战场的武将,被人打断了肋骨?
柳妃轻笑一声,“当然不是。有人不想让他出现在驸马名单上。”
她伸手替我整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动作轻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力道,继续说道:“但巧了,我昨天让人给沈府送了一瓶生肌膏过去。”
我瞬间明白了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生肌膏里掺了点能让人暂时气虚体弱的药粉,别人看着像是伤势加重了,实际上不过是装病罢了。
这招,倒是像她当年装病避开父皇宠爱时用的手段。
只是,母妃,我不能选沈砚之。”
我将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略过,最后停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名字上。
倒是这个叫祝玉的,年纪那么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柳妃愣了一下,说:听说,他是个同性恋。”
17
三日后,驸马名单正式呈到父皇面前时,太子徐燕的脸色铁青。
她精心挑选的状元郎被排在了末位,而那个“重伤不起”的沈砚之,竟然被柳妃以“身体孱弱需要公主照料”为由,列为第一人选。
十七皇妹一向心善,沈公子又和柳家有旧。”
徐燕强压着怒火,声音却带着几分尖锐,“只是这样的病秧子,怎么能保护皇妹周全?”
父皇端起茶杯,目光在我和柳妃之间转了转。
他鬓角已经添了白发,却还是当年那个寡情薄幸、疑神疑鬼的帝王。
“朕觉得沈砚之不错。”
他忽然开口,“当年镇南将军在北疆抗敌的时候,这小子曾单枪匹马闯进敌营送战报,是个硬汉子。”
我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笑意。父皇果然什么都知道。
柳家虽然退出了朝堂,但镇南将军和柳家的渊源,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选驸马这件事,父皇也在试探。
试探柳家在边疆是不是真的安分守己,还是需要斩草除根,顺便试探我这个金川公主和母族背后的关系。
我松了口气,说:父皇,女儿是个肤浅的人,比起领兵打仗的本事,我更喜欢长得好看的。”
18
父皇为我选夫那日,恰逢大雾弥漫。
天色阴沉,大地也显得灰蒙蒙的。
一群世家子弟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却漫不经心,随手就指了一位以“断袖”闻名的少年。
那少年抬起头,脸上满是委屈,大声哭诉自己有隐疾,实在没有福气侍奉公主。
我看着他,不由觉得这祝玉当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于是走上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你心里喜欢本宫那位太子皇兄,已经很多年了,却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儿身。
“今天你要是帮我这个忙,以后本宫也会想办法帮你达成心愿。”
祝玉脸色惨白,跪在丹墀下,头上的玉冠都歪了,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放荡不羁的感觉。
我低头看着他,看他颤抖的手指抠进青砖缝里,忽然想起两年前,京城里我安插的眼线曾向我禀报过一件怪事。
太子徐燕在奏折里发现了一首情诗。
而那情诗的作者,正是这位祝小侯爷。
要说祝玉和徐燕之间的事,还得从徐燕第一次上朝议政时说起。
那时候,祝太傅因为劝谏父皇不要大肆修建宫殿而获罪,整个家族都被处决了。
是徐燕极力向父皇求情,才保下了年仅九岁的太傅嫡孙祝玉一条命。
如果徐燕对祝玉没有一点情分,那么祝玉写的情诗内容,就不会落到我手里。
祝玉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变得惨白,嵌在青砖缝里的指尖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抬起头,用一种惊恐万状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小祝大人,机会只有一次。”
祝玉的瞳孔猛地收缩,显然是被我的话击中了要害。
他咬了咬牙,颤抖着站起身,转向父皇,大声说:
“陛下,臣、臣虽然身体有隐疾,但对金川公主的仰慕之心,天地可鉴!请陛下成全!”
这话一出口,满朝哗然。
太子徐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狠狠地瞪着祝玉,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气。
父皇则皱了皱眉,显然对祝玉的突然表态有些意外。
“祝玉,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如何论处?”父皇沉声问道。
祝玉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陛下明鉴,臣对公主的心意绝无虚假!
“只是……只是臣曾经发过誓,如果不能娶到心爱之人,便终身不娶。
“如今见到公主,臣才惊觉自己的心意已经改变了……””
他的话半真半假,却成功在朝堂上掀起了一阵波澜。
我偷偷瞟了一眼柳妃,只见她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19
太子徐燕再也忍不住了,往前走了一步,沉声说:
“父皇,此事关系到皇家体面,万万不可儿戏!
“祝玉一向有断袖之名,如今却突然求娶公主,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哦?”父皇挑了挑眉,“可是太子,驸马人选可是你亲自推荐的。”
徐燕咬了咬牙,说:
“儿臣认为,皇妹的封地兖州地处要塞,十七皇妹的驸马……还是应该选择稳重可靠之人。”
我见状,适时地开口:
“父皇,女儿并不在意驸马的出身和名声,只希望能找到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如今祝公子对女儿一片赤诚,女儿也不愿辜负他的心意,还请父皇成全。”
父皇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我、徐燕和祝玉之间来回扫视。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说:
“罢了,婚姻大事,还是由你们自己做主吧。”
“既然十七公主属意祝玉,那就准了吧。”
“谢父皇!”我和祝玉同时跪下谢恩。
徐燕脸色铁青,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退朝后,柳妃悄悄将我拉到一旁,低声问:
“尽欢,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那祝玉他……”
我微微一笑,说:“母妃放心,女儿心里有数。”
20
是日夜里,我带着暗卫与祝玉约见。
“公主为何……为何要告诉臣这么私密的事情?”
他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哽咽,却又藏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我俯身替他拂开额前的冷汗,指尖在他耳边轻轻颤动:
“你以为太子登基后,会只留下你一个人在身边吗?她要做千古明帝,三宫六院只会比寻常帝王更盛。”
祝玉猛地抬起头。
我的话如同刀子一样,剜开了他心中最隐秘的伤口。
“可若她的身份被揭穿……”
“便只能是你的牢笼。”我替他把话说完。
“祝公子如此聪慧,该知道女子称帝有多难。
“届时满朝文武都会逼她立男后,唯有你……”
我顿了顿,看着他眼底翻滚的贪念。
“唯有你知道她的软肋,能护她周全。”
21
三月后,我与祝玉如期成婚。
婚宴当晚,钟粹宫的烛火比往日亮了三分。
柳妃亲自为我戴上凤冠,冠首的锋芒随着她指尖的颤抖而晃动。
“沈砚之的副将已经控制了宫里的羽林卫,你外祖母已经为你舅舅去信了,如今兖州的五万精锐距离京城不过百里。”
她忽然按住我的手腕,“可如果你想收手……”
“母妃可还记得四年前我说过的话?”
我转身握住她冰凉的手,“倘若前方无路,我徐尽欢也要踏出一条路来走。”
殿外忽然传来喧闹声,祝玉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脸色比身上的喜服还要惨白。
“公、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徐燕身着明黄翟衣,身后跟着二十名带刀禁卫。
她盯着我的鬓间牡丹钗,眼神里翻滚着我从未见过的阴鸷。
“十七皇妹大喜,皇姐特来送你一份贺礼。”
话音未落,禁卫们竟然齐刷刷地拔出佩剑,剑锋直指宾客席上的柳家旧部。
沈砚之的佩刀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出鞘的,却在看清徐燕袖口露出的龙纹时骤然顿住。
我按住他紧绷的手臂,望向徐燕身后阴影里的身影——
父皇竟然穿着寻常的锦袍,正端着一盏茶慢悠悠地品着。
“陛下这是何意?”柳妃微笑着问。
广袖下的指尖已经扣住了袖中的短剑。
父皇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柳妃,朕听太子说,有人要在婚宴上逼宫?”
殿内气温骤降,祝玉带人猛地跪下,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徐燕此刻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你以为藏在兖州的私兵无人知晓?那些用铁矿打造的兵器,此刻正堆在城西的破庙里吧?”
殿内吃酒的群臣百官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却笑了,缓步走到父皇案前,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舆图。
“陛下可知道,为何兖州的赋税总是少十分之九?”
展开地图,露出标注得密密麻麻的红点,“因为那里每一寸土地,都在儿臣的管辖下变成了粮仓。至于那些私兵——”
我轻笑,“不过是替百姓剿匪的乡勇罢了。”
22
“太子说的,竟然都是真的。朕的好女儿,当真是好得很。”
父皇眼中闪过杀意。
“臣要弹劾太子殿下……”
就在此时,却听祝玉的声音忽然颤抖,但在抬头看向徐燕时,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弹劾她女扮男装,欺君罔上!”
殿内死寂,然后一瞬间炸开锅。
柳妃手中的短剑“啪嗒”落地,再次看向我时,似乎明白了一切。
父皇踉跄着扶住桌案,茶盏“当啷”落地,碎片溅在徐燕脚边。
“太子……你……”
此刻徐燕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我,“原来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我逼近她,声音轻得像羽毛,“知道太子皇兄其实是女子?知道当年春熙殿的火是你放的?还是——”
我忽然扯下她头上的玉冠,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知道你用了二十一年,都没能挣脱这具女儿身的牢笼?”
我望着她眼底的恐惧,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火场里,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爬出来。
然后这样的恐惧逐渐消散,徐燕忽然狂笑起来,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刀疤。
“可是当年邺水之战,孤为救百姓被流寇所伤,孤也曾为了社稷呕心沥血。”
她猛地拽住我的手腕,“你以为自己赢了?孤为何要杀周嫔?因为父皇根本不会让女子继承大统!”
“所以儿臣替陛下想好了。”我甩开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道血书,“这是兖州十六县百姓的联名请命,求陛下立儿臣为皇太女。”
血书在烛火下泛着暗红,那是我用自己的指尖血逐字写成的。
“至于儿臣的女儿身——”
我看向柳妃,她忽然露出了然的微笑,缓步走到父皇身侧。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臣妾年少时曾为您代写策论?后来随父出征时,也曾立下战功?”
柳轻烟的声音忽然变得清亮,仿佛回到了那个纵马沙场的少女。
“如今已过去二十余年,臣妾才想明白为何您说您爱臣妾,却要臣妾不留子嗣才能保住柳家性命一个道理。
“龙椅从来不管坐的人是男是女,只看谁能握住手里的刀。”
父皇晕倒在殿上时,徐燕正死死攥着那道血书,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皇太女”三个字上。
禁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听太子的还是听公主的,直到沈砚之忽然抽出佩刀,刀锋直指徐燕。
“太子欺君罔上,意图谋反,还不拿下!”
三日后,父皇在乾清宫宣布退位,传位给“皇太女徐尽欢”。
他正偷偷望向徐燕。
此刻的她已被贬为庶人,却难得露出轻松的神色,仿佛卸下了一生的重担。
“即日起,废除女子不得入朝为官的旧制。”
我掷下一道明黄诏书,目光扫过柳妃所在的方向,她正穿着当年的戎装,站在丹陛之下对我微笑。
殿外忽然传来隆隆雷声,暴雨倾盆而下,却洗不去这金銮殿上百年的尘埃。
深夜,我独自坐在御书房,案头摆着柳将军,也就是曾经的柳妃送来的贺礼——那支牡丹钗和一卷《女训》。
只是《女训》的扉页上,用朱砂写着大大的“无用”二字。
来源:喜喜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