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被送来时颅脑损伤,情况紧急,」护士问他,「你手机怎么打不通呢?」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车祸后,极讨厌我的哥哥来看我。
他目光冷淡,问:「我是谁,记得?」
我没失忆,却骗他。
「记得,我老公。不是吗?」
他眼睛如漆,偏过头,隔了几秒,极轻地说了一声:「嗯。」
1
今天是我生日。
可我哥见到我第一眼,开口就是:「装什么?」
见我没吭声。
他踹了一脚病床。
「说话。又玩什么招数?」
他把我拉黑了。
如果不是医院打电话,他不会来看我。
外头,护士喊他。
「家属,签个字。」
他肩宽背阔,眉骨高挺,站在门边十分惹眼。
警察来了。
「你是路杳吗?」
他笔锋一顿,点头。
警察说明了事故的原因。
路杳招惹的那帮混子,听说了他有个宝贝一样护着的女朋友。
想抓了她报复。
「你妹和你女朋友长得太像了。」
警察说,他们打错了人。
我崴着脚逃命时,被车撞了,才被救到医院。
路杳手上的笔悬着。
半天没动。
「真有这么严重?」他问。
「持刀。
「再慢点,你签的就是太平间的。
「她被送来时颅脑损伤,情况紧急,」护士问他,「你手机怎么打不通呢?」
他在陪他的女朋友——宋甜。
今天是他们一周年纪念。
宋甜是故意挑我生日这天,和他在一起的。
为的就是,年年生日。
路杳只会陪她,不会陪我。
当时宋甜穿着他的上衣,站在房门口问我:
「乔林烟,你知道吗?
「他不会对你做的,都对我做了。」
路杳签了字。
坐在我病床前,不说话。
我伸手想去喝水。
他拽住我的胳膊,往上一捋。
触目惊心的乌青血痂,深浅不一。
他死死盯着。
近乎本能地解开我病服的扣子。
从锁骨蔓延开来的红痕。
我捏住胸口的衣服,阻止他往下。
他眸光一顿,落在肩带上。
才冷静下来。
松手,坐回椅子上,眼神幽戾地悬在我揉乱的衣领上。
「还有哪?」
我摇头。
他的手机响了。
宋甜打来的。
他看了一眼,摁灭。
又起身,去外头打给她。
他是舍不得挂宋甜电话的,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隔着玻璃,我看着他眉眼的烦躁被渐渐抚平。
他说:「晚点就回去。」
他还是要回到她身边的,即便我人在医院。
无人照顾。
路杳回到病房。
他目光冷淡,问:「我是谁,记得?」
我没失忆,却骗他。
「记得,我老公。不是吗?」
病房内,死寂静默。
我不是爱惨了他。
我是恶心他。
两个星期后,我将彻底离开这里。
在他最上头的时候。
人间消失。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2
我和路杳是重组家庭。
他和他妈,来到了我和我爸的房子里。
一场大火。
烧黑了 7 月 24 日的下午。
老师让我和他回家。
我爸当场死了。
他妈在医院坚持到冬天,拖光了家里所有钱。
她临终前,拉着路杳的手,要他发誓。
「你一定会护住妹妹,对她好。」
「我发誓。」他说。
再回到学校时,我们只有彼此了。
他数学满分。
初中三年连着霸榜第一,却像变了个人。
逃学。
出没网吧,找不着人。
级长家访时,家里只有我啃着过期面饼,半天拿不出一杯热水给他。
「对不起老师,我没交燃气费。」
级长掏开钱包,几张红票子全压在茶几上。
再没来过。
第二年,我考上重点高中,交不起学费。
亲戚劝我进厂打工。
「女孩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路杳踹开门,冷眼把人撵走。
他一直在网吧代打,整宿赚钱,人瘦得苍白。
他把钱全给了我。
他说,他赚钱养我。
「你接着读书,能读多高读多高。」
我上高中住校,很少见到他。
可他的传闻却很多。
他越长越招人。
拔高长个,抽烟打架,一股冷清浪荡劲。
听说,缠着他的女孩不少,但他从不上心。
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是我每个月的饭卡。
准时充满。
高二周五晚自修回家,追我的学长一路跟到家门口。
撞见掏钥匙开门的路杳。
他眉骨蹭血,烟圈绕过他懒散的眼睛,蒙着雾气。
学长愣在原地。
路杳伸手,勾着我的脖子,开门关门。
一句话没说,把人甩在外头。
「哥。」
我转过头,想解释。
他指了指桌上。
蛋糕。
挂满窗帘的星星。
他修好了我爸留给我的 DV 机,里面有我爸给我唱生日歌的录像。
「哥,」我问他,「你会永远陪我过生日吗?」
路杳的脑袋抵着我的。
「废话。」
他闷声笑,「不是我,你还想谁陪你过?」
那之后,每个周五他都在学校门口等我。
人潮汹涌,他总能一眼认出我。
一直持续到暑假前,我借他的电脑查资料。
看见他没关上的聊天页面。
他兄弟问他:
【去上海打比赛你都不去?
【你真想被她拖一辈子啊?
【又没血缘,迟早会分开的。】
他只回了一句。
【嗯,等她毕业。】
我只有他了。
鬼使神差之下,我点开搜索栏,开始查:
【和没有血缘的哥哥结婚犯法吗?】
几百页的内容。
我看到全然不知,路杳进了房间,站在我身后。
我看着网页。
他看着我。
一声不吭。
我察觉到了,猛地关上页面,紧张羞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当晚拎着外套出了门。
一晚上没回来。
整个我在家的暑假,他都没回来。
直到,我补习班要交费。
他交了钱。
抄着兜,一身黑卫衣站在巷口等我下课。
惹得不少女生侧目。
我一来,他就看见我。
我们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宋甜。
白裙子,巴掌大的脸,五官淡白开似的。
她悬着泪,越过我,轻轻扯住路杳的衣角。
「哥哥。」
她问他。
「我能跟着你们走一段路吗?」
后面有人在跟着她。
当时,路杳只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轻。
轻到我的预感如心跳般强烈。
他拒绝不了宋甜。
3
宋甜早就不读书了。
她跟着外婆生活,前几个月她外婆去世了。
路杳小时候也是外婆养大的。
我们一路送她到家门口。
却发现因为欠租,门锁被房东换了。
她无助仓皇地看向路杳。
路杳没说话。
却把她带回了家。
家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我的,一间路杳的。
宋甜看着我,又探头看了看我的房间。
她想和我挤一间。
「你睡沙发,」路杳把被子丢给她,「别吵我妹,她要考试,明天你就走。」
她乖乖缩在沙发上。
卷着被子,一小团,咳嗽了一晚上。
清晨,她给路杳做了一桌子菜。
什么话也没说,不争不抢的。
自己走了。
路杳没挽留,站在门外看她。
初冬的风打乱了他手边的烟雾。
第二天,我回学校去了。
等到下一个周五,我庆幸没拖堂,满怀期待地挤过人群,在校门口找路杳的身影。
他还是在那里。
我朝他招手,看见了他身边的宋甜。
他们一起来的。
宋甜怕冷,还穿着路杳的外套。
不过一个星期。
我的房间被宋甜挂着粉色珠帘,桌上她的化妆品把我的东西挤到一边。
乱糟糟的被子,堆着她换下来的裙子。
「你平时都不在家,」她解释道,「我就借住一下,不会介意吧?」
我走进去。
一把将她的帘子扯下来。
连着她的东西,全丢在门口。
「谁允许你碰了?」
她蹲下身,红着眼看帘子。
「对不起,」她说,「烟烟,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都是我不好。」
路杳靠着墙,眼眸冷清。
「确实是她的房间,」他对宋甜说,「你睡沙发。」
宋甜很听话。
睡前还当着路杳的面,和我再三道歉。
她窝在沙发上。
风一吹路杳的房门,她就咳嗽。
听得人心一颤又一颤。
半夜。
我被她细微的气息声吵醒。
她站在我房门口,对路杳说:「客厅窗户漏风,我可以睡你房间地板上吗?」
风吹得门一关一合的。
我知道,他让她进去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
他和她都没睡醒。
我顶着寒风,回了学校。
4
很多人追宋甜,她招人喜欢。
路杳也知道。
为此,他为她打过不少架。
高三开始,我都没怎么回过家。
交钱的时候,我自己用之前打工的钱交上了。
「还你。」
我去网吧,找到了路杳。
把他给我交的学费还给他。
彼时,他刚受伤发烧,还坚持在代打。
「怎么,看不上我的钱了?」
他眼角眉梢愈发颓靡野性。
说起话来,冷冰冰的。
「我自己凑够钱了,你好好养伤别打架——」
「管得着?」
他烦躁地抽过钱,丢在桌子上。
「你不回家住我都管不了你了,你管我的事?」
我为什么不回家。
他一清二楚。
他说,我不用他的钱,有的是人用。
他用交学费的钱,给宋甜买了条上千的裙子。
高三的寒假很短,短到我只回家待了一个星期。
可宋甜连一个星期都容不下我。
她的手段并不高明。
她说,是我拿了她的裙子。
我冷笑,当即把房间全掀了。
「你狗眼看清楚,哪有你的裙子?」
路杳是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回来的。
他淡淡地看着我。
陌生得很。
「还给她。」
「我没有。」
我心急,脑内疯狂想各种能证明自己没拿的办法。
可我对上了他身后,宋甜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自证,她为什么不用?
酸胀感涌了上来。
裙子最终在楼下垃圾桶捡到的,被剪成碎片。
路杳要我道歉。
我不要。
我质问他:「你信她,不信我?」
宋甜拉住他:「算了,我没事的。」
路杳拿起我摆在桌上的贝壳挂件威胁我。
那是以前,第一次全家人一起去海边时,我们一起做的。
「乔林烟,你再不道歉,我就砸了它。」
他知道我最在乎什么。
我只觉得悲凉从脚往上蔓延。
伸手,从他手上扬起贝壳挂件,砸在地上。
他怔怔望着地上的碎片。
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我不要了。」
我一字一句地说。
他敛起神色,冷嗤反问:
「知道我为什么不信你吗?
「你要的哪里是裙子,就是看不惯我给她买东西。
「什么龌龊心思,你自己清楚。」
他把我的心思,摊在明晃晃的碎片之上。
半点不留情面。
我转头,离开了家。
除夕夜,外头下着雪。
没人来找我。
太冷了,我在澡堂待到关门,没地去。
还是回到了自己家。
屋里只有宋甜。
她说,她饿了,路杳去买年夜饭了。
当时,宋甜穿着他的上衣,站在房门口问我:
「乔林烟,你知道吗?
「在你离开的这几个小时里。
「他不会对你做的,都对我做了。」
直到高考结束,我都没回过家。
我考了全校第一。
可以去省城上最好的大学。
路杳去上海打比赛了。
一直到 7 月 24 日,我上山扫墓。
他在医院,打电话给我。
我惴惴不安,骑着单车飞速赶去。
一路上,眼睛憋着泪,心里求菩萨。
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可赶到时,他坐在急诊处等人。
受伤的不是他。
有混子找他的事,趁他不在,盯上了宋甜。
他拽着我的手,劈头盖脸地追问。
「宋甜说她打电话给你求助,你为什么不理她?
「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我被捏得生疼。
「我不知道,山上没信号。」
他倏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松开了手。
沉默。
他看着急诊室出出进进的人。
只对我说了句:
「你离开吧。
「去上大学,别回来了。」
我出了医院大门,半天没找到我的破自行车。
刚才着急,不知道停哪了。
转过身,看见宋甜出来了。
皮外伤。
手上贴着止血贴。
在路杳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路杳以为,我只是填了省城的大学。
说远也不远。
他开两个小时的车就能见到我。
只是他没想到,我填了南边的 985。
离他十万八千里。
我一次都没回来过。
一个电话也没打过。
大二的暑假,我当家教,上个厕所的工夫,高二的学生帮我接了电话。
「他说,他是你哥。」
学生把电话递给我,故意使坏。
「我说,我是你男朋友。」
我接过电话:「喂?」
路杳那头沉默了半天。
最后咬着牙,笑着说出三个字。
「你能耐。」
挂了电话,把我拉黑了。
再也没联系过。
5
直到现在,病床前。
他极轻地「嗯」了一声后,整个人陷灯背的昏黑下。
看着我的眼神。
深得藏不住,那些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我,迎着他的凶猛的眼神。
轻巧地问了一句:「老公,我们不回家吗?」
静默良久。
他直起身,走近我。
他认为我在装。
笃定我不敢玩太大。
黑亮着眼睛,明晃晃地逼问。
「我们是哪种夫妻,嗯?
「是互相怨恨的,还是八百年没一次性生活的?」
我牵住他。
十指交扣,恶心感攀爬。
刚在外头冻着,他的手有些刺冷。
我低头,说:「当然是,小别胜新婚的那种呀。」
门砰地一甩。
他去找医生了。
路杳十分讨厌。
这样的我,这样的称呼。
这样明目张胆的危险关系。
6
「会有这种情况。」
医生放下病历,简明扼要。
「她颅脑受伤,记忆出现偏差。
「把内心真实的想法投射到你身上了。」
路杳的眸光晦暗不明。
「真实的想法?」
「对,比如太爱你了,但现实不允许。
「她内心把你当作爱人,现在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路杳挡着风。
在医院尽头的走廊处排队缴费。
他长相出众,惹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等着。」
办完出院手续,他把外套丢给我。
去停车场开车。
我站在医院门口等他。
他一走,医生就过来了。
「我要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
医生是我的大学同学,规培时的同期——叶江明。
「最多两个星期。」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给他。
他问我:「你接到国外医院的 offer 了?」
我点头。
风口处,我的头发乱飞,浅浅扎着额前的伤口。
「年薪很高,」我说,「不出意外的话,我永远不会回来了。」
所以,走之前,该了结的了结了。
「他不好骗。」叶江明说。
我捋过头发。
远远看见路杳的车过来,语调极为平静。
「杀猪盘怎么玩的,我就怎么玩他。」
「祝你成功。」
「谢谢。」
路杳开的,是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名车。
这些年,他玩职业电竞,名声在外。
中国赛区的顶级狙神,代号 29。
2 月 9 日。
分不清是我的生日。
还是他和宋甜的纪念日。
没想到,他还住在那个老房子里。
乱糟糟的。
烟蒂落在地上,茶几上堆着啤酒罐。
我的房间变成了宋甜的衣帽间。
满柜子的奢侈品。
他真舍得给宋甜花钱。
我本科连着研究生,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
过得最苦的时候。
不敢聚餐不敢社交,生怕超了预算。
让人发现我连五十块都拿不出的窘境。
路杳倚着门框。
观察着我的反应。
他问:「睡哪?」
「不一起睡吗?」
我径直推开他房间的门。
房间倒是干净的。
他东西少。
一张电脑桌,一张铁架单人床。
生锈的窗户,从居民楼的缝隙间,能望到半角山坡外波光粼粼的海。
路杳仰头倒在沙发上,深吐了一口气。
眼神始终悬在我身上。
而我,坐在他的床上。
那个晚上,宋甜到底是睡在地上,还是和他挤在这张狭窄的床上。
我想着。
揪着被单,看向与我刻意保持着距离的路杳。
「不坐吗,老公?」
他半口烟呛在嗓子里,直咳嗽。
「做什么?」
他嗓音拔高。
「坐过来呀,」我软声轻飘,「你离我好远。」
他掐了烟。
朝我走过来,目光疏离冷淡。
随手拿起一支笔,挑起我的外衣。
一点点剥开。
挨得很近。
清冽的气息交织着。
像是在比谁更受不了这样的游戏。
我抬手,隔着衣服,触碰他结实的腹肌。
他捉住我的手。
先一步,叫停了比赛。
他不缺女人。
这种招数对他无效。
「乔林烟,」他的眼神躁郁,「你他妈看清楚,我不是你老公!」
说完,又将我层层裹起。
连拖带拽,丢出门外。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楼道新装的声控灯亮起。
我顺着墙蹲下,缩在领子里,数时间。
不过五分钟,他拉开了门。
看着外头孤零零的我。
他让我进屋。
自己拎着车钥匙,一整晚没回来。
7
第二天,没睡好的路杳从俱乐部下楼拿外卖。
「路哥。」
有人找他搭话。
「怎么最近没见到嫂子?」
路杳压着眉,想起了宋甜。
「过年,我让她回几天老家。」
「哦,门口有个女生等你好久,是你粉丝吧?」
路杳扫了扫炸毛的头发。
长腿一迈,就着窗户望,看见了冷风里的我。
「我给你送吃的。」
我大病初愈,脸被吹得苍白。
「你有外卖啦,」我将保温壶往后一藏,「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先回去了。」
他拉住我。
带我上了楼。
他的房间黑灰简洁,生活用品堆在桌上。
他敞开保温壶,热腾腾的饺子汤是他爱吃的。
「自己做的?」
速冻的。
「嗯,我现包的。」
路杳把外卖丢在一边。
吃起了饺子。
他吃了一口,眸光微僵。
能好吃就怪了。
我下了小半瓶盐,齁死。
「不好吃吗?」
我的表情十分内疚。
「受伤后我味觉有些奇怪,我早上试了好久。」
说完,想再拿他的筷子尝一尝。
他没让我够着,自顾自地全吃了,连带着汤汁,吃得一干二净。
以前在家,他从没吃过我做的饭。
后来,宋甜乐意给他做,我再也没做过。
他吃完,顺手洗了保温壶。
我接过:「那我先走了。」
「嗯。」
他又叫住了我,「等会儿。」
我转过头。
「有钱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
他抽出钱包,把现金和银行卡塞给我。
「密码是你出生年月日。」
外头,路过几个男生。
我拉住路杳:「老公。」
他显然还没适应这个称呼,反手把房门死死关上。
不让一丝声音钻出去。
他撑着门框,低头看我。
「你今晚可以回家吗?」
我犹豫着,轻扯他一小角衣袖。
「我自己一个人害怕。」
良久,他闷了一句。
「我跟你回去。」
路杳的烟抽得狠。
不要命似的。
我在浴室洗澡时,他在阳台冷风站了半天。
打火机在他手上。
翻了灭,灭了翻。
直到我洗完澡出来,穿着他宽大的灰色 T 恤。
他扭过头,喉结滚了滚。
暗骂了一声。
把长外套砸我身上:「穿上。」
目光不期然地落在我腿上的伤痕处。
「乔林烟,」他问我,「疼不疼?」
「有你在,就不疼了。」
女人心狠时,什么谎话说不出。
路杳沉默着。
眼神阴鸷戾气。
在客厅守到我睡下,半夜出了门。
他去找那帮混子了。
闹事的还蹲着。
他只能找到没闹事的,像是要发泄些什么。
「她不,不是你女朋友吗?」
「那他妈是我妹!」
小时候,隔壁班的欺负我。
他也是这样,一句话不说,第二天就揪着人揍。
后来,我被欺负了也不吭声。
他恼火,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
「你说啊。」
我拉着他的手,那上头有道浅浅的疤痕。
好不了了。
这么好看的手,这疤要跟着他一辈子的。
「我怕你出事。」
我被他凶得眼泪直流。
「哥哥,我不想失去你。」
他没说话。
只是看着我的眼泪,不再打架了。
后来,他为宋甜打过不少架。
多远,多害怕。
我都会去捡他。
可他的目光一暗,推开我。
眼神像在说,为什么来的是你。
宋甜会关心他。
用她的办法,给他疗伤。
与我无关。
现在,他又为我打架。
路杳是半夜翻窗回来的,他忘记带钥匙。
把我吵醒了。
我冷眼看着他,血淋淋的。
比任何时候都要惨烈。
「疼不疼呀?」
我面露担忧,却心中麻木。
替他涂药的手,都没收着力。
死命往血窟窿里戳。
错把风油精当作酒精。
伤口又裂开了。
「都是我不好,」我语气矫情,「老公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呀。」
可他,一声疼也没喊。
闷着汗珠。
直勾勾盯着我心疼他的眼睛。
他太久没见过我示弱。
满是贪恋。
路杳啊。
对真心过敏。
对虚假上瘾。
真可笑。
「老公。」
「嗯?」
疼痛混杂着道不明的瘾,催得他眼神涣散。
「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
他瞳孔紧缩。
瞬间,被拉回现实。
「什么?」
我轻描淡写地说:「我在房间里看到其他女人的衣服和化妆品。」
他僵在原地。
没拿稳,半瓶风油精溅在床上。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我一起身,他倏地攥住我的手。
「她……她是我的妹妹。」
我转过头。
他像是找到了某种合理的说法。
「她是我妹妹,之前住在我们这里,你忘了?」
「你松手。」
我轻声说,「我不走,你去开门。」
外头门敲得咣咣响,激得楼下电瓶车一辆接着一辆响警报。
路杳眉头紧蹙,捎上菜刀开的门。
门口。
站着一脸风霜雨露的宋甜。
大包夹着小包的。
开门就含着眼泪往路杳身上砸。
「你知不知道客厅装了监控的!你和她干什么我都看得见!我要火车再跑慢点,你俩是不是都完事了?」
路杳侧着身,躲过。
「你装什么监控?」
「那些俱乐部的小妹眼睛全黏你身上了,我这不是防着……」她越说越气,看着我穿着路杳的衣服云淡风轻地站着,她恨不得上来撕了我,「你,乔林烟,你凭什么进我家?」
路杳挡在我面前,不耐烦地挤出几个字。
「这什么时候成你家了?」
「哥哥?」
宋甜颤抖着声音,眼泪汪汪。
路杳最受不了她这样。
放下菜刀,粗暴地拽着她回屋,「我说了,她病着——」
门一关,声音变得模模糊糊。
我站在外头等着。
里面啜泣声渐小。
「不管,我住你房间,你让她走。」
「我明天就让她走。」
哄好了。
路杳出来了。
宋甜一回来,前些日子的暧昧不明一下子消散了。
他清醒得很。
指了指我的房间,说:「今晚你就睡那屋。」
「那你睡哪?」我问。
「我睡客厅。」
他眼睛淡淡一扫,「还有,你别穿我衣服,宋……我妹,看着不舒服。」
我换了件高中时穿过纯棉白色睡裙。
是在路杳衣柜深处找到的。
他还留着。
8
路杳扯着单薄的被子躺在客厅的老布沙发上。
早春的日出时分最冷。
路杳缩在被窝里,忍不住咳了两声。
打架受了伤,后半夜低烧了起来。
转过身,触碰到了温暖的体温。
他忍不住。
往自己身上拢。
我的头发蹭到他的下颌,他才惊觉不是做梦。
他绷紧脸,沉沉盯着我。
「老公,你不冷吗?」
风一吹,他房间的门就一关一合。
似乎下一秒,就会惊扰里头的人。
「出去。」
他声音极轻。
捏着我肩,要将我从被窝拔出去。
我轻「嘶」了一声。
「弄到伤口了?」
他倏地松了手。
我的手贴着他流畅的薄肌。
「我只是怕你冷,」我微微仰起头,「就待一分钟。」
狭窄的沙发,一丁点动静就会吱吱响。
我一动。
他就紧紧攥住我。
「路杳。」
我很少这么叫他。
「我一会儿天亮就走了。
「如果你妹妹不喜欢我,我离开就是了,你们不要为了我吵架。」
「你要走?」
他板着脸,眼眸颤动。
「嗯,」我语气冷淡,「我去找别人,不住你这了。」
「你哪来的别人?」
手机振动。
我推开他,起身接。
「喂,嗯,你九点多过来吧。」
客厅安静。
听筒那头,低哑的男声泄出,侵占着整个空间。
「好的,你带齐东西。」
我正想说话,手机被夺了过去。
狠狠砸在墙角。
路杳的手掌搓着我的腰,将我摁在沙发上。
眼眸如漆,呼吸急促,压迫性极强地盯着我。
呼吸交织着。
从脖子蔓延,难以挣脱。
我抽出手,「啪」一声,扇在他脸上。
用尽全力。
扇得他嘴角渗出血。
「你忘了,」我语气冷淡,「我们不能做这些事。」
他狠劲没收敛住,顽劣一笑。
「为什么,」他反问我,「我不是你老公吗?」
我心里冷笑。
「因为,」我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有个很爱很爱的哥哥,你不是他。我哥不要我,才找了你这么个替代品。」
路杳有些蒙。
用了好几秒消化这句话,怒气勃然。
「乔林烟,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说错了吗?」
我问他,「你妹妹长得和我那么像,我不也是替代品吗?」
「你不是,」他语气生冷,「她才是。」
「我是什么?」
宋甜站在门边,惨白着脸,「路杳,你说我是什么?」
到底让她眼睁睁看着了。
路杳闷哑着嗓音,拉她进了屋。
进去前,偏过头不忘警告我。
「待着,别跟不三不四的人跑了。」
屋里砸东西、女人哭腔带着干吼,生生把从前温柔柔弱的宋甜,逼成另一个曾经的我。
我心满意足。
换回自己来时的衣服,剪了那条纯白的睡裙。
上头沾着路杳为我打架流的血。
扔进垃圾桶,「砰」关上了门。
转身离开。
9
「哪来的男人给你打电话?」
医院换药,我向叶江明展示了 AI 男人的魅力嗓音。
「什么时候走?」
「五天后,机票买好了。」
叶江明问我:「玩够了?」
我看了眼手机的未接来电。
二十几个,全是路杳的。
「再玩个大的就收手。」
从医院出来,我找了个顶奢酒店。
刷的路杳的卡。
报的是一个我给 AI 起的男生名字。
路杳很聪明。
顺着流水,查到了酒店。
站在我酒店房间的窗口处,春寒乍起,他迎着风,猛抽了口烟。
烟味散了,他才抬手摁门铃。
我在里头放着片。
很大声。
外头抬手的人僵住,听得一清二楚。
我没开门。
他也没敲门。
手机振动,他打来的。
我暂停了播放。
接了电话。
沉默,只有呼吸侵入疏离。
「穿好衣服,别着凉。」他说得慢条斯理,活脱有哥哥的样子,「从他身上下来。」
「你有你的妹妹,我有我的哥哥。」
我笑吟吟,「这很公平。」
他哼笑:「我和宋甜分手了。」
「可我舍不得我哥。」
「乔林烟,玩够了,」他嗓音干涩浮浪,「我他妈才是你爱得要死的哥哥。」
门被路杳用酒店走廊的灭火器砸开的。
他手心旧伤裂开。
沁着血。
屋内,只有我一个人。
以及赤裸裸播放着片子的电脑。
他看一眼就明白这是个骗局。
他输了。
一败涂地。
酒店的工作人员上来,路杳赔了钱道歉。
「您包扎一下吧。」
工作人员给他药箱。
路杳又开了一间房,扯了扯领带,坐在沙发上单手给自己绑绷带。
我站在一边看着。
「有男人是骗我的。
「失忆也是骗我的。」
他眼底深不可测,锁在我脸上。
「是。」
「为什么?」他问,「恨透了我?」
我走过去,拆开绷带,重新帮他绑好。
生命线短浅。
爱情线交织着重重锁链。
他的掌心,被我用白色的绷带一卷又一卷缠绕。
「你说的,我爱惨了你。」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
「互相毁灭吧,或者互相取暖,」他说,「烟烟,别离开我。」
真心换真心。
他上头。
索要承诺。
我的心脏疯狂跳动,谎话脱口而出。
「我不会离开你的,哥哥。」
「你发誓。」
「我发誓。」
10
路杳心情很好。
他开始买新房,准备装修。
给我买很多很多昂贵的裙子。
「太太,喜欢这张床吗?」
导购问我。
路杳穿得衣冠楚楚,姿态散漫地望着我。
他痴迷于看我购买各种家具的样子。
花钱不眨眼。
我朝他招手。
「你过来试试。」
他躺在我身边,第一次同床共枕。
太陌生又太熟悉的时刻。
容易让人从内心深处悄然生出不加防备的欢愉感。
「一张床可以用很久。」
我为他的欢愉点火。
「用到地老天荒,你变成老爷爷,我变成老奶奶。」
他没来由地笑。
眉眼温柔。
路杳去付款,我转过头耷拉下脸,嘲讽一笑。
宋甜是在床搬到新家的那天出事的。
闹自杀。
路杳赶过去的时候,她哭得梨花带雨。
「这是我欠她的。」
路杳在电话对我说,「就这一次。」
我不争不抢,同意了。
「你早点回来。」
要挂了电话,他叫住我的名字。
「烟烟。」
「嗯?」
「等我回来,我们就去领证。」
他给了承诺。
我欣然接受,「好。」
路杳守了她一晚上。
那晚,宋甜偷摸拿着他的电话打给我。
「乔林烟,你抢不过我的,该是我的还是我的。」
她笑得得意。
「和我玩,你贱不贱啊?」
第二天,路杳回到新家。
我的东西都在。
他买的裙子,他买的化妆品,他给我买的一切。
唯独,人不见了。
我就这样,在结婚前夕。
人间消失。
11
很久之后,路杳才恍然。
真正的骗局是我说爱他这件事。
这是个愿者上钩的游戏。
他找到了叶江明。
「她在哪?」
叶江明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乔林烟吗?」
路杳没说话。
叶江明接着说:「我欠她一个人情。」
规培轮转科室那会儿,叶江明有急事回学校,我帮他值了会儿夜班。
碰上患者情绪激动,劝解时,不小心手上被门框划了一大口子。
叶江明赶到时,我正在急诊排队。
「怎么还没人帮你包扎!你这可是医生的手!
「我们全专业就你成绩最好。」
急诊被人插了队。
有位女患者喊肚子疼。
「代号 29 听过吗?
「人家是知名电竞选手的女朋友,面子大得很。
「医生检查了就是吃撑了消化不良,非说我们诊断有误。」
叶江明和他们大吵了一架。
「这边人手流着血呢,凭什么插队?」
我眼眸一顿。
越过人群,看见赶来的路杳。
我们已经四年没见了。
他戴着黑色口罩,掩盖不住锋芒桀骜的眉眼。
他一来,宋甜就转到了 VIP。
叶江明帮我包扎,边弄边骂:
「有钱了不起啊,狗东西。」
当时我忍着痛,笑出了声。
眼眸清淡地说了一句:「你信吗,那是我哥哥。」
讲完故事。
路杳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叶江明爽快,给了他我的地址,对他说了句:「去忏悔吧。」
那是比赛将近的日子,他退役前的最关键的一赛。
最高的荣耀。
他没去。
买了凌晨的飞机,在异国的街头落地。
地址很难找,是个偏僻的小镇。
他一路上,担心我不安全。
又害怕我不肯见他。
想了一路的措辞。
火车倒出租车。
最后发现地址是一座教堂。
正举行着婚礼。
陌生的人,突兀的他。
人群裹挟拥挤。
他意识到地址,是叶江明乱给的。
但那句「忏悔吧」却是真的。
他给了他一座教堂。
路杳的手机被打爆。
他临时退赛,拖了团队后腿,粉丝们期待了很久,全落空了。
热搜上,有关他的词条从耍大牌到没有团队精神。
骂名如潮。
拉他下神坛。
网友顺藤摸瓜,曝光出宋甜在医院插队占位一事。
利用嫂子的身份挤兑医疗资源。
连带着被人肉了出来。
但这些,路杳都不在乎。
他失魂落魄游荡在街头。
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最后没钱了,是经纪人把他捞回来的。
他被禁赛。
经纪人找了许多门路。
「宋甜,这件事你的责任不小。」
回国后,路杳发烧住院。
宋甜被经纪人说得心里难受,想帮他找出路。
她听了经纪人的话,去陪酒。
一次又一次。
路杳醒后得知了,愤怒冷笑。
他说:「我不用女人去给我赚前程。」
路杳带着伤,去酒局捞她出来。
宋甜死沉着脸,质问他:
「你在想她是吗?
「从她离开那天起,你就和疯了一样。
「她根本就不爱你。」
宋甜发笑,丧心病狂地笑。
「她恨不得你去死,她就想眼睁睁看你和我毁掉。」
可她说到最后,路杳只是抽着烟,眼神飘忽,没落在实处。
「我怀孕了。」
宋甜跪在地上哀求他。
用她最擅长也是唯一擅长的招数。
哭。
但这次,她是真心实意的。
「哥哥,我们好好生活,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家。」
路杳眼神松动。
宋甜以为他还是在意的,心下一喜。
却开心不过三秒。
路杳波澜不兴地说了句。
「去打掉。」
「你说什么?」
「别害孩子。」路杳散漫一笑, 极为冷情, 「我和你, 成不了一个家。宋甜, 你清醒点,自私的人哪来的家?」
宋甜开着车回去, 失魂落魄。
遇到狗仔跟拍。
她情绪激动, 躲避不及撞上树。
被送去医院。
路杳一天也没去看过。
路杳的钱用来赔偿商务损失。
他闷在曾经的老房子里不出来。
一天过一天。
荒废掉了职业选手最后的那几年。
他忘记了。
忘记一开始,逃学打游戏是为了什么。
想起的那年冬天,医院里。
他妈妈死死拉着他的手。
非要他发誓。
「你一定会护住妹妹, 对她好。」
「我发誓。」
他怎么忘了呢。
说谎的人, 要吞一千根针。
他没遵守誓言,就换不来乔林烟的誓言。
12
大洋彼岸的某个除夕夜。
我收到了一大笔钱和一封信。
律师说,是中国的账户寄来的。
路杳到底很聪明的。
他找到了我。
三年前。
他通过我们父母公墓十年交一次管理费的银行卡号,顺藤摸瓜,找到了我。
他漂洋过海。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在夏日傍晚,来到我的医院外。
看着我怀里抱着孩子, 在公园散步。
他以为那是我的小孩。
以为我有了自己的家庭。
他坐在公园的板凳上, 看了很久。
他和我都明白,家是彼此最想要的东西。
他不愿破坏。
隔天,坐了飞机回国。
死在了那个破房子里。
是被他房间那扇能看到半角大海的生锈铁窗,破碎的玻璃尖刺伤的。
起初, 只是破伤风。
及时治疗就能好。
但他没有。
受伤的地方,是我回家的那晚, 给他上过药的地方。
他一次又一次。
好了,又扎伤。
直到伤口溃烂发炎。
试图通过这样, 让我心疼他。
像年少时很多很多次的傍晚那样, 摸着黑一脸着急地来找他。
当时我说:「哥哥, 我不想失去你。」
医生说, 他是精神错乱。
「比如太爱你了, 但现实不允许。
「他内心把你当作爱人,现在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我一一看完信中的内容。
里头夹着一张黑白照。
路杳年轻英俊的脸, 嚣张张扬,不谙世事。
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留住。
当时他把所有钱给我,送我去上重点高中。
他说:「你接着读书, 能读多高读多高。」
他没拍过一张照。
我借着同学的相机, 给他拍了一张。
没想到, 最后成了他的遗照。
我平静地将信连着照片一起烧了。
隔天,把那一大笔钱匿名捐给了中国大使馆。
那天,我抢救了一对火场送来的年轻夫妇。
手术后, 他们的孩子聚在外头。
妹妹搭着哥哥的头睡觉。
我突然想起路杳。
连做了三台手术, 我找了个休息室睡觉。
梦里,那年冬天。
他握着我的手,温暖。
无关情欲,无关未来。
此时此刻, 他是我的家人。
最恨他的时候。
想过互相纠缠,想过互相毁灭。
到最后,太累了,只想离开他。
我的生命远有比这更广阔的美丽。
梦里, 我最后一次听见路杳的声音。
他牵着我的手回家。
抬头,他看见满天的流星雨。
如烟似梦。
离他,十万八千里。
来源:YYX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