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也许是听说了太多亲戚的子女在家待业,他们改变口径,说偶尔加加班也好,别被老板开了。
WYN 工作第三年,我是从爸妈嘴里感受到今年找工作的难处的。
前两年,他们还会在电话里劝说,这工作是青春饭,要我找机会,跳去一个更大的公司。
今年,也许是听说了太多亲戚的子女在家待业,他们改变口径,说偶尔加加班也好,别被老板开了。
连远在乡镇的爸妈都感觉到了风向,我猜,这阵风已经比我想象中刮得大、刮得久了。
前段时间,我们发布征集,询问找不到工作的人的现状。很多人借用了同一个比喻:“停车场满了,停不进去,难道要怪自己开的车不够豪华吗?”
停车场在缩减,于是,有了很多游离场外的车。
在大部分语境里,“车”是面目模糊的,是统计数据的一部分,佐证着一种不乐观的社会趋势。
但我想知道的是,回到个体身上,每一个找不到工作的人们,正在经受什么?
01 找工作的难度,
永远比预期要高。
在前公司,莎莎是同事里坚持到最后一个裸辞的。
裸辞那天,她发了一条带工牌的朋友圈,是这两年点赞最高的一条。很多以前的朋友约她见面吃饭。第二个月,她前往上海,暂住在朋友家,同步找着工作。
她提前做好了准备,既然难,那就把时间拉长到 3 个月,怎么说也能找到了。
但这份信心,随着投递的简历一次次了无音讯而逐渐折损。眼看时间来到了第三个月,也只拿到两次面试机会,且都没有后文。
焦虑如期而至,比预期更痛一些。因为一起到来的,还有越来越无从诉说的沉默。
暂住的时间被拉长,就算有交一部分房租,也会感到不好意思。她有意控制自己不要向朋友诉苦,“至少提供一些情绪价值”。
有时,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层局促,朋友在家时,她会戴上耳机听播客、刷手机,来规避可能的冲突。
只有一次面试进了三面,那是莎莎最接近入职的一刻。但面完她知道没戏了。走出公司时,她特别很想找个人聊天。可打开手机,没有能约出来的人。好像每个人都在忙。
也不好向老家的朋友们倾诉,当初大家都祝她一路顺风。她都能想象到对话框里一系列的追问和慰问,还是算了。
最后,她去坐地铁,换乘大巴,坐 40min,回到朋友位于郊区的租房。晚饭时再以一种八卦的口吻,向刚下班的朋友提及:“噢,对了,今天去面试感觉和那个老板气场不太合。”
这份说不出口的焦虑,不只是莎莎在经历。
在我们发布的征集下的 600 多条评论里,很多人主动或被动无业后,都过着比预期更长的“假期”。时间越久,痛苦越发难以讲述,因它恒常不变。
这期间,有人和男朋友分手了,“没找到工作根本不想谈恋爱”;有人提防起自己的同学,生怕他们“抢”了自己的工作机会。
更多人在表演。一个毕业两年的女生年前被裁,瞒着家人回家过年。哪怕年后想在家多呆几天,也不得不假装返程上班,一个人回到出租屋。
02 获得一份工作,
要跨过的重重门槛。
留言的读者里,很大一部分是应届生。
今年研三的金鱼有着本硕 985 的漂亮履历,但秋招至今的 4 个月里,一封 offer 也没拿到。
相反,她度过了许多“垃圾时间”。比如投简历时,要在官网填写一套问卷。虽然支持自动识别简历附件,但解析容易出错,她要花额外的时间检查、调整。
一次投递基本要花近半个小时,有时提交完,还要做限时测试。有次金鱼连续投了十来份,从下午一点到五点,结束后头痛欲裂,只能取消原本的运动计划。她再一次陷入“一天什么也没做成”的消耗感中。
运气好,可能进入群面。群面是和一群人龇牙咧嘴地吵一个小时的架。结束后,hr 会提问谁表现得最好,谁最差。
这一切有意义吗?她很怀疑。有两次她被组员评为最好,最后也没通过。
意义感可能是整个求职过程里最不重要的东西。那套繁琐又机械的流程,唯一的目的就是筛选。
根据教育局的数据,2024 年,中国高校毕业生规模达到了 1179 万人,较 2023 年增加了 21 万,再创历史新高。
庞大的数量面前,就业市场主动或被动地形成了一套简单粗暴的筛选机制。
一位 hr 告诉我,此前他所在的公司秋招只有 4 个岗位,但收到 1000 多份简历,硕士与本科的比例大概为 4:6。
领导要求一周内处理完毕,时间很紧,他只能先看硕士再看本科。到最后,只勉强看完了硕士的,本科的一份没看。
后来,公司持续减招,他也遭遇了裁员。
除了个人履历等摆在台面的门槛,也有一些是隐性的,比如性别。在很多时候,性别甚至是第一道门槛。
备考教师编的阿屿不止一次在面试中被问“你有没有谈朋友”。因为“女孩子比较感性,可能想和男友前往同一个城市”。
她报考的另一个高校,在 1:60 的男女比例中,最终选择了一个男生。
沮丧的是,哪怕步入社会好几年,学历的影响减弱,但性别仍具有较高的筛选力。一位 30 岁已婚未育的读者今年入职了一家公司,面试时,hr 意味深长地聊起,有员工休产假,今年是见不到了。
入职的 4 个月里,公司裁了两拨人,她愈发不敢动生育的念头。
“怕被说 30 岁的人入职就怀孕,断了后人的路。”
当“找工作难”和女人有关时,不用等到企业出手,有危机感的性别已自发“出警”,在许多提到怀孕的小红书笔记里,对“怀孕”做出攻击。
03 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人就只能自我贬值。
在找工作的人眼里,恐怕没有什么整顿职场的神话。毕竟,进入职场前,就已经先反复地调整预期,和自我怀疑的情绪斗争。
这个过程很残忍。
211 文科硕士毕业后,Hitori 的薪资预期从 6-7k,降到了 5k。
还是找不到,预期一降再降,3-4k 的也投,连 1.2k 的政府见习也投了一堆。
Hitori 不理解,想找一份遵守劳动法、收入基本能维持生活的工作,为什么这么难。是自己太糟糕吗?
有很多次,被面试官一脸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时,她都在心里苦笑。“他们都不相信,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自我评价最低的时候,她开始了“乞讨式应聘”,只要是个工作都想凑凑热闹。连闻到路边热腾腾的烤肠香,也和对象商量要不要摆摊来卖。
Hitori 知道,这并非自己一个人的下坠。
某次考完试后,她为了省下十几块钱的打车费,徒步从考场走到 3 公里外的地铁站。一路上,她看见了很多想法一致的年轻人,满脸疲惫,就这么齐刷刷地走着。
那份工作到手不到 4k,只招 1 人。放到几年前估计很多人都看不上眼,但现在,有几百号人争夺。
从专业对口到随便 ,从双休到月休四天,从五险一金到入职半年后才给交社保也行。没人知道预期降到多少才合适。
但可以肯定的是,哪怕真如网上所说,去工厂,去端盘子,也未必能顺利入职。招工单位会觉得,你是迟早要离开的人,不如选一个能长期工作的。
有人在四线县级市生活,他说,这里的老板都不招本科生,嫌本科生太贵,宁愿招专科生。
脱下长衫未必有人要你,同样也有人不理解,为什么反被教育的是自己。一个医学应届生拒绝去县医院工作,“家里供我上了 8 年大学,光学费都交了 8 万 3,接受这份五千甚至比我父母高中学历工资还低的工作,无异于否定了我甚至整个家庭多年的努力。”
不妥协会怎样呢?33 岁未婚未育的小王是和我聊天的人里,求职时间最久的人。
接近 12 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每天投简历,累积有 2 万次,但获得的面试机会不超过 20 个。
当公司因为没有互联网经历、超过 30 岁、双非本科学历不断将他拒之门外时,他也在对公司进行筛选。薪资没有太大跌幅的情况下,他的底线是双休和五险一金。
考虑到空窗期越久,求职越不利,他还是找了一份工作将就。
但他仍在寻找更理想的工作。他用签到积分兑换了前程无忧的“简历代投”服务,可以根据他预设的条件自动投递。投递情况会以邮件的形式每天发送给他。
他把一整屏的代投邮件,截屏给我看,最新一条的标题写着:
“符合您要求的匹配职位较少,建议修改简历代投条件。”
04 没有工作的日子里,
该如何生活?
屡次求职受挫的一个月后,莎莎开始早起去买菜做饭。朋友家没有冰箱,肉要当天买,为了省钱,一周里有一两天不吃肉。
以往刷招聘软件的时间被她用来看书。不久前,她去图书馆借了一本《黄帝内经》,“因为想了解自己的身体。”
可能每个 all in 求职但长时间无果的人,都会在某个瞬间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当求职市场仿若黑洞时,更多的努力,只会更多地掏空自己。
他们试着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大力上一份工作时遭遇了严重的加班和职场 PUA, 为了发泄压力,疯狂吃小零食,导致发胖。裸辞后,她一边找工作,一边吃多囊药,定期运动。
她报名了当地文化宫的动感单车课,第一次上课,发现其他人都气喘吁吁的,她还能坚持踩到最后,意外收获了莫大的信心。
“虽然我的心态断断续续地不好,但我的身体还是非常好的。”
运动变成她对抗自我怀疑的方式。找工作焦虑到失眠时,她就去撸铁,撸完会觉得自己很强。她后面看过一个研究佐证了这点:状态不好时,可以适当地做阻抗,头脑会灌输“你是一个强人”的意识。
有天她被一辆电动车撞到,头一次,当场扭头骂了回去。
她没找到工作,但终归饿不死。她知道有些工作干了也会痛苦。她加了一些兼职群,做了一些离谱的兼职,然后当做一个笑话讲给朋友听。
和大力聊天时,我变成了其中一个听笑话的朋友,被她的乐观所感染。
但这份乐观,能感染到其他深陷焦虑里的人吗?我并不肯定。我们所面对的现实,不是个人的问题,也没办法从个人途径上去解决。
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相信的。大力说,人不能怪自己,不行就怪风水。
我问,不怪社会吗?
她说:这个是真能怪,所以就别怪了。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来源:东北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