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的空气,还带着红烧鱼的咸香和米饭的温热。我正在厨房里洗碗,泡沫在指间堆积又破裂,就像我和赵伟这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看似圆满,内里却不知有多少个空洞。
晚饭后的空气,还带着红烧鱼的咸香和米饭的温热。我正在厨房里洗碗,泡沫在指间堆积又破裂,就像我和赵伟这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看似圆满,内里却不知有多少个空洞。
赵伟坐在客厅那张已经微微下陷的旧沙发里,电视机开着,播着热闹的综艺,他的眼睛却没在屏幕上。
他捏着遥控器,指关节有些发白。
“林岚,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他的声音穿过厨房的水声,显得有些沉,也有些飘。
我关掉水龙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什么事,这么严肃?”我问,顺手把散落在茶几上的几本杂志理了理。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电视机旁边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上,那是儿子高考前买的,说能净化空气,结果现在叶子黄了一半。
“我想了很久,”他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我们家的经济模式,得改一改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做声,等着他的下文。
“你看,现在年轻人都流行AA制,我觉得挺好。亲兄弟明算账,夫妻之间也一样。这样分得清楚,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也免得以后有矛盾。”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背一篇准备了很久的稿子。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二十岁出头就跟着的男人。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头发也开始夹杂银丝。我们一起从一无所有,到有了这套不大但温馨的房子,有了我们引以为傲的儿子。
我以为我们是这世上最密不可分的一体。
“你的钱,你自己管。我的工资,我自己花。家里的开销,比如房贷、水电煤气、物业费,还有儿子的学费生活费,这些大的,我们一人一半。”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平时买菜、买日用品这些零碎的,谁买谁付,或者记个账,月底再结。”
空气仿佛凝固了。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里夸张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觉得,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好像“啪”的一声,断了。
断得干干净净。
二十多年了,他的每一件衬衫都是我烫的,他爱吃的每一样菜我都记得火候,他胃不好,我半夜起来给他熬粥。我以为这些都是情分,原来在他眼里,是可以被“AA制”三个字一笔勾销的账目。
我的工资是不如他高。我在一家老国营改制的服装厂做版师,一个月就那么几千块死工资,图个稳定,图个离家近,能照顾家里。他是一家私企的销售主管,这几年行情好,收入水涨船高,人也跟着意气风发起来。
原来,人的底气,真的是钱给的。
我看着他,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麻木,点了点头。
“好。”
就一个字。
赵伟似乎愣了一下,他可能预想过我的质问、哭闹、争吵,唯独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平静的“好”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你能理解就好。”
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回厨房,拧开水龙头,继续洗那只没洗完的碗。
哗哗的水声,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也好像,要冲走我心里某些珍藏了半辈子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我没有提,他也没有说,一切都那么自然。我躺在儿子的房间里,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一夜无眠。
我想了很多。想起我们刚结婚时,住在租来的小单间里,冬天没有暖气,他把我的脚捂在他怀里。想起儿子刚出生时,他笨手笨脚地学着换尿布,被弄了一身。想起我妈生病,他二话不说取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那些温暖的过去,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帧帧闪过。
最后,定格在他刚才说“AA制”时那张冷静而陌生的脸上。
天快亮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没什么好想的了。
路是他选的。我陪着他走就是了。
第一章 一碗没有温度的早餐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五点半就醒了。
生物钟比闹钟还准。搁在以前,我现在应该已经起身,轻手轻脚地去厨房淘米,准备煮一锅他爱喝的白粥。
但今天,我没动。
我就那么躺着,睁着眼睛看窗外的天色一点点由灰白变成浅蓝,听着小区里早起的老人锻炼身体的模糊声响。
六点一刻,主卧的门响了,是赵伟起床了。
我听到他在客厅里走动,然后是卫生间传来刷牙洗漱的声音。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过了一会儿,客厅里安静下来。我猜,他大概是坐在沙发上等我把早餐端出去了。
他等了大概十分钟。
终于,他忍不住了,走到我睡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林岚,还没起吗?快七点了。”他的声音隔着门板,有点闷。
我坐起身,穿上拖鞋,走过去打开门。
我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也有些乱。我就这么看着他,他已经换好了上班的衬衫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副精英派头。
“今天早餐吃什么?”他很自然地问道,带着一丝催促的意味。
这是他每天早上都会问的一句话。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疑问,只有理所当然。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自己解决。”我冷冷地回了三个字。
说完,我没再看他脸上错愕的表情,转身就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
我能听到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似乎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我听到他有些恼怒地“哼”了一声,然后是重重的关门声。
他上班去了。
我靠在卫生间的门板上,听着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空落落的荒芜。
我慢条斯理地洗漱完,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卧了个荷包蛋。吃完,把碗洗得干干净净。
然后,我拿出一个新的记账本,翻开第一页,用很工整的字迹写下:
“十月二十六日。早餐:面条,鸡蛋。花费:面条约一元,鸡蛋一元五角。合计:两块五毛。”
写完,我看着那行字,自嘲地笑了笑。
这就是AA制的第一天。
我换好衣服,去了我的工作室。我的工作室其实就是厂里分给我的一个小单间,几十年的老厂房,窗户是那种老式的铁框玻璃窗,墙皮都有些剥落了。
但这里是我的天地。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布料,墙上挂着各种版型的纸样,空气中永远飘着一股布料和机油混合的独特味道。
我坐到我的老式缝纫机前,踩下踏板,马达发出熟悉的“嗡嗡”声。
这声音让我心安。
一上午,我都在赶制一批旗袍的样衣。那是一家新公司下的订单,要求很高,既要有传统韵味,又要有现代的剪裁。
我沉浸在布料、剪刀和线条的世界里,暂时忘记了家里的烦心事。
我的手艺是跟厂里一位上海老裁缝学的。师傅常说,做衣服,不是简单地把布拼起来,而是在塑造一个人的精气神。尺寸要准,但心意要满。
一块布,到了我手里,它就不再是死的。我要读懂它的纹理,顺着它的性子,才能把它变成一件有灵魂的衣服。
就像经营一个家,我以为我也一直在用心地“缝制”,一针一线,缝了二十多年。
结果,人家嫌我的针脚太旧了。
中午,我没回家,就在厂里的食堂解决了。两荤一素,十二块钱。
回到工作室,我拿出账本,又记了一笔。
下午,“晚上我不回去吃饭了,公司有应酬。”
我回了一个字:“好。”
他大概是怕我多想,又补了一句:“是昨天就定好的。”
我看着那行字,没再回复。
我当然知道是早就定好的。以前,他每次有应酬,都会提前一天告诉我,让我晚上别做他的饭,别等他。
昨天晚上,他只字未提。
或许在他看来,既然已经AA了,他的行踪,便不必再向我报备了。
也好,省心。
我关掉手机,专心画我的图纸。尺子在纸样上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像秋蚕在食叶。
一下午,我画了三张图,心里那点堵着的东西,好像也随着笔尖的移动,舒展了一些。
傍晚,我收拾好东西,锁上工作室的门,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家。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上经过菜市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我买了半斤瘦肉,一把青菜,还有两个西红柿。
回到家,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我把菜放进厨房,给自己简单做了个番茄肉片汤,炒了个青菜。
一个人吃饭,总觉得少了点滋味。
吃完饭,我把账本拿出来,又记上了一笔:“晚餐:瘦肉三块五,青菜一块,西红柿两块。合计:六块五毛。”
然后,我在旁边另起一栏,写上“家庭公共支出”。
下面第一行,就是:“燃气费(预估):一元。”
我看着那个“一元”,觉得无比清晰,又无比荒谬。
这就是赵伟想要的“清楚”吗?
晚上九点多,我正准备睡觉,赵伟回来了。
他喝了酒,满身酒气,但眼神还算清醒。
他换了鞋,看到餐桌上我吃剩的一点菜,愣了一下。
“你……就吃这个?”他问。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我今天买的剩下的一点肉和菜。
他皱了皱眉:“怎么不多买点菜?”
我抬起眼皮,看着他:“我一个人的量,买多了吃不完,不新鲜。”
他被我噎了一下,没话说了。
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拧开,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放在茶几上,“这是这个月前半个月的伙食费,还有水电煤气费,你算一下,我们俩清一下。”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一笔再正常不过的生意。
我看着茶几上那几张崭新的人民币,在灯光下泛着红色的光。
那光,有点刺眼。
我走过去,拿起我的账本,翻开,递到他面前。
“不用那么麻烦。”我说,“从今天开始,我记了账。我吃我的,你吃你的。至于公共开销,月底我们再按账单对半算。”
赵伟看着那个小本子上清清楚楚的“早餐:两块五毛”,“午餐:十二块”,“晚餐:六块五毛”,脸色一点点地变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认真”地执行他的AA制。
“林岚,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带了压抑的怒火,“你跟我来真的?”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
“是你先要‘真的’,我只是配合你而已。”
第二章 账本上的裂痕
赵伟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账本,仿佛那上面写的不是数字,而是对他的嘲讽。
“行,行!林岚,算你狠!”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转身摔门而去。
引擎的轰鸣声在楼下响起,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听着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
我缓缓地坐到沙发上,拿起那个账本,看着上面那几行简单的记录。
账,算得清清楚楚。
可家,却被算得支离破碎。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赵伟就真的过上了“室友”一般的生活。
我们共用一个屋檐,却像是活在两个平行世界。
早上,他自己去楼下的早餐店买包子豆浆,或者干脆饿着肚子去公司。我依旧是给自己下一碗面,或者热个馒头。
他的脏衣服,堆在卫生间的脏衣篓里,再也不会“自动”变干净。我只洗我自己的,还有儿子的。
一开始,他大概是赌气,也硬撑着不开口。一个星期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在他发现自己连一件干净的衬衫都找不到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黑着脸,把一堆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了小半瓶洗衣液进去,按了启动键。
洗衣机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像是在抗议。
我坐在客厅看电视,眼皮都没抬一下。
后来,他大概是觉得太麻烦,开始把衣服送到楼下的干洗店。
我们之间,除了月底分摊水电费时会说上几句话,几乎再无交流。
那个小小的账本,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月底,我把水电燃气的账单复印了一份,放在他书房的桌上,旁边附上我计算好的总额和他需要承担的一半。
他会默默地把钱通过微信转给我。
没有一句话。
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也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我不再需要为他的口味、他的应酬、他的喜怒而费心。我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投入到我的工作中,可以看我喜欢的书,可以和我那些老姐妹们逛街聊天。
我好像找回了年轻时那个独立的自己。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鼾声,我又会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守着一个空洞的家。
这天,我正在工作室里赶活,接到了我姐的电话。
“岚啊,你姐夫他们单位组织去旅游,下周去云南,家里没人照顾你外甥女。你能不能让她去你那儿住几天?正好也让她跟你学学针线活,现在的小姑娘,什么都不会。”我姐在电话那头咋咋呼呼地说。
我外甥女小雅,今年刚上高一,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行啊,姐,让她来吧,我这儿正好也清净。”我笑着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也多了几分暖意。家里添个人,或许能冲淡一些这死水般的氛围。
周五下午,小雅就拖着行李箱来了。
“小姨!”她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像只快乐的小鸟。
“哎哟,我们小雅又长高了,越来越漂亮了。”我笑着拍拍她的背。
家里因为小雅的到来,瞬间热闹了起来。她叽叽喳喳地跟我说着学校里的趣事,一会儿说哪个老师特别幽默,一会儿又抱怨食堂的饭菜不好吃。
我一边听着,一边在厨房里忙活。
我特地多做了几个菜,都是小雅爱吃的糖醋排骨、可乐鸡翅。
晚上赵伟回来的时候,看到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和活泼的小雅,也愣了一下。
“姨夫好!”小雅甜甜地喊了一声。
赵伟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小雅来了啊。”
那顿晚饭,是这一个月来,我们家餐桌上最有人气的一次。
小雅不停地给赵伟夹菜,又给他讲笑话,努力地想活跃气氛。
赵伟也似乎被她的热情感染了,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不少,偶尔还会附和几句。
我默默地吃着饭,看着他们俩的互动,心里五味杂陈。
吃完饭,赵伟破天荒地没有回书房,而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雅凑到我身边,小声地问:“小姨,你跟我姨夫吵架啦?”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最敏感的。
我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别管。”
“可是你们俩都不说话,怪怪的。”小雅撅着嘴。
我没再解释,只是让她早点去休息。
晚上,我把今天买菜的账单拿出来,准备记账。
看着那一长串的消费记录,我犹豫了。
这顿饭,是为小雅做的。按理说,应该算是我个人的招待支出。
但赵伟也吃了,而且吃得不少。
如果按照AA制,我是不是应该跟他算一下他吃掉的那几块排骨和鸡翅的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
我拿着笔,在账本前坐了很久,迟迟无法下笔。
最后,我叹了셔口气,把账本合上,塞进了抽屉里。
这笔账,我记不了。
第二天是周六,赵伟不用上班。
早上,我给小雅做了她最爱吃的鸡蛋饼。
赵伟闻着香味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我。
我没理他,把鸡蛋饼端给小雅。
小雅看看我,又看看她姨夫,眼珠子一转,拿起一块鸡蛋饼递给赵伟:“姨夫,你尝尝,我小姨做的鸡蛋饼最好吃了!”
赵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他咬了一口,咀嚼的动作很慢。
我不知道他吃进嘴里的,是什么滋味。
吃完早饭,小雅缠着我教她做针线活。我便拿出一些碎布头,教她做最简单的针法。
赵伟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报纸,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我们这边瞟。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小雅专注的脸上,也洒在我手里的针线上。
那一刻,屋子里的气氛,有一种久违的温馨。
下午,赵伟的一个老战友老李,突然提着两瓶酒找上门来。
“老赵,你小子可以啊,搬了家也不说一声!”老李是个大嗓门,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到了。
赵伟显然很惊喜,连忙迎了上去:“你个老家伙,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想找你还不容易?”老李捶了他一拳,然后看到了我,“哟,嫂子也在家呢!越来越年轻了啊!”
我笑着跟他打了招呼,赶紧去厨房泡茶。
男人之间叙旧,离不开酒。
赵伟从柜子里找出两个杯子,就要跟老李喝起来。
“光喝酒多没意思,嫂子,给弄俩下酒菜呗?我可想你做的那个拍黄瓜了,那味道,绝了!”老李一点也不客气。
赵伟的表情僵了一下,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尴尬和祈求。
我心里冷笑一声。
现在想起我的拍黄瓜了?当初说AA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黄瓜是谁拍的,这蒜是谁切的?
但我不能在外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厨房。
我从冰箱里拿出黄瓜、花生米,又切了盘酱牛肉。
很快,三盘精致的下酒菜就端上了桌。
“还是嫂子手艺好!”老李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
赵伟端起酒杯,敬了老李一杯,眼神却悄悄地飘向我,带着一丝感激。
我没看他,只是对老李笑了笑,就借口要教小雅功课,回了房间。
我能听到客厅里,他们俩推杯换盏,谈天说地的声音。
他们在聊过去的部队生活,聊各自的工作,聊孩子的未来。
那些话题,曾经也是我和赵伟之间最常聊的。
而现在,我们之间只剩下了账本。
晚上,送走了老李,赵伟带着几分酒意,走到了我的房门口。
“今天……谢谢你。”他靠在门框上,低声说。
“谢我什么?”我头也不抬地整理着布料,“谢我帮你维护了面子?”
他被我的话噎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林岚,我们非要这样吗?”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赵伟,我只是在按照你定的规矩办事。是你说的,亲兄弟明算账,这样分得清楚。怎么,现在觉得这规矩,碍事了?”
“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对了,”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账本和笔,“今天买菜招待你朋友,一共花了四十二块五。黄瓜三块,花生米五块,酱牛肉三十四块五。按规矩,你朋友是你请来的,这笔开销应该算你的。不过,既然我也吃了,小雅也吃了,就算家庭公共支出吧。一人一半,你承担二十一块两毛五。”
我一边说,一边在账本上清晰地记下。
赵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林岚!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绝?”我冷笑一声,站起身,直视着他,“赵伟,到底是谁绝?是你,拿着一把叫‘AA制’的刀,把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一刀一刀,割得干干净净!”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也扎在我的心上。
第三章 老裁缝的尺子
赵伟被我的话震在了原地,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狼狈。
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如此尖锐的话。
“不可理喻!”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猛地一转身,进了他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那声巨响,震得墙壁都仿佛在颤抖。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桌上的账本摊开着,那行“二十一块两毛五”的字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冰冷和刺眼。
我拿起笔,想要划掉它,可手却抖得厉害。
最终,我只是默默地合上了账本。
规矩,是他定的。
我不能先破。
第二天,小雅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气氛的僵硬,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她看看我,又看看紧绷着脸的赵伟,大气都不敢出。
送走小雅去上学后,家里又恢复了死寂。
赵伟一言不发地换鞋出门,连一声关门的动静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收拾完碗筷,也去了我的工作室。
一进工作室,闻到那熟悉的布料气息,我纷乱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我坐到缝纫机前,开始处理昨天没完成的那件旗袍。
这是一件要送去参加比赛的样衣,面料是上好的真丝,上面用苏绣绣着繁复的牡丹。
这样的料子,金贵得很,下剪刀的时候,必须心无旁骛。
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摒弃在脑后,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我的师傅,那位已经退休回上海养老的何老师傅,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她说:“林岚,我们做裁缝的,手里有两把尺子。一把是量衣的,一寸一分,不能有差。另一把,是量心的,一情一义,自在人心。”
她说,一件衣服做得好不好,尺寸只是基础,更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把心意缝进去。
给新嫁娘做嫁衣,要缝进祝福。
给老人做寿衣,要缝进安详。
给孩子做新衣,要缝进期盼。
这些年,我一直记着师傅的话。经我手的每一件衣服,我都当成一件有生命的作品来对待。
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用哪一把尺子,去丈量我的家,我的婚姻。
赵伟用一把叫“AA制”的尺子,把我们的生活量得清清楚楚,却也量得冷冰冰。
那他心里的那把尺子呢?又在哪里?
正想着,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了。
是厂里的老主任,李主任。
“小林啊,忙着呢?”李主任笑呵呵地走进来。
“李主任,您怎么来了?快坐。”我赶紧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李主任是我们厂的老人了,从我进厂起他就在,看着我从一个毛头小丫头,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版师。他待我,像长辈一样。
“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李主任在我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我正在做的那件旗袍上,“哟,这活儿漂亮啊!这盘扣,做得真地道!现在厂里的小年轻,可没几个有你这手艺了。”
“您过奖了,都是跟何师傅学的皮毛。”我谦虚地笑了笑。
“什么皮毛,何师傅的真传,可都在你这儿了。”李主任喝了口水,话锋一转,“小林啊,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心里一惊,抬起头看他。
李主任叹了口气,说:“你别多想。我就是看你这几天,人瘦了一圈,眼圈也发青,精神头不太好。咱们厂虽然效益不比当年,但也是个大家庭。你有困难,要跟组织说嘛。”
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
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除了家人,还有人这样真切地关心着我。
我的眼圈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我强忍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主任,就是……一点家务事,没休息好。”
我不想把我和赵伟之间的事情说出去,让人看笑话。
李主任是过来人,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不愿多说。
他也没再追问,只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小林啊,夫妻过日子,就像你做这衣服。哪有不起褶子的时候?熨一熨,烫一烫,也就平了。牙齿还有跟舌头打架的时候呢,别往心里去。赵伟那小子,我见过,是个实在人。你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容易。”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李主任。”我点点头,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有些褶子,熨斗是熨不平的。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合如初。
送走李主任,我坐在缝纫机前,看着那件华美的旗袍,久久没有动手。
下午,一个老顾客王姐找上门来。
她是我多年的老主顾了,从结婚的敬酒服,到怀孕时的孕妇装,再到后来给孩子做的小衣服,都是我一手包办的。
“林师傅,救命啊!”王姐一进门就风风火火地喊。
“怎么了,王姐,这么着急?”我笑着问。
“我下个月要参加我女儿的婚礼,我把我当年结婚时穿的那件红裙子翻出来了,想着有纪念意义。结果你猜怎么着?拉链拉不上了!”王姐一脸懊恼,“你说我这些年,都胖到哪儿去了!”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
那是一件款式很简单的连衣裙,但料子和做工都很好。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我七八年前给她做的。
“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改大一点?这裙子对我意义不一样,我舍不得扔。”王姐一脸期盼地看着我。
我接过裙子,仔细地看了看。
裙子的两侧缝份留得很窄,几乎没有改大的余地了。
“王姐,这裙子两侧不好放了。不过……”我沉吟了一下,有了主意,“我可以在后背这里,给你加两片同色系的蕾丝,做成绑带的样式。这样既能解决尺寸问题,又能增加一点设计感,您看怎么样?”
“绑带?那能好看吗?”王姐有些犹豫。
“您放心。”我拿出纸笔,迅速地画了一个草图给她看,“您看,就像这样,用交叉的绑带把背部连接起来,既优雅又有点小性感,还能完美地修饰您的身形。”
王姐看着我的草图,眼睛一亮:“哎,你别说,这样一改,比原来还时髦了!林师傅,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太厉害了!”
“您喜欢就好。”我笑了。
这就是我的工作。
用我的尺子,我的手艺,去弥补岁月的痕跡,去延续一份美好的记忆。
这让我感到满足和骄傲。
王姐高高兴兴地走了。我拿着那件红色的旧裙子,心里却在想,我和赵伟的婚姻,就像这件穿不上的旧衣服。
尺寸已经不合适了,到处都勒得慌。
可是,我却找不到一块合适的布料,去修改它,缝补它。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只能无奈地放弃。
晚上回到家,赵伟已经回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外卖盒子。
是楼下那家兰州拉面的。
他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像是在嚼蜡。
我没说话,径直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面。
我们俩,一个在客厅,一个在餐厅,隔着不过几米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各自吃着自己的晚餐,沉默得像两个陌生人。
吃完饭,我照例在我的账本上记下:“晚餐:清汤面,一元。”
然后,我拿出给王姐改的那条裙子,在灯下穿针引线。
我需要找一块颜色和质地都最接近的蕾丝。
我翻遍了我的布料箱,终于找到一小块珍藏多年的法国蕾丝,那是我刚当学徒时,何师傅送给我的。
她说,好的材料,要留给最值得的衣服。
我觉得,王姐那份想在女儿婚礼上重温旧梦的心意,值得。
我专心致志地缝着,浑然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身后有个人影。
我一回头,看到赵伟就站在我身后,默默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落寞。
“还没睡?”我淡淡地问了一句,继续手里的活。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走开。
他就那么站着,看我一针一线地把蕾丝缝到裙子上。
灯光下,红色的裙子,白色的蕾丝,银色的针,在我手中交织。
“这是……在做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给客人改衣服。”
“一件旧衣服,还值得花这么大功夫?”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
我停下手中的针,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赵伟,在你眼里,它或许只是一件旧衣服。但在主人的心里,它装着的是青春,是回忆,是无法替代的感情。”
“就像我们做裁缝的尺子,有量尺寸的,也有量人心的。”
“你用你的尺子,量出了我们家一个月的水电费。可你有没有想过,用另一把尺子,量一量我们这二十多年的情分?”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他心里。
他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落荒而逃般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看着他仓惶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无尽的悲哀。
那把量心的尺ler,他好像,早就弄丢了。
第四章 沉默的晚餐
自从那天晚上我说了那番关于“尺子”的话之后,赵伟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像一只受伤的刺猬,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拒绝任何形式的交流。
他不再尝试跟我说话,甚至连看我一眼都尽量避免。
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小雅在我家住了一个星期,也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这个活泼的姑娘,渐渐地也不再叽叽喳喳了。她在我面前,总是欲言又止,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周五晚上,小雅要回家了。
我特地去市场买了条新鲜的鲈鱼,准备给她做顿丰盛的晚餐。
我正在厨房里刮鱼鳞,小雅悄悄地走了进来,从背后抱住我。
“小姨,”她的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啊,小姨挺好的。”
“你骗人。”小雅的眼圈红了,“你跟姨夫肯定吵架了。你们都不说话,吃饭的时候,桌子上连个声音都没有,比我们学校上自习还安静。”
“小姨,你跟我姨夫,是不是要……要离婚啊?”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句话。
“离婚”两个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心里。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
我和赵伟,吵过,闹过,冷战过,但“离婚”这个念头,从未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
我们是从苦日子里一起熬过来的,是那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可现在,这个词从小雅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
我强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傻瓜,胡思乱想什么呢?大人之间有点小矛盾,很正常。过两天就好了。”
我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小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眉宇间的忧虑并没有散去。
那顿为小雅践行的晚餐,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赵伟坐在餐桌的一头,我坐在另一头,小雅坐在中间。
长长的餐桌,像一条楚河汉界,把我们清晰地隔开。
我给小雅夹了一筷子鱼肉:“小雅,多吃点。这鱼新鲜,对眼睛好。”
小雅“嗯”了一声,也夹了一块鱼肚子上最嫩的肉,放进赵伟的碗里:“姨夫,你也吃。”
赵伟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小雅一眼,又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他默默地把那块鱼肉夹起来,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姨夫,我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了。”小雅努力地找着话题。
“嗯,好好考。”赵伟的回应很简短。
“小姨说,等我考好了,就教我做一件属于自己的小裙子。”小雅又转向我。
“好啊。”我笑着说。
然后,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餐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的心上。
我忽然觉得,这顿饭,无比地煎熬。
原来,一个家,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沉默。
那种连呼吸都觉得是噪音的沉默,能把人所有的希望和温情,都消磨殆尽。
吃完饭,赵伟说单位有急事,就匆匆出门了。
我知道,他是在逃避。
我送小雅到楼下。
临上车前,小雅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小姨,姨夫其实很关心你的。”
我愣住了。
“那天晚上,我起夜,看到姨夫偷偷跑到你工作室门口,站了好久。他还帮你把门口那盆快干死的花浇了水。”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工作室门口那盆茉莉,是我前几天顺手买的,一直忘了浇水,叶子都有些打蔫了。
我从来没指望赵伟会去管它。
“还有,”小雅继续说,“他虽然每天在外面吃早餐,但我看到他偷偷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小笼包,放在冰箱里。可是你从来不看冰箱,所以你没发现。”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
我快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
在最里面的一层,果然放着一个熟悉的白色塑料袋。
我打开袋子,里面是几个已经冷掉的小笼包。
是我最爱吃的那家,皮薄馅大,汤汁鲜美。以前,赵伟每个周末都会特地绕远路去给我买。
我捏着那个冰冷的塑料袋,靠在冰箱上,身体一点点地滑落。
原来,他不是不在意。
他只是,用他那种笨拙又别扭的方式,在表达着什么。
可是,赵伟,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呢?
为什么我们要用这种互相折磨的方式,来证明我们还在乎彼此?
那个周末,儿子赵阳从大学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家里的不对劲。
“爸,妈,你们俩怎么了?”他放下背包,疑惑地看着我们。
“没什么。”我和赵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种默契,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赵阳是我们俩的骄傲。他从小就懂事,学习也好,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
他像一面镜子,能照出我们之间最细微的变化。
“别骗我了。”赵阳把我们俩按在沙发上,“从我进门开始,你们俩就没对视过一眼。妈,你眼圈怎么这么黑?爸,你胡子拉碴的,怎么跟个流浪汉一样?”
我和赵伟都沉默了。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们生气了?”赵阳有些着急。
“不关你的事。”赵伟终于开口了,他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是我和之间的问题。”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把“AA制”的事情,告诉了赵阳。
他讲得很客观,没有指责我,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陈述事实。
赵阳听完,愣了很久。
他看看他父亲,又看看我,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爸,你……你是认真的吗?”他问。
“是。”赵伟掐灭了烟头。
“为什么?”赵阳追问,“我们家不缺钱,为什么要搞什么AA制?这……这还是家吗?”
“这是我和之间,生活理念的不同。”赵伟说得很生硬。
赵阳转过头,看着我:“妈,你就同意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啊!”赵阳的情绪有些激动,“妈,你怎么能同意这么荒唐的事情!爸他这么做,根本就没尊重你!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他难道看不见吗?你做的饭,你洗的衣服,你半夜起来给他盖被子,这些都能用钱算吗?”
儿子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强忍着泪水,拍了拍他的手:“阳阳,别说了。这是爸爸妈妈自己的选择。”
“我不懂!”赵阳站了起来,在客厅里烦躁地走来走去,“我只知道,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钱的地方!你们这样,跟两个合租的室友有什么区别?”
“爸,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赚钱多了,了不起了?你就可以无视我妈的付出了?”赵阳的矛头转向了赵伟。
赵伟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你胡说什么!”他低吼道。
“我胡说?”赵阳冷笑一声,“难道不是吗?你要是真觉得公平,那你把我妈这二十多年做的家务,都折算成保姆费,你付给她啊!你看你付不付得起!”
“你……”赵伟被儿子的话顶得哑口无言,他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似乎想打他。
我赶紧冲过去,护在赵阳身前。
“赵伟,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对孩子动手!”
赵伟的手,在空中僵了半天,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颓然地坐回沙发,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那顿为儿子接风的晚餐,最终不欢而散。
我没有做饭。
赵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赵阳晚饭也没吃,气冲冲地回了自己房间。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听着两个房间里传出的,同样压抑的沉默。
我的家,我的丈夫,我的儿子。
我们明明是彼此最亲的人,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得那么远。
深夜,我听到赵阳房间的门开了。
他走到我面前,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妈,这是我拿奖学金和做兼职攒的钱,有五千多。你拿着。以后,我爸不给你钱,我养你。”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哭腔。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我的儿子,失声痛哭。
第五章 一件褪色的旧衣
儿子的那番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了赵伟的心上,也敲在了我的心上。
那个周末,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有再提“AA制”的事情。
但那根刺,已经深深地扎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赵阳周日返校的时候,是赵伟送他去的。
父子俩在车里谈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赵-伟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筋骨,疲惫不堪。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我也懒得去管他。
我的心,也累了。
生活又回到了那种冰冷的轨道上。
只是,这一次的冰冷,多了一丝化不开的沉重。
我们都在刻意地回避着对方,仿佛对方是空气。
但我们又都知道,这空气里,充满了看不见的尘埃,让人呼吸不畅。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旬。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这天,赵伟的公司要举办一个重要的年度客户答谢晚宴。
他是销售主管,是晚宴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必须出席,而且要穿得非常正式。
前一天晚上,他才想起来,他那身最好的深蓝色西装,夏天的时候被他收起来,一直放在衣柜顶上。
他踩着凳子,把那个硕大的储物箱搬了下来。
打开箱子,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翻出那套西装,展开一看,傻眼了。
西裤的膝盖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勾破了一个小口子。虽然不大,但在深色的面料上,显得格外刺眼。
更糟糕的是,大概是存放不当,受了潮,西装的肩部和袖口,都出现了一些细小的霉点。
这件西装,是他几年前为了参加一个重要的招标会,我陪他去大商场里狠心买下的,花了他将近一个月的工资。
料子是上好的羊毛,版型也特别衬他。
他穿着这身西装,拿下了那个重要的大单,从此在公司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可以说,这件西装,见证了他的高光时刻。
他拿着这件“伤痕累累”的战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现在去买新的,时间上来不及,而且也未必能找到这么合身的。
拿去外面的裁缝店修补?他又不放心。这种精贵的料子,一般的裁缝根本不敢动,万一补不好,整件衣服就毁了。
他站在客厅中央,拿着那件西装,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地看向我。
我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专心致志地给小雅那条未完成的小裙子缝花边。
我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我没有抬头。
他就那么站了很久。
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我穿针引线的声音。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着西装,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
我依旧没有抬头,仿佛没看见他。
“林岚。”他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
我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嗯?”我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我的西装……破了。”他把西装递到我面前。
我这才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
“哦。”
“明天晚上要穿。”他补充道。
“那就拿去干洗店,让他们处理一下。”我说得很平静。
“来不及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而且,这个口子,他们补不好。”
我放下手里的活,摘下老花镜,抬起头,正式地看着他。
“所以呢?”我问。
他的脸涨红了,嘴唇嗫嚅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能不能帮我补一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在我面前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窘迫和依赖。
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可以。”我点了点头。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话锋一转,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赵主管,我们现在是AA制。我帮你补衣服,属于提供劳动服务。所以,得收费。”
他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收费。”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也知道,我这点手艺,在外面也是值钱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们现在,连兄弟都不如,更要把账算清楚,免得以后有矛盾,你说对不对?”
我把他说过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和痛心。
“林岚,你……你真的要这么跟我算吗?”
“是你教我的。”我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那件西装,像一个专业的裁缝一样,仔细地检查着,“这种精纺羊毛料子,破口修补,需要用织补的手法,从裤腿内侧取线,顺着布料的纹理一针一针地织回去,非常耗费时间和眼力。还有这些霉点,需要用专门的药水小心处理,不能伤了面料。”
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估算着工作量。
“看在我们多年‘室友’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手工费,三百。材料费,五十。一共三百五十块。先付钱,后干活。”
我说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赵伟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们对视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他像是被彻底击垮了。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从钱包里,数出四张一百元的钞票,拍在了茶几上。
那动作,带着一种屈辱和绝望。
“不用找了。”他哑着嗓子说,然后转身走进了书房,再也没有出来。
我看着茶几上那四百块钱,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冰凉的废墟。
我拿起那件褪色的旧西装,走到我的工作台前。
台灯下,我戴上老花镜,拿出我那套最精密的针线。
我小心翼翼地从西裤的裤脚内侧,拆下几根与面料完全相同的经纬线。
然后,我用一根细如牛毛的绣花针,开始在那个小小的破口上,进行织补。
这是一项极其考验耐心和眼力的活计。
我必须将拆下的线,按照原来布料的纹理,一根一根地重新织进去,直到破口被完全填补,并且看不出任何痕迹。
我的师傅曾说,织补的最高境界,是“天衣无缝”。
我低着头,一针,一线,专心致志。
灯光下,我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有些佝偻。
我的眼睛,开始发酸,发胀。
不知不觉,有东西滴落在了西装的面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一摸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缝补的,真的是一件西装吗?
还是我们这段,早已千疮百孔的婚姻?
我多希望,我的这双手,我的这根针,也能把我们之间的裂痕,织补得天衣无-缝。
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
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
第六章 撕掉的账本
我几乎熬了一个通宵。
当我放下最后一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那件深蓝色的西装,被我平整地挂在衣架上。
膝盖处的破口,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肩部和袖口的霉点,也被我用特制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恢复了原有的光泽。
我还用挂烫机,把整件西装熨烫得笔挺如新。
它静静地挂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战士,重新披上了他的铠甲。
我看着它,心里空荡荡的。
我没有回房间,就趴在工作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被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吵醒的。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赵伟正在客厅里焦急地踱步。
他已经洗漱完毕,但身上还穿着睡衣。
他看到我醒了,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复杂地移开了。
“西装……好了吗?”他小声地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挂在衣架上的西装。
他快步走过去,拿起西装,翻来覆去地检查。
当他看到那个曾经破损的地方,已经完好如初,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时,他的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拿着西装,走进了房间。
几分钟后,他走了出来。
他穿上了那身西装。
剪裁合体的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精神焕发,又恢复了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赵主管的模样。
只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气风发。
他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去上班了。”他说。
“嗯。”我应了一声,又趴回了桌子上。
我太累了,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我听到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是轻轻的关门声。
我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中午。
醒来时,头痛欲裂。
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看到茶几上那四百块钱,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红得刺眼。
我走过去,拿起那四百块钱,拉开抽屉,把它和我那个小小的账本,放在了一起。
晚上,赵伟很晚才回来。
他喝了酒,但没有醉。
他脱下那身西装,小心翼翼地挂好。
然后,他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给我。
“给你的。”他说。
我没有接,只是看着他。
“什么?”
“打开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条很精致的珍珠项链。
珍珠圆润光洁,一看就价值不菲。
“今天晚宴,抽奖抽中的。”他解释道,眼神却有些闪躲。
我看着那串项链,心里冷笑一声。
他们公司的晚宴,我参加过那么多次,什么时候有抽奖送珍珠项链的环节了?
无非是他自己买的,却又拉不下脸来,只好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
“谢谢。”我把盒子盖上,随手放在了一边,“不过,按照我们的规矩,这种贵重物品的赠予,是不是也要记在账上?”
赵伟的脸,瞬间白了。
“林岚!”他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压抑,“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用这把刀子,一遍一遍地扎我吗?”
“这不是你的刀子吗?”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是你亲手递给我的。现在觉得疼了?”
他被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我错了……”他从指缝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我真的错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在发出绝望的哀鸣。
我看着他,这个在我面前永远要强、永远骄傲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在我面前崩溃了。
我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地揪紧。
“林岚,”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我们……我们不AA了,好不好?”
“我把钱都给你,家里的钱,都归你管。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
他一句一句地祈求着,声音里充满了卑微和悔恨。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抽屉前,拉开抽屉。
我拿出那个小小的记账本。
从我记下第一笔“早餐:两块五毛”开始,到昨天那笔“手工费:三百五十元”为止。
这一个月来,我们之间所有的“清清楚楚”,都在这个本子上。
我拿着它,走到赵伟面前。
他看着那个账本,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厌恶,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我当着他的面,从第一页开始,一页,一页,慢慢地撕了下来。
纸张破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每一声,都像是在撕扯着我们过去那段荒唐而冰冷的日子。
我把撕下来的纸片,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把那个空荡荡的本子外壳,和那四百块钱,一起放在了茶几上。
“赵伟,”我看着他,平静地说,“账本,可以撕掉。钱,可以还给你。”
“但是,有些东西,撕掉了,就再也粘不回去了。”
“我的心,被你划了一道口子。你觉得,它还能像你那件西装一样,被织补得天衣无缝吗?”
我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好像要把这一个月来,所有的委屈、悔恨和痛苦,都哭出来。
我站在他面前,没有去安慰他,也没有去拥抱他。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知道,有些眼泪,必须要他自己流。
有些道理,必须要他自己痛过之后,才能明白。
家,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用账本去计算的地方。
第七章 重新升起的炊烟
那一夜,赵伟哭了很久。
我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那压抑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长长的叹息。
我的心里,也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我不知道我和赵伟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那道裂痕,真的还能愈合吗?
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厨房里传来的“叮当”声吵醒的。
我有些疑惑地走出房间。
一向冷清的厨房里,此刻竟然有了烟火气。
赵伟系着我那条有些可笑的粉色小熊围裙,正在灶台前手忙脚乱地忙活着。
他显然不常下厨。
平底锅里的油烧得太热,冒着浓烟。他打了个鸡蛋进去,“刺啦”一声,热油溅得到处都是,烫得他龇牙咧嘴。
他想用锅铲去翻那个已经被煎得焦黑的鸡蛋,却一不小心,把鸡蛋捅了个稀巴烂。
灶台上,流理台上,一片狼藉。
他看着锅里那坨黑乎乎、不成形状的东西,脸上满是挫败和懊恼。
看到我站在厨房门口,他更是窘迫得满脸通红。
“我……我想给你做个早餐。”他结结巴巴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看着他这副笨拙又狼狈的样子,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仿佛悄悄地融化了一个小角。
我没有说话,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锅铲。
“火太大了。”我说。
我关小了火,把锅里那坨“不明物体”铲进垃圾桶,然后熟练地清洗了锅,重新倒油,打蛋。
很快,一个边缘微焦、蛋黄还是溏心的、完美的荷包蛋,就在锅里成型了。
厨房里弥漫开一股熟悉的、鸡蛋的焦香味。
赵伟就站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一动不动地看着。
我把荷包蛋盛进盘子里,又从冰箱里拿出昨天他买的小笼包,放进蒸锅里热上。
整个过程,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
但厨房里那重新升起的炊烟,那食物的香气,仿佛有一种奇妙的魔力,在悄悄地驱散着这个家多日来的冰冷和死寂。
早餐桌上,我们相对而坐。
他默默地吃着那个我煎的荷包蛋,还有他昨天买的、今天由我加热的小笼包。
他吃得很慢,很认真,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林岚,”他吃完最后一口,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无比诚恳,“对不起。”
这三个字,比昨天晚上的嚎啕大哭,更让我动容。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伤害。”他低声说,“是我混蛋,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以为用那种所谓‘现代’的方式,就能证明什么,就能理清什么。可我错了。”
“我把我们家,当成了一笔生意,把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当成了一份可以量化的合同。我忘了,家之所以是家,不是因为账算得有多清,而是因为情分有多深。”
“这一个月,我每天在外面吃着那些冰冷的饭菜,回到家面对着这空荡荡的屋子,穿着你再也不会帮我洗的脏衣服,我才明白,我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我失去的,不是一个保姆,而是一个家,一个有温度的、有人等我、有人关心我的家。”
“而这个家的温度,都是你给的。”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得那么真切,那么深刻。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他眼底那深深的悔意,我知道,他是真的懂了。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伤心的泪。
而是一种,终于被理解、被看见的释然。
他看到我哭,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抽了纸巾递给我。
“你别哭,你别哭……都是我的错。你要是还不解气,你打我,你骂我,怎么样都行。”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却被他这副笨拙的样子给逗笑了。
“我才懒得打你。”我吸了吸鼻子,说。
看到我笑了,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像个得到了赦免的囚犯。
那顿早餐之后,我们的关系,开始缓慢地解冻。
虽然还有些尴尬和不自然,但至少,我们开始说话了。
他开始尝试着做一些家务。
虽然,他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洗衣服会把深色和浅色的混在一起,拖地会把水弄得到处都是,学着做菜,不是盐放多了,就是忘了开抽油烟机,搞得满屋子都是油烟。
每次,他都会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拿着“作案工具”,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总是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然后认命地去给他收拾残局。
嘴上说着“笨手笨脚”,但心里,却有一丝暖意在悄悄蔓延。
儿子赵阳周末回来,看到家里的变化,惊喜得合不拢嘴。
“爸,你行啊!都知道给我妈做饭了!”他拍着赵伟的肩膀,一脸的“孺子可教”。
赵伟被儿子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笑着。
那天的晚饭,是赵伟主厨,我打下手,赵阳负责洗菜,我们一家三口,在小小的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最后做出来的菜,味道实在一言难尽,但我们三个人,却吃得比任何一次山珍海味都要香甜。
饭后,赵伟主动地去洗碗。
赵阳则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东西。
是我那个被撕掉的账本外壳。
“妈,这个我还给你。”
我愣住了:“你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赵阳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个东西,不应该就这么扔了。”
他翻开那个空荡荡的本子,拿出笔,在第一页上,写下了一行字。
我凑过去看。
上面写着:“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用AA制计算的东西。”
看着儿子那清秀而有力的字迹,我的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我抬起头,看向厨房里那个正在和满是泡沫的碗筷“搏斗”的、有些笨拙的背影。
阳光透过窗户,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裂痕,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消失。
它会像一道伤疤,时刻提醒着我们曾经的疼痛和荒唐。
但是,我也知道,只要心中还有爱,只要还愿意为对方笨拙地、努力地去改变。
那么,这道伤疤,终有一天,会开出新的花来。
这重新升起的炊烟,就是最好的证明。
来源:园中艳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