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政局的空调开得有些低,冷风吹在她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拢了拢身上的薄开衫,视线从那三个字上移开,落在了对面男人的脸上。
苏晚照看着离婚协议书上,陆青川那三个字,笔锋凌厉,一如其人。
冷硬,果决,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民政局的空调开得有些低,冷风吹在她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拢了拢身上的薄开衫,视线从那三个字上移开,落在了对面男人的脸上。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星徽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坐姿如松,下颌线紧绷,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在她脸上停留超过三秒。
“确认无误的话,签字吧。”他的声音低沉,没有温度,像是在下达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
苏晚照的指尖有些发凉。
【确认无误?怎么会无误。我们结婚三年,你归家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三个月。每一次通话,说的最多的就是‘任务’、‘保密’、‘等我回来’。陆青川,我等的不是你的归期,是遥遥无期的寂寞。】
她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只是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拿起笔,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苏晚照”三个字。
她的字迹清秀,带着一丝江南水乡的温婉,与他那份刚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工作人员接过文件,盖上钢印。
砰!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苏晚照的心上。
结束了。
“房子和车都留给你,卡里的钱我没动过,密码是你的生日。”陆青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军装下摆,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苏晚照也站了起来,仰头看着他。他很高,她需要稍稍仰视才能看清他完整的表情,可那张脸上,除了军人特有的坚毅,她什么都读不出来。
“不用了,房子是婚前财产,我没资格要。车我开走了,里面的钱,一人一半吧。我们……好聚好散。”她声音有些发涩,但还是努力维持着体面。
陆青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随你。”
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仿佛急着要去奔赴一场重要的任务。
【或许,离婚对他来说,也只是一场必须完成的任务。】
苏晚照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工作人员提醒她可以离开了,她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眼眶终究还是红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转账短信。陆青川把卡里所有的钱都转给了她,一分没留。
她看着那串数字,自嘲地笑了。
他总是这样,用最直接、最物质的方式来弥补,却从来不懂她要的是什么。
她要的,不过是一个能陪她看日落,能听她聊聊今天画了什么画,能牵着她的手在晚饭后散步的丈夫。
而不是一个活在电话里,活在荣誉墙上,活在别人口中“英雄”名号里的符号。
回到那个被称之为“家”的豪华公寓,满室清冷。
这里的一切都太新了,新得像个样板间。因为男主人不常回来,女主人也失了装点的心思。
苏晚照没有收拾太多东西,她本就不是一个物质的女人。她只带走了自己的画具,几件常穿的衣服,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
相册里,只有一张他们的合照。
是领证那天拍的,他穿着军装,她穿着白裙子,两人都笑得有些拘谨。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看起来像一对爱人的瞬间。
她将公寓钥匙和一张银行卡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卡上是她转回去的一半的钱。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让她压抑了三年的城市。
她开着那辆旧车,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高速一直向南。
直到车子驶入一片连绵的青山,空气里传来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她才感觉自己那颗被掏空的心,似乎有了一点点回暖的迹象。
她在一个叫“云溪村”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是她外婆的老家,一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山村。外婆去世后,那栋带着小院的老木屋就一直空着。
车子在村口停下,苏晚照背着画板,顺着记忆里那条青石板路往里走。
溪水潺潺,炊烟袅袅,犬吠鸡鸣之声不绝于耳。村里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口摇着蒲扇,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个陌生人。
老屋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铜锁,苏晚照用带来的钥匙,费了些力气才打开。
“吱呀——”
门被推开,阳光涌入,照亮了飞舞的尘埃。
院子里杂草丛生,屋檐下结着蜘蛛网,但那股熟悉的、混着木头和阳光味道的气息,瞬间让苏晚照的眼眶湿润了。
【外婆,我回来了。】
她放下行李,开始打扫。
扫去灰尘,拔掉杂草,擦亮门窗。她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夕阳将整个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
她累得筋疲力尽,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晚饭是跟隔壁的张奶奶家一起吃的。张奶奶是看着她长大的,听说她要回来长住,高兴得合不拢嘴,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闺女,咋一个人回来了?青川那孩子呢?”张奶奶关切地问。
苏晚照扒着饭,低声说:“他忙,工作性质特殊。”
她不想说离婚的事,不想让这些淳朴的乡亲为她担心。
夜里,她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蛙鸣和虫叫。没有了城市里永不停歇的车流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抱着手机等待那个可能随时会来,也可能十天半月都不会来的电话。
不用再一个人对着一桌冷掉的饭菜,从天亮等到天黑。
离婚后的第一个夜晚,她睡得格外安稳。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照过得简单而充实。
她把院子里的杂草清理干净,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种上了番茄、黄瓜和辣椒。她跟着村里的妇人学做手工布鞋,学着辨认山里的草药。
更多的时候,她会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画画。
画潺潺的溪流,画雨后的青山,画田埂上追逐的孩童,画村口那棵见证了岁月沧桑的古樟树。
她的画风渐渐变了,从前在城市里,她的画作总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压抑和疏离,而现在,她的笔下充满了阳光和生命力。
她把自己的画和日常生活的照片发在社交媒体上,取名“晚照归园田”。
没想到,这种宁静质朴的田园生活,竟吸引了不少粉丝。很多人留言说,看她的画和照片,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治愈了。
苏晚照看着那些温暖的评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好像,正在慢慢找回那个失落已久的自己。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裙子,长发松松地挽起,赤着脚踩在被阳光晒得温热的青石板上,给刚长出嫩芽的菜畦浇水。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她的脸上带着恬淡满足的微笑。整个画面,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 *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某军事基地。
陆青川刚结束一场为期三个月的高强度秘密任务,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他脱下作训服,换上常服,第一时间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一通未接来电,没有一条未读信息。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陌生的空落感迅速蔓延开来。
以前,每次任务结束,他的手机总是会被苏晚照的信息和未接来电塞满。虽然他很少能及时回复,但看到那些,他就知道,家里有个人在等他。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已经离婚了。
是他亲口提的离婚。
那天,他接到紧急任务,即将进入通讯静默状态。临走前,他回家取一份文件,看到苏晚照又是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守着一桌已经凉透的饭菜。
看到他,她眼里的光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又要走?”
“嗯。”
“这次去多久?”
“不确定。”
“注意安全。”
永远是这几句对话,苍白无力,循环往复。
他看到她眼底的疲惫和失望,那种眼神像一根针,扎得他心里发疼。
他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他给不了一个女人正常的家庭生活。他不能告诉她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甚至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长痛不如短痛。
【也许,放她走,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用最冷静,也最伤人的方式,提出了离婚。
他以为这是解脱,对她,也对自己。
可当他现在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公寓,闻不到一丝饭菜的香气,看不到那个总喜欢窝在沙发一角画画的身影时,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这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了温度。
他打开衣柜,里面属于她的衣服都不见了。
他拉开抽屉,她的护肤品、小首饰,也都不见了。
她走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在这里生活过。
直到,他在书房的画架上,看到了一幅未完成的画。
画上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军装,高大挺拔,正走向远方的地平线。天边是绚烂的晚霞,而整个画面,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寂。
他认得出来,那个背影,是自己。
画的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我画了无数次你的背影,却快要记不清你的正脸。青川,祝你前程似锦,武运昌隆。”
陆青川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张纸条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他一直以为,她不懂他。**
**可原来,她什么都懂。她懂他的使命,懂他的身不由己,只是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而他,却从来没有真正去懂过她。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不知道她最爱看的电影是哪一部,甚至不知道,她一个人害怕打雷的夜晚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是个好军人,却是个不合格的丈夫。
一种前所未有的悔恨,像是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疯了一样地开始找她。
打电话,关机。
去她朋友那里问,都说不知道。
他动用了自己的关系去查,才得知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一个叫“云溪村”的小山村。
没有片刻犹豫,陆青川向上级请了有史以来第一个长假,理由是:追回我老婆。
他的老领导看着这个从入伍以来就没休过一次完整假期的铁血硬汉,此刻眼眶发红,像一头困兽,最终叹了口气,大笔一挥,批了。
“去吧。国家的英雄,不能没有家。”
* * *
当陆青川开着一辆硬派越野车,出现在云溪村村口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村民们没见过这么高大威猛的男人,也没见过这么霸气的车。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短发利落,眼神锐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他径直走到正在溪边洗菜的苏晚照面前。
苏晚照抬起头,看到那张刻在骨子里的脸,手里的青菜“啪嗒”一声掉进了水里。
她整个人都懵了。
【他怎么会来这里?】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还是陆青川先开的口,他的声音比以往要沙哑一些,“我……”
他想说“我来找你”,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们复婚吧”,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吐出三个字:
“我路过。”
苏晚照:“……”
全村人都知道,云溪村是条死路,路的尽头就是大山,根本没有“过”可以“路”。
苏晚照捡起水里的青菜,站起身,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擦了擦手,语气疏离:“陆先生,有事吗?”
一声“陆先生”,像一把刀子,捅进了陆青川的心里。
他看着她,她瘦了些,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但眼神却比在城市里的时候亮了许多,像山里的星星。她穿着粗布裙子,赤着脚,身上有阳光和泥土的味道。
这样的她,鲜活又灵动,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我……我休假,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几天。”陆青川硬着头皮,扯了第二个谎。
苏晚照点了下头,不置可否。“村里有空房,你可以去问问村长。”
说完,她端起菜篮子,绕过他,径直往家走。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没有半分旧情。
陆青川僵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次,事情麻烦了。
陆青川最终还是在村里住了下来。
他在村长家租了间空置的厢房,就在苏晚照家的斜对面。
他没有去打扰她,而是用一种最笨拙的方式,试图重新挤进她的世界。
苏晚照家的屋顶有一块瓦片松了,一下雨就漏水。第二天一早,她就发现陆青川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梯子,正在帮她修屋顶。
他动作娴熟,身手矫健,三两下就弄好了。
苏晚照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个在晨光中忙碌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家的柴火快没了,正准备上山去砍。一开门,就看到院墙边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堆劈好的木柴,大小均匀,码得像阅兵的方阵。
陆青川穿着个背心,额头上全是汗,正在用袖子擦脸,看到她,动作一顿,有些不自然地说:“……闲着也是闲着,帮你劈点。”
苏晚照院子里的水井辘轳坏了,打水特别费劲。
陆青川二话不说,叮叮当当半天,不仅修好了,还给装了个滑轮,省力了一大半。
村里的路灯坏了一个,他踩着梯子上去修。
张奶奶家的牛跑了,他二话不说钻进山里,天黑的时候,硬是把牛给找了回来,身上被树枝划了好几道口子。
……
他就像个沉默的田螺姑娘,不,田螺先生。
他不说话,也不靠近,只是默默地为她,为整个村子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村里的人都喜欢上了这个话不多但特别靠谱的男人。大家开始喊他“青川”,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只有苏晚照,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
他修好的屋顶,她会算好工钱和材料费,托张奶奶给他。
他劈好的柴,她会把自己种的最新鲜的蔬菜,让张奶奶送去一份。
她用这种方式,泾渭分明地告诉他:我们两清了。
陆青川心里又苦又涩,却也只能接受。
他知道,过去三年他欠她的太多,不是做这点事就能弥补的。
他有的是耐心。
这天,苏晚照去镇上赶集,买些生活用品。
云溪村离镇上有十几里山路,平时都是搭村里李大伯的拖拉机去。
可不巧,拖拉机今天坏了。
正当苏晚照准备走路去的时候,陆青川那辆霸气的越野车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上车,我送你。”
“不用了,我走……”
“山路不好走,你走到天都黑了。”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军人特有的命令口吻。
苏晚照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很干净,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是他身上惯有的味道。
一路无话。
车厢里的气氛尴尬又压抑。
苏晚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乱糟糟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以为做这些,我就会回心转意吗?陆青川,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到了镇上,苏晚照买了东西就准备自己回去。
陆青川却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
她买米,他一声不吭地扛在肩上。
她买油,他稳稳地提在手里。
苏晚照有些恼了,“陆先生,我自己可以。”
“我说了,我闲着。”他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苏晚照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回去的路上,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很快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刮器飞快地摆动,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苏晚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从小就怕打雷。
以前在城里,每次打雷,她都会给陆青川打电话,可电话那头,要么是无法接通,要么是他匆匆一句“我在忙”。
她只能一个人抱着枕头,在黑暗里瑟瑟发抖。
陆青川显然也想起了什么,他放慢了车速,腾出一只手,犹豫了一下,轻轻覆在了她放在膝盖上、紧紧攥着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苏晚照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一样想把手抽回来。
他却握得更紧了。
“别怕,有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大提琴的弦音,轻轻拨动了苏晚-照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
她的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就是这三个字,她等了三年。
可为什么,偏偏是在他们离婚之后才听到。
车子在雨中艰难地行驶,忽然,前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陆青川猛地踩下刹车。
只见前方的山路,被突发的山体滑坡给堵住了。泥石流混着断木,将整条路完全截断。
他们被困住了。
陆青川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立刻拿出手机,但这里信号极差,根本打不出去。
“待在车里别动,锁好车门。”他解开安全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工兵铲和急救包,神情是他执行任务时才有的严肃。
“你要去哪儿?”苏晚照慌了。
“我去看看情况,前面可能还有村里的人。”他看了一眼窗外愈发汹涌的雨势,“如果我半小时没回来,你就想办法往地势高的地方走,记住,千万不要待在车里。”
说完,他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风雨里。
苏晚照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心里其实怕得要死。
她怕的不是打雷,不是泥石流。
是怕他,再也回不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晚照紧紧握着手机,一遍遍地拨打着求救电话,可始终没有信号。
她看着窗外肆虐的暴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陆青川,你不能有事。】
半小时过去了,他没有回来。
苏晚照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想起他的话,推开车门,冲进了雨里。
雨水瞬间将她淋透,冰冷刺骨。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泥石流的方向跑,嘴里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陆青川!陆青川!”
声音被巨大的雨声吞没,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她听到了微弱的回应。
“晚照……我在这儿……”
她循着声音找去,终于在一处坍塌的土坡下,看到了陆青川。
他半跪在地上,怀里护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是村里李大伯的孙子。他的后背,被一块滚落的石头砸中,军绿色的背心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青川!”苏晚照的眼泪瞬间决堤,她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我没事……”陆青川看到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皮外伤。这孩子吓坏了,我得先把他送回去。”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苏晚照赶紧扶住他。
她那么瘦弱的肩膀,此刻却支撑起了他高大的身体。
“别逞强了!”她哭着吼道,“你也是人,你也会受伤,也会死!你知不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
陆青川愣住了,他看着她满是泪水和雨水的脸,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和恐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反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对不起……晚照,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哽咽。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铁血硬汉,在这一刻,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苏晚照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这三年的委屈,哭这三年的等待,也哭这一刻的后怕。
雨还在下,但她觉得,心里那块冻了三年的冰,似乎正在一点点融化。
暴雨如注,泥泞的山路上,苏晚照用自己瘦弱的身体,艰难地搀扶着高大的陆青川。他背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迹,脸上却带着一丝满足的浅笑,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身旁这个为他焦急落泪的女人身上。她咬着牙,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用力。
* * *
救援队是第二天早上才赶到的。
陆青川因为失血过多和背部的伤,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苏晚照陪着他上了救护车,一路紧紧握着他的手。
到了镇上的医院,医生检查后说,幸好送来得及时,伤口虽然深,但没有伤到要害,只是需要好好休养。
苏晚照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陆青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一睁眼,就看到苏晚照趴在病床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看得出这两天她根本没有好好休息。
他心里一疼,伸出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又怕惊醒她,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苏晚照却被他轻微的动作惊醒了。
她抬起头,看到他醒了,眼睛一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关心,让陆青川的心里暖烘烘的。
“我没事。”他看着她,目光灼热而专注,“晚照,我们谈谈。”
苏晚照脸上的关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戒备和疏离。她站起身,倒了杯水,“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不,现在就谈。”陆青川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晚照,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很低,充满了歉意。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给了任务,给了国家,却唯独忽略了你。我以为给你最好的物质生活就是对你好,我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家会有多孤单,多害怕。”
“我提出离婚,不是不爱你,是觉得自己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我怕……怕我哪天就回不来了,会拖累你一辈子。”
“可是,直到你真的离开我,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没有你的家,只是个空房子。没有你的我,就像丢了魂。”
“晚照,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每一句,都像是从胸膛里剖出来的一样,真挚而滚烫。
苏晚照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
她何尝不知道他的身不由己,何尝不为他感到骄傲。
可是,骄傲不能当饭吃,荣誉不能陪她过夜。她也是个普通女人,她也需要丈夫的陪伴和关心。
“陆青川,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她转过身,眼眶通红地看着他。
“不是你执行任务有多危险,也不是你要离开多久。而是……我渐渐地,感觉不到自己是你的妻子。”
“你的世界太大了,装着国家,装着人民,装着荣誉。而我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你。你的世界里,我好像……有,或者没有,都无所谓。”
“我受不了那种感觉,那种被彻底忽略,像个局外人一样的感觉。”
陆青川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不顾背后的伤口,一把将她拉到床边,让她坐下。
他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不是的,晚照,你从来都不是局外人。”
“你是我每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时,脑海里唯一的念想。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只是我……我太笨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们这种人,习惯了把所有感情都藏在心里。”
“但是,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了。”
他从床头柜里,摸出了一份文件,递给她。
那是一份……**调职申请书**。
申请从一线特战部队,调往驻地的军事管理部门。
苏晚照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知道,一线特战部队对陆青川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梦想,他的信仰,他用血和汗换来的一切。
“你……”
“我已经想好了。”陆青川的眼神无比坚定,“英雄也需要回家。我的命是国家的,但我的后半生,是你的。”
“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守着空房子,不想再让你担惊受怕。我想每天都能回家吃饭,想陪你散步,想看你画画,想……参与你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晚照,回到我身边。这次,换我来等你好不好?”
苏晚照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看着他眼神里那毫不掩饰的爱意和祈求。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背后的伤口。
“陆青川,你这个笨蛋……”
这个拥抱,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青川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他回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温暖而明亮。
* * *
陆青川的伤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苏晚照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给他喂饭,擦身,换药。
两人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新婚时最甜蜜的那段时光,甚至……比那时候更好。
因为这一次,他们学会了沟通。
陆青川会跟她讲一些部队里能讲的趣事,会告诉她自己受伤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想她。
苏晚照会跟他分享自己画画的灵感,会告诉他村里的邻里日常。
他们之间,不再是沉默和等待。
伤好后,陆青川的调职申请也批了下来。
他真的被调到了离云溪村不远的一个市级武装部,虽然职位没有以前那么显赫,但工作稳定,每天都可以回家。
两人没有回城里,而是决定在云溪村定居。
陆青川用所有的积蓄,把外婆留下的老木屋重新翻修加固,保留了原有的古朴风格,又增添了许多现代化的便利设施。
那个曾经杂草丛生的小院,被他们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边是苏晚照的菜地,种满了各种时令蔬菜。
一边是陆青川打造的健身区,有单杠和沙袋。
老槐树下,放着一张摇椅,旁边是苏晚照的画架。
他们去民政局复了婚。
还是那个办公室,还是那个工作人员。
只是这一次,他们出来的时候,是手牵着手,脸上都带着笑。
生活,褪去了所有的惊心动魄,回归了最本真的平淡。
清晨,陆青川开车去上班,苏晚照会给他一个告别的吻。
白天,苏晚照在家里画画,种菜,或者去村里的小学当义务美术老师。
傍晚,陆青川会准时开车回来。远远地,苏晚照就能听到车声,然后她会像只归巢的鸟儿一样,跑到门口去等他。
他会从车上下来,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扑过来的她。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简单的对话,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晚饭后,他们会手牵着手,在田埂上散步。
看夕阳一点点落下,把天空染成绚丽的色彩。
陆青川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英雄,他会笨拙地帮她摘菜,会因为她的一句夸奖而偷偷高兴半天,会在她来例假肚子疼的时候,用他那双拿惯了枪的大手,笨拙地给她熬红糖姜茶。
苏晚照也不再是那个终日等待的怨妇,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的画里,也多了一个主角。
那是一个穿着常服,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男人,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宽阔的背上,充满了力量和温暖。
她的社交账号“晚照归园田”越来越火,很多人都被他们这种神仙般的爱情和生活所打动。
有出版社联系她,想把她的画集结成册。
苏晚照欣然同意,画册的名字就叫——《青川晚照》。
一年后,画册出版,大受欢迎。
而此时的苏晚照,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的摇椅上,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陆青川蹲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像是在听什么绝世的机密。
“今天动了吗?”
“动了,刚踢了我一下,估计跟你一样,是个调皮的小子。”苏晚照笑着抚摸他的短发。
陆青川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是个小子好,以后我教他格斗,保家卫国。”
“那要是闺女呢?”
“闺女?”陆青川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温柔,“闺女就得宠着,把她养成最骄傲的小公主,谁都不能欺负。”
苏晚照被他那副傻爸爸的样子逗笑了。
她抬头,看着满院的阳光,看着不远处连绵的青山,再看看身边这个把她视若珍宝的男人,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她想,这大概就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有爱人,有家,有烟火,有期盼。
原来,幸福不是遥远的星辰,而是身边触手可及的温暖。
离婚,或许是他们人生中一场必要的劫难。
正是这场劫难,让他们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珍惜。
破镜重圆,比初见时,更懂得了彼此的珍贵。
夕阳下,云溪村的小院里,陆青川小心翼翼地拥着怀孕的苏晚照,两人一起坐在老槐树下的摇椅上,轻轻摇晃。他的侧脸温柔,目光专注地看着她隆起的小腹,而她则一脸幸福地依偎在他怀里,手里拿着画笔,在画板上勾勒出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远山如黛,炊烟袅袅,岁月静好,一世安稳。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