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店老板被女顾客举报后,果断取消赠面,等到她再来时傻眼了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8-30 03:43 1

摘要:字不大,黑色记号笔,写得有点抖,像是酒糟鼻子的人手上老抖的那种抖。

我在面店门口贴了张纸条。

取消赠面。

字不大,黑色记号笔,写得有点抖,像是酒糟鼻子的人手上老抖的那种抖。

我站在门口,把纸条边角抚平。

风吹过,纸哗啦一下,像不服气。

我也不服气。

说实话,我是个好说话的人。

以前好说话,现在不想了。

我姓秦,四十出头,城南天井巷里开了家面店,招牌是“秦家杂酱面”。

我爸当年混工地,腰椎坏了,退下来后没事干,老说家里这口面能养活一家人。

我妈笑,说你那口面能养活几家人。

嘴上这么说,手还是跟着他学了,切面、擀面、烫面、见火,慢慢就成了手劲儿。

我在家门口看他们擀面上了小学,上了初中,学会了在灶台旁挤个位置,把碗递给进来的人,喊一声叔叔。

后来他们老了。

我接了店。

我一开始很青涩,手上起泡,泡破了又起。

我也开始学着嘴甜一点。

别人说老板你这面咋个这么好吃。

我笑,自己家吃的东西,差不到哪去。

我店小,就三张四方桌,靠墙一张长条桌,过去挤下,最多坐十来个人。

天井巷的房子旧,屋顶斜,夏天热,冬天透风。

我在店里装了个风扇,冬天又买了电暖气。电费涨,心里嘀咕,但也舍不得让客人冻着。

我不抽烟,爱喝茶,早上泡一壶花茶,里面丢几片橘子干。

上了年纪就喜欢甜一点。

你好奇我为什么贴纸条?

慢慢说。

事情从上上周五开始说起。

那天早上,我早早开门了。

六点半,城南菜市场的挑担小年轻已经出来一波,穿着棉衣,脖子上围巾打半圈,打哈欠。

我熬了五大桶高汤,骨头是昨天夜里焯水的,买回来就忙活。我这人爱琢磨,有时候把白胡椒轻轻拍碎,略放一点,不多,一点点就够。

我在汤里加了干贝粉,不多,说起干贝粉,有人说你这是投机取巧,我说你不懂,我不是替代,我是提味,就像戏台上亮一下场,叫板一下,不唱戏的。

杂酱是头一天晚上炒的,五花肉七瘦三肥,切得比指头盖略小一点,酱是自己调的,豆瓣、甜面酱、黄酱,少许冰糖,慢火咕嘟咕嘟,到夜里十一点,收汁泛油。

我把杂酱分装了四盒,放在大面箱里。

开门第一拨是两个修空调的师傅。

一个戴毛线帽,一个耳朵通红,鼻子上冻得剥皮。

他们一人来一碗杂酱重码,要加面。

“给你加,别客气。”我说。

他们说谢谢,递现金。

现实是,越来越多人手机支付了,现金少起来,我收钱都得用眼睛盯二维码,偶尔有人手机屏太暗,我凑过去,差点贴脸。

我不爱催人。

这店开在这里,像在街坊的腋下生了个痣,你挠它,它笑,你不挠,它也在。

到八点半的时候,来了一个穿卡其风衣的女孩。

不,女人,不太好说,二十七八,腿细,鞋跟有点高,踩在我门口的红砖上,咔哒一声,又停住了。

她进来,环顾一圈,拿手机拍了一下店里的墙。

我没在意。

她坐在靠窗那张四方桌,起了个风,吹得面汤表面的葱花晃了晃。

她扯下口罩,对我笑,“老板,来碗杂酱,少辣。”

她笑得很甜,牙齿白。

我说好。

端上去的时候她又说,“能不能不要香菜?”

我说好。

她又说,“能不能半肥瘦?”

我笑,“我们家的杂酱是炒好的,肉粒里带点肥油,那香味在里头,不分半肥瘦。”

她噘嘴,“那就少一点肥的。”

我说,“行,我给你捞瘦一点的。”

她听了笑,食欲看着不错,等面端上,她端着手机拍了一张,近距离,角度不太好,面条挤到一块儿,看着像团在一起。

她眨了下眼睛。

吃到一半,她又叫我,“老板。”

我走过去。

她把手机给我看,“我做一个探店视频,你店里有没有什么优惠券之类?我可以帮你发到‘城南吃喝玩乐’群,里面几千人。”

我听了愣了一下。

我不是没遇到过这种。

这两年,店里常有人来探店,也常有人拿着手机拍,拍完才问我有没有合作。

我总觉得不太可靠。

我说,“我们店有一个‘送面’活动,早上十点前来,喝过夜班回来的,拿工卡,送一碗清汤。”

她眨了眨眼,“哦。”

她用勺子搅了搅汤,“那中午呢?”

我说,“中午没有,中午人多,忙不过来。”

她“哦”了一声。

后来她又问,“那我今天能不能有点优惠?我帮你发。”

她说话声音不大,像在电影里那种女二的声音,不尖,尾音带点甜。

我笑了笑,“这个,按我们规定,先吃后说优惠,是不是不太公平。”

她看着我,“我帮你发,很多人都会来,真的。”

我看了一眼她手机,那屏幕上是个模板:某某小店,宝藏店,五星好评,配两个夸张表情。

我说,“这样吧,我给你加个荷包蛋。”

她眨眼,“加五个可爱吗?”

我笑了,笑得不是太真,“我们家荷包蛋一天就二十个,送人得分机会。”

她有点不高兴,嘴角一撇,“好吧。”

我去给她煎了一个蛋,没用太多油,蛋白边略有点焦,端过去。

她吃完,站起来,去柜台。

“扫码。”

她付了钱,抬头问我,“那你记得给我发一下你店的定位,我回头发群。”

我说,“行。”

她给我留了个名片,上头印着“橙橙探店”,下面小字写着“合作探店、推广、视频剪辑”。

我没在意。

那天生意还不错。

午后一点多,来了两个穿黑西装的小伙子,剪了很短的头,像刚从某个培训出来,他们点了两碗重辣,不喝汤,就干面,吃完擦汗,问我开多久了。

我说,“十三年。”

他们口哨一吹,“老店啊。”

我笑。

第三天,风衣女孩又来了。

我记得她,说话轻,说“老板”的时候有点甜。

她一进门就唉哟了一声,“太冷了。”

实际上那天不太冷,风是干的,脸上发紧。

她坐下,点了一碗牛肉面。

不是我们的主打,但也有。

她吃了两口,说,“老板,这牛肉是不是有点老?”

我看了一眼,牛肉是昨天晚上炖的,切片放进面里,再烫一下,老不老其实要看切的时候顺逆,今天切顺了,不应该老。

我说,“我去给你换一碗。”

她摇头,嘴上却笑,“不用换啦,就说一下。”

我说,“好。”

她吃完,付钱,站起,背起包,走到门口又回头,“老板,周末我会再来拍一次,拍好看一点。”

我点头,“欢迎。”

我心里想着:你愿意拍就拍,但是别影响我的客人。

周末到了,天井巷热闹。

周六早上,隔壁卖猪杂粥的刘婶喊我,“秦老板,今天你家要排队啊,有人发群里了,说你家送面。”

我愣,“谁发的?”

她晃手机给我看。

群里一个叫“橙橙”的人发了一个大海报:秦家杂酱面,老板厚道,第三碗免费,面条劲道,牛肉实打实,城南人必吃。

下面一串定位和时间。

我整个人笑不出来,“第三碗免费”?谁说的?

我把店里的小黑板擦了,写了句“今日赠面:10点前清汤一碗(限夜班工友),其他无活动。”

我以为大家会看。

九点半,门口开始挤人。

十点零五分,有个背着小孩的妈妈进来,抹了一下鼻子,喊我,“老板,第三碗免费?”

我愣了两秒,笑,“我们没有这个活动啊。”

她脸刷地就垮了,“不是说了吗?群里的那个橙橙是你给的活动。”

我摇头,“不是,我们店没有这个活动。”

她把手机给我看,海报上的“第三碗免费”把“第三”三个字用红色标出来,很醒目。

我说,“这不是我发的。”

她把孩子往椅子上一放,孩子打了个饱嗝。

她抿嘴,没说话,然后点了两碗杂酱,一碗清汤。

吃到一半,她又问我,“那清汤送吗?”

我说,“十点前,持夜班工卡,送。”

她抬抬手,“他爸昨晚送外卖,算吗?”

我看了一眼孩子爸在哪?

她脸上写着“你别装”。

我那种为难,像往口袋里塞了个有棱角的盒子,塞不进去,硬塞,硌得慌。

我还是笑,“算。送你一碗。”

她看着我,嘴角上扬了一点点,又立刻垂下,“谢谢。”

到了十一点半,来了一群大学生,七嘴八舌。

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孩问,“老板,你们活动是怎样来着?”

我说,“我们店没有第三碗免费。”

他笑,“不是吧。”

另一个女生插话,“橙橙说的啊。”

我说,“我没有让她发这个。”

“那她骗流量?”

她们嘟囔、窃笑,“现在的探店都这样。”

我端着碗,心里有一点火,但更多是闷,不知道往哪发。

下午两点,风衣女孩来了。

还是那件风衣,里面毛衣颜色换了,浅蓝。

她手上拿着一个小三脚架,小小的,长短可以调,挂个手机。

她进来就笑,“老板,今天人好多呀。”

我用抹布擦桌子,“你的海报是你发的吧?”

她眨眼,“是呀,我自己做的。好看吗?”

我把抹布扣在水桶边缘,水珠沿着边缘滴下来,“海报上写了‘第三碗免费’,我们店没有这个活动。”

她“哦”,眼睛转了下,“我以为有嘛。都是这么写的。”

我说,“谁都这么写,也得问我啊。”

她身子往后仰,“那你也赚啊,来这么多人。”

我把嗓子压低,“小姐,你做你的探店,我做我的面,各过各的。但不能把我们店的活动瞎写。”

她扁了一下嘴,还笑,“好吧,那我下次改。”

我说,“下次别写了,或者写清楚。”

她点点头,转身,架好三脚架,开始拍。

她拍的时候会说,语气很软,“大家看,这个老板特别厚道,面条很香,杂酱是老板自己炒的。”

我听着,还行。

她吃面的时候故意发出“吸溜”的声音,像故意给镜头加戏。

吃到一半,突然,她拿手机对着店里的墙,墙上有个角落掉了瓷灰,有点黑。

她说,“就是油烟重一点,环境一般。”

我没说话。

她吃完,笑嘻嘻看我,“老板,今天有没有送点啥呀?”

她每次都这样,笑,眼睛弯,尾音上翘,像钩子挠你,让你觉得不给她点啥你就是小气。

我说,“送你个荷包蛋。”

她说,“哇,老板最好了。”

她回头对着镜头,“大家看,老板送的。”

我有点不舒服。

但事到这一步,我也就这么做了。

她走之后,我想,这人算了,再来了也别接她什么合作。

晚上收拾到八点半,我一个人把汤桶刷了两遍。

骨汤黏,一不小心就刷不净。

我把手伸进水里捞起一个小骨头,像鱼骨刺,一不注意就扎到手,疼一下就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警察来了。

不是来吃面的。

来了两个,穿制服,态度也不算凶,也不笑。

他们说,“是秦老板吗?”

我“嗯”。

他们说,“昨天有人投诉,举报你店里环境不达标,食材来源不明,涉嫌以‘赠面’为噱头存在虚假宣传。”

我愣住。

后面两句话像某种标准句式,不是他们编的,是他们背的。

我把他们请进来,心里发虚。

我店里没装摄像头,墙上就那些老照片,我爸穿着白背心在灶台前笑,背上一块湿的痕。

警察翻了翻我的健康证、营业执照,问,食材有没有进货票据。

我摇头。

说实话这个我确实欠帐。

骨头、肉都是我从熟悉的肉摊拿的,平时留个小票,进货单?有时候就没有。

警察说,“你这个要规范一点。”

我说,“我会去补。”

他们看了看厨房角落的油污,说,“打扫一下。”

我连连点头,连声说谢谢。

我心里发酸,不是委屈,是那种被人把内裤裤腰提在手里拎起来审视的窘迫。

你说,面店嘛,不是五星级厨房,油污怎么能没有?可被人这么一说,脸就烫。

他们走的时候,我问,“谁举报的?”

警察看了看我,说,“匿名。”

我说,“能给个方向吗?”

他看着我,“你知道就行。”

我一瞬间懂了。

那天基本没人来。

天井巷的人消息很灵,上午看到有警察进来,下午很多老客就绕道了。

到了下午四点我把卷帘门拉下一半,往外看了一会儿。

我把卷帘门彻底拉下,坐在店里,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她在看电视,电视里有人喊“来三斤”。

她说,“咋了?”

我说,“没事,就问你啊,这干贝粉要不要那么多?”

她笑,“你自个儿看着来。”

她知道我不是问这个,她也知道我不会跟她说。

我挂了电话,站起来,拿了个小板凳去厨房。

拿腌蒜头的玻璃罐,从角落里挪到明处,擦干净玻璃上的油。

我把台面上那块抹布丢了,重新拿了一块,煮了一锅水,把所有调料盒都扔进热水里烫了一遍。

我做事有点较劲,一旦发起狠来,连角落的缝我都要掰开来擦。

擦到晚上十点。

第二天早上我写了那张纸条。

取消赠面。

我想事情告一段落了。

我也想着,以后不跟人扯解释了,简单点。

你问我有没有心疼那一碗两碗赠出去的面?

心里有杆秤,不是那碗面贵,是那碗面里你被人捏着鼻子走的感觉,不舒服。

纸条贴出去的第三天,早上八点半,她又来了。

还是那件风衣,这次里面白衬衣,领口扣到了第三颗,露出一截淡粉的颈链。

她看见纸条,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她回头对着手机镜头说了一句,“今天没有赠面。”

声音微微拔高,像抓到什么天大的新闻。

她进来,坐下,冲我笑,“老板,你取消赠面了呀?”

我说,“你举报的吧?”

我没绕弯子。

她微微一愣,眼睛像霜打的叶子,迅速收了光。

她笑容又补上来,笑得没那么真,“我哪有举报你啊。”

我盯着她,“警察来过,匿名举报,举报的内容和你视频里的话一模一样。”

她摆摆手,“老板,你别冤枉人。我只是说了实话。”

我盯着她,心里把舌头上的话多咽了一口。

我说,“今天吃什么?”

她抿嘴,“牛肉面。”

我去下了面。

她吃了两口,放下筷子,拿手机拍店里墙上的那张纸条,拍了一张,发到了某个群,不知道哪个群。

她对着手机说,“老板取消赠面了,大家自己看。”

她喝了口汤,又皱眉,“今天汤有点咸。”

我没理。

她扒拉两下,低头在手机里打字。

过了两分钟,我门口刷地来了两个年轻女生,穿羽绒服,手里拿着奶茶。

她们看了一眼纸条,“啊”的叫了一声,外放开着某个视频,视频里是橙橙的脸,底下“秦家杂酱面”。

她们天真无邪又有点不太讲理,“老板,为什么取消赠面呀?”

我笑,“我们店本来就没有这个活动。”

她们嘟嘴,“那人家说有。”

橙橙抬头对她们笑,“老板不厚道呀。”

她眼睛眯起来,“婴儿肥”,这种时候居然还轻轻笑着说别人不厚道。

我把手上湿漉漉的抹布放下,擦干手,走到她桌边,“姑娘,你能不能不要倒打一耙。”

她眼睛一抬,“哇,老板这么凶。”

我没答话,我看着她。

那种眼神,很少给人看。

我以前眼睛总是笑的,眼角皱纹都皱成了袜子边,现在我把笑收起了。

她往椅背一靠,“老板你不要针对我,我也是想帮你。”

“帮我?”我笑了一下,冷,“你帮的是你的粉丝数。”

她抿嘴,不讲话。

她端起碗,又放下,很夸张地看了一眼四周,“环境还是那样。”

她把筷子一放,“我不吃了。”

我点点头,“好,三十二。”

她一下愣了,“我没吃完呢。”

“碗下了,食材用了。”

她掏手机,扫码,付了钱。

她走的时候把相机关了,回头看了我一眼,嘟囔了一句,“小气。”

她声音不大,像自己跟自己说。

我没接。

她走后,我突然觉得手一软,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

这事不是一个人说你小气就能把你打趴下的,但你知道某些话像针,扎到肉里不出血的那一种。

下午,来了个胖胖的男人,穿着咖色外套,肚子上明显鼓出一个圆。

他笑,“秦老板,混得开啊,网上火了。”

我皱眉,“火什么?”

他把手机递过来。

上面一条视频,“城南老店霸道老板取消赠面,怒怼探店博主!”

点开来,我看到那个风衣女孩拍我那一段,剪得很精,快切,字幕又夸张,配音BGM松欢派,贤者时间那种。

视频里我看起来很凶,眼睛像刀。

我不是那样。

我又刷了下评论,一半在说“老板怎么这样”、“现在小店也膨胀”,一半在说“探店这种恶心的东西少来”。

我头大。

胖男人笑,“我叫曾鹏,做短视频运营的,专做小店号,刚在你店门口排骨粉摊那看到有人在说,我就来看看。”

他讲得快,说话像踩着鼓点。

我没说话。

他压低声音,“你这流量,让我做,包你三天掉头就正。”

我抬头,“你要我干嘛?”

他笑,“你就做你自己。我们把你的故事讲出来,给你拍干净,拍你每天四点起床,手起泡,骨汤怎么熬,客人怎么爱你,我们输出一个‘倔强面老板’的人设。”

我嘴角压着,防备。

“你抽成?”

他露牙,“先不谈钱,先起号,起起来再谈。你放心,我们不乱打价格,基本给你增加客流,卖点预制菜包,线上也开。”

我心里那条小算盘“咯噔”了一下。

这世道,信息对称就是权力。

我半响不说话。

他补一句,“那个橙橙,我知道,跟我们以前合作过两次,跑单。你跟她在网上对线,只会让她起飞。你不理她,让我们讲你自己的。”

我说,“我不喜欢对线。”

“那就好。”

他递过来名片,简单,“城南矩阵 曾鹏 运营”。

我笑,“我考虑下。”

他点头,“你快考虑,趁热。”

他走后,我看着那张名片半天,手指摸到名片的边,像摸到一个开口,撕不撕?

不是没心动。

但我脑子里浮出来的第一个画面,是我爸喊我,“面要捞,别煮老了。”

他声音和烟草的味混在一起,很实在。

晚上,我把纸条取下来,重新换了一张,写得认真一些。

取消赠面。

下面加了一行小字,“不与任何探店合作”。

我贴好,又用透明胶在四边粘了一圈。

第二天,来的人少了一些。

天井巷的人分两拨,一拨爱热闹,看到争议就去看,一拨爱安静,看到争议就绕。

中午来了一个年轻男生,戴眼镜,背个黑色双肩,“老板,上热搜啦。”

我苦笑,“哪门子热搜。”

他把手机递给我,“本地榜。”

我看了眼,排名十二,“小店老板取消赠面”。

下面有两个连线采访的截图,一张是橙橙,另一张是一个不知道哪家媒体的文字,“探店乱象如何规范”。

我心里往下沉。

这东西,太耗人。

我想收摊,去河边走一会儿。

我没走。

我把煤气再关小一点,面也下得轻手一点。

下午四点,城管来了。

我以为又是检查。

他们两个戴着蓝袖标,口罩挡着脸,眼睛笑,“我们来吃面。”

我笑出声,“我还以为。”

他们要了两碗杂酱,一瓶酸梅汤。

其中一个说,“你也别想太多,网上的事情,ㄟ( ▔, ▔ )ㄏ”

另一个接一句,“我们巡逻经过,顺便看看你,没事的。”

我一口气舒了些。

晚上八点,我把门关一半的时候,看到风衣女孩站在对面打电话。

她把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说话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我的方向,又立刻移开。

我没上前,也不想再说。

再说也没有用。

你不能靠一碗面讲清楚整个世界。

第二天,有个女的来,一看就是办公室白领,步子快,夹个文件夹,短发。

她点一碗杂酱。

吃到一半,她抬头问我,“老板,你们取消赠面是因为被坑了?”

她声音里带一点关心。

我点头,又摇头,“都有。”

她笑,“没事的,我们都懂。”

她把自己的碗吃得干干净净,连汤还喝了两口。

付钱的时候,她放了六十。

我赶紧说,“多了。”

她笑,“另一个是给你儿子的。”

我愣了,“我没儿子。”

她羞了一下,“那就给你自己。”

我真不习惯别人这样。

她把手摆一摆,“收着。”

我收了,心里暖了一下,同时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欠了她一个人情。

晚上,我把账记了一下,今天的流水少了一半。

我看着摞起来的碗,想起以前我爸在夜里也这样看着碗叹气。

他老说,“人家吃饱了,你就赚了。”

我现在只想说,“人家吃饱了,我不一定赚了。”

第三天,有两个老客来了。

一个叫老潘,一个叫阿彭。

老潘开修电动车的店,人走路有点外八,说话喊我“秦弟”,岁数大我三岁。

阿彭卖豆腐,一个人骑个三轮车满城跑,早上总来我这儿喝碗汤。

老潘进门就喊,“秦弟,搞啥子呢,把橙橙搞翻了?”

我苦笑,“我哪里搞翻她了,是她搞我。”

老潘拿起筷子,“现在这些娃儿,只要手机一打开,天下都是她的。”

阿彭插话,“你就把你的面做好,不理她。”

我点头,“嗯。”

他们吃完,擦嘴,都没说什么大话,走的时候老潘说了一句,“要是缺啥,喊我。”

这句话很轻,但有力。

第四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厨房的那扇半遮的帘子整个拆了。

我把所有东西清出来,把灶台、调料、厨具按顺序摆了一遍。

我在门口放了一个小牌子,写,“欢迎参观厨房”。

不是那种夸张的开放厨房,我就把该见的让你见见。

我又把进货的肉票认真收了两天,手机拍照存档,夹在一个透明的夹子里。

有人进来,我会主动说,“这是我们的进货单,看看。”

你说我是在作秀也行。

我只是在一点一点地把被伤到的地方盖起来,又不想装厚重的墙。

第五天,发生了件意外的事。

早上八点半,一辆灰色的奥迪开到天井巷口。

这巷子本来就窄,车开不进来,只能停在巷口。

从车里下来了一个男人,三十上下,穿黑色风衣,肩膀挺,有点气势。

他走了两步,居然提着两大箱东西,气也不喘。

我看得出,那两箱,是打包好的东西,箱子上贴着“秦家杂酱”。

我愣,“这是谁弄的?”

他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秦老板,给你拉电商供货。”

我更懵,“谁让你拉的?”

他把箱子放在门口,手腕一抖,像练过,“曾鹏。”

我明白了。

我把箱子搬里面,拆开,里面是一个个真空包,塑料封得整整齐齐,打码机打的日期是昨天。

标签上写着“秦家杂酱·家庭装”,下面还有食用方法。

我一下被这种现代感冲击到,觉得自己像被丢进另一个世界。

我手机响,是曾鹏。

他语速还是快,“我先做了一批,找食品工厂合作,给你做标准化。放心,配方我们是用你店里的,把腌料比例还原了。你尝一个。”

我撕开一个包,用小锅热了,拌在一小碗面上,试了一口。

不像我炒的。

香味不赖,但不够狠,少了那口锅的火气,像冬天太阳照在窗玻璃上,亮,但不热。

我说,“这个没有我的味道。”

他笑,“没办法。做电商,就得标准化,不可能每包都让你手炒。”

我沉默。

他又说,“你别急,我们做的是另一个市场。我给你拉个电商直播,周末。你不上镜会有主播,这边你就把你的面做好,来店里的自然有增量。”

我说,“我不太想。”

他在那头笑,“你不想上镜,没关系。你只要站在后面,偶尔往锅里一铲子,就行了。”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别把我弄成笑话。”

我挂了电话,半天没动。

这时候,风衣女孩来了。

她穿了件白羽绒,头发扎了个马尾,脸上化了妆,眼线拉长,和之前不太一样。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两箱东西,眼睛一下亮,“哇,联名?”

我说,“你不是拉黑我了吗?”

她一愣,笑,“我怎么会拉黑你。我们都是城南人。”

她走进来,拿起一个真空包,翻来覆去看,“这个包装不错。”

她抬头,“老板,你电商了啊。”

我没接她话。

她收敛了笑容,认真一点,“那你要不要我给你拍一个开箱?”

她脸上的笑泛起来,“我免费。”

我看着她,很久。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就像你在夜里开车,前面的车突然踩刹车,你跟着踩,停住了,然后那个车倒车灯一亮,来你这边哐的一脚油门,又挤了过来。

我心里浮起一个念头,为什么人可以这么灵活?

我说,“不用。”

她眨眼,“真的不用?”

我说,“真的不用。”

她又笑,“你还在生气呀。”

我说,“哪有。”

我转身去捞面。

她在身后小声说了一句,“你以后会想通的。”

我没回头。

那一刻我突然有点理解她。

不是共情,是理解。

她也在谋生,她也在用她认识的办法活着。

我们不一样。

她觉得世界是一个镜头,镜头对准哪里,哪里就有光。

而我觉得世界是一口锅,火候够,面在里面翻滚两下,香味就有了。

这两个不是对立的。

只是,这两个碰到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擦出火。

周末的直播如期而至。

曾鹏的人来了三个人,一个男主播,一个女助理,一个摄影。

他们把店清理了一下,布了灯,打光打到墙上的裂缝都显得像设计。

男主播梳了个背头,开播时一口一个“家人们”。

“家人们,这个就是我们城南秦老板,十三年的老店,今天给你们不上香,不讲故事,只卖味道。”

我差点笑出来。

他话密,但功课做得好。

我站在后面,手里捞着面,偶尔抬头笑一笑。

评论里刷了一溜,“老板笑好憨。”

我心里有点发痒,像被羽毛挠。

第一次小小爆单,卖了两千单。

我拿起那堆单据,手有点抖。

曾鹏笑,“先吃螃蟹的人,总要被夹一爪子,今天还行。”

我笑,“哪来的爪子?”

他摆手,“比喻。”

晚上收工,十点了。

天井巷人稀。

远处有个捡垃圾的大爷用手电筒照着地,蹲下来捡了一个塑料瓶。

我收拾,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微信。

“嗨,秦老板,我是橙橙。”

我愣半秒。

她居然加我了。

我本能按了“拒绝”。

半分钟后,她又发来一条,“想用一个方式赔罪。”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不是那种爱把事翻来覆去的人,但你现在突然说“赔罪”,我会好奇。

我回,“啥方式?”

她秒回,“我把之前那个视频删了。”

我笑出声,“删什么,有用吗?”

“至少不加热度。还有,我可以发一个澄清,说我当时误解,你没做活动。”

我盯着那几个字,“误解”。

误解是个好词。

所有能让人下台的话,误解是顶好的一句。

我回,“把事情说清楚更好。”

她打了个电话给我。

她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比在店里时候是真诚一点,没那么甜。

她说,“那天我确实觉得你小气,但后来我看你也不容易。我之前举报,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

她停半秒,“对不起。”

我沉默。

她像怕冷场,紧接着,“我可以明天来,现场给你拍恰当的,讲是我误读。”

我回,“不用来拍。你就写。”我把字打得很慢。

我又加一句,“别夸我,也别贬我,你就说清楚。”

她“嗯”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她发了一条。

“关于秦家杂酱面的澄清:之前我在视频里提到赠面活动,是我理解错误,并非店家主动宣传。后续一些过激的表达,也是我自己的情绪问题,向店家及各位观众道歉。”

下面配了两张图,一张是我那张纸条,一张是她手写的“对不起”。

评论里平了一些。

有人说,“你看,人家道歉了。”

也有人说,“炒作。”

还有人说,“都散了吧,拉倒。”

我平静地看着这些词,像看去年冬天穿过的毛衣,起球了,但还是能穿。

到这儿,事情看似快收尾了。

我心里的那口气消得差不多了。

我把那口气放在锅里,听它嘟噜嘟噜响。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故事的结束。

故事的结束总有一种端盘收碗的利落,而现实不是。

现实是碗叠着碗,碗里还有半口汤,要记得倒掉,不然明天会酸。

下周三,城南下了场雨。

那雨干净,像上等的蒸馏水,从天空直直往下,一条条细线,落在瓦楞上,落在电线杆上。

我早上出来的时候,铺子门口的红砖又湿又滑,雨水打在纸条上,纸条边角翘了。

我伸手把胶条又按了一遍。

十点,来了一个老人,穿一件深蓝长褂,脚上布鞋。

他坐下,手拿着菜单看了一眼,抬头,“小秦。”

我认得他,是我爸以前的工友,姓田,田叔。

他很少来,住的远。

他坐下,眼睛在店里扫了一圈。

他笑,“还跟以前差不多。”

我说,“这店,不容易变化。”

他点头。

我给他下一碗清汤面,放了两个青菜。

他吃着,突然抬头,“听说你被人告了。”

我笑,“谣言。”

他把筷子放在碗边,“世道变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翻了翻久不见天的旧书,一股霉味子扑上来,但不是难闻,是一种有岁月气的味。

他说,“你爸那时候,最怕啥?最怕客人没来。现在,最怕啥?最怕客人不是来吃面的。”

我呆了。

他说,“你记住,面是给人吃的,不是给手机吃的。”

我笑,“田叔,你这个比喻厉害。”

他笑了,“老头子乱说。”

他说完慢慢地把面吃完,把碗推开。

他掏出个钱包,里面塞满了老照片、纸条、褶子。

他拆开,拿了三十块出来。

我说,“我请你。”

他摇头,“不是。你父亲以前请过我太多次。我今天是替他还。”

他把三十块放在我手上,手掌老,硬,“你也替他,把这店开下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掉眼泪。

我咳了一声,“好。”

他慢慢站起,走的时候,背有一点驼。

雨更大了。

那天,下午两点,一个不意外的人又出现了。

你猜谁?

风衣女孩。

不是风衣了,雨天,她穿了件鹅黄雨衣,帽子上有透明护檐,像小时候雨衣的样子。

她走进店里,把帽子摘下,头发出奇的整齐。

她站在门口,一手拿着一个信封。

她看我,“老板。”

声音有点小。

她走过来,把信封放在柜台上,“这是之前的视频收益,分你一半。”

我愣了,“分我干嘛?”

她说,“里面还有一张协议书,是我写的,保证以后不再使用你店的任何影像资料,不发借你店名的内容。”

她仿佛在背台词,但她的眼睛是真诚的。

她说,“你不用签,我签了就行。”

我把信封推回去,“你拿回去吧。”

她急,“你就收着,这是我赔给你的。我那天举报,确实是我。你说的对,是匿名举报。后来我想了想,确实过分。”

她又把信封推过来,“你收着。”

我沉默了两秒,问她,“你为什么现在想这些了?”

她笑,笑得有点苦,“因为我被人举报了。”

她抬眼睛,“你以为只有你被举报吗?我也会。”

她说,“我拍一个甜品店,人家说我收钱,举报我虚假宣传,平台把我的号限流了两天。”

她呼一口气,“我那两天像失去光一样。”

她用一个我熟悉却不喜欢的词,“光”。

她接着说,“我就想,好像一切都不是非黑即白。”

她把头发别到耳后,耳朵边的细毛软软的,“我不是来求和的。我也不是来装可怜的。我就觉得你这个店,应该清清白白。你那张‘取消赠面’的纸条,我当初看见,只觉得你小气。现在,我看见,觉得是你保护自己。”

她停,想了一下,“你让我明白一点,就是‘不给’也是一种权利。”

我笑了一下,“这个话说得好像你写的公号文章。”

她吐吐舌头,短暂轻松,“我没公号。”

我把信封打开,里面有一叠钱,目测几千,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协议书,下面她签了名字,“橙橙(本名:赵祯)”。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

我把钱数了下,不太习惯这种动作。

我说,“钱我不能收。”

她抬头,“为什么?”

“我不是在要你赔。我在出气,而那口气已经消了。”我说。

她沉默,抿嘴。

我又说,“合同我收下。”

她眼睛另亮了一下。

我把合同折起来,放进了柜台下面的夹子里,夹在进货单的后面,夹得严丝合缝。

她站了一会儿,说,“那我走了。”

她转身的时候,又回头,“我可以以后来吃面吗?”

我笑,“当然可以。你是客人。”

她笑,露出来的虎牙一点点,像小孩,“谢谢。”

她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里。

雨天的巷子很安静。

过了几分钟,门口来了一阵玩具车铃的铃声,是一个小孩坐在一辆黄色滑步车上,妈妈在后面拽着绳子,小孩笑嘿嘿的。

我突然有一种平静。

像河水退潮后的河床,水面还在,水草露出一点点,空气里有泥土味。

晚上,直播又开了。

这次卖得一般,五百单。

曾鹏说,“正常,热度有起伏。”

我说,“嗯。”

他又说,“你那张纸条挂着也行。”

我笑,“我还怕你不让挂。”

他摆手,“我哪管你,我也是吃饭的。”

他走的时候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弄个新的招牌?”

我问,“换名?”

他摇头,“不是换名,换句子。”

我说,“啥句子?”

他笑,“比如,把你的‘取消赠面’写得再明白一点,换个角度:我们不赠面,但保证面里真材实料。”

他用手画了个框,“好文案。”

我说,“我不太会写文案。”

他笑,“我知道。”

他走了后,我坐下,拿笔,在小本上写字。

写的第一句,写了又划掉。

写到后来,我写了一句,“抱歉不送,但欢迎你来吃饱。”

看着傻,但是真心话。

我把这句写在新纸条上,贴出去。

第二天,至少有三个人拍了这句话。

我不在意。

我也不去猜他们会怎么配文,我只知道每天早上四点,我得起来。

我得把骨头放进锅里,开火,水开后撇沫,放姜葱,慢火。

我得用木勺搅一搅,慢慢搅,避免汤溢出来。

我得把酱炒出来,一勺一勺加酱,慢慢翻,等油出得刚刚好。

我得看看蒜苗是不是还绿,香菜是不是老了,红椒是不是太辣。

我得把店里的小风扇拆下来,擦一擦叶片上的灰。

我得把门口的红砖用水冲一冲,把昨天的油渍彻底冲干净。

这些没有镜头陪着我的时候,我也得做。

这些被镜头盯住的时候,我更要做。

半个月后,风衣女孩又来。

她穿了一件灰色连帽衫,素面朝天。

她进门对我点头,“老板。”

我点头,“吃什么?”

她说,“杂酱,少辣。”

她坐在靠墙那张桌子,吃完,认真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她起身,付钱,转身,突然停了。

她回头,“老板,我把那个视频彻底下架了。”

她眼睛清明,“我不是想让你夸我,我是想让你心里清楚一下。”

我点头,“我知道。”

她走了。

一个小时后,进来了一群小伙子。

穿工装,裤脚粘着泥,脸上有血丝,都笑。

他们大声喊,“老板,来五碗重码,辣点。”

我笑,“来。”

我问,“哪里来的?”

他们说,“旁边新楼盘工地,收尾冲刺。”

我说,“辛苦。”

他们说,“听说你家面不错,过来试试。”

我端面,油亮亮一层浮在汤面上,红,像一条温和的河,流动得很缓。

他们吃完,拿出工卡,笑,“我们夜班。”

我看着那几张工卡,刺眼又好看。

我指了指纸条,“我们取消赠面了。”

他们愣了一下,互相看一看,“哦,那就算了。”

我笑,摇头,“今天给。”

他们反应慢半拍,“真的?”

“真的。”

他们眼睛里亮闪闪的,好像天刚亮。

他们端起碗,“谢谢老板。”

我说,“不谢。”

他们出门的时候,把工卡塞回胸前的口袋,抬头看了看我的新纸条,笑,“这个话写得好。”

我心里一暖。

那天晚上,我把抽屉里的那张合同拿出来,看一眼,又放回去。

我把它压在进货单下面。

我想,我得把这些纸留着,我得记住——我不能把自己的权利随便送人。

又过了一周,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了电话。

“你好,是秦老板吗?我们是城南电视台,想做一个专题,关于小店的自救。”

我沉默三秒,问,“要不要我上镜?”

对面笑,“你愿意就上,不愿意我们拍手。”

我笑,“拍手。”

他们来了两个人,很专业,不吵。

他们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取消赠面?”

我说,“因为我不想让别人拿我的面做筹码。”

他们又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说,“没发生什么。就是我继续做面。”

他们看我笑了一下,问,“你有什么想对观众说的吗?”

我想了想,“我没观众。我只有客人。”

他们笑了,点头。

节目播出后,有人看,有人不看。

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件事,从过门口的风吹进来,又从后门吹出去。

有一天,我在店里擦桌子的功夫,门口来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放下书包,掏手机。

她拍了拍门口那张纸条,念,“抱歉不送,但欢迎你来吃饱。”

她朝我比了个大拇指,“老板,帅。”

她坐下,点了一碗杂酱,辣,多放葱,香菜不要。

我笑,“好。”

她吃到一半,抬头,“老板,你为什么喜欢写纸条?”

我站在灶台边,抬了一下眼皮,“因为我不会说话。”

她笑,“你说得挺好的呀。”

我笑,“你不知道我有多笨。”

她咯咯笑,“那你以后可以写本书,叫《纸条里的面》。”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

她吃完,付钱,背上书包,走了两步,又回头,“老板,你有粉丝了。”

我笑,“我只希望有客人。”

她走了。

我站在灶台边,没有再笑,心里却有一种软软的东西浮起来。

夜里,合上卷帘门,天井巷安静得像洗过的碗,一点水声也没有。

我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耳朵里听到的是白天的叽叽喳喳,却像隔了一层玻璃。

我把手伸进水里,摸了一下那口汤锅,锅底还有一点余温。

我想起风衣女孩的脸,甜,利,后来的那一点诚恳。

我想起曾鹏的笑,快,准,是生意人的笑。

我想起田叔说,面是给人吃的,不是给手机吃的。

我想起我爸。

他站在灶台前,背影像山,“别让面煮老。”

我收起那张写着“取消赠面”的纸条,换成了那张写着“抱歉不送,但欢迎你来吃饱”的。

这不是折中,不是偷懒,是我给我自己的一个秤砣。

有人会说你凶。

有人会说你傻。

有人会说你清醒。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明天早上四点,我还是要起来。

我要把面擀开,切成匀匀的一条条,落在案板上,像一小列白色的兵。

我要把汤烧开,用这个城市的水,烧开,然后让它安静地滚。

我要把火开到刚刚好,既不吓到汤,也不让汤睡着。

我要一碗一碗端给进来的人,听他们说,“老板,少辣”,“老板,多酸菜”,“老板,荷包蛋别煎太熟。”

我要在他们走的时候,听他们说,“谢谢。”

然后我说,“慢走。”

故事到了这里,你要一个“傻眼”的时刻。

那就再告诉你一个。

第一个周末,橙橙道歉之后的那个周末,她又来了。

别皱眉,她不是来挑事。

她进门,背着一个大包,小小的,像去图书馆借书那种尺寸。

她走到柜台,把包放下,拉开拉链,拿出一叠纸。

不是合同,不是钱。

是打印出来的三十几页纸,第一行标题是,“城南本地小店探店指南(自律版)”。

她抬头,“我写的草稿。”

她笑了一下,“你可以看看。你也可以找别的老板看看。”

我接过来,翻了两页。

里面写了很多条。

比如,“必须提前沟通店家,确认活动内容及是否合作”,比如,“严禁以未经店家确认的活动引流”,比如,“视频里不得出现店家隐私信息”,比如,“遇到食安问题先线下沟通,确认再发布”。

她写得很认真。

文字未必漂亮,但一句句像用铅字排出来的,笔画硬。

我抬头,问她,“你要做这个?”

她说,“我没那个能力‘做’,我只是把我遭的罪写出来,免得别人再遭。”

她笑了一下,“你不是说,‘不给’也是权利吗?那‘不给乱来’也是权利。”

我看着她,有点傻。

那一刻,我是真的傻眼。

不是那种嘲笑的傻眼,是那种被人捅了一下心口,然后笑出来的傻眼。

我说,“坐。”

她坐下。

我去给她下一碗杂酱,加了个荷包蛋。

我端过去,“你今天的不开镜头。”

她笑,“不开。”

她低头吃面,吃得很认真,慢。

门口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雨后的空气湿润,像刚洗过的蒸笼布。

她吃完,抬头,笑,“谢谢。”

我说,“不谢。”

她走的时候,把那叠纸留在了柜台上。

晚上,我拿回家,看了两遍,圈了很多。

我给曾鹏发了个消息,“有空帮她看看。”

他回,“谁?”

“橙橙。”

他半天没回。

过了一会儿,他回了两个字,“可以。”

又过了一会儿,他加了一句,“挺好的。”

我收起手机,心里那道火再也没有了。

几天后,天井巷多了一张新的纸条,不是我店的,是巷口卖豆花的阿姨贴的。

“本店不与任何探店合作,欢迎自带胃口。”

我笑出声。

再往里走,卖猪杂粥的刘婶在锅边喊,“老板娘今天心情好,不加价!”

路过的人笑。

城市依旧是这座,天井巷还是这样旧,但墙上零星的新纸条,像一片片薄薄的叶子,在风里颤,颤着颤着,就成了一棵树。

你要说“傻眼”吗?

是的。

在这个故事里,傻眼的不止一个人。

我在很多片刻也会傻眼,比如有人把“谢谢”说成“谢谢啊”,语气软软,我会突然想起我女儿三岁的时候。

对,我有个女儿,我前面没说。

她不在我身边,跟她妈住,这个话题我不展开。

她来我店里时,总是踮脚,伸手够台面上的大碗,眼睛里装了两碗面。

我在她身上学到了一句最重要的话。

“不要因为别人说你小气,就不做对的事。”

她是个小孩,她说的原话更笨,“别人说你小气,你别给他糖。”

是这个意思。

第二个月的最后一天,城南的夜幕很早就落下。

我把最后一碗面端出去,一个熟客,戴黑色鸭舌帽,笑,“老板,还是这个味。”

我笑,“你别夸我,夸我就端不稳。”

他笑出声。

他吃完,掀起帽檐,“老板,我看过电视台那个节目。”

我“嗯”。

他说,“我在想,有时候我们把一碗面看成动词,‘去面’,‘吃面’,其实它是名词,一碗面。”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哲学。

我笑,“你读书多。”

他笑,“读书不多,只是爱吃。”

他走了。

我把店关了,走出门,天井巷的灯一盏盏灭下去,只剩下我这盏白灯还亮着。

我把灯也关。

黑下来。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呼出的气在空气里飘了一小团白。

我想,明天早上四点,还是要起来。

去把面擀开,去把汤烧开,去把纸条抚平。

去把这座城南的小小夜,慢慢熬成白天。

后来,有人问我,你后悔取消赠面吗?

我说,不后悔。

因为我学会了一件事。

不给,也是一种给。

给自己一个界限,给别人一个明白。

至于风衣女孩,她现在偶尔来,一礼拜一次,坐在靠窗那张桌,不开镜头,吃完说一句,“谢谢。”

我说,“慢走。”

她有时候会带一本书,放在桌边,吃完翻两页。

我问她,“你看啥?”

她说,“看你店里的人。”

我笑,“那你要不要我收门票?”

她笑得眼睛弯,“老板一点不小气哦。”

话还是甜,但心不再硬。

我店里那张新纸条已经换了第三版,字写得更稳。

“抱歉不送,但欢迎你来吃饱。”

下面我又加了一句。

“城南的面,慢火,慢来。”

有人来拍,有人来笑,有人来吃,有人来看看纸条就走。

我都不太在意。

我在意的,是那口面。

我把它好好做。

直到有一天,它不需要任何纸条也能立住。

这一天什么时候来?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明天早上四点,还是那口锅,还是那把勺,还是那句谦卑又倔强的话——

慢走,欢迎常来。

来源:优美画板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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