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砚书身形一顿,脸上现出挣扎之色。他蹙眉良久,终究还是将衣袖从我手里拽了出来。
《玉灵桃源》
夫君卷光家中的钱,和有夫之妇私奔了。
我正想扯根麻绳上吊,院门被踹开。
醉眼惺忪的青杏爹,将青杏一把推了进来。
「云舒禾,你男人拐跑了她娘,这赔钱货你得管!」
小丫头衣裳破烂,浑身是伤,鼻涕泥灰糊了满脸。
我怕她弄脏床铺,烧热水给她擦身洗脚。
怕她冻病了花钱,给她连夜缝了衣裳。
又怕她饿瘦了遭人闲话,把鸡蛋都省给她吃……
忙着忙着,我忘了寻死。
有天青杏搂住我的脖子:「婶儿,我能给你当闺女不?」
我还未答话,一身腱子肉的年轻猎户石松扔下狍子,红着脸凑上来:
「云娘子,我……我能不能也加入这个家?」
01
夫君沈砚书是个落魄书生,却偏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
深夜,他收拾好包袱,在出门前向我告别。
「舒禾,阿莲快被赵二牛打死了,我要带她跳出这火坑。」
我如遭雷击,慌忙扯住他的衣袖:「那我怎么办?」
「你素来聪慧坚韧,离了我,也定能好好活下去。」
他语气温和,却字字如刀。
我哭肿了眼,仍留不住他。情急之下,只得扯了个谎:
「夫君……我有孕了。」
沈砚书身形一顿,脸上现出挣扎之色。他蹙眉良久,终究还是将衣袖从我手里拽了出来。
「君子一诺千金。阿莲还在等我,若我不去,她唯有一死!」
我想说,五年前的新婚夜,他眼神灼灼,发誓会爱我疼我一辈子。
哪怕这些年我迟迟未有身孕,他也未曾有过半句怨言。
村里人人都夸我嫁了个知冷知热的体贴郎君。
为回馈他的情意,我苦学认字临帖。他不会种地,我便起早贪黑地做麻饼,将双手磨出一层又一层的茧子……
如今,他怎突然对我这般残忍?
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出口,就忽觉一阵困意袭来。
沈砚书轻轻将我抱到榻上,仔细掖好被角。
「舒禾,你最是善良……暂且忍耐些。待为夫安顿好了,再回来接你。」
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屋内那截迷香早已燃尽,只剩一地灰烬。推开门,秋风卷着残灰散去,什么都没留下。
我不知该做什么,在屋里枯坐到日影西斜。
忽然想起一件事——从前心中不安时,我总要数数钱才能踏实。
可当我从床底下抱出钱罐子时,手心陡然一轻。
他竟连一个铜板都没给我留下!
那里曾有我爹留下的钱,也有我起早贪黑做麻饼赚的钱。
六十多两银子,全没了……
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
我又无事可做,茫然四顾,瞥见墙角沈砚书昔日捆书用的麻绳。
我搬来木凳,将绳子甩上房梁,系好结扣。
正当踮起脚,要将脖颈送入那绳圈时——
「哐当!」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我踉跄着冲出屋子,只见赵二牛提着一个泥娃娃闯了进来。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令人作呕的酒气。
我忍了又忍,才将那股恶心劲儿给憋了回去。
赵二牛粗暴地将孩子往前一推,满脸横肉颤抖:「云舒禾,你男人拐跑了我媳妇,这赔钱货你得养!」
那孩子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却硬是没哭。
她衣衫破烂,满脸污垢,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麻木,怯生生地望向我。
是青杏——赵二牛和江莲的女儿,才六七岁。
「你要是不管,老子现在就把她扔粪坑里淹死!她娘都能干出私奔这种丑事,谁知她是不是老子的种!」
赵二牛骂骂咧咧地又要去拉扯青杏。
我以为她会向我求救,却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主动走向那醉鬼:
「爹,我跟你走。但求你……把我扔河里吧,粪坑太臭……我怕阎王爷嫌脏不收我。」
就在那双大手即将抓住女孩的刹那,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等等!把她留下。」
我上前牵起青杏冰凉的小手,领她走进屋内,抬手解下了梁上那根麻绳。
——来活儿了。
那就,晚些再死吧。
02
有事情做了后,肚子又唱起了空城计。
瞥了一眼缩在墙角不敢出声的小人儿,我叹了口气,走向灶房。
「会烧火吗?」
青杏愣了一下,立刻站起来跟在我身后,坐到灶膛前的小凳上,熟练地拿起火折子。
家里只剩半缸米和一小块肉。
看着那瘦骨嶙峋的丫头,我一咬牙,把肉全洗了。
粥在锅里咕嘟响,肉香混着米香飘出来。
青杏的小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立刻羞窘地低下头。
「云……云婶儿,」她小声开口,「我四岁时,在您家吃过一顿饭,您做的饭可香了。」
我搅粥的手一顿。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那次……我娘跟货郎逃跑被抓了回来,爹插了门,将我娘和他关在屋里一整日。我饿得去抢猪食,沈夫子把我领回了家。您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饭,还有肉。那是我以前吃过的最好吃的饭。」
原来,江莲早就跑过一次。
沈砚书啊沈砚书,还是你厉害,虽然被人撞破了私奔之事,但到底还是跑掉了。
「你爹……」我迟疑着开口。
「爹爱喝酒打人。但只要娘肯跟他睡一个屋,他就不打我了。」她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只是后来……娘死都不愿意去他屋里,爹就打我打得更凶。」
我盛粥的手一抖,滚烫的粥溅在手背上。
原想……吃完这顿饭,就把她送回去。
可现在,这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送她回去,等于是将她推回那个魔窟送死。
我把肉都挑进她的碗里:「吃吧。」
「云婶儿,您咋不吃肉?」她又要把肉给我挑回来。
「你吃。婶儿有点恶心,吃不下肉。」
她低下头,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碗里。
哎,这孩子……不知又饿了几天了。
吃完饭,我怕她弄脏床铺,便烧了热水,给她从头到脚擦洗了一遍。
热水碰到伤口,她疼得直哆嗦,却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洗完擦干,给她抹上药膏,用我干净的衣裳把她裹起来塞进被窝。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小声说:「云婶儿,您身上有娘的味道。不是跑了的那个娘,是我心里的娘。」
我心中一酸,没说话。
怕她冻病了没钱治,我翻出压箱底的布,就着昏黄的油灯,连夜给她缝衣裳。
青杏翻了个身,脸朝墙壁,肩膀小幅地颤抖不止。
我本想递给她一张帕子,又怕她难堪,到底忍住了。
看她实在瘦得厉害,我把家里那些本要换了钱给沈砚书买书的鸡蛋,都煮给了青杏吃。
她那瘦巴巴的小脸上,终于渐渐长了点肉。
03
日子就这么过了半个月。
沈砚书带着江莲私奔的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真没想到啊,沈夫子平日里那么和气一个人,竟能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云娘子也太可怜了!」
「你说云娘子是不是疯了?怎么还替那女人养起孩子来了?」
「别这么说,我看云娘子真的是个好人。」
我并不在乎村里人说什么。
原打算,等家里那缸米吃完,就给青杏寻个可靠的人家托付了,然后再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
米缸还未见底,赵二牛就又醉醺醺地踹开了我家院门。
他浑浊猩红的眼睛黏在我身上来回打量,像条盯着猎物的毒蛇。
「云舒禾,你男人拐跑了我女人,如今你守空房,我睡冷炕,这不正是老天爷给的缘分?不如你跟了我,咱们两家并作一家,岂不甚好?」
他边说边歪歪扭扭地扑过来:「你放心,跟了老子,肯定比跟着沈砚书那个软脚书生快活!你们几年都没孩子,肯定是他不行!」
我惊得连连后退,厉声喝道:「滚开!」
他见我不从,竟一把拽过旁边的青杏,狞笑道:「别给脸不要脸!只要你点头,我往后就不打这丫头。要不然……哼!」
他猛地收紧手掌,青杏的小脸顷刻间涨得通红,伸出小手死命捶打那铁钳般的手臂。
那一刻,滔天的愤怒和恶心几乎将我淹没。
——沈砚书啊沈砚书,你口口声声要救江莲于水火,可曾想过会将你的发妻推入深渊!
我强逼自己吞下喉间的尖叫,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二牛哥……你、你先放开青杏。这种事……总得容我想一想。」
赵二牛松开手掌,眯起眼,狐疑地打量我。
青杏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又手脚并用地爬向我:
「云婶儿,您不要答应我爹!千万不要!」
我无视她的哭号,故作羞怯地看了一眼赵二牛:「你、你晚上再来。大白天的……不方便。」
赵二牛的眼睛猛地一亮,贪婪的目光又在我身上刮了一遍,这才嘿嘿笑着往外走。
「好,老子夜里再来!心肝儿,可得给哥哥留好门!」
我跌坐在凳子上,四肢百骸都透着寒意。
青杏流着泪扑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腿,眼神中满是恐惧:「云婶儿,不行!每次……每次娘从他屋里出来,身上都没一块好肉,要哭好久好久……」
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异常平静。
「别怕,婶儿不跟他睡。」
等支开青杏去外边捡柴火,我从针线篮最底下,摸出了那把剪刀,又磨得锋利。
冰冷的铁器映着斜阳,泛着凛冽的寒光。
夜里……好啊。
反正我也不打算活了。
临死之前,若能除了这个祸害,至少……无辜的孩子往后能得个安稳。
04
我借口身体不适,将青杏托付给了隔壁热心肠的刘大嫂。
回到家,独自坐在黑暗里。
若不是赵二牛终日酗酒打人,把江莲往死里作践,她又何至于一次次出逃?沈砚书又怎会撇下我?
如今,这孽债竟要报应到我头上。赵二牛想将用在江莲身上的手段,一样样用在我身上……
我越想越恨,不由得将手中的剪刀又攥紧了几分。
院门「吱呀」发出轻响,浓烈的酒臭混杂着夜风飘了进来。
赵二牛像条泥鳅般溜进屋内,声音黏腻:「心肝儿,哥哥来了!等急了吧?」
屋里没点灯,只有惨白的月光从窗隙漏进几缕,勾勒出那摇摇晃晃的丑陋轮廓。
「二牛哥,」我压下喉咙里的颤抖,故意放软了声音,「我在这儿。」
他喘着粗气,循声朝我扑来。
就在那肮脏的手臂即将环住我时,我咬紧牙关,将恨意与恐惧灌注到右手,握住剪刀朝他心窝狠狠扎去。
「啊——你个毒妇!」赵二牛发出一声怒吼,抬脚恶狠狠踹在我的腹部。
剧痛瞬间抽干了力气,我眼前一黑,向后踉跄摔去。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根本不管还插在身上的剪刀,咆哮着再次向我扑来:「小j蹄子,老子今天非弄死你!」
我忍着腹中撕心裂肺的绞痛,抓起手边矮凳奋力砸向他。
木凳「咔嚓」裂开,他却只是晃了一下,在昏暗中擒住了我,铁钳般的大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狠狠掼到冰冷坚硬的墙壁上。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不止,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深深血痕。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沈砚书从未对我动过粗,以至于我对男人的力量竟产生了如此致命的误判!
不,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要让青杏摆脱这个猪狗不如的男人!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那股一定要弄死赵二牛的狠劲猛地爆发出来。
我松开抓挠他的手,死死握住那还嵌在他皮肉里的剪刀柄,用尽全身的重量猛地往前一送,再狠狠一拧。
「嗷——你个不要命的疯婆子!」
赵二牛猝不及防,发出凄厉的嚎叫,掐着我脖子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痛得蜷缩着跪倒在地。
空气重新涌入灼痛的肺管,我跌落在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眼前模糊一片。
却见赵二牛挣扎着坐起身,抓起一截断裂的凳腿,面目狰狞地朝着我的头砸来。
我连躲的力气也没有了,绝望地闭上眼。
05
「嘭!」
一声闷响自身前传来,预想中的重击却并未落下。
我使劲掀开眼皮,看到赵二牛瘫在一旁。
烛火亮起,青杏小小的身子抖得如暴雨中的叶子,脚边是一块沾血的石头。
「你们……两个……」赵二牛的后脑和小腹都在汩汩冒着血。他挣扎着爬起来,眼神像要吃人。
「婶儿,血!您流了好多血!」青杏突然尖叫起来。
我低头,看到裙摆下蜿蜒成小溪的鲜血,只觉得五雷轰顶。
赵二牛恶狠狠地瞪了我和青杏一眼,捂住流血的伤口,踉踉跄跄地逃向无边夜色。
「别怕……」我抬起沉重的手臂,擦拭青杏小脸上滂沱的泪水,「你找个好人家……好好活……」
「婶儿您别死,我去叫人!」青杏猛地站起身,带着哭腔冲出院门。
再次醒来时,天已微亮,昏黄的烛光映照着村医赵大夫凝重的面容。
守在一旁的青杏眼睛肿得像桃子,邻居刘大嫂也红了眼圈。
赵大夫叹了口气:「云娘子,你腹部伤得太重……孩子,没保住。」
周遭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那个我和沈砚书曾盼了五年的孩子。
那个在我最绝望时悄然来临的孩子。
那个我没来得及知道他的存在,就悄然离去的孩子……
原来我骗沈砚书说有孕时,竟是真的有了。
可真假都没能留住他——也许孩子知道被父亲抛弃,不愿来这世间吧。
我望着房梁,眼眶干涩,却流不出一滴泪。心口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往里灌。
青杏「噗通」一声跪在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婶儿,对不起!都是我害了您……要不是为了救我,小弟弟也不会……」
我艰难地抬起手臂,抚摸她枯黄的头发:「不怪你。错的是沈砚书和赵二牛,和你没有关系。」
动静闹得太大,村长和几位族中长辈也很快被请了过来。
他们见到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又听完刘大嫂和赵大夫的陈述,个个面色铁青。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村长气得胡子直抖。
「赵二牛这泼皮,平日里酗酒殴打妻女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强闯民宅行凶伤人!按族规,决不能再容!」
一位族老沉吟片刻,接话道:「赵二牛受伤不轻,肯定跑不远。已经派了几个年轻人顺着血迹去追了。」
我强撑着一口气,在青杏和刘大嫂的搀扶下坐起身,朝村长和几位族老躬身道:
「各位叔伯长辈,舒禾今日恳请族里为我做主!」
稍喘片刻,我继续道:「我夫沈砚书罔顾人伦纲常,卷走家中所有钱财与江莲私奔,此其罪一;弃结发妻子安危于不顾,招致恶徒上门行凶,此其罪二。」
「沈砚书失德背义,已犯『义绝』之条。舒禾五年来恪守妇道,如今惨遭不幸,恳请各位长辈允我呈报官府,陈情绝义,与此人恩断义绝——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一番话说完,我几乎脱力。
村长与几位族老低声商议后,对随行的识字后生吩咐道:
「就按舒禾说的写陈情文书,我们几个老的一并签字画押,明日一早就送去县衙备案!」
他又转头看向我:「舒禾,今日族里替你撑这个腰!至于赵二牛,抓回来先按族规鞭笞五十,再送官!」
一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文书,就此斩断我与沈砚书的夫妻情分。
06
我整日躺着,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青杏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替我擦脸、端饭喂药,小小的脸上写满恐慌。
刘大嫂心善,日日送些清粥小菜来,可我喉间发苦,什么都咽不下。
又一次推开粥碗时,青杏急得在屋里直打转,嘴唇咬得发白。
这日中午,她竟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
浓郁香气扑鼻而来,却让我心头一沉——我家根本没养鸡。
从前想养,但沈砚书说鸡会啄坏他种的花草,只好作罢。
「青杏,这鸡是哪儿来的?」
青杏声如蚊蚋:「是、是从别人家讨来的……」
我强撑着起身,胸口因怒意而剧烈起伏。我宁可死,也不能让她为我行差踏错。
「无缘无故,怎可伸手向别人讨这么贵重的吃食?」
青杏被我的厉色吓住,「哇」地哭出声:「是村尾的石松叔给的……刘伯母说您再不吃点好的,人就垮了……石松叔会打猎,他家里有肉,我就只好去求他……」
我气得眼前发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赶紧把鸡肉和汤还了!」
「我不!」青杏第一次违抗我,哭着把碗牢牢护进怀里,「还了您吃什么?」
正当我要夺碗时,院外传来低沉浑厚的男声:「云娘子可在家?」
青杏眼睛一亮,放下碗,飞快地冲了出去。
片刻后,她拉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来到屋前。
那人在门帘外及时停住脚步。
隔着门帘,我只看见他穿着一双破了洞露着趾头的旧鞋,沾满泥点的裤腿也短了一截。
「云娘子,我是村尾的猎户石松,上月才搬来桃源村。」他声音里带着些紧张,「你别怪孩子。鸡是我送的,她说往后捡山货还我,不是白给更不是偷。」
我看向青杏。
小丫头用力点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我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忍,却又有丝丝暖意破开坚冰。
望着帘外那道身影,我深吸一口气:「石兄弟的好意,舒禾心领了。但这肉……不能白要。待我身子好些,给你做身新衣裳,再做双鞋,抵这肉钱。你看……成吗?」
男子愣了一会儿,磕磕绊绊地应道:「都、都成……云娘子你好生歇着,养身子要紧。」
那碗汤终究留了下来。
热气氤氲中,青杏小心翼翼地喂到我嘴边。第一口热汤咽下时,我别过脸,没让她看见我眼角滑落的那滴泪。
07
自那日后,石松时常送来猎物。
有时是野兔,有时是山鸡,总处理得干干净净,甚至贴心地切成适口的块状。
他每次都将东西放在院门边,隔着门高喊一声,便匆匆离去。
看着那些新鲜的肉食,我心中感激,却更觉不安。
欠他的人情债,就像雪球,越滚越大。
青杏虽只有七岁,却已能踩着矮凳煮饭炖汤。她将肉炖得烂熟,端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吃。
出了小月子,身上爽利了些,我便寻了个机会叫住正要离开的石松。
「石兄弟,」我站在院门口,手中握着早备好的软尺,「今日若得空,便替你量个尺寸吧。天凉了,早些把衣裳做好,你也好添件新衣。」
高大魁梧的汉子闻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石松的长相。
他生得极为周正,额头宽阔,鼻梁高挺,嘴唇厚薄适中,眉骨和下颌的线条如斧劈刀削般硬朗。
发觉我在看他,石松脸上掠过一丝与他体格极不相称的窘迫:「不着急,云娘子身子要紧。」
「我身子已大好了,总不能白吃你那么多猎物。」
他这才迟疑地迈进院子,却仍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我踮起脚尖,软尺绕过他宽厚的肩背,指尖不经意触到他铜铸般的臂膀。
「放松些,」我假装没看到他泛红的耳根,「量不准,穿着就不舒坦了。」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努力放松下来,却依旧站得笔直。
我仔细量过他的肩宽、臂长、胸围……认真记在心里。
量到腰身时,用软尺环过他精壮的腰,感觉到他腹部肌肉骤然收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待终于量完,看到他额角竟沁出细密的汗珠来,我忍不住弯了嘴角。
「石兄弟常常上山,衣裳得耐磨些。我用厚实的粗布,关键处多缝几道线,肘部肩部再加层衬布,能穿得更久。」
他眼神微动,郑重道:「劳云娘子费心了。」
几日后,我将一套深灰色粗布衣裤并一双新布鞋交到石松手上。
他接过,手指在衣裳上摩挲良久,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多年未曾穿过新衣了。」
石松依旧送猎物来。
我让他不要再送,他却说青杏正长身体,不能不吃肉。
一日,他又送来两只肥兔,我终是忍不住叫住了他:「石兄弟,我有个主意,想说给你听。」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
「你往日里打了猎物,都是整只拿去镇上卖,是不是?我瞧着,这样卖,价钱怕是不高。」
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我将思忖多日的想法和盘托出:「我厨艺尚可,对食材处理也算有些心得。你看这样可好,往后你若打了大些的猎物,交给我来处置。该腌的腌,该熏的熏,零碎的做成酱菜。这些东西耐放,价钱能比鲜肉高出不少。如此,既能让你打的猎物更值钱,也算我还了你的人情。」
怕他觉着我另有所图,我特意强调了「还人情」。
石松听得认真,眼睛越来越亮,重重点了头:「好,全听云娘子安排!」
来源:灵玉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