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厨房水槽里,泡着一串葡萄。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林涛下午送来的,说是朋友果园里摘的,新鲜。可我一颗一颗摘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藏在中间的,不是烂了,就是被挤破了皮,渗出黏腻的汁水,沾得好几颗原本饱满的果子也开始发软。
【引子】
厨房水槽里,泡着一串葡萄。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林涛下午送来的,说是朋友果园里摘的,新鲜。可我一颗一颗摘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藏在中间的,不是烂了,就是被挤破了皮,渗出黏腻的汁水,沾得好几颗原本饱满的果子也开始发软。
我正拿着小剪刀,耐心地把坏掉的果子一颗颗剪掉,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了一下。我擦了擦手拿出来,是林涛。
“姐,又出事了,急用三万。”
没有称呼,没有前因后果,像一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催款单。我的指尖有点凉。那串剪了半天还没收拾干净的葡萄,突然就没了食欲。我把它们连同剪下来的烂果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水槽里传来空洞的一声响。
手机还没放下,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我的“闺蜜”孙静。
“岚岚,干嘛呢?晚上出来坐坐?”她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热情,像夏天里一杯加了太多糖精的冰水。
“不了,家里一堆事。”我靠在冰冷的琉璃台面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哎,你可别太累了。对了,我下午在星巴克,好像看到你家陈阳了,跟一个挺年轻的小姑娘,聊得可开心了。哎呀,可能是我看错了,你别多想啊。”
“嗯,知道了。”我平静地挂了电话。心里却像被那根剪葡萄的小剪刀,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不疼,但是很堵。
晚饭时,我做了四菜一汤。陈阳吃得很香,女儿苗苗也在叽叽喳喳地讲学校里的趣事。电视里放着晚间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和碗筷碰撞声混在一起,是我结婚十年来最熟悉的人间烟火。可今天,这烟火气却让我觉得有些窒息。
吃完饭,八岁的苗苗拿了一张画给我。“妈妈,你看我画的我们一家。”
画上,爸爸很高大,苗苗自己扎着羊角辫,他们手拉着手。而画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妈妈呢?”我问。
苗苗指着那个影子:“这是妈妈呀。”
“为什么妈妈这么小,还在角落里?”
女儿仰着头,用一种天真的残忍说道:“因为妈妈总是很忙,在忙别人的事。忙舅舅的事,忙孙静阿姨的事,都看不到妈妈了。”
那一刻,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弟弟的勒索短信,孙静的挑拨电话,女儿这张稚嫩的画,像三面镜子,照出我狼狈不堪的现在。我的人生,就像那串葡萄,外面看着还算光鲜,里面却已经腐烂不堪,而我,就是那个徒劳地修修剪剪,企图维持体面的人。
我走进厨房,看着垃圾桶里那串被我整个丢掉的葡萄。好的,坏的,都混在一起。我突然觉得,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去剪,而是该直接扔掉。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一颗种子在心里破了土。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没有在收到林涛信息后,立刻把钱转过去。我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了床头柜的最里面。黑暗中,我睁着眼睛,听着身边陈阳平稳的呼吸声,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背叛”的自由。
【第一章】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核对一份报表,林涛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带着一股子宿醉未醒的暴躁。
“林岚!你什么意思?我等了一晚上!那三万块钱你到底给不给?”
我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了,走到窗边,声音压得很低:“你又要钱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我被人堵了你知不知道!你不给我,是想看着我被人打死吗?”电话那头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我告诉你,我出事了,爸妈也不会放过你!”
又是这样。永远是“我出”事,“你”来负责。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那年我八岁,他六岁。妈妈给了我一颗大白兔奶糖,我舍不得吃,放在口袋里捂到都快化了。他哭着闹着非要,我拗不过,给了他。他一把抢过去,塞进嘴里,连句谢谢都没有,吃完还把糖纸扔在我脸上。从那天起,我好像就成了他予取予求的银行,还不带利息,连句好话都听不着。
“我没钱。”我说。这是我三十八年来,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咆哮:“你没钱?你骗鬼呢!陈阳不是刚升了职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见死不救!你这个女人心怎么这么狠!”
我没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晚上回家,陈阳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他给我倒了杯温水,坐在我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又是你弟?”
我点点头,眼眶一热。这些年,陈阳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怨。我们结婚的婚房,首付他家出的大头,我家以我弟还小为由,一分没给。后来我们想换车,我偷偷拿了五万块给我弟“创业”。再后来……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我们的婚姻,就像一艘本该乘风破浪的船,却因为我这边不断抛下的锚,始终在原地打转。
“这次要多少?”他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疲惫。
“我没给。”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陈阳愣住了,随即,他眼里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我说不清的、亮晶晶的东西。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岚岚,你早就该这样了。”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可以暂时告一段落时,门铃被擂得震天响。陈阳去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林涛的怒吼冲了进来。
“林岚!你给我滚出来!”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眼睛通红,“你不给钱是吧?行!我今天就死在你家门口!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当姐姐的是怎么逼死亲弟弟的!”
邻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我的脸瞬间烧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陈阳挡在门口,脸色铁青:“林涛,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我他妈快被人逼死了!她是我亲姐,她有钱不帮我!你们住大房子,开好车,我连活路都没有!凭什么!”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拿不到钱,谁也别想好过!”
我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那张因为酒精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血缘,有时候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温暖港湾,它更像一张无形的网,你越是挣扎,它就收得越紧,直到你无法呼吸。
【第二章】
林涛大闹一场后,被陈阳强行塞进了出租车。家里总算恢复了安静,但空气里那股混杂着酒精和怨气的味道,久久不散。
第二天,孙静的“慰问”电话如期而至。
“哎呀岚岚,我昨晚听邻居说了,你弟也真是的,怎么能闹到你家里去呢?你没事吧?”她的声音里满是关切,但我却听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没事。”
“那就好。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纵容他也不是办法。男人在外面压力本来就大,家里再一堆破事,很容易在外面找安慰的。你可得看紧点你家陈阳。”她话锋一转,又绕回到我丈夫身上,像个技艺娴熟的绣娘,总能精准地在我心上最软的地方刺上一针。
周末,她约我喝咖啡,说要好好开导开导我。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或许,我只是想去亲眼看看,这张我认识了二十年的面孔,到底是如何在“关心”我的同时,享受着我的不幸。
咖啡馆里,她穿着一条我上次看中但没舍得买的连衣裙,手腕上是刚换的最新款智能手表。她不停地摆弄着,确保logo能时刻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你看你,脸都憔黄了。”她用那双刚做了法式美甲的手,轻轻敲着桌面,这是她一贯的小动作,每当她要说出什么看似无心、实则带刺的话时,总会这样,“女人啊,还是得对自己好一点。别总为了家里那些破事操心,把自己熬成黄脸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那杯已经冷掉的拿铁。
她好像觉得火候不够,状似无意地拿出手机,划拉着相册:“你看,这是我们公司上周团建的照片,好不好玩?”
她把手机递过来,我一眼就看到了。照片的背景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是陈阳。他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孩,侧着头,笑得很甜。孙静手机的角度抓得极好,看起来就像是陈阳在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
“哎呀,这张不小心拍进去了,”她装作惊讶地要收回手机,“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可能真是我想多了,人家就是普通同事。”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得意。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旧日情谊的余温,也彻底冷了下去。我忽然明白了,在孙静的世界里,我不是朋友,而是参照物。我的不幸,是她幸福感的来源。我的挣扎,是她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把手机推还给她,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说:“孙静,我们认识二十年了。”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啊,二十年了,比跟我老公认识的时间都长。”
“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我看着她的眼睛,不让她闪躲,“可我今天才发现,你好像更喜欢当我的观众。”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那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的慌乱和难堪。“岚岚,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她。我站起身,拎起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杯咖啡我请了。就当是,为我们这二十年的友情,买个单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没有回头,只是拿出手机,找到孙静的号码,长按,然后选择了“拉黑并删除”。
第二个,断了。
【第三章】
回到家,陈阳还没下班。屋子里空荡荡的,孙静发来的那张照片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那女孩年轻的笑脸,和陈阳模糊的侧影,像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里。
换作以前,我大概会把这份怀疑和不安藏在心里,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查陈阳的手机,翻他的衣领,像个神经质的侦探,直到把两个人都折磨得精疲力竭。
但今天,我不想了。
我把那张照片保存下来,等陈阳回来。他一进门,我就把手机递给了他。
他看到照片时,先是惊讶,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谁发给你的?”
“孙静。”
陈阳的脸色沉了下去。“又是她。”他把手机还给我,解释道:“这是上周三,我去见一个客户,对方公司派来对接的实习生。就在星巴克大堂,前后不到半小时。她怎么拍到的?”
他的语气很坦然,眼神也没有闪躲。我心里那根刺,松动了。
“她可能,只是‘不小心’吧。”我自嘲地笑了笑。
陈阳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岚岚,以后离她远一点。这种朋友,不如不要。”他顿了顿,拉我坐下,“我知道你最近心里不痛快。但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我们这个家。”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没有聊那张照片,而是聊起了我的弟弟,我的家庭,我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疲惫和委屈。我像一个终于找到泄洪口的水库,把那些快要将我淹没的情绪,一点点倒了出来。陈阳一直握着我的手,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岚岚,你不能一直这样。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但你好像总是一个人扛着外面所有人的事。你不是超人,你也会累。”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没哭,只是低声说:“我有点累。”
他把我揽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洗衣液的清香,很安心。我靠着他,看着他手背上因为常年握鼠标而生出的薄茧,忽然觉得,这才是真实可触的温暖。我的眼睛有点酸,我把脸埋在他胸口,悄悄地揉了揉。
就在这难得的温情里,我的手机响了。是妈妈。
我心里一沉,接了起来。电话一通,妈妈的哭声就传了过来:“岚岚啊!你快救救你弟弟!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说是不活了!他就你这么一个姐!你不帮他谁帮他?你是不是真想逼死他啊?”
妈妈的哭喊像一把重锤,把我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平静,砸得粉碎。
【第四章】
我挂了电话,站在客厅里,手脚冰凉。陈阳走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别怕,有我呢。”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说:“我想回去一趟。”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无奈,而是多了一份坚定:“我陪你。”
回到我从小长大的那个老旧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属于过去的霉味。我忽然意识到,我一直被困在这里,从未真正离开。
家门虚掩着,妈妈的抽泣声从里面传来。我们推门进去,眼前的一幕,像一出已经上演了无数遍的烂俗戏剧。林涛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妈妈坐在他旁边,拿着毛巾擦眼泪。爸爸,还是和以前一样,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把整个客厅都搞得乌烟瘴气。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幅画面。这一刻,我的视角仿佛抽离了身体,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一切。林岚站在门口,看着她的家人。那个永远在闯祸的儿子,那个永远在哭泣的母亲,那个永远在沉默的父亲。而她,是那个被设定好、永远要来收拾残局的角色。
我走了进去,把包放在鞋柜上。
“岚岚你可算来了!”妈妈像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你快劝劝你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我没有去看林涛,而是看着我妈,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声音说:“妈,他三十岁了,不是三岁。”
妈妈愣住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推到林涛面前。“这里是五千块钱。给你去找个正经工作,租个房子。我另外联系了一个职业培训学校,学费我来出,学什么你自己选。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
“五千?”妈妈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五千块钱够干什么?你打发叫花子呢!你这是要他的命!你这个心硬的女人!”她气得浑身发抖,家乡话都飚了出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忘了小时候你弟是怎么护着你的了?”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悲哀。她口中弟弟护着我的故事,我一件也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我的压岁钱,我的新文具,我的零食,最后都到了他手里。
“妈,”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一直输血,是救不活一个自己不想造血的人的。你们这样护着他,不是爱他,是害他。”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的反应,拉起陈阳的手:“我们走。”
“林岚你给我站住!你这个白眼狼!”妈妈的咒骂声在我身后响起,尖利得像要划破我的耳膜。
我没有回头。走出那栋楼,外面的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陈阳握紧了我的手,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从今天起,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被亲情绑架、被无尽的索取拖垮的林岚,被我亲手留在了那个昏暗的客厅里。
第一个,也断了。
【第五章】
斩断和原生家庭的“债务关系”,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轻松。接下来的日子,我陷入了一种巨大的孤立感。妈妈拒绝接我的电话,各路亲戚轮番上阵,指责我“无情无义”“翅膀硬了忘了本”。
我像一座孤岛,被全世界的口水淹没。那些指责的话,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我的神经。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做梦,梦见自己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所有人都在洞口看着我,却没人伸手拉我一把。
那种熟悉的、觉得自己一文不值的无力感,再次将我笼罩。
一个下雨的午后,我请了半天假,独自回到我和陈阳的家。我翻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箱子,里面是我大学时代的东西。在箱底,我找到了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一叠信。
是我的初恋男友写给我的。
我抽出一封,信纸已经泛黄。那个男生的字迹龙飞凤舞,一如他张扬的个性。我记得他,家境优越,才华横溢,是整个系的焦点。而我,只是个来自小地方的、不起眼的普通女孩。我爱得卑微而用力,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圣旨。
分手的时候,他把一枚我送他的书签还给我,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我,说:“林岚,你太没主见了,像个影子。跟你在一起,很累。”
“像个影子。”
这四个字,像一个诅咒,跟了我很多年。为了不再成为别人口中的“影子”,我拼命地想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努力工作,对朋友有求必应,对家人无限付出。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多,足够好,就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就能摆脱那个“影子”的评价。
可我错了。我没有活成一道光,反而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一个为了满足所有人而存在的工具人。我对弟弟的无限纵容,我对孙静的讨好忍让,根源都在这里——我害怕被抛弃,害怕被评价为“没有价值”。
我看着手里的信,那个曾经让我心碎的男生,那句曾经定义了我的话,在今天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我将那一叠信,连同那个铁皮盒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我找到了我当年的日记本。翻开来,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自我怀疑和否定。
我没有扔掉它。我翻到新的一页,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
“今天,我决定不再做任何人的影子,包括过去的我的影子。”
写完,我合上日记本。窗外的雨,好像小了一些。
那个活在过去阴影里,用讨好和付出来换取安全感的林岚,也被我留在了这本日记本里。
第三个,也终于断了。
【第六章】
生活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手机不再有催命似的铃声,微信里也没有了那些需要我字斟句酌去回复的“关心”。起初有些不习惯,像一个常年生活在噪音里的人,突然被放进了消音室。但慢慢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从心底升起。
我开始有时间在下班后,陪苗苗一起搭乐高,听她讲那些我闻所未闻的奥特曼的名字。我开始有精力在周末的早晨,研究一个新的烘焙食谱,看着面团在烤箱里慢慢膨胀,满屋都飘着黄油和糖的香气。
一天晚饭后,陈阳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最近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笑着说,“就是有点清闲。”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岚岚,我升职了。”
我惊喜地看着他。
他笑了,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这几个月家里清净多了,我能静下心来琢磨业务,工作效率都高了。所以啊,这军功章有你的一大半。”
那一刻,我获得的满足感,比过去三十多年里收到的所有“谢谢”加起来都多。原来,好的关系,是互相成就,而不是单向消耗。
苗苗又画了一张全家福。这一次,画上的妈妈在最中间,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她把画举到我面前,骄傲地说:“妈妈,你现在好像每天都很开心。”
我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是的,我很开心。
后来,我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关于过去的消息。是从我爸偶尔发来的短信息里知道的。
孙静在她的新“闺蜜圈”里故技重施,结果被人当众戳穿,闹得很不愉快,现在好像被孤立了。
林涛,在花光了我给的五千块钱后,真的山穷水尽了。爸妈也终于狠下心没再管他。最后,他托人找了个在物流公司当分拣员的工作。很辛苦,工资也不高,但他总算是开始用自己的双手挣钱了。
爸爸的短信最后一句是:“你弟上班了。你妈就是嘴硬。”
我看着那条短信,心里很平静。我没有回。我知道,有些事情,需要时间。
我给自己报了一个陶艺班。当我第一次把手放在那台旋转的拉坯机上,感受着湿润的泥土在我的指尖慢慢成形时,我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掌控感。从一团没有形状的泥巴,到一个杯子,一个碗,一个花瓶……这个过程,就像在重塑我自己的人生。
我做了一个很漂亮的马克杯,青色的釉面,上面刻了一朵小小的、笨拙的兰花。我把它带回了家,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每天喝水的时候,我都能看到它。它在提醒我,我的生活,正在被我亲手捏造成我想要的样子。
【第七章】
春节临近,年味越来越浓。回不回爸妈家过年,成了一个摆在我面前的难题。
除夕前一天,陈阳收拾着准备带回去的年货,对我说:“去吧。不是为了回到过去,而是为了告诉他们,我们现在要怎么走下去。”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们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开门的是爸爸,他看到我们,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妈妈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声音,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没说话,又缩了回去。林涛也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一些,眼神里少了些戾气,多了些疲惫。
年夜饭的气氛,有些尴尬的沉默。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热闹非凡,但我们这一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妈妈端上最后一道菜,是她最拿手的红烧鱼。她把鱼放在桌子中间,然后坐下,看都没看我一眼,开始数落起物价太贵,天气太冷。我知道,她的话,都是说给我听的。
旧的模式似乎又要开始了。
我没有接话,而是站起身,夹了一块鱼肚子上最肥美的肉,放进妈妈的碗里。
“妈,尝尝这个,还是您做的最好吃。”我微笑着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妈妈看着碗里的鱼,又抬头看看我,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没说话,也没哭,只是拿起筷子,默默地把那块鱼肉吃了下去。
那一刻,我知道,那堵看不见的墙,开始融化了。
林涛在一旁,也有些不自在。他端起酒杯,对着陈阳,含糊地说了一句:“姐夫,……谢谢。”他没说谢什么,或许是谢陈阳没有因为他的胡闹而迁怒于我,或许是谢我们终究还是回来了。
吃完饭,我们没有多留。回家的路上,外面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苗苗在后座睡着了,呼吸均匀。车窗外,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我靠在陈阳的肩膀上,看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里一片宁静。
人这一生,最好的改命,不是求神拜佛,也不是一夜暴富,而是有勇气斩断那些不断消耗你的关系,然后,把那个在琐碎和拉扯中被弄丢的自己,一点一点,亲手找回来。
就像此刻,窗外是风雪,车内是归途。我知道,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