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间主任老王把一张皱巴巴的A4纸拍在江承国的钳工台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恭喜啊,高升了!集团总部,技术研发中心!”
“江师傅,调令下来了。”
车间主任老王把一张皱巴巴的A4纸拍在江承国的钳工台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恭喜啊,高升了!集团总部,技术研发中心!”
江承国正戴着老花镜,用一块油布细细擦拭着手里的一把游标卡尺,闻言,他抬起头,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总部?搞错了吧,我一个老钳工,去总部干什么?我下个月就申请内退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常年与机械打交道的沉稳。五十岁的他,头发已经花白,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上,油渍像是岁月刻下的勋章。
“没错,白纸黑字,江承国,调任集团总部技术研发中心,任‘特聘技术顾问’。”老王把“特聘技术顾问”六个字咬得特别重,眼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整个车间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像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谁不知道,现在的时代是属于数控机床、3D打印和人工智能的。江承国这种靠一把锉刀、一把刮刀吃饭的老钳工,早就是被淘汰的古董。把他调到全是海归博士、硕士的集团总部研发中心?这不是羞辱人是什么?
“肯定是人事搞错了。”江承国摇摇头,把卡尺小心翼翼地放回工具箱,那里面每一件工具都和他一样,老旧,但光洁如新。
“搞没搞错都得去报到,死命令。”老王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的,别让我们全车间的人等你一个。”
江承国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箱,那是一个跟了他三十多年的铁皮箱子,边角都磨圆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工友们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中,换下了工装,穿上了一件半旧的夹克衫,拎着箱子走出了这个他奉献了一辈子青春的工厂。
一小时后,宏伟的环球集团总部大厦楼下,江承国显得格格不入。
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进进出出的都是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都市精英。他们身上散发着香水和自信的味道,与江承国身上的机油味和拘谨形成了鲜明对比。
“您好,请问您找谁?”前台小姐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眼神扫过江承国手里的铁皮工具箱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我叫江承国,来报到的。”
“江承国?”前台在电脑上敲了敲,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古怪,“啊,是技术研发中心的……顾问。您去32楼,左转到底就是。”
她特意指了指旁边的货运电梯,“江师傅,您这边请,工具箱太重,客梯不方便。”
江承“师傅”这个称呼,从她嘴里说出来,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江承国眉头皱了皱,但终究没说什么,拎着箱子走向了那个阴暗的角落。
三十二楼,技术研发中心。
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开放式的办公区,巨大的落地窗,到处都是闪烁着数据的屏幕和忙碌的年轻人。江承国一出现,就像一滴油掉进了清水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拦住了他,上下打量着他,像是看一件出土文物。
“你就是那个……从一分厂调来的江师傅?”
“我是江承国。”
“我叫周启航,这里的项目主管。”年轻人推了推眼镜,下巴微扬,带着一股名校毕业生的傲慢,“你的事我听说了,人事那边搞了个大乌龙。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样吧,你就先在……茶水间待着,有什么杂活了,我叫你。”
他指了指角落的茶水间,像是在安排一个清洁工。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窃笑声。
“周主管,听说这位江师傅是八级钳工,手艺活很好的。”一个女声响起,带着一丝好奇。
周启航嗤笑一声:“八级钳工?沐工程师,你刚毕业可能不懂。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我们这里玩的是纳米精度,是AI算法。他那套敲敲打打的东西,连博物馆都不要了。让他去茶水间,是怕他把我们上千万的设备给碰坏了。”
那个被称为沐工程师的年轻女孩,沐晚晴,看了看江承国,眼里闪过一丝同情,但终究没再说话。
江承国的心沉了下去。他这一辈子,兢兢业业,凭着一双手,攻克了无数技术难关,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徒弟。他从没想过,在快退休的年纪,要遭受这样的羞辱。
他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拎着他的铁皮箱子,走进了茶水间。
这个下午,江承国成了整个研发中心的笑柄。
“看见没,那个就是从工厂调来的‘顾问’,正在给饮水机换水呢。”
“听说他连电脑开机都不会,哈哈哈。”
“周主管太损了,这不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吗?”
江承国充耳不闻,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茶水间的小凳子上,打开自己的工具箱,用油布一遍遍擦拭着他的宝贝工具。每一把锉刀,每一把刮刀,都像是他无言的战友。
他想,等下班就去找人事,必须回工厂去。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然而,下午三点,意外发生了。
整个研发中心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所有大屏幕瞬间变成了红色。
“警报!‘智造核心机’发生未知故障,生产线全线停摆!”
“什么?”周启航脸色一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可能!那可是我们花了八千万从德国引进的母机!”
整个办公室瞬间乱成一团。
“智造核心机”是集团最新智能生产线的核心,它一停,下游所有工厂都得停工,每小时的损失都是以百万计!
周启航带着一群工程师冲进了位于中心区域的恒温实验室。隔着巨大的防尘玻璃,可以看到一台堪比小型卡车的银白色精密机器,此刻正死寂一片,所有的指示灯都熄灭了。
“快!联系德国专家!远程会诊!”周启航对着电话咆哮。
半小时后,德国专家的回复传了过来:“系统自检无任何错误代码,硬件传感器无任何异常反馈。根据我们的数据模型,这台机器……是完美的,它不应该出故障。”
这个回复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完美的机器,却罢工了。这比找到一堆错误还可怕。
“违约金!我们和北美那个客户的合同,如果明天不能交货,违约金是三千万!”一个高管在外面吼道,脸色惨白。
周启航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知道,这次的责任,他背不起。
会议室里,集团总裁亲自坐镇,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的技术骨干,包括沐晚晴在内,都束手无策。
“查不出来?一群博士、硕士,拿着几百万的年薪,连个问题都找不到?”总裁的声音冰冷。
周启航的脑子飞速旋转,他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能吸引所有人火力的人。
他的目光,突然扫到了会议室门口,那个端着茶水进来,准备给领导续水的老头。
对,就是他!
一个绝妙又恶毒的念头涌上心头。
周启航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总裁,各位领导!我们这些年轻人,思路可能都局限在现代科技里了。俗话说,高手在民间。我们新来的这位江承国江师傅,是几十年的老师傅,经验丰富,说不定他能用一些我们想不到的‘土办法’,看出点门道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端着水壶,愣在原地的江承国身上。
沐晚晴惊愕地看着周启航,他这是疯了吗?让一个老钳工去修世界上最顶尖的智能母机?他分明是想在最后关头,把江师傅推出去当笑话,当替罪羊!
总裁皱了皱眉,显然也觉得这提议荒谬绝伦。
周启航却步步紧逼,走到江承国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江师傅,别谦虚了。您可是‘特聘技术顾问’,现在公司有难,正是您大显身手的时候啊。您就去‘看一看’,给我们这些晚辈指导指导?”
“看一看”三个字,满是戏谑。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周启航这是在公开羞辱江承国,想让他彻底下不来台。
江承国端着水壶的手,青筋微微凸起。
他活了半辈子,什么没见过?他怎会看不出这年轻人的险恶用心。他本想转身就走,不理这趟浑水。
但当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看到那台静静躺在那里的“智造核心机”时,他心底里那份属于顶级工匠的骄傲和执着,被触动了。
在他眼里,机器是有生命的。这台机器,此刻正在痛苦地“呻吟”。
他缓缓放下水壶,沙哑地开口:“好,我去看一看。”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江承国在数十道混杂着嘲讽、同情、好奇的目光中,走向那间恒温实验室。周启航跟在后面,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冷笑,等着看他怎么出丑。
“江师傅,小心点,这可不是你们厂里的老车床,碰坏一个零件,你十辈子都赔不起。”他还在后面阴阳怪气地提醒。
江承国没理他。他走进实验室,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操作面板和闪烁的屏幕,而是径直走到了机器的本体旁。
他没有戴手套,而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冰冷的金属外壳上,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人都看呆了。
“他在干什么?跳大神吗?”
“这是诊断,还是抚摸?”
“完了完了,周主管这下把我们公司的脸都丢尽了。”
沐晚晴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她觉得江师傅太可怜了,被人逼到这个份上。
只有江承国自己,神情专注。他的手指在机壳上缓缓滑动,像是在倾听一个垂死病人的心跳。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过去了。
他忽然睁开眼,走到机器的另一侧,弯下腰,把耳朵贴了上去。
这个动作,让外面的嘲笑声更大了。
“天哪!他居然用耳朵听!这是二十一世纪!他以为这是修拖拉机吗?”周启航夸张地叫了起来,几乎要笑出声。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声就僵在了脸上。
江承国直起身,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总控制台,对一个操作员说:“把能源模块D-7区的盖板打开。”
操作员一愣,看向周启航。周启航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开!让他死心!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盖板被打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比头发丝还细的线路和精密的模块。
江承国走过去,指着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连接点,对沐晚晴说:“小姑娘,你来看。”
沐晚晴连忙跑过去。
“你看这个地方,”江承国的手指,像一根最精准的探针,点在一个比米粒还小的焊点上,“德国人追求极致的自动化,这里的基座和模块是靠机械臂自动铆合的。但他们忽略了热胀冷缩的物理极限。”
“什么意思?”沐晚晴没听懂。
“意思就是,机器连续高强度运转,这个点的温度会比设计值高出0.01度。这个温差,会让这个铆合的基座,产生一个只有几微米的形变。一次两次没事,但几百万次之后,它就和下面的触点,分离了。”江承国说得云淡风轻。
“不可能!”周启航立刻反驳,“所有传感器都显示正常!温度、压力、电路通断,都没有任何报警!”
“因为传感器是好的,电路也是通的。只是那个触点,若即若离。”江承国淡淡地说,“就像人一样,看着好好的,其实已经脱臼了。电脑,是检查不出来的。”
“你……”周启航语塞,这套理论,超出了他所有教科书的范畴。
江承国不再解释,他转头对操作员说:“有没有1.5毫米的内六角扳手?”
“有、有!”
扳手递过来。江承国接过,没有用任何仪器测量,只是用手掂了掂,然后走到那个打开的模块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把扳手伸了进去,对着那个微小的基座旁一个同样不起眼的螺丝,轻轻地……拧了四分之一圈。
然后,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平静地说:“好了,重启吧。”
好了?
这就好了?
所有人都觉得江承国疯了。八千万的顶尖设备,几十个博士专家搞不定,德国总部都束手无策,你就用扳手拧了一下,就好了?
周启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江承国,正要破口大骂。
“重启!按江师傅说的做!”总裁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响起。他死死盯着江承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操作员颤抖着手,按下了重启按钮。
“滴——”
一声轻响。
然后,死寂的“智造核心机”上,一排排指示灯,由红转绿,逐一点亮。机器内部传来流畅平稳的运转声,如同沉睡的巨龙,再次苏醒。
中央大屏幕上,所有的数据流恢复正常。
“生产线……恢复运转了!”
“我的天……真的好了!”
“怎么可能!这不科学!”
整个研发中心,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惊呼。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江承国。他依然那么平静地站着,仿佛只是随手拧紧了一颗自家门上的螺丝。
而周启航,脸上的表情,从嘲讽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最后,涨成了一片猪肝色。他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抽了一百个耳光。
江承国看都没看他一眼,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工具箱旁,拿起那块油布,继续擦拭他的扳手。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工作中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可他不知道,从这一刻起,整个环球集团,都将因他而天翻地覆。
第二天一早,江承国就打好了辞职报告,准备去找人事部,把这荒唐的调令给解决了。他只想回自己的钳工台,安安稳稳地等到退休。
可他刚走出茶水间,就被沐晚晴堵住了。
“江师傅,您要去哪?”沐晚晴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
“回工厂。”江承国言简意赅。
“别啊江师傅!”沐晚晴急了,“您昨天那一手太神了!我回去查了一晚上的资料,您说的那个‘微米级物理形变’,在理论上是存在的,但没有任何设备能检测出来!您是怎么……听出来的?”
江承国看了她一眼,这姑娘倒是挺好学。他淡淡道:“机器和人一样,生病了,声音会变。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这种玄之又玄的解释让沐晚晴更加着迷,她还想再问,周启航却黑着脸走了过来。
“江师傅,总裁办公室让你过去一趟。”周启航的语气生硬,眼神躲闪,完全没了昨天的嚣张。
总裁办公室在顶楼。江承国走进去时,集团总裁亲自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快步迎向他,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江师傅,快请坐!昨天的事,真是太感谢您了!您是我们集团的宝藏啊!”
江承国有些不适应这种场面,只是拘谨地点了点头。
“江师傅,我已经听说了,人事部的调令是个乌龙。”总裁话锋一转,“但是,我现在正式决定,这个乌龙,咱们将错就错!我正式聘请您为集团的首席技术顾问,年薪……一百万!您看怎么样?”
一百万!
江承国愣住了。他一辈子在工厂,一年工资也就七八万。一百万,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但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摇了摇头:“总裁,谢谢您的好意。我干了一辈子体力活,做不来顾问。我还是想回工厂。”
总裁显然没料到他会拒绝,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江师傅,您别急着拒绝。我知道,您可能不习惯总部的氛围。这样,您什么都不用做,就挂个名,平时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在家休息,工资照发。我们只是希望,再遇到昨天那种紧急情况,能有个主心骨。”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承国也不好再推辞。他想了想,自己那个破旧的家属楼,确实需要一笔钱修缮一下。
“那……好吧。”江承国点了点头。
“太好了!”总裁大喜,“您的办公室,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就在研发中心旁边,最好的那一间!”
就这样,江承国稀里糊涂地留在了总部。
消息传回研发中心,所有人都炸了锅。
“什么?那个老头真成首席顾问了?”
“年薪一百万?开玩笑吧!他会用PPT吗?”
“肯定是总裁为了敲打周主管,故意恶心他的。”
周启航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窃取江承国功劳的报告才刚打上去,宣称是自己在江师傅的“启发”下,找到了问题所在。结果总裁反手就给了江承国一个首席顾问。
这不等于当众宣布,他周启航是个废物吗?
他越想越气,一个靠运气蒙对一次的老家伙,凭什么骑到他这个名校高材生的头上?
而此时,一个新的、更大的麻烦,已经悄然降临。
集团副总裁,范云哲,从欧洲考察回来了。
范云哲是集团的二号人物,一个彻头彻尾的海归精英,斯坦福的MBA,坚信西方技术和管理模式是唯一真理。他最看不起的,就是本土的“土鳖”技术员。
当他听说总裁力排众议,任命了一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老钳工当首席顾问时,当场就在高管会议上拍了桌子。
“胡闹!简直是胡闹!把一个时代的淘汰品,当成宝贝供起来?这是在向外界传递什么信号?我们环球集团是要成为科技先锋,还是退化成手工作坊?”范云哲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总裁脸色不太好看:“云哲,江师傅是有真本事的。”
“真本事?运气好蒙对一次罢了!”范云哲冷笑,“董事长,恕我直言,您这是在动摇我们公司的技术根基!我坚决反对!”
两人在会议上争执不下,最后不欢而散。范云哲把江承国视为了总裁用来打压自己、挑战自己权威的一颗棋子,眼中钉,肉中刺。
他找到周启航,阴沉着脸说:“那个姓江的,你给我盯紧了。我要让他自己滚蛋。”
周启航正愁没机会报复,立刻心领神会。
很快,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交到了江承国手上。
公司仓库里,有一台封存了二十多年的老旧设备,是公司草创时期从前苏联引进的,据说关系到公司一项核心专利的起源。但因为年代久远,图纸、资料全无,也没人会操作,早就成了一堆废铁。
范云哲的命令是:让江承国在三天之内,修复并启动这台机器。
这是个死局。所有人都知道,别说三天,就是给三年,没图纸没资料,谁也修不好这堆古董。
“范总这招太狠了,这是逼着江师傅自己辞职啊。”
“可不是嘛,听说那机器的电路老化得跟蜘蛛网一样,碰一下就得碎。”
沐晚晴急匆匆地找到江承国,把情况跟他说了:“江师傅,您别上当!他们就是故意刁难你!我们去找总裁!”
江承国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带我去看看那台机器。”
在尘封的仓库里,江承国看到了那台庞然大物。它浑身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充满了苏式重工业的粗犷美感。
当江承国的手抚上那冰冷的机壳时,他眼中放出光来,就像是绝世剑客遇到了一把尘封的宝剑。
“好东西啊……”他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三天,江承国就住在了仓库里。他没有要任何现代化的检测设备,只要了一箱零件、一些电线和他的那个铁皮工具箱。
他像一个外科医生,将那台复杂的机器逐一拆解、清理、修复。他甚至不需要图纸,那台机器的每一个结构,仿佛都刻在他的脑子里。
沐晚晴自发地给他当助手,每天记录着他的操作。她震惊地发现,江师傅的很多手法,完全是反常规、反教科书的,但偏偏又高效得不可思议。比如他判断轴承磨损,不是用千分尺,而是用手指捻一下滚珠,听声音;他判断电路老化,不是用万用表,而是用一根铜丝,靠手感感知电流的微弱变化。
这在沐晚晴这个科班生看来,简直就是巫术。
三天后,当范云哲和周启航带着一群人,准备来看江承国的笑话时,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台被断定为废铁的老旧机器,正发出沉稳而有力的轰鸣声,平稳地运转着,仿佛一台全新的机器。
江承国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喝着热茶,淡淡地对范云哲说:“修好了。顺便,我发现它的核心动力系统有个设计缺陷,给它优化了一下,能效比以前提升了百分之三十。”
范云哲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这次,他不仅没能把江承国赶走,反而让他又一次大出风头,那项尘封的核心专利也因此得以重见天日。江承国在集团内的声望,不降反升。
范云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他开始动用更卑劣的手段,暗中散播谣言,说江承国学历造假,根本不是什么八级钳工,只是个普通的机修工,所有的“神技”都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是总裁团队包装出来的骗局。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一时间,公司内部对江承国的质疑声四起。
就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一件关乎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事发生了。
欧洲的航空巨头‘天穹公司’来华招标,寻找一个核心引擎的‘超精密非标涡轮叶片’的供应商。这个订单价值数十亿,谁能拿下,谁就能在国际航空供应链上占据一席之地。
环球集团自然也参与了竞标。
然而,‘天穹公司’提出的要求,苛刻到了变态的程度。他们要求的那个叶片,曲面复杂到无法用任何现有的CNC机床一体成型,材料又是一种全新的记忆合金,对加工温度和手法要求极高。
范云哲亲自挂帅,带领集团最顶尖的技术团队,没日没夜地攻关了一个月,耗费了无数资金,做出来的样品,全都因为精度或者材料应力问题,在测试环节就报废了。
竞标会就在集团总部举行。眼看就要轮到环球集团展示样品,范云哲的团队却还是拿不出一件合格品。
范云哲急得满头大汗,如果这次竞标失败,不仅是他个人的职业污点,整个集团的股价和声誉都将遭受重创。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在几位随行人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集团总裁一看来人,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陈院士!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国家科学院的泰斗,陈敬之院士,负责国家重大工程项目的评审。
“我来见一位老朋友。”陈院士笑着说,目光在会场里扫视。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因为没有参与项目,只是被叫来旁听的江承国身上。
陈院士的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他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江承国那双满是老茧的手。
“老江!真的是你!我可算找到你了!”陈院士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当年‘龙芯’计划,你解决了那个关键的散热难题后,就销声匿迹了,我找了你快十年了!”
“龙芯”计划!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那可是国家最高级别的芯片攻关项目!而其中的散热问题,是困扰了整个项目组数年的核心难题,最后被一位神秘的“江工”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纯手工方式解决了。这位“江工”,一直是业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江承国身上,充满了震撼、惊骇和难以置信。
沐晚晴捂住了嘴,她终于明白,江师傅那神乎其神的技艺,从何而来了。
周启航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嘲讽了半天的老头,居然是国家级的技术泰斗?
而范云哲,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他一直鄙视的“土鳖”,他认为是骗子的老钳工,竟然是传说中“手搓国之重器”的神秘工匠之神?
全场死寂。
陈院士完全没在意周围人的反应,他拉着江承国,急切地说:“老江,快,这次‘天穹’的竞标,只有你能行!那个叶片,跟我们当年搞的那个东西,原理是相通的!”
江承国的眉头,终于第一次真正地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愁云惨雾的总裁,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范云哲,最后,叹了口气。
“好吧,我试试。”
江承国一出手,就镇住了所有人。
他没有去碰那些昂贵的数控机床,而是直接走进了最原始的铸造和打磨车间。他要了一块记忆合金的毛坯,然后,拿出了他那个铁皮工具箱。
在众人围观下,他点燃了一座最老式的炭火锻炉,没有用任何温度传感器,只是用肉眼观察着火焰的颜色,就把合金毛坯加热到了一个精准无比的温度。
然后,他用一把普通的铁锤,开始了锻打。
“当!当!当!”
那声音充满了奇特的韵律,不疾不徐。他的每一次落锤,力量、角度都妙到毫巅。那块坚硬的合金,在他手中,仿佛成了一块面团,被塑造成涡轮叶片的雏形。
范云哲和他手下的博士团队都看傻了。他们用超级计算机模拟了无数次的锻造流程,都无法解决材料内部的应力集中问题。而江承国,仅凭一把锤子,就让材料的每一次形变,都完美地卸掉了内应力。
“这是艺术……不,这是神迹!”一个海归博士喃喃自语,他扔掉了手里的平板电脑,像个小学生一样,专注地看着江承国的每一个动作。
初步锻造完成后,是更关键的精加工。
江承国拿出了他的锉刀和刮刀。
他没有用三维扫描仪,也没有用激光校准。他就那么把叶片夹在台钳上,左手轻轻抚摸着叶片的曲面,右手持刀,开始了打磨。
他的手稳如磐石,每一次下刀,都只削去微米级的材料。整个车间,只剩下“沙沙”的打磨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见证的,是一个正在失传的工业神话。
六个小时后。
当江承国放下手中的刮刀,用一块油布擦去叶片上最后一丝微尘时,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诞生了。
那枚涡轮叶片,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金属光泽,其曲面的流畅度和光洁度,远超之前所有机器加工出来的样品。
天穹公司的首席技术官,一个严谨的德国人,戴上高倍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半个小时。
最后,他摘下放大镜,用一种近乎朝圣的语气,宣布道:“完美……这……这是工业史上的奇迹!它的精度,超越了我们设计图纸的理论极限!”
竞标,毫无悬念地成功了。
环球集团拿下了这个价值数十亿的超级订单。消息传出,集团股价应声暴涨。
然而,就在集团内部准备为江承国举行庆功会时,范云哲,这个已经被彻底碾压的副总裁,做出了最后的疯狂举动。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更无法接受一个老钳工骑在自己头上。嫉妒和怨恨,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利用职权,联系了环球集团的死对头——另一家参与竞标的国内公司,承诺将“超精密涡轮叶片”的手工制造技术卖给他们,条件是,对方要帮他毁掉江承国。
距离正式合同签订,还有24小时。天穹公司要求环球集团在这24小时内,再提供一个样品,作为生产线能力的最终验证。
而范云哲的计划,就是让这个样品,永远无法诞生。
他以检修的名义,支开了所有人,然后,亲自破坏了那台为江承国提供特殊热处理的核心设备。他用强酸腐蚀了设备的能量核心,这种损坏,是不可逆的,也是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的。
做完这一切,他删除了监控,伪造了设备自然老化的假象。
他知道,没有这台设备,江承国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完成记忆合金最后的热处理定型。
明天,当着所有媒体和客户的面,环球集团交不出样品,不仅订单会泡汤,还将成为整个行业的笑柄。而他,则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总裁和江承国身上。
第二天,签约仪式现场。
中外记者、天穹公司的高管、行业代表,齐聚一堂。直播镜头对准了现场的展示台,所有人都期待着见证那枚“奇迹叶片”的再次亮相。
总裁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准备宣布开始最后的样品制作展示。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秘书脸色惨白地跑上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总裁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什么?核心热处理炉……坏了?”
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在后台传开。
沐晚晴第一个冲到设备间,看着那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能量核心,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完了……这是蓄意破坏!24小时内根本修不好!”
范云哲站在人群中,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前台,天穹公司的代表已经开始皱眉,记者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还不开始吗?”
“听说环球集团的技术不稳定,不会是出问题了吧?”
眼看一场天大的危机就要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没有炉子,就不能做菜了吗?”
江承国拎着他那个破旧的铁皮工具箱,从后台缓缓走了出来,站到了直播镜头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师傅?”总裁又惊又疑。
江承国没有解释,他只是对工作人员说:“给我一个耐高温的台子,一桶纯度的航空煤油,还有一个高压喷枪。”
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此刻,他就是唯一的希望。
东西很快备齐。
在竞标现场的直播镜头和所有高管、客户的注视下,江承国打开了他的工具箱。
他没有拿出什么高科技设备,而是取出了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喷枪,和一个自制的、布满细密小孔的金属罩。
他将已经打磨好的叶片放在台上,然后,点燃了喷枪。
蓝色的火焰,从喷枪口喷出。
接下来,就是神迹上演的时刻。
江承国手持喷枪,对着叶片,开始进行火焰灼烧。他的另一只手,则拿着那个金属罩,时而遮挡,时而移开,精妙地控制着火焰的范围和流向。
他的双手,快到出现了残影。
“他在干什么?”有人惊呼。
沐晚晴死死盯着现场的实时温度监测屏幕,声音颤抖地解释道:“他在……手动进行分区淬火!我的天!记忆合金的定型,需要在叶片的不同区域,实现毫秒级的精确温差控制!温差要精确到0.1度!这……这根本不是人能完成的操作!”
是的,这不是人能完成的操作。
但江承国做到了。
他没有借助任何仪器,仅凭肉眼对火焰颜色的判断,和一双手的绝对稳定,就将那团狂暴的火焰,驯服成了最精准的手术刀。
叶片在他的火焰“雕刻”下,从银白色,慢慢变成了独特的、带着奇异纹路的湛蓝色。
那是材料在最完美的温度下,发生了最完美的金相变化的颜色。
十分钟后。
江承国关掉了喷枪。
他拿起那枚散发着高温的叶片,没有放入冷却液,而是直接将它,投入了一桶早已备好的、最普通的机油里。
“嗤啦——”
一阵青烟升腾。
所有懂行的人都闭上了眼睛。完了,这样粗暴的冷却,肯定会产生巨大的内应力,叶片百分之百会开裂报废。
范云哲已经准备好了庆祝的香槟。
然而,当江承国从机油中,捞出那枚叶片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片通体晶莹,蓝得深邃,宛如一件来自外星的艺术品。在它的表面,非但没有任何裂纹,反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坚韧质感。
天穹公司的首席技术官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台,一把抢过叶片,放入了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应力检测仪中。
屏幕上,数据疯狂跳动,最后,定格在一个数字上。
“内应力……为零!”技术官的声音嘶哑,像是看到了上帝,“而且,它的晶体结构致密度,比我们用设备做出来的,还要高出百分之十二!这……这意味着,它的使用寿命,将延长一倍!”
全场,彻底沸腾!
掌声如同雷鸣!
而就在此时,总裁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脸色铁青地走上台,拿过话筒。
“各位,刚刚接到警方消息,我们找到了破坏我们设备的人。”他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台下的范云哲,“备用监控显示,昨天深夜,范云哲副总裁,鬼鬼祟祟地进入了设备间。”
范云哲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还没来得及辩解,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阴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被碾得粉碎。
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环球集团成功签下天价订单,名声大噪,一跃成为国际顶尖的供应商。
范云哲和周启航,因涉嫌商业破坏和泄露商业机密,被依法逮捕,等待他们的是法律的严惩。
集团总裁亲自为江承国举办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庆功会。会上,他当众宣布,授予江承国“终身首席技术官”的荣誉称号,并以他的名字命名,成立国家级的“承国工匠实验室”。
所有曾经看不起他、嘲笑过他的高管和工程师,都排着队,端着酒杯,前来道歉、奉承。
“江老,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自罚三杯!”
“江老,您收徒弟吗?我是麻省理工的博士后!”
面对这一切,江承国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他婉拒了总裁所有的职位和实验室的任命。
他对总裁说:“我就是一个钳工,做不来官。我的手艺,是国家的,不能断在我手里。”
几天后,江承国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一分厂。
他依然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只是这一次,迎接他的,不再是嘲讽和同情,而是整个工厂所有工人英雄般的欢呼。
他没有理会那些簇拥的领导,径直走回了自己的那个钳工台,打开了他那个铁皮工具箱。
一群年轻的工人围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渴望。
“江师傅,教教我们吧!”
江承国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脸,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拿起一把锉刀,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小伙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从最基本的……磨一个平面开始。”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间高大的窗户,洒了进来,将他和他的徒弟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传说,从总部大厦,回到了工厂车间。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属于“工匠精神”的新时代,已经由这双布满老茧的手,正式开启。
来源:雾中坦然登险峰